力氣終於用盡,到此為止了。少年跪倒在濕答答的石板上。


    在那之後,自己究竟跑了幾百公裏?究竟在這場豪雨中跑了多久?自己逃了又逃,一股腦地逃跑。逃離夥伴、逃離工作、逃離一切。舍棄身上所有東西,僅留下一把護身武器,一路拾荒、變裝,不斷奔跑。就連要去哪裏、要做什麽都不知道,隻是逃跑而已。


    逃離那烙印在眼裏的「紅色」景象。逃離身為始作俑者的自己。還有逃離向年幼少女的喉嚨刺了一刀之後,背叛了情同兄妹的夥伴們的自己。


    奔跑。逃走。不顧一切……然而,那也到此為止了。


    少年身在跟那天同樣的雨夜中,雙手撐在地上,看著雨滴順著鼻子和下巴滑落到地上。


    視野一片朦朧。此刻套在靴子裏的濕黏雙腳,原本腳底的疼痛也開始遠去。


    結束了。不,自己在那晚就已經結束了。如果是那樣,這下終於能——


    「……怎麽回事……?」


    雨停了。不對,天空還下著雨。此刻耳邊依舊傳來磅礡雨聲。


    然而,原本打在頭上的雨滴感覺消失了。


    ……怎麽回事?少年再次在心裏喃念著這句話,下意識睜開幾乎就要閉上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石板,還有自己支撐身體的骯髒雙手,以及……一雙小小的長靴。


    少年抬頭一瞧,看見身旁站著一名留著漂亮的及腰長發的幼童。


    那是個年紀看起來兩三歲的女孩。她不顧自己被雨淋濕,用小小的手握著小小的兒童傘撐在少年頭上。


    ……怎麽回事?——少年第三次說出同樣一句話。


    「你……會……淋濕的……」


    在聽見少女口齒不清的話語時……雨突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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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準上升了呢。」


    莫爾特眯著眼睛,冷不防地說出這句話,表情彷佛像是看到孫子成長的老人般溫柔。


    「莫爾特,什麽東西水準上升了?」


    坐在歲月悠久的辦公桌前,在大量的文件上不停簽字、蓋章,萊伊一邊做著這種不像他會做的事,一邊斜眼瞄向莫爾特。莫爾特不為所動,目光持續盯著一點。


    「你有著一個好屁股呢。」


    聽到這句話,萊伊和那個好屁股的主人,也就是辦公女郎紛紛對他投來非常冰冷的視線。


    女子腳上穿著低跟包鞋,搭配色調鮮豔的黑絲襪和窄裙,還有格紋背心,緊緊包裹住她那纖細的身軀,看起來完全就是個辦公室女郎。另外留著一頭豔麗的鮑伯頭,眼上戴著細框眼鏡,加上她那稍顯銳利的眼神,各種元素相得益彰,渾身散發著一種相當知性的氣質。


    雖然感覺樸素又古板……不過卻很性感。不僅裙子繃緊到可憐的地步,那挺翹的臀部也能讓看倌自行在心裏想像其年輕和彈性。


    辦事員目光憎恨地瞪了莫爾特一眼,接著一把搶過有簽名和許可蓋章的文件走去了團長室。那道背影……那搖晃的屁股真是棒透了。


    對方說不定就是介意自己屁股大,才會選擇穿著窄裙……然而諷刺的是,那樣反而更突顯出臀部的魅力,不僅如此,結果更導致內衣線條透出來……簡直就像在勾引男人似的。


    「萊伊,你真不夠意思。義警團請了那麽棒的辦事員,竟然沒有馬上通知我一聲。」


    「什麽通知不通知……她在兩個月之前就開始工作了耶。」


    雖然義警團裏有位一手包辦整體財務、事務的大嬸,不過聽說那個女人是新雇來當助理的新人。


    「畢竟義警團曆屆事務,原則上都是采取少數精銳製嘛。因此,受雇者必須是相當優秀且能夠信賴的人才……如此一來,最後隻能倚賴血緣關係了。」


    一般來說,如果職務是由親人來繼承,一個組織就很容易產生腐敗,但利口鎮的居民在性格上莫名耿直,所以應該沒問題。


    「不管怎麽說……看來我之後會時常來義警團總部露臉了。」


    雖然眺望萊伊的姊姊奧莉比那對胸部像天使羽翼般搖擺也是件美事,但欣賞剛才那位事務員的緊實臀部在狹窄的空間裏擺動,想必也能豐富自己的人生。


    「既然如此,莫爾特,你就回來義警團嘛。我不是一直叫你回來嗎?這樣的話,你也不用煩惱房租和工作了。」


    莫爾特誇張地聳肩給萊伊瞧,打馬虎眼似的環顧團長室。


    團長室位在訓練場和團員宿舍中間的利口義警團總部二樓,內部空間狹窄,牆邊擺滿文件架,上頭塞滿了這數十年來的相關文件。除此之外,牆壁的剩餘空間也貼滿了鎮上、羅第國還有白蘭國頒發的感謝狀。


    這裏跟自己十年前初次到訪時相比,莫爾特覺得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不過地上放著幾個木箱,裏頭收納著文件,看來目前可能正在改裝中。


    總而言之,這裏是個會令人忙到厭惡工作的房間。莫爾特帶著這種感想,視線逃往敞開的窗口。雖然萊伊和莫爾特的長柄刀也靠立在窗框上……但唯獨那裏是名符其實的開放空間。


    從窗口望去,可以看見訓練場。此時,正好有五名剛入團沒多久的十幾歲年輕人,在訓練場接受兩名老鳥的指導,發出吆喝聲。


    因為身體還沒練起來,所以那些年輕人不是使用鋼鐵長柄刀,而是手握木製刀柄的輕量長柄刀進行移動訓練。話雖如此,刀身就等同長柄刀,雖說是輕量,但其實重量也頗重。然而,若是不能學會純熟運用那種刀,就根本別想好好運用鋼鐵長柄刀。


    莫爾特跟欣賞事務員的屁股時一樣眯著眼睛,眺望著那些使起長柄刀來動作生疏的年輕人好一陣子。一陣風吹起,莫爾特的黑發還有站在旁邊的萊伊那褐色的頭發隨風搖曳。


    「莫爾特,你意下如何?」


    「我現在的生活也算很幸福啦……不談這個了,你今天叫我過來幹嘛?我記得你好像說有什麽東西要交給我。」


    莫爾特今天會來拜訪團長室,自然不是為了欣賞事務員的屁股。


    當他正看著大街上的公告欄找工作時,萊伊出聲向他搭話,說有東西要交給他,叫他過來一趟……於是他就過來了。


    基本上隻要是別人給的,不管是什麽他都會收下,莫爾特就是這種男人。


    「房間看起來……像是正在進行大掃除還是改裝,難不成是挖到寶了嗎?」


    「算是猜對了一半吧……總之,莫爾特,你看看這個。」


    萊伊以那大約一百六十公分的矮小體格所無法想像的力量,獨自挪開塞滿文件的大書架……擋住了作為唯一出入口的大門。


    「哦~~……要將團長室變成密室狀態,才總算能看見嗎?」


    雖然窗戶處於開啟狀態,但若是移動書架擋住出入口……地上就會出現看起來能搭上手指頭的孔洞。


    沿著牆壁呈細長狀,也就是配合書架形狀打造的隱藏式地下收納箱。


    「聽說這裏是曆代團長用來隱藏機密的地方,但老爸似乎把私人物品放了進去……總之,你就瞧瞧吧。」


    也許是要支撐沉重架子的關係,收納箱的蓋子材質是厚實的鋼鐵。萊伊用一根手指毫不費力地掀開蓋子一瞧,隻見裏頭有著看似小孩用的便宜筆記本,還有老舊的玩偶等物品。那些似乎是萊伊和奧莉比小時候使用的東西,也是團長對親人的回憶。


    非得將房間變成密室才能發現這些秘密,刻意把東西收藏在這種地方,這種作風很像那個出了名頑固的前任團長。不想被人看見自己回憶家人的模樣,話雖如此,又想把東西放在馬上就能看見的手邊……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我和姊姊都決定暫時將這裏保持原樣。這裏是老爸的


    地方……不過,其中有個東西,我們不曉得該怎麽處理……就是這個。」


    萊伊拿出一個包著白布的東西,接著丟給莫爾特。拿起來重量頗重。


    「這是什麽?你是要我打開瞧瞧嗎……啊!」


    用不著打開來瞧,莫爾特一拿在手上,透過重量就知道裏麵是什麽了。


    「喂,這該不會是……」


    「沒錯,那是你的東西……至於這個……是我們『當時』折斷的家夥。」


    萊伊拿出了兩根木棒。那原本是輕量型長柄刀的木製刀柄。


    莫爾特盡管感到驚愕,還是伸手解開了布包。


    裏頭是一個老舊的皮製刀套。一把前端鼓起,外型看似柴刀的寬厚大刀收在刀套內。


    沾上手汗的木製握把令人非常懷念。他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機會握住這把刀……應該說,他根本不曉得這把刀的下落,也不打算找尋。沒想到竟然會放在團長室裏,跟萊伊還有奧莉比的家族回憶保管在一起。


    「老爸當時明明就不在鎮上……莫爾特,我算了一下,從那個時候到現在為止,已經過了七年了。」


    七年——莫爾特不禁重複了一遍。


    那個時候……莫爾特大約十六七歲,萊伊也才十一歲。


    兩個男人自然望向靠立在窗框上的長柄刀。


    那是莫爾特和萊伊的武器,也是原本屬於「他們」的長柄刀。


    1


    自己被打飛了。不,正確來說,是知道即將被打飛,所以在承受攻擊之前,迅速地主動往後跳。在落地同時,長柄刀的攻擊緊接而來。雖說是木製刀柄的輕量型長柄刀,但刀身卻是金屬材質。就算上頭纏繞著一層布,如果直接擊中人的身體,肯定會造成骨折,若再加上使用者的技巧,就連性命都能帶走吧。


    正因如此,莫爾特光是防守就必須全神貫注。萊伊橫向揮出的一擊,帶著令人完全無法相信是出自十一歲小鬼之手的銳利與沉重感。


    木製刀柄扛不住他的一擊,肯定會折斷。然而,莫爾特硬是用雙手握住長柄刀的刀柄,擺出架式準備迎接萊伊的攻擊。


    就在這個瞬間,萊伊睜大了眼,動作變得遲鈍。他猶豫了。


    莫爾特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改變握刀方式,用包覆著金屬的刀柄尾端撞開萊伊的刀刃。


    「莫爾特,你這家夥!」


    「萊伊,你太溫柔了!」


    莫爾特趁著萊伊動作失去平衡的同時,迅速從上段劈下一刀……刀刃不偏不倚停在他的額頭前。上半身打赤膊的兩人就保持這個姿勢,一邊喘氣,一邊望著彼此的臉,然後……莫爾特人就飛了出去。因為擔任指導教官的老鳥團員施展了飛踢。


    「莫爾特,你的戰鬥方式太狡猾了啦!怎麽能利用小萊伊的良心呢!」


    雖然措詞像個女人,但出聲的卻是個留著平頭和大胡子,外加身高超過兩公尺,體格壯得像頭熊的彪形大漢。挨了那樣的男人乘載全身體重的飛踢,肌肉發達卻纖瘦的莫爾特如紙屑般飛出去,在訓練場的地上翻滾。


    再加上滿身大汗的緣故,莫爾特站起來時,全身肌膚沾黏上沙子,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魔獸之類的生物。這讓訓練場上的十幾名團員發出笑聲。


    反觀萊伊則是將長柄刀放到地上,同時一屁股坐下,沮喪地垂著腦袋。


    這時,一隻大掌伸過去撫摸那頭褐發,那是一名身高約一百九十公分的纖瘦男子。從黑長發裏露出一張五官深邃的臉孔,低頭俯視著萊伊。


    「……不過,萊伊,你也有錯。雖然是訓練,但這不是遊戲。為何要擔心對手?」


    「可是……」萊伊麵露苦笑。


    纖瘦男子繼續用輕柔卻凝重的聲音說道:


    「萊伊,『唯一能驕傲的就是自身本領』……雖然在義警團裏是這樣說,但不代表你可以輕視對手……萊伊,你明白了嗎?」


    「布蘭迪多!」熊男怒吼著長發男的名字。


    「小萊伊是不想傷到夥伴,所以才放鬆了力道,莫爾特就是預料到他會這麽做,於是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吧!小萊伊才沒有錯!」


    布蘭迪多緊繃著臉,他的五官輪廓原本就很深邃,加上長發使得臉孔陷入陰影之中,這讓莫爾特覺得他的表情顯得相當可怕。


    「柯恩……你錯了。就算萊伊沒有放鬆力道,莫爾特也有餘力應付。莫爾特,我說得沒錯吧?」


    莫爾特一邊拍掉沾黏在身上的沙子,一邊露出跟萊伊同樣的苦笑打哈哈。


    「萊伊,你聽好了。自固力果國亡國以來,已經過了三年……利口鎮也湧現出難民潮,治安無可避免地產生惡化……披著溫柔皮囊的大意和傲慢心態,也會危及到你的性命,進而導致鎮上的治安惡化……明白了嗎?」


    「受不了,布蘭迪多總是這樣,馬上就開始危言聳聽。不用擔心,等到小萊伊能夠獨當一麵時,再怎麽說,情勢也應該已經穩下來了。因此,現在需要注意的人……莫爾特,就是你!你現在依然是義警團見習生,應該說,還是非正式的見習生呢……總之,你必須加緊努力啦!」


    「莫爾特使用長柄刀的時日尚淺,不該對他抱持過多期望。先從自己能做的事做起……一步一步慢慢來就行了。」


    「什麽嘛!就算如此,你也不需要恐嚇小萊伊吧!」


    「平時就要保持警戒,對此必須做好準備……」


    「夠了——一天到晚準備準備,不去處理眼前的狀況,隻會空談未來的事!」


    「凡事未雨綢繆,就算突然事有萬一……」


    「到了那個時候,你又會開始預防將來,導致沒空處理眼前的問題啦!」


    一瞬間的沉默之後,布蘭迪多帶著嚴肅的表情釋放出殺氣,對此,柯恩則釋放出霸氣。


    兩人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相互叫罵著爭論起來。


    兩人一吵起來,本應作為當事人的莫爾特和萊伊便迅速移往宿舍內的澡堂,把水從頭上淋下衝去身上的汗水和沙子。


    那兩人隻要一起爭執,事情就不會簡單結束。反正肯定會談不下去,最後在訓練場進行模擬戰,打到一方站不起來為止。


    他們不會說是浪費時間,但也不值得讓人餓著肚子觀賞。


    雖然宿舍的澡堂沒有浴池,但設有單人淋浴間。莫爾特和萊伊在那裏淋著冷水,讓身體變得清爽之後,換上了乾衣服。


    盡管夏天已經過去,白天逐漸縮短,但天氣依然很暖和,所以穿上薄衣就足夠了。


    「莫爾特,我記得在巡練途中,中餐鈴有響過吧?我們去吃飯吧。」


    「哦~~」額頭上貼著未乾濕發的莫爾特回答了一聲。


    萊伊今年十一歲,莫爾特大約十六七歲。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很大,但揮舞長柄刀的本領,實際上幾乎是不相上下。


    盡管矮小的個頭符合年齡,但萊伊身為義警團團長的兒子,自然繼承了昔日英雄豪傑們的濃厚血脈。雖然個性憨厚正直,但是他在戰鬥上的才能,以及運用身體的方式,不能因為他是個少年就有所小覷。在兒時喪母之後,他就把義警團當成家人,把總部當作自己家,所以每個人都相信他將來會坐上團長的位子。


    反觀莫爾特,他在來到利口鎮以前,曾經輾轉世界各地,其敏捷身手和反射神經被評為極端優秀……不過,揮舞長柄刀的本事卻是差強人意。盡管身體幾乎已經成長到大人的程度,然而體重太輕,就連輕量型的長柄刀也還沒掌握用法,所以目前尚未達到能使用鋼鐵長柄刀的水準。


    結果,年紀相差六歲之多的少年和青年,兩人之間奇妙地取得平衡,形成一種奇特的競爭關係。此外,由於平時主


    要是由萊伊的父親,也就是團長負責傳授武藝給兩人,所以兩人可說是年紀反過來的師兄弟,彼此身上具備自己缺乏的特質,不是親近而是互補,兩人稱得上是這種交情的好朋友。


    因此,對於莫爾特剛才在模擬戰上使出的卑鄙手段,萊伊不會感到不滿,而莫爾特也不會認為自己技不如人。雖然柯恩和布蘭迪多似乎很不滿,但兩位當事人卻覺得「對手如果是這家夥,那這麽做很正常」認同彼此的做法。


    「不曉得今天的菜色會是什麽啊?」


    莫爾特換好衣服之後,最後又將一個大裝備戴到右腿上。


    「你又要戴那玩意兒嗎?」


    聽到萊伊這麽說,莫爾特老實地回了「嗯」一聲。


    他口中的「那玩意兒」,就是指莫爾特戴在大腿上的皮製刀套。刀套中裝著一把外型看似柴刀的寬厚大刀。整把刀光是刀刃的部分就長達二十公分,掛在腰上會妨礙就坐,所以莫爾特都把刀套戴在腿上。


    那就類似莫爾特的護身符。雖然莫爾特這樣告訴萊伊,但萊伊從小就在長柄刀的陪伴下長大,就他來看,應該會覺得這種刀作為武器不可靠,當成道具使用又嫌太大吧。


    不僅萊伊這麽認為,整個義警團都強烈奉行長柄刀至上主義。


    畢竟義警團的上下成員,幾乎全是昔日將長柄刀當成武器使用的最強士兵的後代。


    看在莫爾特這個外來人眼裏,他覺得那種思想實在很異常,可是因為人人都具備讓人無法斷言那是錯誤的實力,所以他也不能反駁。


    舉凡將全身包著盔甲的重裝士兵連同盾牌劈成兩半、一刀斬殺身長超過五公尺的巨大魔獸,再不然就是將騎兵連同武器甚至馬匹在內一刀斬落,雖然鎮上流傳著那些聽起來像是玩笑話的故事……然而,就是因為能辦到那種事的人類,今時今日依然理所當然地存在於義警團之中,所以才令人覺得可怕。那些人的存在將傳說與現實結合起來,不讓人覺得那是虛構故事。


    莫爾特將長柄刀扛在肩上,一路前往餐廳。


    作為上午最後的訓練,正當莫爾特和萊伊展開單挑模擬戰的時候,午餐的鈴聲就已經響了,所以現在用餐人潮應該差不多散去了吧。他們原本是這麽想……可是看到餐廳前的走廊上豎立著成排的長柄刀,這讓兩人心生厭煩。看來餐廳裏依舊擠滿了人。


    一踏進排列著大餐桌的餐廳之內,兩人便明白了原因所在。因為大家都手拿裝著食物的餐盤聚集在窗邊……望著外頭的訓練場。


    柯恩和布蘭迪多就在場上單挑。兩人似乎已經無話可說,開始進入用長柄刀溝通的階段了。從他們身上釋放出令肌膚刺痛的緊張感,對此,留在訓練場上的團員們交抱雙臂,挺立在原地觀戰,而餐廳裏的人盡管嘴巴咀嚼著食物,卻同樣透過窗戶觀望著兩人的戰鬥。


    血氣方剛,人人都喜愛熱血戰鬥,這是這座利口鎮特有的景象……然而,對於萊伊和莫爾特這兩位還處於發育期的年輕人來說,吃飯才是首要之務。


    因為見習生賺不到什麽錢,休息時間也沒辦法去街上買東西吃,所以能吃的時候就要吃個飽。尤其是對於想長大的萊伊還有想增重的莫爾特來說,吃飯的重要性幾乎等同於訓練。


    「好了好了,小夥子們,要吃飯就快點排隊!要是長不大可是無法將我抱上床喔!」


    在這二十年間,一直在餐廳裏實施獨裁統治,體重輕鬆突破一百公斤的中年女性——卡爾賈卡(未婚)手握木鏟,嘴裏說出這種話來。


    有能力將她抱上床才是真英雄——雖然這句話她似乎已經講了二十年,但莫爾特目前還沒聽過有哪位勇者達成那種豐功偉業。


    「大嬸,今天吃什麽啊?」


    萊伊問道,對此,卡爾賈卡揚起微笑說:


    「最棒的料理啊。」


    莫爾特一邊聽著這種一如往常的對話,一邊拿起餐盤。


    說是餐盤,其實隻是個分成三格的盤子,每一格都像深皿一樣凹陷進去,實在頗有深度。雖說這是為了大量盛裝食物所下的巧思,隻是……


    「拿去,小夥子們,盡量吃吧!」


    兩人把餐盤遞給卡爾賈卡,交給她來打菜。


    卡爾賈卡會視每個團員不同,來巧妙地調整飯量……似乎是這樣,但莫爾特和萊伊的飯量至今從未得到調整。兩人的飯菜總是盛得滿滿的。


    雖然餐廳靠窗的座位擠滿了人,不過其他位子卻是空蕩蕩的一片,於是莫爾特和萊伊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對坐下來,展開名為吃飯的戰鬥。


    今天的菜色是千層麵、沙拉還有辣豆醬。莫爾特和萊伊拿起大叉匙,對餐盤上堆積成山的食物發起挑戰。


    沙拉是泡過水的洋蔥切絲,拌入切碎的熏雞胸肉和起司,調味料是橄欖油和黑胡椒,另外還有醋和鹽。調味雖然簡單,但挑選的配料讓沙拉的味道上升了一個層次。


    香噴噴的熏雞胸肉盡管水分含量少,但洋蔥的鮮嫩能避免口腔乾渴,雞肉的肉質口感還有洋蔥的清脆口感能讓人享受咀嚼的快感。加上起司帶來強而有力的後勁,與其說是一道開胃沙拉,感覺更像一道實在的料理。


    莫爾特等人在嘴裏塞滿沙拉,一邊咀嚼,一邊將叉匙伸向辣豆醬。


    「還是老樣子,豆子的分量壓倒性地多呢……」


    「莫爾特,別抱怨了。不然大嬸可要追加豆子了。」


    餐盤上盛著滿滿的辣豆醬,外觀彷佛熔岩爆發覆蓋整座山一樣,裏頭雖然拌著絞肉還有洋蔥、番茄碎丁……但幾乎全是豆子。大豆、鷹嘴豆、豌豆等豆子的大雜燴堆積成一座山。


    莫爾特氣運丹田,將叉匙刺進豆子堆之中。


    湯汁含量略少,狀態有些黏稠的辣豆醬吃起來味道不差,甚至該說很好吃。比起外頭餐館推出的料理,味道更貼近家常味。拜大量的豆子所賜,吃起來有種穀物特有的甜味,盡管味道稍嫌粗獷,卻也相對溫和地堆積在肚子裏。


    調味不會太重,辣度適中,隻會在入口後逐漸滲透味蕾。真要說起來,反而是甜味更強。這大概是為了能讓人大量吃下肚所做出的考量吧。


    莫爾特和萊伊同樣含了一大口辣豆醬,塞得臉頰鼓鼓的。先是咀嚼,再辛苦地一口氣送進喉嚨……那種感覺能帶給餓肚子的身體至高的快樂。而且分量這麽實在的辣豆醬,隻要一次吃下一大口,胃部便能清楚感受到飽足感。這點也很棒。用餐就是享受氣氛和味道……莫爾特覺得不隻是那樣而已。用餐同時也要享受飽腹帶來的滿足感,這道辣豆醬確實達到了那種境界。


    莫爾特及萊伊以手指擦拭著沾在嘴巴周圍的紅色汁液,同時將叉匙伸向下一個獵物。先是「清爽」的沙拉,再來是口感「溫醇」的辣豆醬,他有預感……接下來大概會是「濃鬱」又有「分量」的料理。


    卡爾賈卡特製千層麵。這是她的拿手好菜。盛在巨大的耐熱容器上,再經過烤箱烘烤的千層麵彌漫著一股美妙的香氣,飄進食客的鼻子裏。


    先用木鏟切成塊狀,再盛到餐盤上的千層麵,形狀與其說是長方形,更接近立方體。看起來根本就像一本學生辭典放在餐盤上。


    一般來說,千層麵的做法是將扁平狀的義大利麵層層堆疊起來,每一層都會刷上以番茄為基底的醬汁,最後在表麵鋪上一層起司……但卡爾賈卡的做法卻截然不同。


    義大利麵、番茄醬和起司不僅疊了好幾層,除此之外,每一層都添加了各式各樣的豆類。分量豐富且無所不在。


    「還是老樣子,見縫就塞豆呢……」


    「莫爾特,別抱怨了。不然大嬸可要追加豆子了。」


    因為很好吃,所以莫爾特也沒什麽怨言,但豆子多到令


    人憎恨的程度,難免會讓人想說個幾句。


    莫爾特彷佛在挖掘地層般用叉匙舀起千層麵。軟軟的千層麵噗地裂開,起司隨著紅色醬汁噴出來,引誘著莫爾特的味蕾。


    他將叉匙含進嘴裏。熱騰騰的千層麵果然很好吃。


    那不是什麽高雅的味道,毫不猶豫鋪上滿滿的起司,拌入洋蔥碎丁和絞肉——恐怕跟辣豆醬是同一鍋料——酸味紮實的番茄醬、黏糯的板狀義大利麵……還有大量的豆子為千層麵增添口感,雖然很燙嘴,但這道菜果然也是一塞滿嘴巴,便會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幸福感。


    也許是起司太美味,莫爾特和萊伊咀嚼著千層麵,同時很自然地追加了辣豆醬並送進嘴裏。盡管是不同的料理,味道卻在口腔裏完美地融合,形成一種新的味道。


    莫爾特交互吃著千層麵還有辣豆醬,時而混在一起吃,時而吃沙拉來變換口味,藉此滋潤喉嚨。


    在運動完之後,品嚐這種壓倒性分量的午餐就是爽。就在莫爾特細細品味那股幸福感的時候,坐在對麵的萊伊猛然望向莫爾特……應該說,是望向莫爾特的後方。


    「好好好,盡量吃,盡量長大吧!」


    隻見卡爾賈卡將一個巨大圓桶鍋抱在腋下,拿著杓子在鍋裏撈了撈,舀起大量的鹽水煮豆子盛到莫爾特的餐盤上。當然,萊伊的餐盤上也被添了豆子。


    這是餐廳的名產——「追魂豆」。由於卡爾賈卡的料理基本上是以豆類為主軸,所以隨時都會備好一大堆水煮豆,當菜盛得不夠多時,她會讓每個人自己去盛豆子……然而,就算不是那樣,卡爾賈卡也會擅自過來幫人添豆子,餐廳裏存在這種不知是服務還是拷問的特殊製度。


    這種製度主要針對年輕人,莫爾特和萊伊尤其淒慘。


    順帶一提,剩餘的水煮豆會用在下一頓飯上,所以完全不會浪費,而且豆類價格低廉又利於保存,加上具備高蛋白質,對於猛操身體的男人們來說,是最理想的食物,所以誰都無法抱怨。


    雖然從某方麵來說,吃飯就是戰鬥,不過就莫爾特和萊伊的情況而言,追魂豆出現之後才算重頭戲。莫爾特等人先是看著豆子,然後望向坐在對麵的對手的眼睛……接著深吸一口氣。


    隨後,兩人一齊向豆子山發出挑戰。


    「哦~~吃相真是痛快呢……來,追加豆子!」


    「「等等!」」


    聽到這句話,兩人同時叫出聲來。


    不曉得是感到有趣,還是覺得不滿意,卡爾賈卡又追加了一杯豆子,徹底粉碎了莫爾特他們的心靈還有肚子。


    2


    ——戰鬥結束了。激烈戰鬥一場接著一場。麵對一波接著一波襲來的豆子大軍,憑著一根叉匙迎戰,最後漂亮地將其收進肚子裏的莫爾特和萊伊坐在餐廳的椅子上,幾乎就要喪失意識……然而——


    「喂,吃完了就快走!餐廳是給你們吃飯,不是給你們睡覺的地方!」


    ——卡爾賈卡厲聲說道,將兩人趕出了餐廳。


    「就算我必須增重……這也太累人了。」


    「可是莫爾特的體重要是能再重一點,就能拿到鋼鐵長柄刀了吧,你得努力才行。」


    雖然力氣也很重要,但更大的原因是莫爾特的體重壓倒性地不足。要揮舞極為沉重的全鋼鐵製長柄刀,至少要具備突出的力量或體重,非得滿足其中一項條件不可。


    在小時候,莫爾特一直刻意不讓身體長大,導致他現在的體質很難變胖,也很難增強特定部位以外的肌力。他的發育期幾乎已經結束也是問題之一。


    話雖如此——莫爾特看著走在身旁的少年,心裏這麽想。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然而,明明從幼年時期就一直過著這種難熬的飲食生活,萊伊身上卻長不出一絲贅肉,坦白說,這真的讓他覺得很厲害。從飲食中獲得的能量化作肌力儲存起來,再徹底化成力量消耗掉。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盡管處在這個年紀,他對上那些大人,或是稍微有點實力的傭兵和軍人,其實力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你隻要登錄戶籍,就能成為正式的義警團團員……不,是成為正式的義警團見習生吧。你為何不那麽做呢?」


    「那個……因為我是無根之草,應該說就像迷路的野狗啦。雖然我現在就已經給義警團添麻煩了……」


    義警團在利口鎮的重要性很高。原因就在於其特殊的地理環境。


    利口鎮位於往返兩大國首都的最短路線上,千年前的戰爭導致周圍土地盡化作荒蕪,而利口鎮的位置就類似綠洲。因此,這座城鎮雖受惠於物流……但訪問鎮上的可不全是善人還有幸福之物。這座城鎮的旅客多過居民,若是放任不管,那治安應該很快就會敗壞,城鎮陷入頹廢。


    為了因應以上問題,就城鎮規模來說,利口鎮編列了相當龐大的預算來組織強大的義警團。每名成員不僅要求素質高,為求能寄予絕對的信賴,還會確實對每個人的思想、身分、性格,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條件進行徹底審查。


    某種意義上,既是盾又是矛的義警團和利口鎮的傳統武器長柄刀,都是城鎮的象徵。


    此外,正是因為如此,像莫爾特這種流浪者有時會成為麻煩。


    與其讓流浪者在街上閑晃造成社會不安,不如先讓人暫時住在強者雲集的義警團宿舍空房間裏,喂食卡爾賈卡的豆類料理得到健康之後,再讓對方去幹活,或是放人離開……義警團同時也具備這種變相的安全保險作用。莫爾特的情況也是如此,等他回過神時……應該說,他早早就被交付了輕量型長柄刀,過著上午訓練、下午工作(幫老鳥跑腿)這種等同義警團見習生的生活。雖然主要大概是因為他本來就擁有一具「靈活」的身體,加上又很年輕,但或許也是因為莫爾特跟萊伊很投緣,正好適合當他的練習對象吧。


    無論如何……莫爾特覺得義警團還有這座利口鎮待起來很舒適。


    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能登錄戶籍。


    「……我總覺得自己不能在這裏安居落戶。」


    自己肯定遲早會離開義警團,也會離開這座利口鎮。莫爾特心裏一直帶著某種程度上的確信。


    「喂。」


    萊伊喊道,用力拍打了莫爾特的胸口一下,彷佛要打碎裏頭的某樣東西。


    「莫爾特,我不會讓你逃走。你要跟我一起加入義警團。我不會把你交去其他地方。」


    話說完,萊伊把嗆到咳嗽的莫爾特留在原地,自己先行往前走去。肩上扛著長柄刀的少年回頭瞬間露出得意的笑。明明就是個小鬼頭——莫爾特心裏笑道。


    ……但其實,這讓他覺得很高興。


    「莫爾特~~」


    這時,突然傳來一道可愛的聲音,這讓莫爾特和萊伊紛紛停下腳步。從宿舍門口踏著輕快的小跑步聲而來的……是一個小小的女孩。


    隻見那孩子身穿繡著花邊的白色連身裙,腳踏一雙涼鞋,一邊甩動著及背長發,一邊撲向了莫爾特。


    「唔咕……!求你不要在飯後馬上對我施展擒抱,莉茲……」


    莉茲把臉埋在莫爾特的肚子上,莫爾特伸手撫摸她的頭。發絲滑過指尖的觸感讓他覺得很舒服。


    莫爾特低頭往下看,結果與看起來笑得很得意的莉茲四目相對。


    ……從氣色和膚色來看,她的身體狀況似乎不錯。畢竟這幾天她都臥病在床。


    「哎呀,莉茲,不可以喔。飯後的見習生先生肚子可是很撐的。」


    這麽說著,從莉茲後頭追上來,在走廊上現身的是萊伊的姊姊——奧莉比。看到留著蓬鬆褐色長卷發的女性登場,莫爾特的身體僵硬了。


    「啊,奧莉比小姐……你


    好。」


    奧莉比聳聳肩,表示「真拿這孩子沒辦法」並揚起微笑。隨後,她先是輕輕鞠躬行禮,接著抓住抱著莫爾特的莉茲的肩膀,把人給拉開。


    莫爾特極為自然地將銳利的目光投向從奧莉比的夏季毛衣領口露出的乳溝。


    在昏暗的洞窟之中,存在一座令人心動的神秘峽穀……每一次窺視,都讓莫爾特覺得那座峽穀越來越深邃……事實上,從她今天穿著至今未曾見過的胸罩來看,那應該是新買的。尺寸可能又大了一號。


    雖然聽說她現在才十四歲,可是那苗條的身材,還有成熟的語氣和表情,讓她的年紀看起來更大些。或許是因為萊伊出生沒多久就喪母,讓她必須從小身兼母職照顧弟弟的緣故,讓她感覺起來差不多是……十六七歲吧。胸部大小看起來也等同那個年紀的少女,亦或在其之上。


    ……然而,胸前衣襟鬆垮,應該說這種疏於防備的地方就很合乎年齡。她還不曉得自己的魅力究竟有多大,也不曉得自己是男人鎖定的目標。隻要待在她身邊,機會要多少有多少,莫爾特能輕鬆地將她的性徵……不對,是將她成長的模樣烙印在眼裏。


    「……唔。」


    奧莉比一放開手,剛被拉開的莉茲馬上又撲抱在莫爾特的肚子上,對他降下天譴。


    「哎呀。真沒辦法,畢竟莉茲很喜歡莫爾特先生呢。」


    「姊姊,你今天不是要去花店打工嗎?」


    「嗯,原本是那樣沒錯……但今天花沒送來,所以店裏臨時歇業了。我就有了空閑時間。」


    奧莉比打工的花店位在名叫一個「酒槽」的區域,那裏的街道規劃成同心圓狀,無論是在地理位置還是經濟條件上,都屬於利口鎮的核心地帶。


    聽說她原本就很喜歡花,之前有次店長老婆婆犯了腰痛,於是她基於好心幫忙顧店,從那之後,她就成了打工店員,每周有一半的日子會在那裏工作。


    因為她的存在,原本就很熱鬧的酒槽區,以及華麗的花店裏彷佛又盛開了一大朵美麗的花兒,也讓客人還有往來的行人心情開朗起來。莫爾特也會以幫團員們跑腿這種藉口,毫無意義地跑去那裏閑晃。


    「花沒送來,這是怎麽回事?」


    莫爾特撫摸著莉茲的腦袋,並開口詢問……聽奧莉比的說法,好像是來自羅第國農場的運貨馬車,在半路上遭遇了盜賊襲擊。


    聽說貨物因此毀了,那些運貨的人也吃了大虧。


    「啊~~所以老爸他們才會從早上就全體出動嗎?」


    物流是利口鎮的命脈,所以當通往城鎮的商路上發生事件時,義警團會積極出動解決。


    畢竟要是被人認為是條危險性高的路線,將會直接導致城鎮的經濟衰退。


    「嗯。我想父親他們大概會去馬車遇襲的附近一帶巡邏,直到危險人物全部消失為止才會回來,所以暫時不會有花送來了。」


    「……那個……奧莉比小姐,那跟莉茲有什麽關係?」


    「莉茲的父母正在重新粉刷家裏的牆壁,所以莉茲好像很閑。我看她難得很有精神,所以就順便帶她過來散步了。」


    莉茲是位在花店附近的酒槽區三號街公寓房東的獨生女。她生來就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最近也一直臥病在床。然而相對的,她也在周遭人的關懷嗬護下長大,是個本性直率、溫柔的孩子。


    正因如此……她才會在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把莫爾特給撿回家。


    當時,若是沒有她在怎麽逃也逃不出「那場雨」的莫爾特頭上,輕輕地撐起兒童用的小傘,邀請他到自己的家……莫爾特也不會有現在的生活。


    「就算是那樣,也不用跑來這種地方啊。所以你是為了什麽來的啊,姊姊?」


    「莉茲臥病在床時,因為睡著了,所以不曉得莫爾特先生有過來探病,莉茲對此好像很不甘心呢。於是我就帶她過來了。」


    奧莉比蹲下來,讓視線與莉茲齊平,說著:「對吧?」結果莉茲突然臉紅,嘴裏叫了「呀!」一聲,出手拍打奧莉比的胸部。


    透過毛衣縫隙的望進去,莫爾特的雙眼能清楚欣賞到胸部的彈晃,光是這樣,就讓莫爾特在心裏感謝莉茲,伸手摸摸她的頭。


    「莉茲,太好了呢。要不要暫時叫莫爾特先生陪你玩?」


    「啊,我接下來要睡午覺……」


    在吃飽飯之後,如果沒有巡邏或緊急工作,義警團允許團員可以小睡一個小時左右,尤其對於成長備受期待的人來說,這種做法相當值得感激,莫爾特和萊伊早已做好睡午覺的打算,然而……


    「我來哄你睡覺!」


    莉茲這麽說,手緊抓著莫爾特的衣襬拉扯,似乎想把他從各種春光外泄的奧莉比身邊拉開。彷佛在表示無奈一般,莫爾特也麵露苦笑隨她去,畢竟美景也欣賞到兩次了,於是莫爾特告別奧莉比,任憑莉茲拉著自己,隨著萊伊前往屬於兩人的房間。


    房間裏隻擺著上下鋪和小架子,而且明顯比其他房間狹窄。雖然聽說是由倉庫改裝而成的空間,但對於孑然一身,被人撿回來的莫爾特來說已經足夠了。萊伊自己家也就在附近,所以他對於像這樣在宿舍裏隻有一張打盹用的床,似乎也沒有什麽不滿。


    莫爾特躺在下鋪,萊伊躺到上鋪,而莉茲也脫掉涼鞋爬上床。隨後,她用那雙單薄的手拿著毯子,輕輕地蓋到莫爾特身上。莉茲坐在床上,一邊打量著莫爾特的臉……一邊溫柔地拍撫他的肚子。


    莫爾特隻能在心裏苦笑。莉茲在自己家裏時,她的母親肯定都是這樣哄她睡覺的吧。


    她把那種做法套用到莫爾特身上,這是因為她盡管年幼,卻已展現出某種母性光輝……還是說,她是把莫爾特當成扮家家酒的人偶呢?也許是當成自己撿來的小狗……最後那個恐怕才是正確答案吧。莉茲動不動就會想照顧莫爾特。


    事實上,這並不是莉茲頭一次像這樣哄莫爾特睡覺。以前,他還會想說這是什麽狀況……因而睡不著覺,但如今萊伊不再挖苦他,莫爾特也變得能夠早早進入夢鄉。


    感受著莉茲的小手用莫名不規則的節奏拍撫著自己,莫爾特輕輕閉上了眼睛。


    莫爾特忽然清醒過來。耳邊傳來萊伊的鼾聲,看著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角度,莫爾特推測時間。從開始睡覺到醒來,大概過了將近一個小時。


    「睡得剛剛好啊……嗯?」


    這時,莫爾特發現莉茲維持抱著自己肚子的姿勢,發出酣睡的呼吸聲。


    這部分也如往常一樣。為了避免吵醒莉茲,莫爾特輕輕搬動她的身體,讓她從肚子躺到床上。她發出安穩的呼吸聲,雙手擺在臉旁,軟軟地握成拳頭。


    莫爾特想幫她蓋上毯子,不過在那之前,他先拉著莉茲睡覺翻身時掀起的連身裙衣襬,打算幫她把衣服拉正。結果,不知是稍微拉過頭了,還是莉茲的家人覺得反正小孩很快就會長大,因而讓她穿上尺寸較大的衣服,隻見那大小如櫻花花瓣的「東西」從領口探出頭來。無論是從色澤還是大小來看,那東西完全就像是一片櫻花花瓣。


    莫爾特居高臨下看著那東西,為一種奇妙的情緒所困。


    莉茲的胸部跟男人沒兩樣。肋骨上的薄肉和肌膚接下來會隆起,慢慢長成像奧莉比那樣的胸部,吸引男人們的目光嗎?


    真的假的?就這玩意兒?——莫爾特不禁這麽想。然而,盡管每個人出生時都是小寶寶,但隨著光陰流逝,也可能會長成像柯恩那樣健壯如熊的龐然大物。


    雖然腦袋明白這個道理,但心裏卻沒有真實感,就是會覺得不可思議。


    莫爾特嚐試用手指戳了戳那淡色的頂端,可是沒有傳來彈性,心裏也愉悅不起來。


    莉茲僅僅是香甜地酣睡下去。


    就算最初隻是一顆小小的種子,隻要埋進土裏,就會生根發芽,幾年過去就會化成樹木,開出花朵……然後結下飽滿的果實。


    莉茲身上的「種子」也會那樣嗎?她能如同奧莉比一般,確實抓住光明的未來嗎?


    隻要待在這座鎮上,總有一天能知道答案吧……然而,那樣是不行的。離開這座城鎮之後,過段時間再改頭換麵回來探訪,這樣做已經是最大限度了。


    到了那個時候,這片小花瓣究竟會結下怎樣的果實呢?莫爾特有些落寞地想像著自己的未來……一邊戳著莉茲的乳頭。最後,他終於順手用食指和拇指夾起——


    「嗯……莫爾特……」


    ——玩過火了嗎!眼見莉茲用握拳的雙手揉起眼睛,莫爾特在心裏咂舌。


    玩過火了。雖說是臨時起意,不僅動手戳著沉睡女童的乳頭,還稍微試著掐了一下……因此不小心把人吵醒,這實在是太變態了。


    然而,情況還有辦法挽救。可能性就是將不屈信念當作燃料的火焰。無論何時,那團火焰都會明亮地照耀著未來——也就是莫爾特即將走上的道路。


    莫爾特使出自己目前所有的力量,以極快的速度將連身裙拉正,同時雙手拿著毯子,凝神控製住所有的臉部肌肉。


    莫爾特將毯子輕輕蓋到莉茲身上,莉茲隨之露出柔軟的微笑,莫爾特以強大的精神力想像關閉毛孔的畫麵,將差點噴發的冷汗堵在裏麵。


    「……莉茲,怎麽啦?」


    聲音也沒出岔子——莫爾特在心裏自我吹噓。從喉嚨發出的聲音充滿樸實的溫柔與冷靜,還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溫和感,彷佛在說:「不要怕。」


    絕對不會有人想到莫爾特竟然會一邊戳著小女童的乳頭,一邊心想「這種洗衣板真的會發育成奧莉比那樣的胸部嗎?」並對此抱持疑問。


    莫爾特準備將毯子蓋到莉茲身上,不過莉茲彷佛要揮開毯子一般,伸手抓住了莫爾特的雙手。


    莫爾特心裏著急,以為她想說:「你被逮捕了。」然而,莉茲撐起上半身之後,就這麽摟抱住莫爾特,這讓他稍微放下心來。應該不會有女孩子願意擁抱變態吧。


    「……我剛才……夢見莫爾特走掉了……」


    莫爾特拍撫莉茲的腦袋,隨後重新讓她躺到床上,為她蓋上毯子。他注視著莉茲那有些濕潤的眼眸,對她露出微笑。


    「莉茲,不要擔心。我哪裏都不會去。」


    恐怕是因為原本緊挨著睡在一起,結果莫爾特抽開身子,在感受不到他的體溫和觸感下,才讓她作了那種夢吧。假如她已經讀出莫爾特遲早打算離開這裏的心思,那可就不得了了……這就相當於胸部那件事,也輸入到這個五歲兒童的腦子裏了……


    不管怎麽哄她,試圖讓她放下心來,莉茲還是想抓著莫爾特的身體某處,無奈之下,莫爾特重新躺回莉茲身旁,伸手撫摸她的頭……結果,才過沒多久,莉茲那張小嘴又開始發出酣睡聲。


    這次千萬不能吵醒莉茲,也絕不玩弄乳頭,莫爾特打定主意,輕手輕腳地爬下床,然後伸手戳戳躺在上鋪的萊伊打算把他弄醒,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打鼾。


    這時,彷佛引發連鎖反應一般,房間門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來者是奧莉比。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所以她似乎是來叫人起床。


    「奧莉比小姐,不好意思,莉茲就……」


    「好的,不用擔心,我會看著她。畢竟醒來時,若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她會感到害怕不安……我也可以躺到床上嗎?」


    「當然可以啊。」莫爾特說道,臉上露出爽朗的微笑……他確定自己今晚能在奧莉比殘留的體香中睡去,不禁用力握起拳頭。


    「那麽,我們去工作了。萊伊,不要因為睡迷糊而摔下來喔。」


    萊伊搖搖晃晃地從上鋪爬下來,莫爾特協助他下床,接著拿起靠立在牆邊的長柄刀。


    「萊伊,你也不要因為學校放假就隻顧著玩遊戲,也要好好寫作業喔。」


    「好啦好啦~~」萊伊說道。聽著這種每個家庭都會出現的對話,莫爾特和萊伊悄悄地離開了自己的房間。


    ……話說回來,竟然把那種一個不小心,甚至可能丟掉性命的激烈訓練說成是「遊戲」,奧莉比果然也是這座城鎮的居民——莫爾特不由得這樣想。


    一走出宿舍,隨即傳來喀鏘喀鏘這種金屬激烈碰撞的聲響。聲音非同凡響,柯恩和布蘭迪多的打鬥恐怕還在進行吧。


    那兩個人還是一樣精力旺盛。


    3


    「犯人也抓到了,你們今天可以休息了……啊,對了。我記得自己出來的時候,那個小姑娘還待在宿舍,你們要送人家回去喔。畢竟最近治安不太好。」


    莫爾特和萊伊為了抓竊盜犯而在鎮上四處奔波,但犯人最後被義警團的一名資深團員給逮捕了……他們沒立下什麽功勞,半天的日子就結束了。


    兩人踏上天色已暗的歸途,最後在總部的等候室裏找到了奧莉比和莉茲。


    平常時,總會有幾個人聚集在等候室,不是來找義警團抱怨,就是登門請願或商量事情,不過也許是到了差不多該準備晚餐的時間,此刻坐在長椅上的隻有奧莉比和莉茲兩人。


    她們一見到莫爾特等人回來,隨即綻放出如花開般的笑容。


    「啊,莫爾特,歡迎回來!」


    莉茲再次小跑步撲到莫爾特身上。


    「嗯,我回來……了?哎呀,你的發型真特別呢。」


    莉茲白天還是一頭發長及背的普通直發,如今卻在兩側編成細麻花辮,後腦勺的頭發又編成一條更粗的麻花辮,形成三條麻花辮。


    「嗯,這是奧莉比教我的!」


    看來是在奧莉比的指導下,由莉茲自己動手編的。


    奧莉比在莉茲說話途中悄悄告訴莫爾特……其實那三條麻花辮要繼續編下去,發型才算完成,不過莉茲似乎很喜歡這個狀態。


    話雖如此,那個模樣有合乎年齡的稚氣,看起來很可愛。莫爾特這樣告訴莉茲,結果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開心地蹦蹦跳跳。


    「莉茲,時間有點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莫爾特才剛這麽說,莉茲便露出不滿的表情,隻是當莫爾特問她:「你肚子餓了吧?」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對了,莫爾特。拿些胡蘿卜給這孩子帶回去吧。我采收到好的胡蘿卜……莉茲,你那討厭的表情是怎樣?」


    萊伊蹲在莉茲麵前,伸手撫摸她的頭。


    在義警團的訓練場角落有塊田地,年輕團員們帶著一半好玩的心態種植了蔬菜,就在前陣子才剛收獲了胡蘿卜。萊伊似乎將那個胡蘿卜視為自豪的成果,收成之後,他逢人便想送胡蘿卜。


    「胡蘿卜很有營養,吃了會身體健康,而且用途廣泛喔。」


    「……我說萊伊啊,我不覺得有哪個五歲兒童會喜歡胡蘿卜。」


    「拿回去的話,家長應該會很高興吧?」萊伊說道,作勢去拿胡蘿卜,奧莉比便叫他多拿一點過來。隨後,萊伊拿回一個塞滿胡蘿卜的布袋,莫爾特伸手接過布袋,牽著莉茲的手,準備送她回家,這時……奧莉比也牽起莉茲的手。她似乎打算在送莉茲回家的路上,順便拿胡蘿卜去送給花店老板。


    留下說要去耕田的萊伊一人,莫爾特和莉茲還有奧莉比一起離開了義警團總部。


    三人手牽手走在夜路上,看起來就像一對年輕夫婦帶著獨生女。


    莫爾特和奧莉比一起用手舉起睡過午覺、精神飽滿的莉茲,當他這麽做,心裏漸漸覺得真的會有那樣的未來


    。


    「莫爾特先生,怎麽了嗎?總覺得你好像很開心。」


    「咦?啊~~沒有……呃——不是啦,那個……啊!沒有啦,其實是萊伊叫我趕快去登錄戶籍。」


    莫爾特急忙隨便找個說法,來掩飾自己剛才那難為情的想像,對此,奧莉比答道:「哎呀。」一句,毫不懷疑地接受了。


    「沒有在本地登錄戶籍的非正式見習團員,我記得就領不到薪水呢。你為何不那樣做呢?如果是莫爾特先生的話,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吧?」


    「我生性就像無根之草。該怎麽說,我害怕在一個地方安居落戶,也不願加重身上的負擔。更何況住在團員宿舍也不用煩惱衣食住居的問題,我覺得沒什麽不好吧。」


    莉茲從鼻子發出哼聲,看起來似乎有話想說。


    「我跟你說,莫爾特,等你賺到錢,就來莉茲家吧!我家有空房間喔!就在三樓最棒的位置,最近才空下來的!」


    「哎呀,真是個好主意。那樣一來,莉茲就能每天見到莫爾特先生了呢。」


    莉茲羞赧地笑了,大力甩動兩人牽著自己的手。莫爾特隻能苦笑以對。再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話了……莫爾特一瞬間這麽想,不過仔細想想,那句話本身就跟商人還有夜店的慣用句一樣。


    莫爾特等人一邊交換著這種溫暖中卻透露著某種恐怖感的話語,一邊踏進了酒槽區的大街。


    靠近酒槽區核心地帶的花店距離位於郊區的總部明明很遠才對……但莫爾特卻覺得這段路程走起來過於短暫。


    花店的木門緊閉,上頭掛著表示臨時歇業的招牌。因為是店鋪兼住家,所以店長老婆婆應該就在裏麵,奧莉比上前敲敲木門,但裏頭卻沒有反應。


    大街上熱鬧滾滾,擠滿尋找餐廳吃晚餐的人,還有下班急著趕回家的人,所以聽不見敲門聲也是常有的事,於是奧莉比再次用力拍打木門。


    然而,裏頭依舊沒有反應。


    「咦?難道是外出了嗎?真是稀奇,店長是那種隻要太陽一下山,就不太出門的人。」


    ——不對,「有人」在。


    莫爾特繃緊身體。確實「有人」在屋裏。


    「沒辦法,我們把東西拿去後門放吧。」


    「……奧莉比小姐,我拿過去放吧。」


    莫爾特手拿著塞滿胡蘿卜的布袋,帶著長柄刀繞到花店後門。


    盡管酒槽區的街道寬敞,路上還鋪著漂亮的石板,但店家之間還有後門卻很狹窄,隻有能讓人勉強通行的空間。


    長柄刀在這種地方難免會妨礙到行動。一抵達花店後門前,莫爾特便將長柄刀和布袋輕輕地放到地上……接著從腿上的刀套裏拔出刀子。


    錯不了,人還在店裏。莫爾特隔著後門、縫隙還有牆壁……清楚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在握緊刀子的那瞬間,直到剛才還存在於莫爾特心中的難為情與暖洋洋情緒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出現的是一顆如鐵塊般冷硬的心。


    莫爾特的手滑過寬厚的刀刃,他感受著那份冰冷與堅硬,同時調整呼吸,彷佛水麵上的漣漪歸於平靜般靜下心來,消除自己的氣息。


    按照受過的訓練,順從與生俱來的本能,久違地喚回那個行事冷靜又冷酷的自己。


    莫爾特在不發出腳步聲的狀態下靠近後門,隨後靜靜地、輕輕地,以彷佛撫摸沉睡嬰孩的臉頰一般,甚至能感覺到溫柔的輕柔動作推開後門。


    一股血腥味冷不防溢了出來。


    室內一片漆黑。因為現在是晚上,而且室內沒點燈,加上所有窗戶都拉上了窗簾。


    黑暗中飄著血腥味,以及「屏住呼吸」的氣息。


    對方斂息的水準,就等同肉食動物在準備捕食獵物時一樣,盡管身為人類,卻透過訓練掌握了那種技能。完美無缺。


    然而,莫爾特在幼年期就一直接受「看破那種手法」的訓練。


    他保持蹲下的姿勢,悄悄地踏入室內。


    室內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盡管如此,莫爾特也能從空氣的流動,判斷出前麵是擺著桌椅、空間略顯寬敞的廚房。雖然東西似乎扔得到處都是……


    肌膚什麽都感覺不到。耳朵僅聽見隔牆傳來的大街喧鬧聲。不過,莫爾特的鼻子嗅到源自室內角落的濃烈血腥味。


    那八成是屍體。話雖如此,大概是誘餌吧。


    對方察覺到有「同類」來了,於是在莫爾特繞到後門的時候,將屍體剖開或是怎樣之類的,刻意把血放出來,好讓莫爾特在黑暗中也能容易找到屍體的位置。


    正因如此,莫爾特在進門的瞬間,血腥味才會突然滿溢出來。假設人是剛剛才被殺害,那他應該能感受到店長老婆婆的氣息才對,可是卻沒有,莫爾特很難想像斂息做得如此到位的人,在殺人時會讓血流得到處都是。


    所以才說是誘餌。莫爾特一邊探查室內的動靜,一邊沿著氣味尋找源頭。他首先在一個角落發現大量的血跡。再來……還有一個地方依稀傳來淡淡的血腥味……是天花板。


    透過從開放後門射入的微光,莫爾特看到自己的影子映照在地板上,於是輕輕關上門。


    在完全的漆黑之中,莫爾特和「他」還有屍體在不怎麽寬敞的空間裏度過一段沉默的時間。在此期間,他明白了一件事。對方不僅融入黑暗的技巧相當了得……對於這種形式的戰鬥本身……也頗有心得。換作從前,那還另當別論,但如今的莫爾特究竟能否抗衡對方,還是個未知數。他有預感這會是場驚險的戰鬥。


    雖然長柄刀使用得越來越上手,不過相對的,自己也遠離了使用刀子的無聲殺戮。


    莫爾特不曉得過去鍛煉出來的直覺,如今是否依然寄宿在身上。


    對方應該早已察覺莫爾特發現屍體是陷阱這件事了吧。


    與此同時,對方應該也理解到莫爾特發現犯人就在室內,而關門就表示莫爾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在這裏與自己一戰。此外,對方此刻應該正拚命試探莫爾特的實力究竟達到何種境界。


    在伸手就能觸及彼此的範圍內,兩人屏住呼吸,潛身在黑暗中互相算計……氣氛令肌膚為之生痛。


    生死大概隻在一瞬之間。然而,在那之前,似乎會演變成一場持久戰。


    ……這時,一道聲音冷不防打破了這場近似永遠的僵持局麵。


    「莫爾特,還沒好嗎~~?」


    那是莉茲的聲音,同時也是開戰訊號。這導致莫爾特泄漏了原本藏斂起來的氣息,藏在天花板上的「他」發動了攻勢。


    沒有氣息也沒有殺氣。對方完全消失了。然而,狹窄室內的空氣產生震動,莫爾特憑肌膚感受那種變化,預測到襲來的攻擊,在地上翻滾躲開了。


    他左手撐在地板上,另一隻手重新反手握刀。手上一陣黏滑——是血。


    然而,現在不是在意那種事的時候。對方的手臂朝保持蹲姿的莫爾特揮落。武器和莫爾特相同,是一把大刀。既然不清楚室內的格局,胡亂移動很可能會絆到腳,因此莫爾特刻意用刀子擋下攻擊。


    伴隨著「喀鏘」的刺耳金屬碰撞聲響起,黑暗中火花迸現。對方是個「麵目全非」、渾身漆黑的陌生男子。然而,令莫爾特驚訝的不是對方的臉,而是他手上的武器。


    那把刀刃外觀跟莫爾特的刀子相同。此外,握把上排列著幾把沒有劍鍔的長劍刻印……那是在三年前亡國的固力果國國徽。


    眼前的武器實在太過出乎意料,莫爾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點對方似乎也是一樣。「他」的眼睛睜得老大……然而,那對於雙方隻是剎那間的事。


    當火花帶來的瞬間光亮消失之後,激烈的攻防


    戰在黑暗中展開。


    雙方不發一語,不僅用刀,更運用手腳來攻擊對方,同時承受來自對方的攻擊。


    不仰賴視覺,全憑聽覺和肌膚感受到的空氣流動互相判讀對方的動向,雙刀交會、拳腳交擊。肉體撞擊的沉悶聲持續響起,時而夾雜金屬碰撞聲。


    莫爾特和他激烈纏鬥在一起,每當身體激烈運動,地板就會嘎吱作響,空氣產生紊亂,簡直就像床上的男女一般。


    同時,莫爾特也明白了一點。就是這個男人練就的招式,自己在過去有過親身體驗。


    「你是固力果國的……!」


    莫爾特終於開口說話,這句話也導致他露出破綻,因而被對方一腳踢倒在血泊之中。莫爾特以為對方會發動追擊,於是擺開防備架式,結果並未如此。


    「我也察覺『你』的身分了……這難道是命運嗎……」


    對方最後留下這句話,接著用力打開後門,氣息在真正意義上消失了。


    莫爾特也立刻起身衝出後門,以驚人之速跑過店鋪的後巷。莫爾特一瞬間以為自己能追上,但很快就明白自己辦不到。因為他現在的身體經過刻意增重,導致敏捷性下降了。


    盡管如此,莫爾特還是繼續奔跑,追著男人跑到大街上。出門尋覓晚餐的人們在街上熙來攘往……到處都不見那個黑衣男的蹤影。


    「……察覺了我的身分……怎麽可能。」


    莫爾特下意識發出低喃,這時,一道尖叫聲消除了他的聲音。隻見一名年輕女子手摀著嘴,雙眼注視著莫爾特。莫爾特一瞬間想著是怎麽回事……就在這時,莫爾特才赫然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樣。他剛才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手上拿還著刀子。


    無論怎麽看,他的模樣都像是做出了「那種」事。


    「不、不是的,這是……!」


    周圍往來的行人紛紛與莫爾特保持距離。情況還沒失控。


    這裏是被視為治安良好的利口鎮的中心地帶,也就是酒槽區的大街,所以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才對……每個人都勉強抱持這種想法。然而,莫爾特身上沾到的血所發出的腥臭味,遲早會向這些人的腦袋發出危險信號吧。


    該怎麽辦——莫爾特思考究竟該怎麽做,才能收拾眼前的狀況。


    然而,莫爾特還沒找出答案,自己就先破壞了現場的緊張感。


    他瞬間壓低身體重心,舉起刀子擺出迎戰姿勢。這隻是因為莫爾特感受到逼來的銳利殺氣,身體自然而然做出了反應……但周遭人卻不那麽想。


    婦孺齊聲尖叫,開始拔腿逃跑。男人們也緩緩拉開距離。


    因為是晚餐時段,大街上人潮洶湧,那股混亂逐漸擴大、蔓延開來。「快逃——」、「別過去——」、「有路煞——」這樣的聲音此起彼落。


    等回過神來,混亂轉眼間已經可以稱作恐慌……莫爾特原本追蹤的男人徹底消失無蹤。


    莫爾特維持防備姿態,警戒著四周的動靜。


    ——人還沒走。「他」正從某處看著這邊——莫爾特憑直覺感覺到這一點。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讓我們過去,我們是義警團,請把路讓開!」


    這時,兩把長柄刀刀鋒逆著人群靠近過來。


    「喂,你、你……放、放下武器!」


    莫爾特不禁想咬牙切齒。來者是還沒分配到鋼鐵長柄刀的義警團見習生。對方的年紀比莫爾特小,使用長柄刀的經驗尚淺。


    隻見兩人急忙按照教戰守則,架起長柄刀來威嚇莫爾特,但他不能放開刀子。


    如果放開刀子……「他」恐怕就會在瞬間殺來。


    「適可而止吧,這是最後一次警告!放下武器!」


    「是我,我是莫爾特,你們看清楚我是誰!我遭遇了事件,正在追那個犯人……!」


    「你是莫爾特?」兩人皺緊眉頭。雖然見習生之間彼此認識,不過他現在渾身浴血到發梢會滴血的程度,所以對方好像沒認出他來。


    「不、不對,就算你是莫爾特,那也跟我們沒關係!總之先放下武器!」


    確實如此,義警團就是這樣教導團員做事。不問身分,危險因子就要先行排除。藉由這個方式,抑製情況繼續混亂下去,明確掌握現場的主導權。


    他們的行動是正確的。然而,情況卻不允許莫爾特那麽做。就算解釋了,他們也不會接受。何況就算他們表示理解,既然規則如此,他們就隻能對莫爾特刀刃相向。


    兩名見習生露出無奈的表情,手持長柄刀揮砍過來。莫爾特身手矯健地躲開兩人的攻擊,接著踢踹其中一人的膝窩把人放倒,同時毆打另外一人的下巴,使其失去意識。雖說這兩人是才剛完成基礎訓練的團員,但手持長柄刀的義警團被打倒在地……這讓場麵變得更加混亂起來。


    「莫爾特先生!」


    逆著人群出現的……是手牽著莉茲的奧莉比。當她一看到莫爾特渾身是血的模樣,立刻忍不住摀著嘴僵立在原地。


    另一方麵,莉茲則是神情慌亂地衝向莫爾特。


    「莫爾特,你怎麽了!你受傷——!」


    「莉茲,別過來!」


    莫爾特從丹田發出怒吼聲,喝止少女的行動。


    莫爾特緊戒著周遭動靜,還未解除防備姿態。


    莫爾特還感覺得到視線。「他」還在附近。


    「給我讓開!」


    「動作加快,現場的混亂快要控製不住了!」


    這次撥開逃竄人群而來的是兩個扛著長柄刀的男人,一個壯得像頭熊,另一個則是五官深邃……是柯恩還有布蘭迪多。


    一抵達現場,看見渾身浴血,手持刀子的莫爾特,以及倒地的兩名見習生,兩人隨即動作迅速地架起長柄刀。兩人釋放出堪稱強烈的霸氣,莫爾特彷佛瞬間受到衝擊波震撼一般,立刻放下刀子,高舉雙手跪在地上。


    因為他判斷如果是這兩人,而場地又在室外的話,就有能力對抗「他」。


    柯恩動作粗暴地推倒莫爾特讓他蹲伏在地,接著粗壯的腳壓到他背上,完全封鎖住他的行動。盡管重量令人呼吸困難,但莫爾特察覺到已經脫離了當前的危機,於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當年那場雨夜,你也在現場嗎……」


    莫爾特臉頰貼在地上,嘴裏喃喃自語,卻無人回應他的話。


    「他」的視線現在已經消失了。


    莫爾特隻感受到周遭人排斥的視線,還有愕然的奧莉比,以及看起來泫然欲泣,一臉擔憂地注視著自己的莉茲的視線。


    在那之後沒多久,義警團團員就在花店裏發現了店長老婆婆的屍體。由於莫爾特那把特殊刀刃的形狀與屍體上的傷口吻合,因此,作為涉嫌殺害花店老板的嫌疑犯,莫爾特被強製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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