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是血的莫爾特被麻繩捆綁,柯恩把他扛在身上,一邊推開人牆一邊前往義警團總部。在前往總部的途中,為了控製住混亂的場麵,他還調來可以動員的年輕團員,將人布署在整個酒槽區。他原本還打算召集正在休假中的團員,不過在現場跟他分開行動的布蘭迪多似乎已經去叫人了。


    花店老板慘遭殺害……地點是人來人往的利口鎮。意外發生在所難免,況且殺人也不是什麽極為罕見的事。話雖如此,如果事件牽涉到義警團團員,而且那個人還以任誰看了都會認定是犯人的模樣出現在大街上,打倒了兩名趕來現場的義警團團員,那勢必會引發騷動。


    雖然莫爾特充其量是最菜的見習生,況且當他渾身是血出現在眾人麵前時,身上並未攜帶長柄刀……但人們認識他的長相。


    對於維持治安的義警團的信賴感,以及利口鎮的安全形象……無論發生什麽事,那些都必須捍衛不可。在以物流為經濟命脈的利口鎮,上述兩項對於城鎮的發展與維護是極為重要的要素。


    「給我讓開!很擋路耶!」


    總部前已經有個男人在守株待兔,對方的臉一看就知道是狗仔隊。


    頭戴獵人帽,手上拿著鋼筆和筆記本,打扮非常容易辨識,柯恩粗暴地推開那家夥。對方是認識的男人。利口鎮上有好幾名記者,但任誰都沒有像這個男人一樣消息靈通,行動迅速。


    「柯恩先生,關於這次的事件,也就是花店殺人案的凶手,呃……是叫莫爾特嗎?真的是義警團的見習生莫爾特嗎!就是你扛在身上的這個人,這家夥就是凶手嗎……!」


    從他氣喘籲籲地說話的模樣來看,在他大腦裏應該還沒整理好資訊吧。應該是聽說有事件發生,僅掌握了片麵消息就跑過來了吧。他也是個行家。大概是判斷如果沒在這裏堵到人,等到莫爾特被收監,自己就沒辦法探視他了。


    「誰知道啊!接下來會進行調查啦!」


    「話雖如此,義警團就是認定見習生莫爾特是犯人,所以才會將他上綁逮捕回來吧!」


    「我不知道啦!另外,莫爾特是最菜的見習生,他還沒正式登錄戶籍!」


    「你是想表達義警團與此案無關嗎!感覺聽起來像是要撇清關係呢!」


    太多嘴了——柯恩在心裏咂舌,不再回應記者的話,人走進了總部。


    「……莫爾特,你沒有殺人,對吧?」


    柯恩低聲詢問,但莫爾特沒有回答。自從被捆綁起來之後,他一直像個死人一樣渾身無力。


    兩人穿越喧鬧的總部,準備邁向通往地牢的階梯,結果……已經有個人阻擋在階梯口。那個人就是萊伊。他手上還拿著長柄刀。


    「柯恩,放開莫爾特。那家夥沒有殺人。」


    難道是收到了風聲,所以就在這裏等人嗎?他跟那個男記者一樣,是個行動迅速的孩子。


    「小萊伊,你聽好了。隻要是嫌疑犯,就要先把人看管起來。莫爾特當然有可能是犯人,而且就算搞錯了,或許也能得到一些情報。更何況逮捕嫌疑人,也能避免鎮上出現不必要的揣測和不安。你明白了嗎?」


    柯恩穿過萊伊身邊,準備走下通往地下的階梯,結果動作戛然而止。因為萊伊舉起了長柄刀。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把人關進牢房吧!」


    柯恩無奈地搖頭。他的火爆脾氣大概是遺傳自母親吧。相較之下,身上釋放出的霸氣卻是遺傳自父親。與雙方都很親近的柯恩,覺得萊伊看起來十分耀眼。


    「……不過啊,單憑小孩子的任性,是沒辦法守護城鎮的喔。」


    萊伊高舉長柄刀逼上前來。雖然他反轉刀身,換成刀背朝前,但其中挾帶的力量,若是砍在普通人身上,視命中部位不同,也有可能造成致命傷。


    柯恩扛著莫爾特,向前跨出一大步。他藉著突然拉近距離,來打亂萊伊的出招間距,使出強烈的推掌拍打他的臉部。換作常人,就算頸椎折斷也不奇怪,但如果是萊伊的話就不會有事。


    畢竟他是那兩個人的兒子,加上自己和布蘭迪多也親自鍛煉他。就算帶著殺意攻擊,他應該也能活下來吧。


    伴隨類似爆裂的聲音響起,萊伊飛了出去,狠狠地撞上牆壁。萊伊矮小的身體先是在牆上撞出裂痕,接著落到地上,開始一陣一陣抽搐。


    這陣衝擊引來總部裏的幾名團員趕來察看,柯恩就這麽背對著他們,直接走下階梯。


    「你們幫小萊伊的臉包紮一下,另外,去把他的姊姊帶來……啊,反正等他醒來,又會開始吵鬧,乾脆把這孩子跟莫爾特一起關進地牢好了。嗯,就這麽辦吧。」


    我這主意真不錯——柯恩如此心想。


    無論在何時何地,身邊隻要有夥伴就能放心。


    這就是男孩子。


    1


    桌上插著一把大刀。


    單是刀身就長達二十公分左右,刀刃寬厚,尤以前端為然,光看外型就知道能發揮出相當強的敲擊力。


    「哦~~這又是一把……令人驚歎的作品。」


    這裏是義警團總部,在光線昏暗的調查室內,鼻子很大的武器店老板發出這樣的讚歎。


    柯恩和布蘭迪多一左一右站在他兩側。一個是身高將近兩公尺,體格健壯如熊的彪形大漢,一個是身材纖瘦,但身高也有大約一百九十公分,五官深邃剽悍的男人……這讓經營武器店的老爺爺那矮小的身軀顯得更矮上許多。


    「可以摸摸看嗎?」武器店老板問道,布蘭迪多點點頭。


    「厚度在六到七公厘以上,前端可以當成簡易的斧頭來使用,形似獸牙、刀背上設有鋸齒,以及……心材穿透刀柄的一體成型設計……外觀完美無缺,這種質感……看來即使不是真品,也是作工接近真品的高級贗品。」


    「真品?」布蘭迪多問道。


    「一種『唯有』固力果國方能打造,極為堅韌不折,製作工法非常特殊的刀刃……甚至謠傳能將敵人連劍帶頭斬斷……由於技術還有政治上的原因,這種材料不向國外出口,所以市麵上充斥著假貨……如果是真品,那可就珍貴了。」


    根據武器店老板的說法,那種刀與其說是僅配發給固力果國特權分子使用的武器,更類似一種勳章。盡管國土麵積小,但就連以技術大國聞名的固力果國都因為其製作工法困難,而無法大量生產,能配發到這種絕品武器被士兵視為最高榮譽。


    「你問我哪些人手上會有這玩意兒?這個嘛……大概都是軍官或近衛隊之類的家夥吧。話雖如此,那些人全都把這種好東西看作勳章,一輩子都不會拿出來使用。真是暴殄天物……不過,過去應該也有部隊拿來用於實戰才對……就是固力果國軍的特殊作戰連隊。」


    柯恩也知道那個部隊的名字。盡管隻是個連隊編製的部隊,但據說作戰能力驚人,是在數百年來持續保衛固力果這個小國獨立的幕後功臣。


    隻是聽在旁人耳裏,怎麽聽都像是為了明哲保身所捏造出來的假故事,畢竟那是個透過販售高科技所獲取的龐大利潤促進國家繁榮的國家……


    「不過,這把刀的握柄並非采用製式材料。製式握柄上頭刻著幾把沒有劍鍔的長劍刻印,也就是固力果國的國徽……然而,這把刀的握柄卻是將木材重疊,大概是配合使用者的手掌大小削製而成,是量身訂製的握柄……難道是女人嗎?看起來像是給手掌比較小的人使用……總之,假如刀身是真品,那我判斷這是屬於特殊作戰連隊的東西。」


    身上帶著能表明身分的武器到他國進行軍事活動,這種做法實在很有風險。照理說,應該使用能在當地入手的武器幹活才對,然而,假如這把刀是前所未見的強力武器…


    …視情況而定,這種做法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如此一來……莫爾特……因為是孤兒的關係,所以本人似乎也不曉得自己幾歲,但看起來大約十六歲,最多也就十七歲出頭。固力果國是在三年前亡國……這樣的話,他當時就是十幾歲出頭……雖然不能斷言沒可能,但要加入正規軍隊,感覺有點過於年輕了。


    情況相當棘手。


    柯恩與布蘭迪多不禁四目相對,互相等待對方發言,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在沉默之中,武器店老板表情陶醉地舉起刀子,彷佛用舌頭品嚐最高級的威士忌一般,指尖撫過刀刃。


    「……老爺爺,我就直截了當地問了,你認為那把刀是真——」


    話還未說完,武器店老板突然在柯恩麵前起身離席,高舉起莫爾特的刀子。


    「你要幹嘛!」布蘭迪多喊道,作勢製止,但老板的動作快了一步,接著刀光一閃——


    ——鏗!一道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隻見老板右手拿著莫爾特的刀子,左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把小刀。


    然而……那把小刀已經有半截刀身掉落在地板上。


    「這是我帶著防身的武器,品質還算湊合……這把刀是真品沒錯,是唯有固力果國方能打造出的夢幻逸品。」


    看著武器店老板「叩咚」一聲把刀子橫放到桌上,柯恩等人再次陷入沉默。


    「老爺爺。有什麽辦法……才能入手同樣的刀子?」


    「誰知道呢。雖然聽說在固力果國亡國的時候,這種刀曾經少量外流到市麵上,但我依然沒見過有人拿出來炫耀。」


    「如果是在三年前,也就是固力果國亡國之前呢?」


    莫爾特應該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剛來到利口鎮的時候,身上就已經帶著這把刀才對。柯恩記得自己一直很疑惑他為何要視若珍寶似的隨身攜帶這種不上不下的武器。


    「撇開製造者不談的話……不是在固力果國出人頭地,就是加入特殊作戰連隊吧……」


    果然沒其他辦法了嗎——柯恩與布蘭迪多再次交換視線。


    「……再不然,就是從那些人身上奪取了吧。不能隨意出國的近衛隊,還有就連存在本身都令人存疑的夢幻部隊……哎呀,真是開了眼界。感覺今晚的酒會喝得很酣暢。」


    今晚就望著俗美亭老板那張粗俗的臉喝上一杯吧——留下這句話,武器店老板將被砍斷的刀刃遺留在現場,就此離開了調查室。


    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斷刃一瞧,上頭確實有被利刃切斷的痕跡。


    金屬真能在金屬物上切出形狀如此完美的切口嗎——漂亮的切口令人不禁這麽想。


    「柯恩,莫爾特有供出什麽嗎?」


    「他幾乎什麽都沒說啦……不過,他說自己沒殺人,早在他進屋以前,犯人就已經在店裏了,他還跟對方交了手……直到剛剛才總算問出了這些。」


    「可是店長屍體上的傷口跟莫爾特那把刀的形狀吻合。那是極為罕見的刀傷。」


    「如果那是真的,就表示有兩把外觀一模一樣,足以讓在這座人來物往的利口鎮上經營武器店的老板都為之睜目垂涎的刀子,同時出現在那間花店裏……再不然就是真凶搶走莫爾特那把片刻不離身的刀子,藉此殺害店長老婆婆,之後莫爾特又奪回了刀……之類的吧?一切都發生在漆黑的室內。」


    每項解釋都難以成立。最重要的是,為何莫爾特身上會帶著這把刀……這點實在很令人在意。


    三年前,也就是固力果國亡國當時,確實湧現出大批難民潮,也有些軍人偷偷混在難民之中,這也是不爭的事實。難道莫爾特也是其中一人嗎?


    然而,以軍人來說,他果然還是太過年輕了。


    柯恩曾經聽莫爾特說過,他在嬰兒時期被一個商隊撿到,之後一直在世界各地漂泊。事實上,他有時也會突然講出遙遠國度的知識,柯恩也曾經看到他用沒聽過的語言,輕鬆地跟來自異國的人打招呼。


    他表現得不像臨陣磨槍,感覺像是親身體驗所學來的知識。就算莫爾特性格詭計多端,但他不是那種會讀書,或是向人請教學問的人。


    「他究竟是在哪裏獲得這種武器……要不要試著問問那孩子呢?刀子的來源,還有莫爾特的過往……就是因為不明白這些事,所以才會惹人懷疑。既然如此,我們就直接詢問,如果他願意老實回答,或是……」


    「不。」布蘭迪多說道,將刀子拿到手裏。


    「在那之前,我隻有一個問題要問他。隻要他肯回答,剩下的就簡單了。」


    我去準備一下——留下這句話,布蘭迪多也離開了調查室。


    不久後,從專門調查事件的「調查部」傳來報告,表示找到了花店老板的遺書。


    2


    牢房設在總部地下,所以自然不會有什麽窗戶,牢房內一片漆黑。


    地板和牆壁都鋪著表麵粗糙的冷硬石磚。可能就是因為這樣,就連空氣也冷颼颼的。身體發冷……感覺彷佛躺臥在下雨的夜晚。


    他久違地使用了刀子。牢房裏有兩張床,莫爾特坐在其中一張床上,望著自己的右手。


    最後一次使用那把刀子,究竟是什麽時候的事呢……莫爾特回想,記得那大概是在兩個月前,當時自己和萊伊正在街上閑逛,結果遇到俗美亭的老板,從他那裏拿到了大香腸。當時他們帶著香腸到郊外,在那裏生火烤來吃,最後一次使用刀子,就是用來把香腸切成兩人份。


    自己還真是過分——莫爾特笑了起來。不過,這應該也就表示他已經逐漸習慣了這座利口鎮……以及作為一個平凡人的生活,所以才幹得出那種事吧。


    然而,結果終究是——莫爾特撐起上半身,背靠著牆壁。


    「唔!……啊,可惡!柯恩那個該死的家夥!」


    隨著聲音在耳邊回響,自從昨晚被丟進牢裏之後,就一直躺在床上呻吟的萊伊終於蘇醒過來。隻見他腫著臉頰,眼睛骨碌碌地張望四周,意識到自己被關在牢房之後,伸手輕撫著肚子。


    「從肚子的饑餓程度來看……時間應該過了半天吧。」


    「萊伊……你身上真是帶了個好時鍾呢……」


    事實上,此刻正值中午時分,換句話說,從萊伊被丟進牢裏開始算起,已經過了大約半天的時間。


    萊伊一爬下床,隨即抓住粗粗的鐵欄杆,對著看守牢房的團員喊叫。萊伊跟每個團員都很熟,隻見他呼喊對方的名字,詢問有沒有飯吃。


    「馬上就到中午了,上頭會好好放飯,你就等著吧。」


    「那就好。」萊伊說道,馬上後退坐到床上。由於床就緊挨著牢房左右兩側的牆壁,所以當他一坐到床上,自然變成與莫爾特麵對麵的姿勢。


    雖然腫著一張臉,不過比起昨晚被丟進牢房時的慘樣,他的臉頰已經消腫許多,萊伊目不轉睛地看著莫爾特。


    「那麽,就利用吃飯前的這段時間……莫爾特,告訴我真相。」


    莫爾特知道他想問什麽,因為柯恩已經逼問過他一頓。然而,他能回答的不多。盡管那個黑衣男並非刻意為之,但目前所有的狀況證據都顯示莫爾特就是犯人。


    現在的莫爾特身上沒有能推翻案情的證據。非要說的話,就是他沒有犯案動機,而且說要順道去花店送蔬菜的是奧莉比這名第三者,另外就是莫爾特從奧莉比和莉茲麵前消失,一直到渾身浴血跑到街上為止,這段時間相對短暫。


    然而,上述三項事證皆難以證明他的清白,反觀狀況證據與命案現場的慘烈程度相互印證,每一項證據的證明力都相當強。


    假如想推翻案情……莫爾特可能必須把自己的一切全


    盤托出。然而,他覺得就算那麽做,狀況也很難翻盤。而且就算獲得釋放……若是坦言了一切,自己也無法繼續在這座城鎮待下去了。


    雖然知道遲早要離別,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一想到這裏,莫爾特就感到苦悶。


    「吶,莫爾特。」


    萊伊的目光犀利。眼神完全不像是個年僅十一歲的小鬼頭。


    一方麵也是因為彼此在這三年間過著同吃同睡的生活,莫爾特覺得自己要是再多說下去,一下子就會露餡……


    因此,他準備以沉默回答萊伊的問題,然而——


    「犯人是什麽樣的家夥?」


    萊伊突然這麽詢問。


    「自己沒殺人」、「犯人早已在店裏」……當莫爾特向柯恩勉強擠出這些供詞時,這個少年應該沒聽見才對。換句話說,萊伊所收到的消息,應該隻有莫爾特手持刀具,在渾身浴血的狀態下,從店長陳屍的花店衝到大街上,然後打倒了兩名年輕的義警團團員……他應該隻知道這麽多,盡管如此,他卻……


    「我說啊,萊伊……雖然由我來說很奇怪,不過在正常情況下,應該先懷疑我是不是犯人才對吧?」


    「莫爾特應該沒有殺人吧。」


    萊伊隻說了這麽一句話。他肯定沒有理由。因為自己這麽想,所以認為莫爾特不是犯人。他對此深信不疑。就像個孩子一樣,自顧自地認定……


    沒錯,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話雖如此,在莫爾特和萊伊之間,肯定存在著什麽情感,足以讓他堅信莫爾特不是犯人。


    這讓莫爾特高興到有些難為情起來。無論花再多錢,或是累積再多時間,都無法得到那種無條件的信任……


    如果對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就再好不過了……莫爾特在心裏低語,試圖甩開這種難為情的感覺。


    「……萊伊,你的信任我心領了,不過你聽好……」


    莫爾特忍住想說「謝謝」的心情,態度懇切地否定了萊伊的想法。如果是一般人的話,那還無妨,不過身為守護城鎮化身的義警團團員卻不能那樣做。義警團團員在判斷是非上,不能帶有感情和先入為主的觀念,必須以證據為本,找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理由,否則組織就會逐漸腐敗。


    雖然莫爾特以長輩的身分殷殷教誨……但萊伊根本聽不進耳裏。看來比起任何證據,他似乎更相信自己心中的那把尺。


    若就這麽長大成人,感覺會變成一個麻煩的家夥——莫爾特心裏這麽想,耐著性子繼續把話說下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莫爾特。就算我相信你,但莫爾特確實很有嫌疑,你是想說這個吧……無所謂啦。那種麻煩事是調查部的人該煩惱的問題。我們是專門負責動手的,我明白這點就好了。」


    好個屁——莫爾特抱頭陷入苦惱。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有顆聰明的腦袋,但萊伊也好不了多少。


    「萊伊、莫爾特,吃飯時間到了。」


    守衛拿來兩個巨大的金屬深口容器。由於上頭還有金屬握把,坦白講,莫爾特和萊伊在看到容器的那一刻,最先聯想到的不是餐具,而是小水桶……話雖如此,確實飄著一股香噴噴的氣味。


    「終於來了嗎……哦~~這就是傳說中的臭牢飯啊……」


    萊伊不曉得在高興什麽,從傳遞午餐的洞口接過餐具之後……整個人僵住了。


    不隻是萊伊,莫爾特也接過餐具……結果深深地明白了為什麽。


    「……豆子……多到爆炸呢。」


    莫爾特低頭望著容器,裏頭塞滿了豆子。


    隻見小水桶裏塞滿了豆子……恐怕有近兩公斤之多。


    與其說是臭牢飯,不如說是豬飼料。


    「卡爾賈卡是怎樣?難道是罹患了煮飯不放豆子就會死的病嗎?」


    聽到莫爾特這句話,萊伊回答:


    「不,我想是跟豆子訂了契約,成為操縱豆類的豆子使者吧……」


    除了豆子以外,自然再沒有其他食物。莫爾特和萊伊盤腿坐在地上,懷裏抱著容器,握起放在容器裏,看似木鏟的巨大湯匙。


    豆子。在莫爾特的記憶中,自己從未麵對過數量如此之多的豆子。就算卡爾賈卡一開始就祭出了追魂豆……這數量也太驚人了。


    話雖如此,味道聞起來卻頗香。這股香味應該是生薑吧?另外,他還聞到豬肉的味道。


    肯定隻是在完成的料理上,再鋪了一層鹽水煮豆子而已吧。莫爾特心裏這麽想,用湯匙撥開豆子一瞧……結果滿滿都是豆子,景象宛如惡夢一般。


    「吶,莫爾特,明明有聞到肉的味道,可是卻沒有肉耶。」


    「我想……這裏頭大概沒放肉。啊,不對,有肉片……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莫爾特發現了夾在豆子縫隙間的小肉片,而且看起來像油渣。莫爾特的推測化為確信,用湯匙挖起豆子塞進嘴裏。


    肉的鮮味和生薑的香味在嘴裏擴散開來。雖然還有一股帶有刺激性的鹹味,但隨著咀嚼,豆子的糊爛口感接踵而來,形成恰到好處的味道。


    「啊~~果然沒錯。這大概是先將豬油和生薑放入鍋子或平底鍋裏加熱,等到油脂溶解逼出香氣之後,再加入豆子拌炒。」


    這是一道工序簡單到可怕,隻要有心,想煮多少就能煮多少的豆類料理。要說是偷懶,確實算是偷懶,不過考慮到這是牢飯,就沒辦法提出抗議。何況味道真的不差,這點也令人不爽。


    然而,一想到要吃下將近兩公斤的豆子……


    既然味道是以豬油打底,菜要是冷掉了,很容易變得難以下咽。餐具是金屬容器,加上身處於冷颼颼的地下牢房……時間刻不容緩。


    萊伊似乎也領悟了這點,於是和莫爾特一起挾著怒濤之勢,將湯匙插進豆子之海,如同挖土般舀起豆子,大口地咽下。


    兩人嘴裏塞滿豆子,在咀嚼的同時,繼續用湯匙舀起下一口豆子。


    豆子、豆子、豆子……兩人一股腦地吃著豆子。一口接著一口,偶爾冒出來的小塊油渣,甚至讓人覺得是最棒的佳肴。


    滿滿都是豆子。總之就是豆子。最後還是豆子。無止盡的豆子。甚至讓人產生「全世界是不是被豆子覆蓋了」的錯覺。


    豆子是什麽?豆子存在的理由、吃下豆子的理由,還有與豆子一同邁步的人生究竟有何意義?對啊,豆子。就是豆子。隻有豆子。


    在吃完超過一半的豆子,當肚子開始出現飽足感時,莫爾特的大腦逐漸被豆子支配了。


    大腦為豆子陶醉,染上了豆子的顏色。豆子,就是豆子。隻有豆子。


    盡管莫爾特平時就覺得卡爾賈卡隻會煮豆類料理,可是在嚐到這頓隻有豆子的桶裝飯之後,他才理解到那是多麽美味的佳肴。


    洋蔥沙拉的鮮嫩口感令人眷戀。吃到絞肉根本就像作夢一樣。


    ……莫爾特懷著這種感想,一口接一口吃著糊爛的豆子。


    就在這時,莫爾特和萊伊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在鐵欄杆的另一端,隻見守衛皺著眉頭,眼神憐憫地望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豆子……對此,兩人視若無睹,彷佛賭一口氣似的不停將豆子塞進嘴裏。


    最後,兩人甚至吸吮起積在容器底部的油脂精華,僅花費十幾分鍾就嗑光了所有豆子。


    「……萊伊,這種飯真虧你有辦法一直吃下去呢……」


    「我這輩子也是第一次吃到這麽多豆子……」


    兩人在地上躺成大字形,也許是吃了生薑的關係,身體熱呼呼的。冰涼的地令人感覺很舒坦。


    「……雖然在這種氣氛下這麽問也很奇怪……所以說,莫爾特,你有看到犯人嗎?」


    莫爾特無奈地談起在花店發生的事。


    關於黑暗中的刀客。自己與對方交手,結果被對方給逃了——他說起了種種事情……


    「……原來如此。我大致明白了。犯人絕對不是莫爾特。然而,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全都要歸咎於莫爾特身上……你當時為何放下了長柄刀?」


    「咦?當然是因為長兵器在狹窄空間裏不利於戰鬥……」


    「在那種環境下選擇使用刀子,這確實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察覺到那位婆婆已遭殺害,而店裏還有疑似犯人的蹤影……既然已經明白了這些,你就可以使用長柄刀。」


    莫爾特不明白萊伊的意思,挺起上半身望著他。


    「隻要連同屋子一起砍個粉碎就行了。」


    萊伊目光認真地注視著莫爾特這麽回答。


    那不是玩笑話,也不是小孩子胡說八道的理論……他是帶著確信說出這番話。


    「長柄刀是利口鎮的象徵,也是驕傲。使用長柄刀的人隻要相信自己,要毀掉一兩棟房子根本不算什麽。鎮上的人隻會讚揚那股強大的力量,不會有人抱怨那種做法太粗暴還是怎樣的啦。」


    真是胡說八道——莫爾特麵露苦笑,不過如果是眼前這位少年的話,應該真的會那樣做,而鎮上的人也會給予讚賞吧。因為「這座城鎮」就是如此。這裏在各方麵都不能用常理解釋。


    正因如此,這裏的生活簡單又暢快……住起來很舒適。


    莫爾特再次躺成大字形,開始與萊伊討論要如何用木製刀柄的長柄刀摧毀民宅的牆壁。如果是全鋼製的長柄刀就沒問題,但木製刀柄的長柄刀卻辦不到,隻會折斷……如此一來,要攻擊牆後的敵人同時貫穿牆壁,究竟該怎麽做才好,還有若是不能一招解決敵人時,又該怎麽辦……兩人在討論的過程中,開始搭配肢體動作進行解釋,之後鐵欄杆外的人也發表了意見——也就是說,裝備著長柄刀的守衛也加入了討論的行列。


    三人討論東討論西,各自闡述自己的見解,藉此打發時間。因為使用同樣的武器,所以彼此之間有著奇妙的親和感。這種話題要聊多久都沒問題。


    「哎呀~~你們這些男生的感情很好嘛。」


    守衛原本隔著鐵欄杆盤腿坐在地上,一聽見這道渾厚的嗓音,隨即反射性地立正。來者是柯恩。他身後還跟著拿著皮袋的布蘭迪多還有奧莉比。


    「非、非常抱歉!」


    「沒關係啦。我沒有生氣喔……可以請你暫時離開嗎?直到我們出去為止,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地牢。」


    「遵命!」守衛說道,就像玩撿飛盤的狗一樣衝了出去。


    奧莉比代替他站到鐵欄杆前。


    「萊伊、莫爾特先生。我拿換洗衣物過來了。」


    奧莉比是萊伊的監護人,所以也持有宿舍的鑰匙,衣服應該是她自己斟酌挑選的吧。


    莫爾特道謝一聲,伸手接過了衣服……萊伊卻是表情緊繃地望著姊姊。


    「……姊姊,你哭了嗎?」


    經萊伊這麽一說,莫爾特這才凝神細瞧,發現低著頭的奧莉比眼圈紅腫。雖然她似乎刻意低頭想掩飾,但一下子就被自己的弟弟看出來了。她在遞上換洗衣物時,夾著雙臂突顯出乳溝,莫爾特對於隻顧著看胸部的自己感到慚愧。


    「嗯,稍微哭了一下。畢竟店長……遇到了那種事……她明明就是個非常好的人……」


    「犯人很快就會落網,不,我們會逮到犯人的!莫爾特,你說是吧?」


    「嗯……」莫爾特含糊地點頭應聲。


    隻見奧莉比抬起頭,傾頭露出微笑……然而,她的眼角卻掛著淚光,不僅是萊伊,這也讓莫爾特心生動搖。


    奧莉比似乎不願讓人看見自己落淚,快步離開了地牢,沉重的氣氛殘留在現場。


    「……姊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怎麽會那麽……」


    柯恩向布蘭迪多使了一記眼色,布蘭迪多見狀,從皮袋裏拿出一份報紙。


    「這是今天的早報。記者捕風捉影,寫出了有些麻煩的揣測。」


    在攤開從鐵欄杆縫隙間插進來的報紙那瞬間,莫爾特和萊伊以為自己看錯了。


    ——殺害花店老婆婆店長的真凶,難道是打工女孩?


    「這……這是什麽鬼報導!姊姊為何被寫得像犯人似的!」


    無視喊叫的萊伊,莫爾特瀏覽報導,才得知各項偶然因素確實朝壞的方向發展下去了。


    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當然就是因為屍體上的傷口跟莫爾特那把刀的形狀吻合,再加上他無視年輕團員的製止並做出反抗,這才認定莫爾特有可能就是犯人。


    此外,根據義警團調查部的調查,發現花店店長留有遺囑。那份遺囑是由律師公會書寫而成。由於店長是位高齡獨居老人,加上身體最近不太好,考慮到有個萬一……於是留下了「在本人死後,將花店及所有財產讓渡給奧莉比」這樣的遺囑。律師也證明有此事,手上持有作為證據的遺囑副本。


    問題發生在之後。有記者將自己的妄想寫成一篇煞有其事的報導。


    記者判斷奧莉比是在得知店長留有這份讓自己繼承遺產的遺囑之後,先是夥同熟人莫爾特殺害店長,再偽裝成強盜殺人案。除此之外,自己身為義警團團長的女兒,哪怕有個萬一,自己也有機會湮滅證據……報導是這麽寫的。


    「這是……在寫什麽啊……」


    報導還有後續,下麵寫著「更可怕的是……」——


    奧莉比事先擬定了詳密的計畫,透過與住在酒槽區的五歲少女一起行動,讓少女替自己做證。在案發當時,她與少女一同待在大街上引人注目的地方,等待莫爾特犯案完畢。據傳奧莉比本人目前正在義警團總部接受調查,深切期盼本起慘案能盡早獲得解決。記者在報導的最後如此結尾。


    盡管未涉入事件當中,但奧莉比和萊伊同樣都將義警團總部視為自己家,所以長時間待在總部也不奇怪,更遑論弟弟還被關在牢房裏。


    換句話說,這是在正確的資訊中夾雜少量謊言,靠妄想加油添醋寫出的最爛報導。


    除了店長遭到殺害之外,這份報導恐怕也是導致奧莉比落淚的原因吧。


    「柯恩、布蘭迪多……義警團現在怎麽樣?」


    「莫爾特是嫌犯,所以我不能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如果是萊伊的話就沒關係。」


    布蘭迪多說出很像他會說的古板話。


    「義警團現在是什麽情況!」


    「義警團怎麽可能被這種八卦報導打亂陣腳,目前當然是在街上巡邏,搜索嫌犯莫爾特供稱的那位黑衣男子。另外,我們也派人去找團長報告,不過大概要過幾天才會回傳答覆吧。以防萬一,這段時間我們決定將奧莉比藏匿在總部。」


    「那樣姊姊不簡直就像嫌犯一樣嗎!」


    「雖說是八卦報導,但有可能會出現盲信者。為了避免她暴露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之下,我們才提出這項建議,而她也同意了這個做法。」


    「該死,這是什麽爛報導,竟然把莫爾特和姊姊寫得像犯人似的……!寫出這篇報導的家夥,我要馬上把人給揪出來痛扁一頓!」


    對於自己最愛的姊姊遭人汙蔑,萊伊氣得吼叫,隻見他雙手抓著鐵欄杆,發出吶喊聲,企圖以蠻力撐開鐵欄杆的縫隙。


    「小萊伊,你冷靜下來。我們已經明確提出抗議了。另外還有那孩子,是叫莉茲來著吧?那孩子的雙親剛才也在等候室,我想他們大概也會透過義警團提出抗議……好了啦,就算你那樣用力掰,也破壞不了鐵欄杆的啦。唉,小萊伊一開始就沒必要進牢房——」


    這時,鐵欄


    杆發出「嘰」的聲響,莫爾特和柯恩對此瞠目結舌。萊伊咬緊牙關,滿臉通紅地抓著兩根欄杆使勁掰,雖說隻有一點點,但縫隙明顯在擴大。雖然金屬欄杆稱不上相當粗,卻也不是空手就能撐開的東西。


    盡管萊伊試圖再加把勁,這時布蘭迪多的腳卻穿過了鐵欄杆的縫隙。粗獷的靴子靴底踢在萊伊臉上,把少年撞到牢房的牆壁上。


    「柯恩,看來把萊伊關進牢房是正確的選擇。若是放任他在外遊蕩,他很可能會犯下傷人罪……萊伊,你就暫時待在牢房裏,讓大腦冷靜下來。」


    柯恩默默地點頭。萊伊既沒有犯罪,也不是什麽嫌犯,所以想出來隨時都能放他出來……柯恩原本正打算這麽說,但最後好像還是選擇作罷。


    萊伊一邊流著鼻血一邊站起身,這次好歹是沒再試圖撐開鐵欄杆了。


    「言歸正傳。」布蘭迪多淡漠地說道,從皮袋裏拿出莫爾特那把收在刀套裏的刀子。


    「我們針對這把刀做了調查……雖然我有很多話想問你,但沒時間了。所以就讓我問一個問題。」


    布蘭迪多坐在鐵欄杆前,接著又從皮袋裏拿出兩個小玻璃杯。


    「布蘭迪多,我也要啦。乾脆也算上小萊伊一份吧。」


    布蘭迪多又拿出了兩個玻璃杯。


    對此,莫爾特感到一頭霧水,隻見布蘭迪多最後從皮袋裏拿出了裝著透明液體的瓶子。


    「過來這邊坐。」


    莫爾特和萊伊按照吩咐,跟剛才一樣坐在鐵欄杆邊,當四個男人隔著欄杆圍成一圈之後,布蘭迪多開始發放斟滿透明液體的玻璃杯。


    「這是……?」


    「這就類似一種屬於布蘭迪多的巫術啦。你聞聞味道。」


    莫爾特試著嗅聞氣味,卻聞不出味道。他搞不清楚怎麽回事,於是將鼻子整個湊近杯口再次嗅聞……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


    「沒錯,這是精餾伏特加。一種酒精濃度超過九十度的酒。」


    莫爾特聽說過這種酒。那是可以拿來代替消毒水的高純度酒。


    據說原本的喝法是要搭配其他飲料,不然就是浸泡果實來喝……難不成現在是要「直接」喝嗎?


    「……為什麽我的杯子裏隻有一滴酒啊?」


    「萊伊,小朋友喝那點就夠了。不,那樣還是太多了。喝酒對你來說實在太早了……總而言之,事情待會兒再解釋。首先……莫爾特,聽好了。我接下來隻會問你一個問題。問完就喝酒,然後請你告訴我真相。」


    布蘭迪多雙眼直視著莫爾特。由於他背對著魔光球的光芒,讓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之中。再加上他的五官深邃……給人一種恐懼感。


    然而,莫爾特卻不覺得膽怯,因為對方是布蘭迪多。隻要這麽想,他就不會感到害怕。


    所有人隨著布蘭迪多的動作拿起酒杯,舉到眼睛的高度。


    莫爾特透過幾乎是純酒精……亦即作為飲料會使人陷入異常狀態的透明液體望向眾人。


    「你究竟是在哪裏得到這把刀、在哪裏出生、過去的經曆……我們之間不需要問那些問題。那種事隻要交給調查部的人去煩惱就行了。」


    「不然『這個』是怎樣?」萊伊聽到布蘭迪多這番話,表情狐疑地問道,但沒人理會他的問題。


    「回答我,莫爾特……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莫爾特下定決心,將玻璃杯湊到嘴邊。分明是常溫的液體,在碰觸到嘴唇的瞬間傳來讓人以為是冰水般的冰涼感。


    清涼透明的液體在接觸到舌頭之前,一股嗆鼻的氣味先貫進了鼻腔。


    對於充其量隻有舔嚐過酒的莫爾特來說,那已經不算是飲料了。然而,布蘭迪多卻要求他喝下杯中物。


    莫爾特感覺他是在試探自己。


    莫爾特心裏不是不躊躇,但他還是決定要喝。


    假如他是詢問自己的身分,或是過去的經曆,他就不能喝下這杯酒,也無法回答。然而,他有自信能夠回答布蘭迪多此刻提出的問題。


    莫爾特一口氣將杯底朝天。灌進口腔的液體宛如冰水一般。然而,冰水在接觸舌頭的瞬間化成火焰。整個口腔彷佛在燃燒般灼熱。


    坐在對麵的布蘭迪多眼神認真與莫爾特對望,以意誌力將液體送入喉嚨。


    莫爾特咬牙忍耐著灼燒喉嚨與體內的強烈刺激感,同時將吐息化作聲音回答:


    「相信我。我沒有殺人。」


    在彷佛噴火般的灼熱感中,莫爾特沒有逃避兩個男人的視線,說完了自己的回答。


    酒烈得嚇人。然而奇妙的是,在嘴巴空下來的瞬間,莫爾特隱約感受到一股……彷佛一不小心就會錯失掉的微甜滋味。


    與此同時,布蘭迪多和柯恩也一口氣喝乾酒杯,吐出冰冷的灼熱氣息。隨後他們望著自己的夥伴並點頭。


    「我們就相信莫爾特的話吧。犯人可能是固力果國的近衛隊,或是那個傳說中的特殊作戰連隊的幸存者……也有可能是當時的潰兵呢。」


    雖然沒有透露到這種地步,但這也符合莫爾特的猜測。基本上,隻有那兩種人才會持有那把刀。


    即使生活困頓,那些人也不會輕易舍棄那把刀。就如同利口鎮的人將長柄刀視為驕傲一般,他們同樣將那把刀視為驕傲。可說是僅次於生命,甚至在其之上的寶物。


    「莫爾特,我就相信你吧……我們也會跟調查部分頭展開行動。假設犯人是固力果國的潰兵,那麽身上很有可能帶著棘手的裝備……萊伊,你那是什麽表情啊?」


    剛才隨著布蘭迪多等人一起乾杯的萊伊……露出一張苦瓜臉,繃緊了身體。


    「這、這是什麽啊……有夠難喝……難道是毒、毒藥嗎?我們為何要喝這種東西啊?」


    「小萊伊,這是酒啦,而且是超烈的酒……這就類似布蘭迪多家傳的一種巫術喔。他會透過喝酒時的味道變化來探索真相。」


    「……比起酒本身,更重要的是酒伴。這是我家的家訓。倘若莫爾特是個不值得信任的男人,那酒的味道就會變得渾濁。雖說隻要是烈酒就好,但精餾伏特加的味道變化最容易感覺出來。」


    布蘭迪多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接著又分別在自己和柯恩的杯子裏倒酒,然後一飲而盡。雖然他也邀請莫爾特同飲,但莫爾特說自己已經渾身發熱,開始暈頭轉向,拒絕了布蘭迪多的勸酒。


    「柯恩,走吧……趁你在牢房裏醒酒,我們先去幫忙辦理出獄手續。不過,萊伊不能自由行動。聽好了,莫爾特。接下來要請你跟我們一起行動。可能需要搜山……我們需要人手幫忙。」


    收拾完現場之後,布蘭迪多與柯恩隨即準備離開……這時,莫爾特注意到有樣東西忘記收走,於是出聲提醒。


    「莫爾特,那是你的東西吧?」


    布蘭迪多遺留在現場的是莫爾特那把收在刀套裏的刀子。


    「吶,布蘭迪多……剛才的酒喝起來是什麽味道?」


    酒精濃度超過九十度,宛如消毒水的酒——精餾伏特加。味道雖然濃烈,但幾乎可說是無色無味。正因如此,在喝的時候必須浸泡水果,或是添加其他東西才能帶出風味。莫爾特雖然不認為會有什麽味道……但還是忍不住詢問。


    聽到莫爾特的聲音,布蘭迪多原本已經踏上通往地麵的階梯,這時停下腳步轉過身,臉上露出完全不像他的笑容。


    「我嚐到了觸動人心的美酒……莫爾特,你的酒喝起來又是什麽味道呢?」


    布蘭迪多這番毫不猶豫的真摯話語,讓莫爾特感覺到一陣心悸。


    也許是酒太烈,莫爾特伸手抓著鐵欄杆,膝蓋跪在地上,靜靜傾聽著兩個男人逐漸


    遠去的腳步聲。


    「……那也算好喝……?我看是舌頭生病了吧……莫爾特,喂,我在叫你啦……你不會是喝醉了吧?拿去。」


    萊伊依然繃著一張苦瓜臉,撿起刀套交給莫爾特。


    莫爾特感覺整個世界在慢慢旋轉,他脫掉身上的血衣,換上奧莉比帶來的衣服之後,一如往常地將刀套戴到腿上。


    布蘭迪多和萊伊的話在腦袋裏打轉。雙方對酒的感想,他覺得自己都能夠明白。


    老實說,他跟萊伊抱持相同意見,不過回想起剛才的滋味,他的感想便逐漸偏向布蘭迪多那邊。尤其是在一口飲盡的瞬間,會湧現一股暢快又飄然、冷熱交織的甘甜口感……那種滋味令人好奇。也許是自己的錯覺。誰知道呢。


    不可思議地……令人心曠神怡,異常清爽的甘甜。


    那股滋味……與其說是好喝,不如說是令人感到舒坦。哪怕是為了確認這件事,莫爾特也想再喝一杯試試。


    世界正在慢慢旋轉。話雖如此,若是繃緊神經,還能勉強保持清醒……莫爾特有這種感覺。這就是酒醉嗎?


    臉被柯恩揍了一拳,鼻子被布蘭迪多踹了一腳,萊伊對此毫不在意,嘴裏說著:「一直睡覺身體會變遲鈍耶。」並做起運動來。


    莫爾特背靠著鐵欄杆坐下,望著眼前這位少年。他覺得丹田開始發燙,胸口也逐漸熱起來。難道是酒在體內燃燒嗎?


    萊伊的無條件信任,還有布蘭迪多的那番話……莫爾特不由得想起這些,感覺渾身發燙,並酥麻起來。


    他有種身體彷佛浸泡在熱水裏的舒暢感。這果然是喝醉了嗎?


    酒或許是種好東西。等到整起事件落幕,自己也嚐試鼓起勇氣踏進某間酒館吧。如果是那間老板長相凶殘,而年輕可愛的店員聽說是老板侄女的俗美亭,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那裏的人也認識自己……問題隻差在沒錢。


    果然還是要登錄戶籍,成為能領到薪水的義警團見習生……正當莫爾特想著這些時,耳邊傳來奔跑的腳步聲。似乎是守衛回來了。


    「莫爾特,看來你馬上就能出獄了呢。真是太好了。我也認為你不是那種殺人犯。」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呃……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布蘭迪多對你做過『那個』了嗎?對於小鬼頭來說應該很辛苦吧。就算解開門鎖,我看你也暫時動不了。不如先看看這個,再稍微睡一下吧……拿去。」


    「這是什麽?」莫爾特看著守衛將某樣東西從鐵欄杆外遞進來。他起身接過來一瞧……是個厚信封。不,與其說是厚,應該說信封裏似乎裝著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


    「誰知道。我去了樓上,結果同事說:『有人托我們將這個交給莫爾特。』所以我就拿來了。喏,就是那個……那個卷入這次事件的小孩啦,就是那位小姑娘……」


    「原來是莉茲啊。」莫爾特麵露苦笑。


    雖然她才學會認字沒多久,但以前也曾經用剛學會的字寫信……莫爾特記得自己當時花了好久一段時間才解讀出來。畢竟小孩子在書寫時,會自然而然地夾雜一些反字,在閱讀上困難到了極點。


    自己在渾身浴血的狀態下朝她大吼,之後就失去了聯絡……這也許讓她感到很不安。如果能在牢裏寫封信回給她就好了……莫爾特心裏想著這種事,打開信封取出裏麵的東西……接著當場僵住了。


    「……怎麽會……」


    他從信封裏取出一張信箋,以及……一束人的發辮。從發色和觸感來看,莫爾特一瞬間便察覺到那是莉茲頭上的其中一束麻花辮,渾身冒起雞皮疙瘩。


    萊伊和守衛同樣瞪大眼睛,僵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這時,莫爾特低頭看著信箋。隻見信箋上寫著——


    ——獨自前往指定地點。來聊聊那個雨夜發生的事吧。


    莫爾特差點腿軟,手緊握著莉茲的麻花辮勉強站穩。


    世界在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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