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男高中生兼當紅輕小說作家的我,正被年紀比我小且從事聲優工作的女同學掐住脖子。


    這就是我目前的處境。


    我的脖子仍持續被似鳥的冰冷雙手掐住。


    我的腦袋被完全染成一片漆黑。


    我絲毫不覺得痛苦。


    似鳥的那一滴淚水終於落在我的臉頰上。


    空中還有七滴相連的淚水,時間慢慢地前進。


    從剛才開始,我與似鳥相識以來的時光與記憶,就以驚人速度在我的腦海中到處奔馳。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我全都想了起來,且清晰得可怕。


    我懂了。


    這就是所謂的「走馬燈」啊。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走馬燈。


    *  *  *


    「那麽,我們繼續上周的問答吧?老師。」


    四月二十五日,本月第四個周四的傍晚。


    這天天氣一早就很晴朗。我依然先搭上平常坐的那班特快車,確保了那個熟悉的座位。


    列車準時出發後約兩分鍾,似鳥才從車廂後方走過來。


    今天我在月台上還是沒看到她,所以我開始擔心她究竟是多晚才抵達車站。


    即使如此,她那隻沒有拖著行李的手上還是提著一個便利商店購物袋。


    她今天也同樣買了兩包我(和似鳥都)很喜歡的海苔鹽口味洋芋片,以及數量加倍的寶特瓶裝茶。


    我隻要吃了那些東西,就必須回答她的問題。


    上周五。


    「vice versa」第三話的配音工作毫無窒礙她結束了。


    似鳥所飾演的蜜可依然沒有台詞——


    在我來之前,似鳥已經進入錄音間,一再地向前輩聲優們問好。


    始於周一的校園生活跟之前沒兩樣。


    我們完全不會在校內交談。


    或者我應該說,我完全不會跟班上同學交談。


    大家完全把我當成學長(雖然事實上是那樣沒錯)看待,當大家在課堂上必須跟我說一兩句話時,也早就全都對我使用敬語了。


    我是班上唯一被完全孤立的人——


    原以為事情是那樣,但並非如此。


    像我這樣完全不跟其他人說話的學生還有兩個,一男一女。


    那麽,我和他們兩人能夠以「孤單三人組」(真是奇怪的詞)的身分成為好朋友嗎?事實上並沒有發生那種事,今後大概也不會。


    相較之下,似鳥則是個完全沒有問題的普通女孩。


    雖說是新人,但似鳥是聲優這件事似乎還沒被其他人知道。這大概是因為,她之前沒有飾演過有名字的角色,知名度還很低吧。等到「vice versa」從七月開始播出後,情況就很難說了。


    不過,我又得知了一件關於她的事情。


    似鳥完全沒有上體育課。


    這是前天周二發生的事。


    突來的陣雨,使得男生的體育課臨時緊急改在體育館上。


    女生當時正在該處打排球(男生來了後,女生非常不滿),似鳥卻身穿製服坐在體育館角落。


    當時我以為她隻是剛好今天沒上體育課,但我錯了。


    在之後的第四節課,我們坐在教室的座位上等候老師,結果收到改成自習的通知。


    我為了獨自看書而決定前往圖書室。當我打算起身時,幾名與似鳥交情不錯(大概吧)的女生來到她的座位旁,立刻就聊起剛才的體育課的話題。其中一人如此抱怨說:


    「我最討厭上體育課了。啊,我真羨慕繪裏,不用上也沒關係……」


    「很棒對吧?不過呢,即使是我,夏天也會想要在遊泳池內遊泳啊!」


    似鳥開朗地說。


    「嗯,說得也是。我會有條件地喜歡體育課。」


    那個女生輕易地就收回剛才說過的話。


    我聽到這裏就離開教室,因此不清楚之後的對話內容,但我認為似鳥確實完全沒有去上體育課。


    我不知道理由。


    我想試著在列車上問她這個問題,而且我也希望她能告訴我許多關於聲優界的事。


    「上周,年輕時代的老師學會了『創作故事』!請務必告訴我接下來的事!」


    我心想,等到似鳥對我的回答感到滿意後,我再問她吧。


    這是距今約三年半前的事。


    國二的秋天,我了解到寫小說時,必須創作的不是設定,而是故事。


    從那時起,我便每天專心構思故事,並將故事寫下來。


    我的電腦內首次出現名為「故事構想」的word檔案。不久後,我持續累積創作,並增加了許多個別的檔案,像是:


    「宇宙人學生搭便車流浪故事。」;


    「夏日鄉村連續殺人事件,犯人是祖母」;


    「同班同學是直升機」;


    「豪華客輪觸礁後,人們開始求生的故事」;


    「祖父其實是妹妹」。


    接著,用來整理這些檔案的「故事構想資料夾」也誕生了。


    由於我認為「如何構思故事」、「如何讓故事變得豐富」——


    以及「要如何繼續寫下去」或是「是否有寫下去」等技術性話題不符合這次的發問內容,而且回答會變得相當長,所以我沒有回答這些事。


    因此,我省略了那部分的說明,並告訴她近冬的十一月尾聲,某個檔案誕生了。


    該檔案的名稱為——


    「穿越到異世界後,變成不死之身的故事」。


    「哦!是《vice versa》!」


    似鳥興奮地用非常響亮的聲音大叫。


    幸好列車才剛出發,其他乘客的數量很少,但情況還是相當危險。


    「抱歉……抱歉……」


    似鳥略微沮喪地說。


    接著,她又立刻挺起胸膛。


    「哎呀,你居然在那麽久以前就想出了那個故事!現在它已經改編成動畫,將從七月開始播出了耶!真的好厲害喔!」


    她那樣誇我讓我感到很高興。回首路上這一切,我也非常感慨。


    因為我想出了那個故事——


    發生了許多事——


    真的是發生了許多事後,才有現在的我。


    不過,我這個人不會說出「哇哈哈!如何,我很厲害吧!」之類的話,便在此時稍微更動了論點。


    「不過,由於我是在隔年四月完成參賽作品的,所以從頭到尾,我隻有大概六個月的時間能寫呢。」


    「這樣啊……畢竟你是在國三的四月報名的嘛……從那時才開始寫的話,對老師你來說,這個作品該不會就是你這輩子所完成的第一部小說吧?而且也是第一次拿去參賽的小說?」


    「嗯。」


    「果然還是很厲害啊……那麽,請告訴我在那之後的事。在隔年四月前,老師所經曆的事。」


    某一天,後來成為了《vice versa》雛形的故事構想誕生了,而且成長得很快。


    在我所創作的若幹個故事構想中,它的成長速度是最快的。


    主角被傳送到異世界,獲得不老不死之軀並大展身手,最後還是回到原本的世界。


    雖然一開始的故事隻有這樣,但我不斷地加入了各種要素。


    有些要素是我在撰寫文章時,後來再加上去的——


    至於「透過擁有相同容貌與名字的雙主角來進行身分互換詭計、敵將其實是女兒身、一回到原本世界後,下次就輪到對方穿越過來」等故事要素,我記得是在剛建立完檔案後就連續不斷地冒出來的。我當時


    非常亢奮,迅速地敲打鍵盤。


    我相當順利地想出了故事流程。現在回想起來,故事的起承轉合都相當明確,不過我當時並沒有考慮那麽多。我以主角「真」的行動為主軸,不斷地寫出各種情節。


    由於當時我並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我是在確定能夠出書後,才開始寫日記的),所以很遺憾,我已經不記得哪項要素是何時想出來的。


    最後——


    《vice versa》的故事終於完成了。


    「太棒了!然後呢?馬上就寫成了嗎?」


    「…………」


    「老師?」


    「這個嘛——」


    《vice versa》的故事完成時,我心裏跳出一個想法。


    這樣就寫得出來了!再來「隻要」動手寫就行了!


    由於故事不用很長也沒關係,所以隻要有約兩周的時間,應該就能完成吧?


    算算看好了。


    若一天能依照文庫本格式寫出二十頁,十四天就能寫出兩百八十頁。


    什麽嘛,今年內就能寫完了!


    不,應該是這個月上旬吧?


    下旬要寫別的作品嗎?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傻得可以……」


    回想起當時情況的我感到十分懊惱。


    「任何人都有無法饒恕的過去喔。人會與那樣的過去一起持續成長喔。即使是苦澀的食物,最後也會變成血肉對吧。」


    似鳥用非常棒的演技說出了非常做作的話。


    我心想,專業聲優的演技真是厲害啊,我居然免費就能聽到這種表演。


    接著,似鳥不加修飾地直接問道:


    「寫不出來嗎?」


    「嗯。」


    完全寫不出來。


    我之前曾經想不出故事來。


    這個問題我已經勉強克服了。


    盡管故事細節與後來出版的成書有所差異,但我還是完成了故事。


    那麽,我是寫不出什麽呢?


    寫不出文章本身。


    「寫不出文章,也就表示……整部小說都完全寫不出來對吧?」


    我深深地點頭。接著又說:


    「故事完成了,主角們的設定也完成了;不過,文章就是寫不出來。我不知道要如何透過文章來表達那些內容。」


    「這就是所謂的『寫作瓶頸』嗎?」


    聽到這個問題後,我搖頭說:


    「我認為,那是平常寫得出文章的人在狀況不好時所使用的詞語。」


    「啊,原來如此。」


    「我的情況是完全寫不出來——舉個例子,在編不出故事而不知該寫什麽才好時,我就像是一個,在完全不懂足球規則的情況下,站在足球場上的人。」


    「啊,嗯,我能清楚地想像出那種畫麵。因為我完全不懂足球規則,所以會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不能用手碰球』這一點我倒是知道。」


    「不過,你應該知道『把球踢進球門就能得分』對吧?我連那種事都不知道。然後,我終於名表了。」


    「嗯嗯。」


    「我記住了所有足球規則。我也了解到,要一邊隻用腳盤球,一邊與所有隊友合作,避免球被敵隊奪走,然後隻要把球踢進球門就行了。『好,來踢球吧!這樣一來,我就能踢足球了!』——當時的我是那樣想的,但實際上,我卻隻能站在那,一步都動不了。我連如何盤球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如何踢球』對吧?」


    「沒錯。就算明白所有規則——不會踢球的話,還是不能玩足球。我覺得,連文章本身都寫不出來的我,就像是一個不會踢球的選手。」


    「原來如此。我似乎能想像出那種情況……那麽……後來情況變得如何?因為,你實際上已經寫出來拿去參賽然後出書了,所以你後來有寫出來對吧?你能夠寫出文章了對吧?」、


    我一邊含著茶,一邊點頭。


    「有人教你嗎?」


    我一邊關上寶特瓶的瓶蓋,一邊搖頭。


    「不然呢?」


    似鳥一臉狐疑地說。為了回答她,我迅速地吸了一口氣。


    「我隻是一味地掙紮。」


    我之所以會說,國二的第二學期是最辛苦的,原因就在這。


    明明完全寫不出文章,但我總之還是積極地寫作——每天的生活的確隻能說是「在掙紮」。


    寫不出小說文章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這輩子從未寫過小說。


    那麽,今後我就隻好練習了。


    要如何練習呢?


    我心想,由於我已經想出故事了,所以我隻要寫出此故事就行了。


    也就是這麽一回事:


    「寫不出小說文章。」


    ↓


    「除了練習,別無選擇。」


    ↓


    「借由寫小說文章來練習吧。」


    在理論上,這完全是錯誤的方法。


    不過,我還是接受了這項挑戰。


    「挑戰」聽起來很帥氣,但我實際上卻是敗得鼻青臉腫,心力交瘁。


    我寫了又刪、寫了又刪,才覺得能夠寫出一些東西而繼續向前,但又再度陷入窘境。


    隻完成了半吊子的故事,文章卻沒有進展,讓我感到非常焦躁。


    好幾次都想要中途放棄。


    「寫小說這種事,對我來說還是太難了。」


    我常常在想,隻要承認這一點,我就能解脫了。


    「那你為什麽還是沒有放棄呢?」


    似鳥用這些日子以來最溫柔的語氣和表情問道。


    這是為什麽呢?


    首先,我應該稍微帶有:「我明明好不容易才得到筆記型電腦的說!」這種心情。


    母親買了筆電給我,我也變得能夠運用自如了。


    明明獲得了戰鬥的武器,我卻要逃避戰鬥?


    但我無論如何都不認為這是最主要的理由。


    我的個性慢條斯理。就算一邊輕輕擺動雙手,一邊說出「現在還不到慌張的時候」之類的話,還用「在長大之前寫得出來就行了」這種想法來說服自己從痛苦的掙紮中逃走,也不足為奇。


    「我要改變過去的自己!我要脫胎換骨!」


    我確實沒有這種想法。對於國中生活,我也沒有感到不滿。


    「我還沒做完這件事吧!若在此時選擇逃避,我應該會很不甘心吧!」


    這種想法就更加沒有了。


    我完全不是個好勝的人。


    為了回答似鳥的問題,我試著專心地回想當時的情況?


    「抱歉,我不知道。」


    但我還是隻能那樣回答。接著,我又補充說:


    「雖然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雖然覺得『好痛苦好痛苦』,但應該還是很開心吧……?不,應該不是。『回想起來,覺得很開心』與『當時很開心』是完全不同的吧……」


    「…………」


    雖然我無法回答似鳥的問題,但她還是默默地點了好幾次頭。


    我開始寫作。


    用拙劣的文筆持續撰寫《vice versa》。


    我心想,反正這是在練習,就算寫得一場糊塗也無妨。


    從時間上來說,我是從十二月初開始寫的,並將念書以外的時間幾乎都投注在這上麵。拜此所賜,能夠看書的時間銳減。


    後來,時間到了寒假的某一天。


    「咦?我的寫作速度是不是變快啦?」


    我心想。


    這是我趁著放假,一整天都在寫作時所


    發生的事。


    我集中精神,專心地敲了約兩個小時的鍵盤,數了數這段時間寫出的頁數後,嚇了一跳。不知不覺中,我居然寫了那麽多頁啊。


    「因為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現在才能做出這種結論……總之,拜練習寫作之賜,我認為我的寫作能力進步了很多。不,等一下——」


    話說到一半時,我更正了說法:


    「我不太清楚『寫作能力』這個詞的意思。我不知道要如何評價文章的好壞。是寫得出詞藻華麗的文章比較厲害?還是寫得出簡單易懂的文章比較厲害?」


    似鳥默默地聽著。


    「所以,我希望你能把我所說的『寫作能力進步了』理解為『寫作能力變得還可以』。不過,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怎樣才算『還可以』……」


    我的想法欠缺條理,我愈說愈覺得自己正逐漸陷入泥沼中。


    「那個,嗯,也就是說……我在不知不覺中就姑且寫得出文章了。」


    我硬是下了一個結論。


    我覺得我的說明實在是非常拙劣又難懂。


    「非常簡單易懂喔。」


    似鳥對我說。「是嗎?」我內心那樣想,但沒有說出口。


    「演技也是如此不是嗎?沒有人的演技會突然進步,如果有人認為我的演技突然進步的話,應該隻是我和那個人很久沒有見麵罷了。畢竟那是一種能透過每天的練習而持續累積,慢慢地逐漸進步的技術嘛。學樂器不也是這樣嗎?」


    「啊……要是我一開始舉這個例子就好了。沒錯,就像樂器那樣。」


    「啊哈哈。也像是『因為被丟到國外,所以就學會了說外語』對吧?」


    「對對對!」


    「也可能是『在溺水過程中,學會了遊泳』喔?」


    「下次讓我拿來用吧。」


    為了滋潤喉嚨,我喝了太多茶。


    在繼續說下去之前,我決定先跑一趟廁所。


    我必須請坐在靠走道座位的似鳥站起來移動到走道上。雖然很過意不去,但唯獨這件事是無可奈何的。「隻請女孩子縮起腿來讓我鑽過去」這種事情,我光想就覺得可怕。


    我輕輕地向為了我而起身的似鳥點頭道謝:


    「謝謝。」


    「不客氣。」


    戴著眼鏡的同班同學站著說。


    「等你回來後,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不要逃跑喔。」


    「從行駛中的列車內逃跑?」


    「老師你肯定辦得到,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原本想要回她「你把作家當成什麽了啊」,但若繼續回應她的話,似乎就會站著說個不停,所以還是算了。


    穿過近在背後的自動門後,廁所就在隔壁車廂的入口前。


    我上完廁所,邊洗手邊回想剛才說到哪邊,然後回到座位旁。


    「抱歉。」


    「沒關係喔!你沒有逃走啊。」


    並再次麻煩似鳥起身離開座位,讓我坐進去。


    「國二的寒假,老師發現自己的寫作能力變得相當不錯。那麽,從那時到報名之間的四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故事呢?」


    宛如電視節目旁白那樣,似鳥用充滿抑揚頓挫的出色聲音說道。不愧是專業聲優。


    我被這段精采的話語所感動,並開始妄想,希望有一天可以寫出似鳥那樣的女高中生新人聲優會登場的故事,那究竟會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喂,老師?」


    我被拉回現實中。


    「啊,嗯。那個,要從國二的寒假開始說起吧。」


    寒假期間,我一直都在寫《vice versa》。


    我當然有寫功課,也有吃飯,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時間,我都關在家裏,坐在筆記型電腦前。


    那麽新年過後、寒假即將結束時,經過這一個月來的創作,《vice versa》究竟完成了多少呢?


    「該不會是,全部?」


    「哪有可能。」


    「約一半嗎?」


    「不。」


    「…………約四分之一嗎?」


    「差不多。也就是『辛救了真,把他帶到皇宮』那一段,到『真看到艾瑪後,驚訝地發現連他妹妹也長得很像自己』那裏。」


    「…………」


    以《vice versa》的起承轉合來說,進度大概是「『起』終於結束,開始進入『承』的部分」。


    雖然似鳥默默地感到驚訝,但當時的我認為,這樣的進展已經很多了。


    國二的第三學期開始後,可以用來寫作的時間當然沒有假日那麽多,不過我還是持續寫作。


    我一邊重看最初撰寫的部分,一邊修改;新寫部分的寫作速度倒還挺理想的。


    到了此時,我才開始煩惱。


    寫完這部小說後,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是指——是否要投稿參賽嗎?」


    「嗯。」


    「咦?你不是因為想要報名電擊文庫的新人獎才寫的嗎?」


    似鳥再次驚訝地說。


    「不,完全不是。」


    我搖頭說。


    「老實說——」


    我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投稿參賽的事。


    盡管《vice versa》目前隻寫了四分之一,不過既然寫得出來,所以我當然打算努力將作品完成。


    我還沒決定之後要怎麽做。


    「應該要參加比賽吧!——話說回來,咦?已經比過了對吧……」


    似鳥的反應有點好笑。


    「那麽,你為什麽會參賽?還有,為何會選擇電擊文庫呢?」


    我終於要麵對上周她提出的許多問題中的最後一個問題。


    「首先,關於是否要報名某個新人獎這件事……老實說,我並沒有非常感興趣。」


    「為什麽?」


    「我似乎感到有點畏縮,畢竟投稿參賽就表示將來要以作家為目標。」


    我回答。我往右一瞥,便看到似鳥露出訝異的表情。


    「是那樣沒錯。參賽並得了獎後,覺得『不想出書』的人應該不怎麽多吧。不過,我覺得你完全沒有必要畏縮啊……?為何會畏縮呢?」


    「當時的我曾認真地思考過『國中生可以參賽嗎?』這個問題。我心想,這個以專業作家為目標的各路人馬拿出盡全力完成的得意作品來報名的比賽,是我這樣的小鬼能參加的嗎?這種比賽應該是更加『成熟』的人所參加的吧?」


    我老實地回答。當時的我確實由衷地那樣認為。


    似鳥大概是無法理解這番話吧,於是發出了低吟聲:


    「嗯……」


    我聽說聲優必須要通過嚴格的甄選才能得到工作,而且不管幾歲,都必須置身在那種競爭環境中,所以她無法理解也是正常的。


    「現在回想起來,我非常清楚當時沒有必要那樣想。不過,在三年多以前,我還隻是個小鬼……」


    雖然即使是現在,我也完全不覺得自己長大成人了。


    仿佛要窺視我的內心似的,似鳥用略微銳利的眼神問道:


    「即使你那麽喜歡書,還努力學會怎麽寫小說,可是你當時卻沒有想過『我將來想要成為作家』嗎?」


    「若說有想過的話,是有想過。若說沒想過的話,也可以說沒想過。」


    「老師,我有問題。」


    似鳥舉起右手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個嘛……我當時是這樣想的:『雖然我很崇拜小說家,但我無法成為那樣的人!』」


    「…………」


    「過去我看了很多書,並深受感動……活到現在,我一直覺得能夠寫出這種作品的作家們真是太厲害了!」


    「我非常了解這一點。因為,我現在也覺得老師你很厲害呀。」


    「謝、謝謝你……因此,身為國中生的我完全不認為自己能夠成為那麽厲害的人,並覺得『報名新人獎,以得獎為目標』是不自量力的行為。」


    「這樣啊……」


    似鳥含糊地回答。她果然還是無法理解我當時的感受吧。


    「不過,你在某個時間點改變了想法對吧?若不是那樣的話——」


    「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


    我話一說完,似鳥便輕輕地笑著說:


    「我也是。」


    接著她又問:


    「那麽……有人勸你去投稿參賽嗎?還是說,有人看了老師的小說後,說出『很有趣!你能夠成為作家喔!』之類的話來鼓勵你?」


    聽到這個問題後,我明確地搖頭說:


    「我沒有讓任何人看過投稿參賽前的《vice versa》。事實上,在這世上,當時隻有母親知道我在寫小說,但母親也沒有看。」


    「那麽……我實在搞不懂!你到底是為了什麽理由而投稿到電擊文庫的呢?」


    似鳥放棄了。


    為了回答她,我一邊吸氣,一邊思考。我心想,啊,聽到這些話後,她應該會大吃一驚吧。


    「因為截稿日期在四月。」


    「什麽?」


    「電擊小說大賞的截稿日期是每年的四月十日。看到月曆後,我開始想說,在期限前,試著完成《vice versa》吧:要是順利完成,就試著投稿參賽吧。你看嘛,對於是否能完成作品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而且在截稿前,還有可以讓我整天寫作的春假。」


    「…………」


    似鳥再度陷入沉默。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很難為情,不過由於這是真正的理由,所以我也無可奈何。


    「那個,那麽……你沒有考慮到『因為電擊文庫是規模最大的輕小說書係』之類的因素嗎?」


    「這點我當然知道,說得正確一點——應該是『電擊文庫的截稿日期剛好符合我的目標』吧。《vice versa》的讀者群確實是輕小說讀者,我也是帶著這種想法來寫作的。」


    「也就是說,經過整理歸納後——你懷抱著作家之類的狂妄夢想,而且正在創作中的作品的完成時間正好符合新人獎的截稿日期——」


    我連連點頭。似鳥繼續說:


    「為了試試自己的能力,你姑且投稿參賽看看,並決定把作品寄到業界規模最大、競爭大概也是最激烈的出版社。」


    嗯嗯。


    「後來,以結果來看,你借著國二時所創作的作品出道,現在以現任高中生的身分從事作家工作,作品銷售量好到可以改編成動畫。」


    嗯嗯。


    「…………」


    我一邊望著愣住的似鳥,一邊思考。


    命運之輪會如何轉動,真是難以預料啊。


    我把話題轉回到我決定投稿目標時——


    無論理由為何,「有明確的截稿日期」這一點對我來說真的是個好機會。


    我的寫作熱情變得遠比之前都還要強烈。


    雖說文章變得較容易寫出來,但我當然還是會頻繁地停下來苦思劇情,反複地寫了又停、停了又寫。


    我的目標並不是要當作家,而是完成我這輩子的第一部小說《vice versa》,然後投稿到電擊文庫參賽。


    為了潤喉,我打開了一瓶新的茶。


    「雖然老師當然有趕上截稿日期,不過在收件截止前果然還是很辛苦吧?」


    那當然羅!


    我一邊喝一邊點頭。點頭時很難喝到茶。


    把瓶裝茶拿開嘴邊後,又重新回答了一次:


    「那當然羅!國二的第三學期,除了考試之前以外,我總之就是一直寫。」


    當時真的很忙。不過,隻有考試前,我會如同社團暫停活動一周那樣,把電腦封印起來。要是成績大幅退步,母親恐怕會禁止我繼續寫作。


    「這樣子……真虧你能夠趕上啊……」


    「就是說啊。進入春假前,進度約達到一半……花了兩個半月,才終於寫完一半喔。我必須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完成剩下的部分。」


    「不過,你還是做到了。」


    「春假期間,我從早到晚真的都一直在寫作。不過,不可思議的是——後半段比前半段來得輕鬆。不,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因為我的寫作能力變得相對成熟了。」


    我又補充說:


    「再加上,由於故事已經全部完成,所以我很期待寫後半段的高潮場麵。我真的好想趕快寫到『真逃了又逃,然後一下子決定要戰鬥』的場麵喔!還有『普魯托的性別被識破』也是!」


    「…………」


    「啊,抱歉,我太激動了對吧……」


    見到似鳥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於是我道了歉,不過我好像誤會了。


    「不會。」


    似鳥麵帶微笑地輕輕搖頭。接著她又問:


    「《vice versa》是何時完成的呢?」


    當時的事,我真的記得很清楚。


    「首先,寫完最後一幕的時間是四月二日。不管成果如何,我還是加上了『完』這個字。接著,我在熒幕上反複地修改,尤其是後半段,由於我寫得很趕,所以字句變得相當怪。許多地方都要修改。後來,我在六日的半夜結束了修改工作。『完』這個字其實應該是這個時候才能下的。」


    「雖然是以前的事情,不過還是恭喜你!」


    「謝謝你……」


    沒想到居然有人會拿三年前的事來祝賀我。不過,我很開心。


    「完成人生中第一部小說後,你有什麽感想?果然覺得很滿足嗎?還是沉浸在感慨中?」


    「不,我沒空做那種事。因為在那之後,我真的很忙碌。」


    「是嗎?可是,你不是隻需把小說列印出來,然後寄過去就行了嗎?」


    似鳥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我則告訴她當時讓我感到頭大的原因。


    「我家沒有印表機。」


    「啊……」


    「我聽說現在已經有可以透過電子郵件來投稿參賽的新人獎,不過無論是以前或現在,想要報名電擊小說大賞的話,就必須把列印出來的報名原稿寄過去。隻是當時的我,連電子郵件信箱都沒有就是了。順便一提,這裏所提到的『原稿』指的是,列印在普通全白影印紙上的小說,不需要列印在稿紙上。」


    「那麽,你怎麽做呢?」


    「我用圖書館的網路到處查……可是我家附近沒有願意一次列印一百張以上的店家,如果是住在都市地區,就會有能提供各種服務的商務便利店了。最後,我唯一的選擇就是購買印表機。為了急忙取得新的武器,這次我在結業典禮的前一天,自己轉乘好幾班公車去買。」


    「不是很貴嗎?」


    「雖然不便宜,但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麽貴。我花了一萬日圓多一點的價格買了一台黑白雷射印表機。有把壓歲錢存下來真是太好了……」


    「要是……你當時沒有那麽多錢可用的話……?」


    「我肯定會趕不上電擊大賞的報名。我想我會報名其他獎項。」


    「那麽……你大概就會在該處出道吧?」


    「是有那個可能……但也可能會落選……」


    「遇到緊急情況時,最可靠的還是錢啊……」


    「


    這個嘛……也許是吧。」


    「光靠愛或友情之類的,有時還是會束手無策啊……」


    「也許……是吧。」


    「啊,請繼續說吧。」


    「咦?啊,思——我在店內買了印表機、備用的碳粉匣、許多a4影印紙。另外,我還買了用來裝稿子的一般信封、郵寄專用的大型堅固信封,以及打孔器跟百圓商店買的鞋帶。」


    「最後兩樣是做什麽用的?」


    「依照報名規定,報名者必須在稿件的右側角落打孔,並用細繩裝訂起來。雖然似乎有專門用來裝訂的細繩,不過我不太清楚,所以就買了鞋帶。」


    「原來如此,不是用夾子啊。」


    「我以前曾問過責任編輯,他說隻要夾子一脫落就慘了。雖然參賽的稿子上標有頁數,但若許多頁一起掉落,或是和其他作品混在一塊的話……」


    「那還真是……光是想像,就覺得可怕呀。」


    「嗯,很可怕,所以要用細繩確實裝訂好。我還聽說隨著審查進行,會需要將稿子影印成幾份給各位編輯看,到時候才會解開。」


    「原來如此。」


    「我一從商店回到家就立刻安裝印表機,進行列印測試。知道印表機能正常運作後,真的鬆了一口氣。隔天是八日,也是國三的結業典禮,我放學回家後就開始動工。」


    「時間真的很趕啊。」


    「我急都急死了。參賽作品的指定列印格式為,每張三十四行,每行四十二字。我在word的『版麵設定』中仔細檢查格式是否有誤、是否有確實改成直書等等,還有頁碼有沒有編上去。」


    似鳥對於我的前半段說明感到疑惑,於是便問:


    「為什麽那個字數那麽不幹脆啊?舉例來說……取個整數,像是每張三十行,每行四十字,這樣不行嗎?」


    「那是電擊文庫的格式,也就是每頁十七行,每行四十二字;若用跨頁來算,就是三十四行。」


    「原來如此……為了讓頁數與文庫本相同而指定的格式啊。」


    「沒錯。而且,開始列印後——我發現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做。那就是必須與稿子一起寄送過去的梗概。」


    「公害?(注:在日文中,「公害」與「梗概」的發音相同)……空氣汙染之類的嗎?」


    「我等等再問你要怎麽把空氣汙染送過去……梗概就是『故事簡介』。依照報名須知,參賽作品必須附上兩張紙。一張是記載報名資料的紙,像是作品標題、本名、筆名、地址、年齡……電話號碼,還有什麽來著?抱歉,我已經忘了。要報名的話記得好好查清楚喔……」


    「我又沒有要報名。」


    似鳥笑著回答。


    「那麽,另一張需要寫上故事簡介的紙,要怎麽寫啊?」


    「我想任何新人獎,大概都需要附上簡潔匯整出故事內容的梗概吧。而且,字數是有限製的。電擊文庫的規定為八百字以內。我完全忘了要寫那玩意,就急忙在嗡嗡叫的雷射列印機旁開始寫。」


    「但隻要匯整重點就行了對吧?若是老師的話,這點字數應該一下了就能——」


    似鳥原本要說「寫完吧?」,卻被我打斷了:


    「我不知道故事簡介的正確寫法。」


    「正確寫法?」


    「沒錯。我不知道在故事簡介中,到底是應該確實寫出最後的結局呢?還是應該像dvd外盒背麵的故事簡介那樣,寫出『究竟,等待主角的會是——』這種含糊不清的話呢?」


    「啊啊……哪個才對?」


    「我趕快跑到圖書館上網查,結果發現了很多相同的問題與回答,大概是因為大家都有相同煩惱吧。正確答案是『要確實寫出結局』。」


    盡管我相當手忙腳亂——


    我總算還是在八日的半夜備齊了所有該寄送過去的文件。


    我將列印出來的原稿整理在一起,放上報名資料與故事簡介,然後在右上方打孔,將文件裝訂起來。


    為了預防萬一,再加上鞋帶有剩下,所以我製作了兩份完全相同的文件。另一份文件至今仍放在我的書桌內。


    隔天,我從學校回到家後,立刻再次檢查信封內的東西。


    「好……」


    然後前往郵局。


    我清楚記得,我在回家路上看著手上的收據,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了很大轉變。


    「作家嗎?如果當得上就好了。不過,我應該辦不到吧。」


    過去的想法是如此消極。


    「作家啊?若有人告訴我『你適合當作家』的話,我會很高興。到時候,我就去當作家吧。應該沒關係吧。」


    現在的想法則是如此樂觀。


    「啊……真厲害呀,你非常努力地完成了這部作品,並寄出去了對吧……好厲害,真的很厲害。做得好,你做得真好,嗯嗯。」


    似鳥喃喃地誇獎我。


    雖然受到誇獎這件事本身很令人高興,不過正因為是現在,我才會覺得那是美好的回憶——


    當時的我,並沒有那麽深的感慨。


    完成長篇小說後,我當然也變得很有信心。畢竟這件事非常辛苦。


    不過,報名並不是終點。


    也不是起點。


    對我來說,那隻不過是一種「有資格站在起跑線上」的心情。


    我實際站在起跑線上是在——


    得知考上高中時。


    那是報名之後,過了將近一年時的事。


    我必須說明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從落選到確定出道的這段期間。


    我吃了少許幾片我超愛的海苔鹽口味洋芋片,並休息一下後,便開始告訴似鳥之後的過程。


    首先,雖然我順利地從第一次評選突破到第三次評選,但在第四次評選中,我卻因為年齡因素而落選。


    「天啊!居然因為那種理由而落選!」


    「是啊。不過,編輯部有好好地向我說明,並願意以『提拔』的形式讓我出道。現在我已認同那樣做是最好的,也真的很感謝編輯部那麽為我著想。」


    接著,我告訴她,我和責任編輯做了「考上高中就能夠出道」的約定。


    似鳥雖然知道我是落選後才出書的(我在《vice versa》第一集的後記中有提到),但她得知有那種「暗中交易」後,還是感到相當驚訝。


    「那麽……假如老師你沒有考上高中,會變得怎樣?既無法出道,也無法升學?」


    「我很害怕事情會變成那樣。」


    「變成那樣的話,你現在會變成怎樣?」


    「會變成怎樣啊……」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覺得很可怕,於是放棄。


    接著,我說了休學的事。


    在作品確定要改編成動畫的情況下,我決定為了協助動畫製作與撰寫該係列作的續集而休學一年。我也告訴她,我為何會做出這個決定。


    「原來如此……事情的經過是那樣啊……」


    似鳥感到非常佩服。


    「話說回來,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這個嘛……有我母親、包含責任編輯在內的編輯部人員、在尾牙上遇到的作家們……還挺多的。這件事也不是什麽最高機密。」


    我就這樣說完了複學前的過程。


    「那個……我很慶幸老師你沒有退學喔。我認為,由於你有想做的事,所以休學的這一年當然也沒有白費。我認為你做了最棒的選擇喔。」


    似鳥非常感慨地說。


    雖然我不清楚她為何會如此親切地那樣說,不過無論如何我都很高興她願意讚同這項我獨自苦


    思後所做出的決定。


    我的心情完全放鬆下來。


    「謝謝。哎呀,雖然我想要變回普通的高中生,但第一天就幹了蠢事啊……」


    我說了絕對不能向班上其他同學說的牢騷話後,似鳥便笑著說:


    「沒關係的喔!本學年也才剛開始而已嘛!我們學校不會更換班級,所以你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在同一個班級內努力喔!而且也還有校外教學嘛!」


    她爽快地對目前在班上處於孤立狀態的我,說出讓我很受傷的話。


    這個人是虐待狂嗎?還是說,她能夠看到我完全看不見的未來呢?像是「我在許多朋友的圍繞下,過著爽快的高中生活」。


    不過,由於這學期確實才剛開始,因此我便帶著「一半放棄,一半幻想」的心情回答:


    「嗯。以後……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我想要試著享受各種樂趣。」


    列車一個勁地在夜晚的街道上筆直前進。


    經過的車站,擠滿成群趕著回家的上班族。


    我,或者是我們,再次來到了大都會;再過不久,就會抵達終點站。上周也是如此,我隻要與似鳥聊天,就會覺得這兩小時三十分過得很快。


    「今天我也先下車喔。」


    我說。


    「謝謝,拜托你了。」


    似鳥回答,接著又如此問道:


    「我可以順便……多拜托你一件事嗎?」


    似鳥的表情看起來與之前她向我提問時的表情不同。


    她向我詢問我的經曆時,會露出有如認真采訪員般的表情——


    現在卻像是一名上親戚家拜年的小孩。


    「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這絕對是謊言。雖然我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回答:


    「總之……先說來聽聽吧……」


    「謝謝。那個,真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完全沒有打算要給老師添麻煩。不過,我還是想先取得老師的同意。」


    她笑嘻嘻地說了一長串開場白。


    我完全無法想像,她會說出什麽話。老實說,我很害怕。


    不,無論我再怎麽害怕,她也不會說出「我想殺了你!請你去死吧!」這種話吧。


    無論她說什麽,都不會比死亡來得可怕吧。


    我如此做好心理準備後,似鳥說:


    「下周四,輪到我進行朗讀了。」


    在我們之間,說到「朗讀」——


    指的就是老師在國文課開頭那段時間所安排的課程,每周進行兩次,分別為周一與周四。


    那大概是上了年紀的國文老師因異想天開(我隻能那樣認為)而安排的玩意。我們得做的事就是老師說的「真的什麽書都可以,請大家把自己喜歡的小說帶來,在大家麵前朗讀」;時間最短三分鍾,最長十分鍾。


    我沒做過統計,不過我認為班上有九成以上的人都很討厭這段時間。


    一開始是透過抽簽來決定順序,所以我不知道下周四輪到似鳥。


    當某個人朗讀完後,為了避免有人忘記順序,因此老師一定會說下次與下下次輪到誰。今天的那段時間,我的意識大概是被傳送到雷普塔西翁了吧。


    這麽說來,再過不久後,應該也會輪到我。


    記得時間同樣是周四,大概是三或四周後吧,得去確認教科書上的筆記才行。


    我很喜歡看書。不過,我既不擅長也討厭在眾人麵前朗讀。


    因此,要是輪到我的話,我應該會跟之前已朗讀過的其他同學一樣,謹慎地選擇知名作家的小說,讓大家在這三分鍾內思考「k是要死幾次啦!」、「又是貓啊!」、「梅洛斯跑太久了吧!」之類的事。(注:上述指的依序是夏目漱石的作品《心》、夏目漱石的作品《我是貓》、太宰治的作品《奔跑吧,梅洛斯》)


    至於要選哪本書,隻要在前一天決定就行了。無論是在開什麽玩笑,就算隔天是世界末日,即使有人拿著手槍抵住我的頭——


    我也不打算朗讀《vice versa》。


    那種事我想都沒想過。


    我也不打算去想那麽可怕的事——


    不、不會吧……


    咦?


    不會的……


    難道……


    莫非……


    似鳥她……


    任何人大概都能看出我整張臉都僵了。


    「所以說——」


    這個距離我最近的人一邊帶著笑容,一邊把百萬噸級的炸彈丟向我。


    「我就算朗讀《vice versa》也沒關係吧?」


    告知列車已抵達終點站的廣播在我腦中嗡嗡舴響。


    我現在必須明確地表達拒絕之意——


    她,似鳥繪裏,真的會那樣做。


    會在我的正後方朗讀我的小說。


    用的還是非常響亮的悅耳聲音,比任何人都還要流暢、充滿感情。


    她絕對會那樣做。


    我很清楚。


    是眼神,從眼神就看得出來。


    現在的似鳥正露出那樣的眼神。乍看之下,她似乎由衷地笑得很開心;而在她內心深處,她實際上也由衷地笑得很開心。


    因此,我必須在此堅決地告訴她。


    我必須表示拒絕之意。


    在配音時,她當然會很有氣勢地不斷念出我自己所創作的台詞,我也會在旁邊聽;不過,這個與那個完全是兩碼事。


    我要給似鳥的答複是「no」。


    我必須那樣回答。


    像個年長者般,很有男子氣概地回答。


    「似鳥……」


    「什麽事?老師。」


    為了答複這位可愛地歪著頭的眼鏡美少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


    「我什麽事都願意聽你的,所以唯獨這件事,拜托你饒了我吧。」


    我嘴裏說出的話,很自然地變成了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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