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單位報到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回到縣城後,我的單位一直沒有著落,我實習的單位縣外貿雞場答應要我,但我覺得那是一個企業,所以沒有表態。一直等到7月中旬,我們一同回來的五個人當中,兩個留在縣畜牧獸醫站,一個的父親的農業局的副局長,一個的伯父是林業局局長,留在縣城是必然的了。另兩個去了外貿雞場,雖說是企業,但戶口是縣城的,就剩下我一個了,那時候,有人正幫我介紹去文化局,一切都在活動中,但稍後得知,人事局表態,不能跨係統安排。


    這給我當頭一棒!我惶恐起來了,要是這樣下去的話,那我最後的可能還是回到畜牧局,但畜牧局不可能把沒有任何背景的人也留在縣城,所以我已經向人打聽哪一個鄉鎮最好,以便到時候主動提出來。有一天跟遺已經上班了的同學去畜牧局刺探情況,沒想到剛遇到了局長,我同學就介紹說,這位某某,在學校已經發表了好多作品的,縣外貿雞場想要他。局長翻著眼看了我一眼,很有興致,說,就來這裏上班吧,在辦公室。真是得來不費功夫,連一根煙也不花就搞定了——當時風傳一個人要留在縣城要花好多好多的錢,所以至今我還非常感激和敬佩我們局長,他叫黃自英,名字像是女的,但是一個大男人,說起來他名字還有一個故事,某年自治區開畜牧會議,會議還將他安排跟一個女同誌住一起呢!他有句話在縣裏很出名,是關於他的年齡的:實際年齡49,身體狀況39,思想意識29。2011年聽說他死了,很是難過。可當時我也在病中,就淡忘了。


    於是,我就開始在畜牧局的辦公室上班了。每天寫總結材料,寫可行性報告。也幹些其它的工作,比如春季,牲畜五號病流行了,辦公室的就得跟業務部門一起奔赴疫區,一手拿起注滿毒藥的針筒,將那些發病的豬處死,然後在山上挖一個深坑,用盡吃奶的力氣將它抬上去,埋掉。隻要我們進村,總是豬嘶人叫,村民大哭——成兩百斤的豬,眼看就出欄了,就被處死,隻補那麽一點錢,當然難過,甚至要過來跟我們拚命。也去搞計劃生育工作,跟隨工作隊,到某個村公所住下,白天上家去宣傳,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就摸上門,將那些計生對象抓過正著,送到計生站落實措施,有放環的,有結紮的,也是搞得鬼哭狼嚎的。再有就是喝酒,接待都是辦公室的工作,上麵下來的,下來上來的,兄弟單位的,都要出麵搞好關係。以至我的酒量進步神速,在後麵我會專門寫到,暫且不提。


    開始工作了,也真正開始領工資了:第一個月212塊,到我走的時候好像提到280多了。但是單位沒有房間,我與一個在建材局上班的,也是剛畢業的朋友李勵興就住在一個交警朋友的房子了——那是單位分給他的,但他住家裏,也就空了出來。當時連床也沒有,我們就鋪個席子在地上睡了,半年後才有了床。這一住,就是一年多,也同時開始了我們長到現在的友誼,在所有的朋友當中,他跟我是最知己的,那時候,他的收入要比我多,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花他的錢,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市的常委了。


    顯然,212塊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是少得可憐的,經常是還沒到月底——我們15號發工資,就一幹二淨了,到最後,隻有在房子樓下的飲食店裏賒帳。當時有一件事對我的打擊特別大,我曾經陪老鄉到廣東拿了一筆現金回來,那是一筆高達20萬元的款項——對於月工資才200來塊的人來說太多了。可是,掙這錢的人目不識丁,僅有一個好容貌。我遇到了前所未聞未有的困惑,出來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家裏也得靠你了,可是你才掙那麽一點錢,連養活自己都困難。那時候,家裏也怏求自己為姐姐找一份工作,在道義上,這是我最值得幹的事情,可是對一沒有錢,二沒有權,三沒有社會關係的人,要在上世紀90年代找一份工作,談何容易!但我建議姐姐先出來,在一些地方打零工,慢慢等待機會——但這機會,我等到現在也沒等來。


    1993年,在朱枸夫人的“要挾”下,我們登記了。她請了幾天假回來,我們照了一張相,到民政所就把事情辦了。沒有儀式,甚至沒有一張床,幾個朋友吃了一頓飯,那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人事不省。人生大事就這麽悄悄地解決了。不像現在的人,惟恐天下不知,大發英雄帖,廣而告之。我倒覺得結婚是一件比較私人的事情,沒必要那麽張揚——其實是自己沒有錢,想辦也辦不了,那時候也確實沒有心思辦這事情。再過一段時間,朱枸夫人居然通過她老爸的關係,調了回來,我們終於住到一起。


    一年後,單位集資建房,這個事件對我的打擊是空前的,盡管集資的錢隻是三萬塊,但對於我來說,那是絕無可能的,家裏老父親的病已經已經到了晚期,還要我拿錢回去買藥呢!盡管如此,父親的病還是越來越重,到了1993年的中秋節,也就是我工作後的一年,再次發病,農曆8月23,升天而去,連一天的福都沒有享。不但沒有享福,我覺得他過得一般人都要清貧,盡管他開著雜貨店,但他用的是一根像拔火棍一樣的牙刷,上麵都沒有幾根毛了;毛巾也是,破破爛爛的,像一張爛魚網;牙膏也是基本不用的,用的話,那點份量,我估計就是老鼠藥吃下那麽多都沒事。我向單位借了3000塊錢回去,哥哥和弟弟也籌了點錢,將他安葬了。親戚全部都是窮人,不可能有錢借給你。所以到最後,隻有我一個人沒有集資。不過單位還是將兩間房租給我住,基本上能安頓下來了。


    1994年農曆的12月一個清晨,女兒出生了。那是一個比較寒冷的季節,我在產房外麵踱來踱去,不簡短地抽著煙,一邊聆聽裏麵的響聲,心急如焚。到護士將一個皺巴巴的小精靈抱到我前麵時,我看著這個小生命,心裏湧起一股柔情,眼眶慢慢地濕潤了。她投生到這個貧窮的家庭,注定她也要跟著吃苦。養育小孩的過程乏善可陳,除了辛苦還是辛苦。初為人父的我開始感受到生活的巨大壓力。由於朱枸夫人沒有奶水,基本上都是給女兒喂奶粉,她稍為長大一點後,一個月要四罐,一罐就是60多塊錢,我可以捉襟見肘了,經濟上出現了嚴重的危機,有時候居然連買奶粉的錢也要湊上好久,我感到了無比的悲哀。


    那時候,除了生活,還有兩件事長期困擾著自己。一就是姐姐的工作問題,靠朋友介紹,她暫時到一家工廠推鬥車,一種相當艱辛的工作,但是好象姐姐有點滿足了。二就是越長越高的債務,到了1994年,我的債務已高達5000多元了。如果單靠領工資的話,不吃不喝也要兩年才還清。不過畜牧局也算一個不錯的單位,年底總會有一些收入,我相信不久我就能還上它。這些困惑,幾乎將我壓垮,所以在我日後有兩部中篇小說《初出茅廬》和《斯文掃地》,說的就是那段時間的一些經曆和感受,發表後,深得編輯和讀者的好評。有一位讀者隆恩教還專門寫了一篇很長的評論,說:盡管現實生活是那麽的艱辛無奈,但流淌在作者血脈裏的,依舊是汩汩深情——與其說是深情,不如說是希望。


    這時候,有一件事完全改變了我的人生。縣文化館,也就是剛畢業時想要我的那個單位,還是想要我過去,搞專業創作。畢業兩年來,由於工作壓力巨大。我已經沒有寫過一篇文章了。所以這工作對我說也是有點吸引力的。更為重要的是,當時文化館擁有比較多的實業,什麽歌舞廳、遊樂場、照相館之類的,他們答應,隻要我答應過去,就解決我姐姐的工作,轉為合同工,安排在遊樂場幹活。一聽到這個消息,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盡管很多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放著那麽好的單位不在,卻要到那種清水衙門。


    人們常說,人生最關鍵的幾步路,需要注意,我在不經意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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