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鐵血男兒,在得知被己方百人圍攻老者是心中景仰的焚雪龍騎前輩後,心中愧疚,可軍令難違,既不可戰,也不可敗,於是毅然選擇昂然赴死,可歌可泣。


    這就是東玄軍人的彪悍性子。都說忠義難兩全,那便舍了我性命,看他還難是不難。


    然而葉寒臨這一側的戰鬥卻遠沒有如此堂皇正大,壯烈豪邁。


    利用速度衝上山坡後,他先是趁著弩兵錯愕瞬間,攻其不備,手中破劍將那最前方倒黴鬼刺了個透心涼。別看那把破劍滿身鐵鏽,一副殘敗模樣,殺起人來可一點不含糊。那些兵士黑衣之下都批了牛皮輕甲,可碰到那鏽跡斑斑的劍尖,竟如水嫩豆腐,一觸即破。


    還沒等剩下四人反應過來,葉寒臨已經一個鷂子翻身,越過幾人頭頂,落入另一架弩車之上,無賴陰損招式再砍翻一人後,又是一個縱身,竟朝著弩陣後方狂奔而去。


    殺了人就跑,當兵這麽多年,他們見過不要臉的,可還沒見過這麽正大光明不要臉的。無奈有軍紀束縛,況且又有三男一女少年高手殺將上來,他們才狂壓下追殺之心,不去理會那無恥之徒。


    片刻之後,黑衣弩兵才意識到他們犯了一個多麽巨大的錯誤。


    原來那小子並不是逃跑,而是利用速度竄到後方,找了塊巨石掩身,開弓拉弦,放起了冷箭。


    更加可恨的是,那些黑色羽箭又快又準,每一支都奔著兵卒頸間而去。弓弦嗡鳴之後便是一聲厲嘯,嘯聲過後就必有一人捂著脖子倒地身亡。空中劃過一道道淡灰軌跡,像是死神細長手指,總能扼住凡人咽喉,讓人無處可逃。


    百夫長反應不可算不快,可待他反應過來,圍攻那少女和魁梧大漢的士卒已經陸續倒下十幾人,箭無虛發,箭箭致命。那少女和拚命為她解圍的大漢雖然已經斬殺數人,可自身也已身中數刀,本來不消片刻就會被當場斬殺,可每每關鍵時刻就有一支奪命飛羽抓住稍縱即逝的空隙,入頸殺人,將二人救出死地。


    他恨得咬破嘴唇卻毫無辦法,自己正帶著手下最精銳十餘人圍攻場中修為最高的青衣少年,原本以為可以很快結束戰鬥,再騰出手去收拾那無恥小子,沒料到青衣少年手中一杆銀槍端的是霸道無比水泄不通,那泛著白芒的槍尖如蛟龍出洞,勢不可擋,時不時就在合圍之人身上爆出一團血霧,竟硬生生將一場圍攻絞殺拖成生死纏鬥之勢。


    此時躲在大石之後的葉寒臨將手中巨弓拉成滿月,姿勢穩如身前磐石,沒有一絲顫動。他並沒有急於放箭,淡藍色雙眸專注盯著殺陣之中,麵容平靜而堅毅。


    箭囊之中隻有三十支校準過的黑油箭,此時已經用去大半。他不但盯著麵前山坡,也同時關注著官道另一側戰況。他知道,即便是無為列禦傅紗這樣的修真之人,由於經驗和閱曆上的缺陷,也不可能是眼前整隊訓練有素兵卒的對手,倒是鍾魁,雖說修為並不如何高深,卻沙場經驗豐富,如果不是為了護著傅紗,絕不至於如此狼狽。


    所以他腦中此時高速轉動,不停修正箭羽所指方向。囊中箭羽還剩幾支?敵方可戰還有幾人?爺爺解決另一邊的戰鬥還需多久?林林總總信息瞬息萬變,在葉寒臨腦中匯聚梳理,指導著手中飛箭去向。他是躲在暗處的偷襲者,也是指揮這場戰鬥的主導者,錯過任何一個微小細節,都會帶來萬劫不複的後果。


    萬幸的是,在葉寒臨放完最後兩支黑油箭後,老掌櫃那邊的戰鬥終於告一段落。於是他舍棄長弓,手握破劍,躍入殺場。片刻之後,老掌櫃拖刀而來。


    雖然還是很艱苦,可不再有懸念。


    餘下三十幾人被屠殺殆盡。準備留下拷問的幾個活口也很老土的咬舌自殺。於是,這支不知從哪裏而來的兩百人弩兵小隊,全員戰亡。


    殘陽如血,灑在漫山遍野真正鮮血之上,更顯慘烈淒冷。到處都是橫屍斷肢,就這樣稀稀疏疏散落在石地之上,猶如佛經中描述的修羅地獄一般。


    青依被叫出馬車,為眾人治療傷勢。嬌生慣養的小郡主何時見過如此血腥場麵,哇的一聲又吐又哭,眾人勸慰半天之後,才勉強定住心神,開始療傷。


    傅紗師姐失血過多,加上眼前景象太過慘烈,心神震蕩之下已經昏了過去。那無為和列禦也是麵色慘白,閉著眼睛不忍去看。他們此生第一次殺人,還需要些時間克服心中魔障。鍾魁倒是神色如常,隻是受了幾處頗重的刀傷,坐在一塊圓石上大口喘著粗氣。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知道該說些什麽,沒有人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列禦睜開雙眼,習慣性的開始尋找葉寒臨。才發現他正拖著沉重雙腿默然行走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之間,不時俯下身子,從屍首之上撥出一支支箭羽,用手中麻布細心擦拭後才放入身後箭囊之中。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少年?剛經曆完一場死戰,一百個鮮活生命盞茶之間變成百具屍體在自己麵前躺著。他沒有恐懼,沒有惘然,沒有失落,就這樣從容收拾著遺失的武器,沉默著準備下一場不知何時到來的戰鬥,仿佛一切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列禦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成為葉寒臨的朋友,他隻知道,無論如何,他不想與這個十五歲少年成為敵人。


    葉寒臨撿完所有黑油飛羽,拄著破劍回到眾人身邊。老掌櫃查探完弩車和兵卒所用兵器皮甲,也返身回來,朝他微微搖了搖頭,顯然沒有什麽發現。


    葉寒臨眉頭微蹙,沉聲說道:“既然這幫人刻意隱瞞身份,自然會抹去一切可追查的痕跡,深究下去沒有多大意義。此地不宜久留,不知對方是否留有後手,埋伏第二波死士。傷勢處理完畢後,大家換上尋常裝束,離開官道,馬上趕路。”


    正在給鍾魁包紮的青衣聽了,揚起小臉,臉上還有淡淡淚痕,問道:“臨哥哥,我們先去玄王府吧,玄武王爺跟父王交情深厚,會派兵保護我們的。”


    葉寒臨微微一笑,伸手拿手巾給她擦了擦臉,口氣卻不容置疑:“不行。這場伏擊的目標不是你就是列禦大哥,雖然你們豪門大族的爭權奪勢我不懂,可我知道,這種情況下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我們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盡快趕到帝都,隻要不是龍椅上那位想你們死,到了帝都,我們就安全了。”


    “我同意寒臨的決定。此地離最近的城鎮隻有三十裏,我們趕到那裏雇幾輛馬車,連夜趕路,四日之後可到達皇域。切不可在玄武域停留太久。”列禦出聲附和。


    青衣聞言便不再出聲,她雖然冰雪聰明,可畢竟還是個孩子,涉及到這些陰謀權術之事,當然毫無經驗。


    葉寒臨望向爺爺,老人點了點頭道:“便如此安排。”


    於是眾人匆匆忙忙包紮好傷口,換上葉寒臨包袱中舊衣長袍,離開官道,專揀那些人跡罕至的小徑,一路向南。


    一路上,因為鍾魁和列禦有傷,所以無為和葉寒臨輪流背著傅紗師姐前行。就算如此糟糕境地,葉寒臨還不忘打趣身受重傷的鍾魁。


    “鍾大哥,你說你如果不受傷多好,現在就能背著傅紗師姐咯。”


    鍾魁老臉一紅,心中有鬼,也不知如何應答。半響之後才吐了口吐沫,狠狠說道:“他娘的,你別說,那幫當兵的真狠,我入伍也不短時間了,還真沒見過這麽能打又不要命的小隊。”


    葉寒臨聞言心機轉動。鍾魁說的沒錯,那兩百人小隊很強悍,強悍到連這場伏殺的幕後策劃者都對其抱有絕對信心,以至於連必須的第二波後備隊都沒有安排。


    這位幕後大人物麾下顯然沒有類似白狐營這樣精於刺殺和情報的專業兵種。即使有,也有意無意之間漏掉了許多細節。比如那兩輛經過特殊改裝的馬車,比如那個竟然擁有返真上境的老掌櫃,比如無為和列禦在封雪湖邊雙雙破境,當然,也忽略了他這個混跡白狐營暗組四年還有沒死的老兵油子。


    就是這些細節,決定了一場伏殺的成敗。


    他還記得那位整天蒙著臉裝酷的神秘組長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了解敵人和了解自己一樣重要,甚至更重要。”


    他不否認,如果不是老頭子心血來潮,答應陪自己一起去帝都報考聖一學院,此時那幾人早已經變成孤魂野鬼遊蕩在玄武域那片丘陵之間。可世事無如果,一念之間,生死已定。


    葉寒臨在心中再次提醒自己,這一次,又不知被卷入了何種波詭雲譎的漩渦之中。爺爺常說,莽林險不如世道險,猛獸惡不如人心惡。可無論如何,為了自己和爺爺,為了這些半生不熟的可愛朋友們,他要變得更強。


    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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