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三月天,春雨貴如油。一場接著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將無垠城洗刷的異常幹淨,明明是個魚龍混雜俗世大都,竟有了幾分出塵意味。


    曦光微亮,旭日還沒有升起。可從萬裏無雲的明淨天空可以斷定,今天應該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陰雨連綿了半個月,終於可以告別濕漉,享受一會和煦陽光了。


    然而,今日的帝都卻似乎有些異樣。


    小商小販們五更天就開始起床忙碌。有挑著擔子的菜農,有推著小車的早點攤,也有臨街紙筆胭脂鋪。總之,全帝都的生意人,今天都比平時早起了一兩個時辰。


    從城北髒亂不堪貧民聚集的萬人巷,到城南靠近皇宮的官紳府邸,無數人家,天還沒亮就早早掌起華燈,一家老小忙著起床洗漱,焚香祭祖。


    那座巍峨幽深的皇宮裏,雖然今日明明不用早朝,可穿梭而行的太監們似乎比平時還要手忙腳亂些。從九五之尊到三宮六院,無一例外,都起了個大早。


    因為今天,是聖一學院開學,同時也是新人大考之日。


    幾百年前開始,這一天就已經成為了帝都子民心中默認的節日。


    國之基石吐故納新,多少青年才俊縱世天才,將踏上煌煌大道,為國為民創萬世偉業,有什麽理由不歡愉不激動呢?


    不光是東玄帝國,這一天,在整個大陸都堪稱濃墨重彩。


    從皇帝到平民,從將軍到士卒,這一天都集體給自己放了個假。今天,不批奏折不打仗。因為,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關注。


    人類世界年輕輩中最優秀的一百人,將躍入世人眼簾,登上曆史舞台。


    國,有爭鋒相對,而學,卻從來百無禁忌。


    正所謂萬道相通。聖一學院自從創建以來就一直包容萬象海納百川,就算八百年前開始以道治學,也從沒對異國他教的學生有過半點限製。隻要能通過學院的大考,就算你是敵國皇子異教宗主,也照收不誤。這就是大陸第一學府,聖一的氣度。


    更有甚者,去年這個時候,西穹帝國那位武謀雙絕的將軍公主,領著五萬鐵騎攻破崤函關,眼看著就要飲馬瀾滄江,卻剛巧碰上了學院大考日。


    於是那位天策上將,公主殿下慕白扶搖,放言天下:“西穹為一國私利,聖一卻為萬民大道,扶搖又豈敢與日爭輝?”遂收刀停馬,安營紮寨。一時傳為佳話。


    這樣一所恢弘萬千的學院,又怎能不另天下年輕人心生向往?


    所以最近這一個月以來,帝都大小旅館幾乎間間爆滿,有些閑置空房的人家甚至做起了民宿生意。饒是這樣,整個帝都仍是一床難求。


    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奇裝異服麵露好奇的異國人士。這些人有些是為了報考學院而來,有些則是純粹觀光旅遊。導致帝都商家的營業額直接比平時翻了一倍還多,老板們一邊收著青龍幣,一邊對聖一感恩戴德,恨不得每年多辦幾場大考。


    恰逢盛事,舉國舉城歡慶。


    整個帝都,天色微熹時便動了起來。人流和馬車像一道道涓涓小溪,慢慢流向皇宮隔壁那個圍湖而建的雅致院落。


    此時,葉寒臨卻悠閑躺在後院熱氣蒸騰的藥缸裏。和北臨客棧那口大缸比起來,如今的藥水顏色淡了不少。沒辦法,離開了莽林那個天然藥材庫,老掌櫃隻能去藥鋪和城東的大玄山勉強湊些草藥。功效和以前相比弱了不少,隻是為了順應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聊勝於無罷了。


    待舒舒服服泡完藥浴,他才施施然穿上一身利落新衣,一副胸有成竹,安穩模樣。


    可有道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此時心中其實虛的厲害。那些聖賢文章,道藏三千,需水滴石穿,絕非數日數月之功。尋常人寒窗苦讀十幾年也沒有把握通過學院嚴苛題試,一個月時間,就算他天縱奇才,也隻不過是管中窺豹,觸到些皮毛而已。


    文武道每門下設兩科,賦、典、戰、謀、念、經,滿分整百,每科十五合計九十分,剩下十分是留給超一等答題者的加分項,再按分數由高到低取前一百名。貴精而不貴多,兩千年來,每年錄取人數從未超過百人,這就是聖一學院大考的規矩。


    這六科中,戰科是考校馬上功夫,他倒是有著十二分信心,可剩下的......盡人事,聽天命吧,葉寒臨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他將一頭銀發束起,斜背著破劍鐵弓,跨上酒肆平時用來拉貨的老馬,兩腿一夾,嘴上大聲吆喝著“走起”,給自己壯膽鼓勁。


    此時寬闊的玄天大道上,三兩行人稀稀落落,已經十分冷清。離大考開始其實還有一段時間,那些考生民眾之所以那麽早就趕到學院,隻不過是為了在校場占個好位置,一睹觀禮台上那些平時難見的大人物真顏而已。


    葉寒臨倒是對那位皇帝老爺子和他的後宮佳麗沒什麽興趣,所以不緊不慢,一人一馬悠然晃在空蕩蕩的街道上。


    正搖頭晃腦,喃喃自語什麽子曰不學禮無以立,又什麽道可道非恒道,眼角餘光處卻忽然瞥見街角的天香樓裏連滾帶爬,竄出一道肥胖身影。


    肥而不慢,那身形三兩步就竄到了葉寒臨馬前。定睛一看,是個大約十四五歲少年,一身絲綢華服,麵容倒是端端正正眉清目秀,可配上那臃腫體型和正在提褲子係腰帶的動作,再聯想到旁邊那間絕色甲帝都的第一青樓,便馬上生出一股猥瑣之意,稚嫩眉眼間也好似多出幾分油頭滑腦吊兒郎當。


    那少年來到馬前,一邊係腰帶一邊滿臉諂笑對葉寒臨說到:“這位大哥,是去聖一?捎小弟一程唄,我那匹寶馬也不知被哪個不要臉的破落貨給偷了去,眼看著就趕不上大試了。”


    葉寒臨覺得此人五官隱約有些熟悉,正暗自回想是不是在哪見過時,那小子已經手搭馬背,一個翻身,坐到了他身後。身手幹淨利落,完全不是一個胖子該有的樣子。


    帝都多奇葩,可這麽自來熟厚臉皮的貨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想想都是報考聖一的可憐人,勉強也算半個同窗,於是強忍下飛腳踹人的衝動,催動胯下老馬,吃力奔跑起來。


    小胖子卻還是不滿意,全然不顧身下喘著粗氣的老馬感受,貼著葉寒臨耳後不斷催促:“好哥哥,再快一點,倘若遲了,又要被我那霸道妹子打臉了。”


    葉寒臨忍著渾身雞皮,懶得搭理他,心中卻暗想,這聖一學院也沒想象中那麽高大上嘛,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報考?


    一個聒噪不休,一個沉默不語。就這樣,兩人一騎,半個時辰後終於艱辛到達學院正門處。


    此時,那座氣勢恢宏的漢白玉院門已經被黑壓壓的人群擠滿。三姑六婆們斜倚在門柱上磕著瓜子聊著家常,兩尊威武青獅身上爬滿了穿著開襠褲的小小子,嬉鬧玩耍。正所謂,吐沫與瓜子橫飛,尿液共神獸齊色,好不熱鬧。


    還未待葉寒臨仔細欣賞這大雅大俗景致,小胖子已經一把拉著他衝進了人群裏。一邊低頭開路一邊嘴裏喊著“借過借過,小心熱水。”


    靠著皮厚肉糙,竟給他硬生生殺出一條路來。人群裏不時響起陣陣罵聲。


    “擠什麽擠?趕著去投胎嗎?”


    “誰家缺德小子?這麽沒素質。”


    ......


    就這樣橫衝直撞,千辛萬苦後,終於眼前豁然開朗,露出聖一學院真容。


    他們此時所在之處,正是大陸有名的聖一校場。這片遼闊廣場,從進門處便已經蔓延開來,竟是一眼也很難看到邊界。很難想象,在寸土寸金的帝都,還保留有如此偌大一塊平整土地,卻隻為學生們習武操演。


    重甲黑披風的金吾衛們將校場隔成了三個區域,一塊供考生休息,一塊給看客們瞧熱鬧,還有一大塊空地留給接下來即將舉行的“戰”科考試。


    校場對麵,臨時搭建起來的觀禮台後,便是黑白相間的學院主要建築,雖隱於花樹淡霧之中看得不是很真切,卻仍可清晰感受到那股千年沉積下來的厚重底蘊。


    觀禮台下列隊站著兩三百名意氣風發年輕男女,身著統一黑色院服,說不出的朝氣勃發瀟灑風流,正對著考生區指指點點,小聲議論。


    還來不及細細欣賞,葉寒臨和胖子剛交了報考公文領了號牌,一聲悠遠雄渾的鍾鳴便響了起來。隨即,有中正肅穆的宮樂之音起。抬眼望去:


    羽林軍到了,儀仗到了,各部官員到了。


    皇子公主到了,嬪妃皇後到了,王爺大公到了。


    各派宗主到了,院長大人到了,道宗大人到了。


    皇帝陛下,到了。


    於是,等了一兩個時辰的數萬人,屏了聲息,齊齊下跪,山呼萬歲。


    那呼聲從地麵升起,聲勢浩大,如山崩海嘯,隱隱奪人心魄。心神堅定如葉寒臨,此時也不禁生出渺小畏懼之感。這就是九五之尊的天道威嚴?


    禮畢,起身,望向那座高台處。雖有千百人,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清麗身影。


    聖公主殿下李煜,仍是一襲白衣,風姿絕倫。立在皇帝身旁,垂首低語。


    她麵帶輕柔笑意,那雙星目卻不時如秋水碧波掃過校場人群,尋尋覓覓後,終於落到葉寒臨身上。


    千山萬水,原來,隻為你一眼。


    因為這一眼,葉寒臨已經深深陶醉在甜美幻想之中。他沒有注意,身旁那個猥瑣小胖子,看到公主殿下那一眼後卻麵露恐慌,雙手合十在胸,口中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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