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參道之丘後方,天然食品咖啡館、畫廊及珠寶品牌直營店林立的道路上,有棟漂亮的四層樓房,采用在混凝土牆麵上直接嵌入玻璃的大膽設計,玄關旁掛著下列金色文字。


    underdog co., ltd.


    喪家犬股份有限公司。真有品味。


    我沒有預約,在入口大廳等待許久,之後被直接帶往總經理室。放下百葉窗簾的昏暗房間中,那小子盤坐在桌上,眼睛盯著螢幕,敲打膝上的鍵盤。他像是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打了五分鍾的鍵盤之後,才抬起頭來。


    鬆垮垮的黑色t恤,牛仔褲管高高卷起,露出滿是腳毛的小腿;赤腳加拖鞋,還有幾乎遮住雙眼的一頭亂發。


    「要我說幾次?我很忙,不要突然跑來找我。你是白癡啊?」


    他嘀咕道,拿起手邊的寶特瓶裝碳酸飲料喝了一口。


    「發條,還不是因為就算事先預約,你還是會忘記?」


    說著,我把買來的伴手禮哈根達斯冰淇淋放在桌上。


    這個活像發育過剩的座敷童子的男人名叫金島喜一(kanezima kiichi),我們把名字截頭去尾,就成了發條(nezimaki)。在scars之中,他的腦筋最好,也最精通機械,所以聽說他在團隊解散後開了間it公司,我一點也不驚訝。說歸說,看到《日經電腦》刊登他的專訪時,我還是大吃一驚就是了。


    發條打開冰淇淋外盒,拿出迷你杯。


    「最近有什麽好看的書嗎?」


    他一麵大快朵頤藍莓冰淇淋一麵詢問。


    「就算跟你說,你也不會來我店裏買。」


    「廢話,都什麽時代了,幹嘛自找麻煩買紙本書?」


    「像你這種人,要是有一天隕石墜落、文明毀滅,所有電子儀器都不能使用,沒得查詢挖井或捕魚的方法,就等著死在路邊吧!」


    「我對於沒有哈根達斯可吃的世界毫無眷戀,死了也沒差。」


    吃光六個迷你杯的發條坐在桌上,雙腳晃來晃去。


    「好,有什麽事?看在六個迷你杯的分上,我姑且聽聽。」


    「我想拜托你替我辦一件事。」


    「滾回去。你知道我的收入換算成時薪是多少嗎?」


    發條再度把鍵盤放上膝蓋,視線也移回螢幕上。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繼續說道:


    「你知道一個叫桃阪琴美的偶像明星嗎?」


    「我對現實中的女人沒興趣。」


    「她最近被跟蹤狂騷擾。」


    「別當偶像不就好了?」


    冷淡的答覆在敲鍵聲之間傳來,他從以前就是這副德行。


    「網路上很有名的某個粉絲在部落格上說他跟蹤桃阪琴美,卻被某個人痛扁一頓。這是這個月初的事,他的昵稱是『企鵝黑』。」


    「直人,你不是金盆洗手,不幹這種撈垃圾的工作了嗎?」


    「我是礙於人情,不得不接下這份工作。我要找這個『企鵝黑』問點事,你能替我查出他的真實身分嗎?」


    「我有什麽理由幫你?話說在前頭,我不缺錢。」


    這點一目了然。我壓低聲音,打出王牌。


    「我們店裏有《少女月刊紫羅蘭》連載作家的聯合簽名板。」


    發條的手指倏地停下來。他抬起頭,瀏海底下的眼睛閃閃發光。


    「是我們店裏之前辦活動的禮物,當時請作者們先試簽一張練習,我們店裏還保存著。那可是簽錯字的超級珍品喔。」


    「你怎麽不一開始就說?混小子。」


    如果一開始就說,事情的確好辦許多,不過每次看他一秒變臉都覺得很好玩,所以我忍不住賣起關子。


    「所以你肯幫我囉?」


    「我已經在查了,現在傳給你。」


    發條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智慧型手機在我的口袋裏震動起來。我嚇了一跳,拿出手機,是發條傳來的簡訊,沒有主旨。打開一看,上頭寫著「富永均 千葉縣柏市增尾台── 工作地點:els保全股份有限公司」,讓我更加吃驚了。


    「那是什麽表情?你以為我是誰?」發條一臉不滿地說道。


    和我說話時他大概就已經在收集資訊,即使如此,這種速度未免太過異常。


    「那個人在網路上惡名昭彰,還曾經引發網友圍剿,對吧?早就有一堆人肉搜過他,查出了不少資料。哎,雖然大多數都是假的,但隻要把真的挑出來就行了,很簡單。」


    我知道這一點也不簡單。我說明來意後還不到一分鍾啊。真是個了不得的男人。


    「還有一件事,能不能替我查出這個東西的主人?」


    我從包包裏拿出裝在塑膠袋裏的數位相機。外殼已經碎裂,開關按鍵也脫落了好幾個。這是琴美在家門前發現的相機。


    「雖然相機已經壞了,但是裏頭的sd記憶卡完好如初。」


    發條接過相機,拿出sd卡插入電腦中,確認內容之後,露出不快的表情。


    「這家夥拚命拍現實中的女人,到底有什麽樂趣?」


    我湊近電腦螢幕,指著圖像一覽的其中一張。那是琴美剪腳趾甲的照片,大腿內側的光滑肌膚極為性感。


    「這張就是被傳上網路,轟動一時的偷拍照片。」


    「何必要我幫你查相機的主人是誰?這個相機不就是你從它的主人手上拿走的嗎?」


    我說明相機是掉在琴美家附近。


    「也就是說,偷拍的混蛋掉了相機,沒撿回去就逃之夭夭?這可怪了。」發條皺起眉頭。「照理說,應該會回來拿才對啊。」


    「我也不明白。總之,我有事要問相機的主人,替我查明是誰。」


    發條咂了下舌頭,拔出sd卡。


    「給我一天的時間。」


    「之後我會送簽名板過來。」


    說完,我正要離開總經理室時,發條喃喃說道:


    「當初你不惜解散團隊,選擇書店工作。做得如何?日子過得開心嗎?」


    我把手放在門把上,略微思考過後回答:


    「日子過得很辛苦。」


    發條停下敲打鍵盤的手,從頭發之間訝異地瞪著我。


    「在scars的時候,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大夥一起吵吵鬧鬧,打必勝無疑的架,要賺多少錢就有多少錢。不過,我追求的不是這些。書店裏有在scars絕對得不到的東西,如此而已。」


    「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們嗎?」


    「如果覺得,就不會解散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要是我說覺得對不起你們,我看你就會把椅子扔過來了吧?」


    「怎麽可能扔把椅子就放過你?我打算扔桌子。」


    他的恐怖之處,就是這句話不見得是在說笑。


    「發條,你呢?當it新貴,日子過得開心嗎?」


    「每天都充滿驚奇,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無腦的人這麽多,連scars的人都顯得有腦袋了。」


    我們麵露苦笑,彼此道別。


    *


    我在東武野田線的增尾站下車,穿過腳踏車停車場旁邊的窄巷,走了一會兒後,兩層樓公寓矗立於眼前。我按下二〇六號室的門鈴。企鵝黑,也就是富永均上的應該是夜班,白天大概在家裏睡覺吧。如我所料,片刻過後,對講機傳來睡意濃厚的聲音。


    『……喂?』


    「呃,請問是富永先生嗎?我是千葉快遞的機車宅配員,有包裹要請您簽收。」


    雖然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謊有點拙劣,門卻應聲開啟


    ,我立刻將指尖插進門縫裏。來到玄關的微胖運動衫男子露出錯愕的表情。


    「您就是企鵝黑先生吧?」


    雙頰豐腴的臉龐倏地發青。


    「……咦、咦?你、你是幹嘛的?」


    「我是荒川製作的人,感謝您平時的支持。關於您的後援活動,我有些話想跟您說,能讓我進去嗎?」


    富永均放開門把,退到走廊上。我把他的舉動視為應允之意,踏入玄關。


    隻見深處的四坪房間被桃阪琴美淹沒了。


    無論是牆壁或天花板,都貼滿身穿輕柔舞台服裝、擺出動人姿勢的琴美海報。架子上塞滿雜誌、小冊子、cd與bd,放不下的便在地板上堆成小山,雜誌封麵和專輯封套的照片都是琴美,就連晾著的t恤也印著「colorful sisters」的圖樣。代替窗簾遮住窗戶的,是印有「一輩子支持琴琴」大字的布幕。


    整個房間充斥一股我從未聞過的味道,令人惡心。這是積聚了妄想、性欲與劣等感的腐臭味。


    一來沒有空間可坐,二來我也不想坐下,因此我便靠在房門口旁的牆上。富永均一屁股往床鋪坐下,垂著頭說:


    「……幹、幹嘛?有什麽事?你、你這是犯罪行為吧!製作公司可以幹這種事嗎?」


    我什麽都還沒做啊。


    「話說在前頭。」我慎重地揀選詞語。「這次我不打算追究你四處跟蹤桃阪琴美的事。」


    富永均用忍耐嘔吐般的扭曲臉龐看著我。


    「當然,我的意思不是這麽做沒問題。今後我不希望你再做這些事情了。你的名字、住址、公司和家人我都全知道,隻要我想,隨時可以追究,這一點你要銘記在心。不過,偶像這門行業之所以能夠成立,就是靠你這種死忠的粉絲支持,我很感謝;隻要你別做出逾矩的行為,以後還是要請你繼續支持。」


    「……那、那你是來幹嘛的?」


    富永的額頭上冒出冷汗。我壓低聲音說道:


    「我是為了你在部落格寫的那件引發網友圍剿的事情而來。你說你在握手會結束後守在外頭等桃阪琴美出來,結果被人攻擊?」


    「……那、那是……」富永結結巴巴,撇開了臉。「那又不是我的錯,我是被害人耶!」


    「哎,我知道。我在追查打你的人。」


    富永愣了一愣。我拿出智慧型手機,向他秀出宏武的照片。


    「是這個男人嗎?」


    富永從床上起身,靠過來窺探液晶螢幕,發出奇妙的呻吟聲。


    「……或許……是這家夥。他的個子比我矮,體格也是這樣瘦瘦的。隻不過他戴著棒球帽,長相看不清楚。」


    「棒球帽?水手隊的嗎?」


    「水手隊?」


    我切換為網頁瀏覽器,搜尋水手隊的棒球帽給他看。富永點了兩次頭。


    「嗯、嗯,就是這頂。」


    我感到一股寒氣。


    在心裏某處,我一直認定十之八九是琴美一廂情願的臆測,但是現在得到的情報使得可能性一口氣變大了。當然,這種帽子並不稀奇,到處都有賣,但仍是無法以「單純的巧合」帶過的一致。


    *


    說來令人傻眼,當天晚上,我就收到發條的簡訊。他查出數位相機的主人,換句話說,即是偷拍犯的身分,連名字、住址、電話號碼和電子郵件都一應俱全。


    『上傳到網路上的照片會被到處轉載,要找出最先上傳的那張很麻煩,不過,隻要找出來,再和記憶卡裏的其他照片比對,要查出是誰上傳的就很容易。』


    發條在簡訊中如此寫道。幸好這小子對現實中的女人毫無興趣,要是他也變成跟蹤狂,那可會是一場惡夢。


    偷拍犯的名字是木島嘉人,住址和琴美的公寓同樣位於練馬區。原來如此,就是因為正巧住得近,所以才能一再偷拍啊──我恍然大悟,但是不久後,我便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麽天真。


    我在練馬站下車時,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不過,在我寄出附上數張偷拍照的郵件給木島嘉人之後,立刻就收到回信。我約他在站前的家庭餐廳見麵。


    二十分鍾後,氣喘籲籲地前來赴約的是個看來年過四十的溫順男子。他打扮得相當體麵,發型也整齊乾淨。我一表示「我是荒川製作公司的人」,男人便立刻低下頭用額頭抵著桌麵。


    他對於罪狀坦承不諱,省去我不少功夫。這點固然值得慶幸,但他偷拍的開端令我大吃一驚。


    「我知道琴琴住在練馬,所以就在這一帶租房子、找工作。」


    木島是藥劑師,本來在廣島的藥局工作,是為了接近桃阪琴美而搬來練馬區。他並不是正巧住在練馬,而是為了親近偶像,拋棄了故鄉與熟悉的職場,大老遠移居到練馬來。


    「起先我期待的……呃,隻是在街上擦肩而過,或是搭乘同一輛電車這類的小巧合而已。」


    然而,當他嚐了幾次這種「小巧合」的甜頭後,漸漸地再也無法為此滿足,便跟蹤起琴美、調查她的私生活周期,最後甚至開始偷拍。


    他說他之所以把戰利品上傳到網路,是為了炫耀。


    「……求、求求您,我不會再犯了,請您千萬、千萬別報警。」


    或許因為木島嘉人與「企鵝黑」富永均不同,社會地位不低,他始終維持卑躬屈膝的態度。我隻想快點結束話題,便說道:


    「不能再犯是當然的。隻要你老實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


    「是、是。」


    「我要問的是你遺失數位相機時的事。當時你又跑去桃阪琴美家偷拍,對吧?」


    木島順從地點了點頭。


    「對。」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應該是……上上個禮拜的事。」


    「請你詳細說明當時的狀況。」


    當時,木島從「colorful sisters」的活動及錄影行程推算出琴美會在傍晚回家,便拿著相機前往琴美的公寓。當他從停車場那一側走向窗邊時,公寓後方突然有道人影衝出來,拿著某種細長物體打落木島手中的相機。木島大吃一驚,連忙逃離原地。


    「那個人戴著棒球帽、穿著運動衫,手上拿的應該是球棒吧。是個年輕的男人,大概是高中生或大學生。」


    我先出示宏武的照片。


    「啊……對、對,就是他……應該沒錯。」


    接著,我又切換成西雅圖水手隊的帽子照片。


    「啊,對,他戴的應該就是這款帽子。」


    我歎一口氣──看來是賓果了。


    「最後再問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知道桃阪琴美的住址?是你自己跟蹤發現的嗎?還是像你這樣狂熱的粉絲都知道她住在哪裏?」


    「……我向別人問來的。有一個琴琴的狂熱粉絲社群,裏頭有個叫『神速王響』的人,對於琴琴的隱私瞭若指掌,我就是問他的。」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木島,宛若要烙下印子一般問道:


    「你付了錢?」


    「……對。」木島細若蚊聲地回答。


    遺憾的是木島是以itune卡的序號付款,並不知道那個撈什子王響的真實身分。不過,木島隨即又說了一句幾乎可以確定對方身分的話。


    「神速王說他和琴琴是讀同一所學校。實際上,他也曾經獨家上傳琴琴在學校裏的照片到社群。」


    太棒了。我要求木島嘉人告知那個狂熱粉絲社群的位址及登入密碼之後,便放他離開。


    有了這些資料,我也能獨力查出對方的身分。


    我打電話給琴美,


    她立即接起電話。


    『宮內先生?關於我哥哥的事,您查到什麽了嗎?』


    劈頭就問這件事?我的心情倏地鬱悶起來。如果告訴她,對跟蹤狂動粗的人似乎真的是她哥哥,不知她做何感想?我可以想像出她高興與悲歎的樣子,但兩者我都不樂見。


    「不,還在調查。」我打了馬虎眼。「對了,你下次去學校是什麽時候?」


    『……學校?明天第一節課我會出席。』


    「我想請你做一件事。我需要你教室的照片,從後門斜看教室的角度。還有,座位表及學生名簿也要。」


    『好是好,可是,為什麽──』


    說到一半,琴美倒抽一口氣。


    『我、我們班上有跟蹤狂嗎?』


    我暗自讚歎,這家夥腦筋不差嘛。


    「還不確定,或許有。你知道可能是誰嗎?」


    『……不知道……不過,我們學校裏的藝人很多,常聽到這種傳聞,像是有人在買賣照片之類的。』


    買賣的不隻有照片,但我現在姑且不說。


    「還有,總經理不是替你準備了一戶大廈住宅嗎?明天立刻搬過去。你還想在那麽危險的地方住到什麽時候?」


    說完,我就掛斷電話。


    案情變得越來越令人作嘔,但現在才剛開頭而已。


    *


    隔天上午,我照常到書店上班。原以為工作想必累積了不少,誰知這個月和下個月的書展日程及班表都已經安排得妥妥當當,令我讚歎不已。代我安排的吉村小姐對我冷嘲熱諷:


    「現在我非常明白,沒有店長也完全不成問題。」


    等事情解決以後,請她吃燒肉吧。不,不請一頓法國料理,她的氣大概不會消。我的心情頓時黯淡下來。


    過了中午我便下班,避開吉村小姐偷偷離開書店。


    琴美就讀的高中位於世田穀。我在京王線的陌生車站下車,穿過商店街,在墓地與寺院神社眾多的靜謐住宅區裏走了十分鍾左右,茂密樹叢環繞的校區映入眼簾。


    這所高中有許多藝人就讀,如果我在校門前等候,警衛鐵定馬上過來,因此,我決定直搗黃龍。


    「我是荒川製作公司的人。」我向門邊的警衛出示員工證。這是荒川總經理替我製作的,以備不時之需。


    「辛苦了。」警衛有些訝異地點頭致意。


    「我們的藝人一放學,我就要立刻接她走。我可以在這裏等嗎?」


    「哦,請進來裏麵等。」警衛點頭。「在馬路上等應該不太方便吧。不好意思,請別進入校舍,這是規定。」


    走進校門後,我在廣場花圃前的長椅坐下來。這所學校漂亮到令人不爽的地步。並列於葡萄色仿磚牆上的優美拱型窗,頂著角錐屋頂的時鍾塔。在這種學校,老師大概連微笑的方式和說恭維話的技巧都會傳授吧。我看了時鍾一眼,剛過下午三點,此時大概正在上第六節課,整間學校鴉雀無聲。我看到兩次學生在穿廊上奔跑的身影,除此之外,直到打鍾為止,都沒有任何動靜。


    鍾聲一響,校舍四處便開始騷動。我離開學校已有十年,但是一聽見眾人一齊拉動椅子的聲音,依然可以回想起放學後的解放感。


    說歸說,我沒時間沉浸在懷舊之情裏。我站起來望向玄關,鞋櫃前已經可以望見幾個身穿製服的回家社社員歸心似箭的身影。


    那名男學生現身,是在打鍾後約十五分鍾左右。


    我首先確認他是從一年d班──和琴美同班──的鞋櫃中拿出鞋子,接著是長相,再來是書包。全都一致,錯不了。


    說來走運,他是落單的。


    我靠近走出校舍的他問:「您就是三宅卓司先生吧?」


    男學生從智慧型手機畫麵抬起視線,狐疑地瞪著我。


    「您和桃阪琴美小姐同班,對吧?我有些事想請教您。」


    「哦,你是媒體的人?」三宅卓司臉上浮現輕蔑之色。「不行啦,我們學校禁止學生跟媒體交談或提供媒體任何東西。」


    我對於打算走過我身邊的三宅輕聲說道:


    「那學校沒禁止你上傳照片到網路上嗎?」


    三宅並未停下腳步,隻是「啊?」了一聲,走向門口。我有些佩服他。富永和木島這兩個中年跟蹤狂都是稍微威脅一下便立刻招認,反倒是身為高中生的這小子依然厚著臉皮繼續裝蒜。屁孩反而比較有毅力呢。


    我追著三宅走出校門。


    「我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隻要問兩、三個問題就好。」


    三宅加快了腳步,我也加大步伐,與他並肩而行。


    「你是誰?」


    對方主動溝通,正中我的下懷。


    「和媒體差不多,我想采訪『神速王響』先生。」


    他並未停下腳步或看向我的臉,值得誇讚。隻不過,他畢竟是個外行人,毫無反應裝過了頭,反而顯得不自然。


    「你要跟我跟到什麽時候?我要報警了喔。」


    三宅的聲音漸漸失去從容。


    「我隻是走在你身邊說話而已,你幹的事卻是偷拍。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報警,是誰比較傷腦筋吧。」


    老實說,如果鬧上警局,今天一天就報銷了,我也敬謝不敏。不過要論王牌,是我手上比較多,賭注要下多大都沒問題。


    當商店街入口映入眼簾時,三宅卓司咂了下舌頭說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過我就姑且聽聽好了。」


    三宅快步橫越行人穿越道,走進超商隔壁的羅多倫咖啡,我也隨後跟上。


    在沒有客人的二樓座席區,我和三宅隔著放了綜合咖啡與熱巧克力的桌子相對而坐。我們都沒有脫掉外套,也沒有碰飲料。三宅的雙手依然插在大衣口袋中。


    「好了,『神速王響』先生。」


    「……那是什麽鬼?」


    三宅喃喃說道。


    「誰知道?我才想問你幹嘛取這麽丟臉的昵稱。不過,這不重要。首先,以後別再偷拍了。當然,也不可以把照片上傳到網路,或把桃阪琴美的個人資訊外流給其他人。」


    「你到底在說什麽?偷拍?桃阪琴美?你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是我做的?」


    他似乎打算貫徹裝蒜的方針。這可怪了,既然如此,他為何要進咖啡店聽我說話?他的口氣和態度也不像是單純的臉皮很厚,而是負隅頑抗的感覺。


    「證據多的是。欸,我現在的意思是,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就不報警。警察一出動,你就完蛋了,因為你在社群網站的留言和電子郵件的紀錄都還留著。」


    三宅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僵硬。


    然而不知何故,他依然不屈服。


    「我說過,我不知道。你想報警就去吧,我也會跟警察說有個奇怪的中年人纏著我,還威脅我。」


    他的話語雖然強硬,聲音卻正好相反,微微顫抖著。我在嘴裏玩味這股異樣感,予以反駁:


    「你希望我報警的話,我會去的,不過在那之前,我有很多事要問你。你對哪些人外流了什麽資訊?」


    「我根本不知道的事,要我怎麽回答?」


    此時傳來上樓的腳步聲,有好幾個人。我拉開椅子,抬起腰來,轉頭觀看。出現在樓梯口的是穿著皮夾克或軍裝外套的年輕男人,共有四人,個個眯眼瞪著我,鼻子、耳朵及嘴唇都有閃閃發亮的金屬環,脖子上刺青外露。


    「……卓司,你在搞什麽鬼?太迷糊了吧。」


    穿了醒目鼻環的男人,隔著我的肩膀看著三宅卓司說道。


    「接下來交給我們處理。」


    另一個沒有眉毛的男


    人麵露賊笑說道。三宅喀當一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原來如此,他走進店裏,佯裝要聽我說話,其實隻是在拖延時間,等這些人到來。他大概是在口袋中撥打智慧型手機把他們叫來的。


    「卓司,你沒多嘴吧?」


    鼻環男詢問,三宅卓司默默地點了幾次頭,離開我身邊。


    「那就快滾。」


    鼻環男沉聲威嚇後,三宅卓司就縮著脖子走過那群男人身邊下樓。居然被擺了一道──我感到哭笑不得。要追三宅,得先突破這四個人,怎樣都會引起騷動。


    「好啦,大叔。」鼻環男轉向我。「在這裏會妨礙店家做生意,我們去外頭談吧。」


    四人把我帶往大樓縫隙間的垃圾堆,又打又踹。最糟的是空間狹窄這一點,稍微一動便會撞到牆壁,無處可逃,受到的傷害也跟著倍增。


    換句話說,我無法手下留情。


    不到三十秒,我便收拾了四人。非但如此,其中三人的腦袋不知撞到什麽東西,流了不少血。糟糕,我本來隻打算給他們幾拳,讓他們安分一點而已。


    我揪著埋在垃圾堆中呻吟的鼻環男的衣襟,拉他起身。


    「喂,你們是什麽人?和三宅卓司是什麽關係?」


    我使勁把他壓在大樓的牆壁上逼問。


    「……放手,王八蛋龜兒子!」


    詞匯不怎麽豐富的鼻環男咒罵道,我把鼻環男的手臂扭向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彎曲的角度。


    「咿吱咿吱吱!」


    這人疼痛時發出的叫聲和叫罵的詞句相比,倒是獨特多了。我稍微放鬆力道,又詢問一次:


    「你剛才叫三宅別多嘴,那你知道多少內情?」


    「……囉、囉唆,我什麽都不知道,王八蛋!」


    我再度使勁,鼻環男的臉龐痛苦地扭曲。


    不過,我也有種碰壁的感覺。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麽來頭、知道多少內情,逼問的方法有限。


    此時,上方傳來一道叫聲:「嗚!」


    仔細一看,大樓的小窗戶是開著的,有個中年婦女探出頭來。她的視線一和我對上,表情便因為恐懼而扭曲。


    女人立刻把頭縮回去。不妙,被她看見了,她會不會報警?


    其他四人的反應比我更快。他們站起來,拍落沾附在外套上的垃圾、吐掉帶血的口水後,便拖著腳從大樓縫隙間逃走了。我也不能繼續在原地發愣,追著他們來到馬路上時,隻見四人的背影已經混入走向車站的人群之中。


    *


    我暫且回到「鯨堂書店」。當我悄悄地走進裏間時,耳聰目明的吉村小姐立刻發現我。


    「店長!你的臉是怎麽回事?都腫起來了,嘴唇也受傷!」


    「啊,嗯,不小心……」


    跌倒了──這種欲蓋彌彰的老套藉口我實在說不出來。我剛才挨了幾拳,似乎傷到嘴角。身手變差了,換作從前,那種小嘍囉連我的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我去拿急救箱!」


    吉村小姐從鐵櫃上拿下一個小木盒,也不管我說要自己來,便立刻替我擦消毒水、貼ok繃。


    「店長的眼神本來就很凶惡,要是臉上又受傷,一去店裏就會把客人嚇跑,請快點治好。」


    說著,吉村小姐用雙手拍打我的臉頰。


    「……對不起……事事都麻煩你……」


    「與其跟我道歉,不如跟我說明原委或是好好工作。」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不過,就在我猶豫該說什麽時,智慧型手機收到了簡訊。是荒川總經理,他說琴美終於決定搬家,要我去幫忙,還有,他順便想聽聽我報告目前進展。


    怎麽偏偏挑在這種時候?我本來打算今天留在書店工作到打烊為止,這樣吉村小姐的心情也會好轉一些。


    「……抱歉,我又得……出去一趟。」


    吉村小姐氣呼呼地走出裏間。我歎一口氣,把智慧型手機收進口袋中,輕輕撫摸她替我上藥的嘴唇傷口。


    *


    荒川製作公司為琴美準備的大廈住宅位於澀穀的櫻丘町。


    「勞煩您了,直人先生!」


    在入口大廳迎接我的是那個叫安達的保鑣,他帶我前往位於十七樓的套房。走進玄關,在客廳入口拆紙箱的琴美一發現我,立刻跑上前來。


    「宮內先生?您的傷──」


    「沒什麽。總經理呢?」


    我推開琴美,走進客廳。荒川總經理正在安裝影音器材。


    「哦,小宮,不好意思,要你特地跑一趟。行李很少,應該很快就可以結束。」


    仔細一問,原來總經理擔心搬家業者泄漏琴美的住處,所以親自出馬搬運行李。這個套房似乎附帶家具,櫥櫃、沙發、桌子和床鋪都是原本就有的。


    「這裏離經紀公司近,也有許多藝人住在這裏,安全上萬無一失。哎呀,你總算下定決心搬家,我太開心了,琴美。」


    荒川總經理一麵搖晃鬆垮的肚子,一麵說道。


    「……因為宮內先生交代我絕對要搬家。」琴美抬眼望著我。「可是這樣一來,媽媽就變成自己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我環顧室內。這麽一提,屋裏不見琴美母親的身影。


    「她媽媽一直反對搬家。」荒川總經理說道:「她說那間公寓有很多回憶,不想和鄰居分開之類的,最後決定留在那裏。」


    我皺起眉頭。這可奇怪,琴美的母親明明說,是因為琴美不肯搬家才住在那棟公寓裏。


    總經理似乎察覺我的訝異之情,要我到陽台上去。他點了菸,一麵朝著冷颼颼的天空吞雲吐霧,一麵說道:


    「你現在查到多少了?跟我說說。」


    荒川總經理是委托人,所以我把目前查明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我和富永均、木島嘉人兩個中年跟蹤狂見麵,打聽跟蹤狂獵人的消息;原本也打算向琴美的同班同學三宅卓司問話,他卻叫了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過來,自己逃之夭夭。


    「嗯……」


    總經理焦慮地咬著香菸濾嘴。


    「這麽說來,琴美的哥哥……真的四處動粗惹事?」


    「還無法確定,不過可能性變得越來越高。」


    「糟糕,嗯,很糟糕。」總經理抓了抓他的自然卷發。「媒體大多知道琴美的家庭環境很特殊,隻是因為過去沒有具體的爆點,才沒有報導出來。」


    倘若親人成了犯罪者,媒體一定會立即蜂擁而上,將她啃得連骨頭都不剩,越是腥膻的新聞就賣得越好。


    「你和琴美的母親也見過麵了?」


    「對,我向她打聽琴美小姐哥哥的事。」


    「那個人啊,嗯……你有什麽感想?」


    總經理語帶含糊地問,但是我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


    「她的母親顯然在隱瞞什麽,說的話大有問題。」


    「這樣啊。嗯,果然如此……」


    「她跟我說,不搬家是因為琴美小姐不想搬,和剛才總經理說的完全不同。別的不說,花那麽多錢在電視、衣服和包包上的女人,居然能夠忍受在三坪小房間裏生活,真令人難以置信。」


    總經理一臉不快地頻頻點頭。


    「那個人啊,談合約的時候連金額的零頭都斤斤計較。不隻這樣,前陣子我瞞著琴美偷偷確認她的存摺……」


    說到這裏,總經理變得支支吾吾,白煙打斷了下文片刻。


    「怎麽樣?」我催促他說下去。


    「嗯……這半年來的開銷有點奇怪,每個月都會提領兩、三筆大錢,二十萬、三十萬、五十萬之類的。」


    「是因為她買名牌吧?」


    「那間屋子裏哪有那麽多位置可以放?再說,她買昂貴的物品都是刷卡,幹嘛提領那麽多現金?」


    「會不會是領錢給別人?」


    「我猜應該是。半年前,正好是琴美的哥哥離家出走的時期。」


    我把手肘放在陽台的扶手,瞪著下方首都高速三號線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我在想,或許是她哥哥不時偷偷回家跟媽媽拿錢。她媽媽不願意離開那棟公寓,說不定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有這個可能。」不過就算是這樣,金額也未免太大了。


    「所以,小宮,你要朝這個方向問問看。我實在是不擅長應付那個人,光是看著她,就覺得會感染她的不幸。」


    我也一樣提不起勁。如果確定她有問題,我不會留情,但現在隻是略有嫌疑的階段,總不能打她一頓、逼她從實招來。她可是琴美的母親啊。


    和我說完話,總經理便聲稱自己有工作,待會兒會派經紀人梅川過來,要我在那之前幫忙照應,接著便離開套房。安達搬完行李後,也出去采買麵紙及廁紙等日用品。


    成堆的紙箱淹沒半個客廳。這麽多行李是打哪兒來的?那間狹窄的公寓套房裏,明明幾乎沒有琴美的私人物品啊。一想到得整理這些東西,我就一個頭兩個大。


    在拆封之前,琴美替我泡了杯咖啡,小憩片刻。


    「呃……您的傷真的不要緊嗎?發生什麽事?是跟蹤狂打的嗎?」


    「不是。我確實找過幾個跟蹤狂當麵談判,但是和這些傷無關。」


    「……您……和他們見過麵了?」


    「我已經查出他們的身分,也要他們保證不會再犯。啊,對了,你的班上有個叫做三宅卓司的小子吧?」


    琴美眨了眨眼。


    「呃、呃……好像有。對不起,我不常去上課,記不清班上有哪些人。」


    「就是坐在窗邊,從前麵數來第四個座位的人。他不但偷拍你,還把你家住址賣給別人,你要多小心。」


    看著臉色發青的琴美,我暗自替她擔心起來。這時候她應該要露出「啊,果然是他」的表情才對吧。她家住址被那麽多人知道,首先該懷疑的當然是身邊的人,尤其是同校的學生。


    「等我找到明確的證據以後,就可以告訴學校,讓那小子退學。」


    琴美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不必這麽做,隻要他別再偷拍就好了。」


    「心腸別這麽軟。三宅那小子,我去找他談判,他還是繼續裝蒜,根本不是會遵守口頭約定的人,讓他退學才保險。」


    「可是……」


    琴美隻說了這兩個字便低下頭,支支吾吾地不說話。我歎了口氣。


    「再說,三宅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那些人個個戴耳環又刺青,年紀大約在二十歲左右。光是有這些人在身邊,就夠危險了。」


    「他們該不會是……」


    「你認得他們?」


    琴美的表情黯淡下來。


    「……聽說那所學校有一些可怕的學長……哥哥以前也認識他們,常常被敲竹杠。」


    「太糟糕了吧?你最好辦休學。」


    「我想至少讀到高中畢業……出席日數不夠也會通融的隻有那所學校了。」


    我故意大歎一口氣,好讓垂著頭的琴美也能清楚聽見。


    「有一個方法可以輕易解決所有問題。」


    琴美抬起頭來。


    「你別幹這一行就行了。」我冷淡地說。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琴美露出疲憊不堪的笑容。


    「我不能這麽做,現在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工作了。」


    「是因為你不幹了,會造成經紀公司的困擾?還是怕養不起母親?這些事不是身為高中生的你該煩惱的。」


    琴美的嘴角依然掛著哀傷的淡淡微笑,她在紙箱旁蹲下,撕下膠帶。


    「……理由……不隻這些……」


    她細聲說道,從箱子裏拿出女用襯衫和裙子。


    理由不隻這些?意思是她也需要錢嗎?不能把家計交給毫無工作意願的母親?那倒是。如今生活水準已經攀升至澀穀的藝人專用大廈十七樓,豈能再倒退回又小又髒的三坪房間?


    我吞下嘲諷,跟著拆箱。紙箱很重,撕下膠帶一看,裏頭塞滿折疊起來的各色紙張。我原本以為是她保存的宣傳單,但是抽出其中幾張打開一看,才知道是信紙。每張信紙上都用絢爛的圓形字體寫著絢爛的文章。


    『琴琴我愛你!』


    『謝謝你帶給我準備大考的動力。』


    『新歌超棒的!演唱會我一定會去。』


    『我會貢獻所有財產,一輩子支持琴琴!』


    『認識琴琴真好,謝謝你來到人世。』


    光看一遍,我便覺得喘不過氣,連忙把信紙塞回箱子裏。


    「啊,那個!」


    琴美察覺了,紅著臉跑向我。


    「那個不用拆。呃,還有……」


    她似乎搞不清楚哪個箱子裏裝了什麽東西,隻好把每個紙箱的膠帶都撕下來,確認內容物。隻見她連拆了好幾箱,都是信紙和明信片。到最後,她拆了整整十二箱的信紙。


    「這些全都是粉絲來信?」我傻眼地詢問。琴美點了點頭。


    「本來是經紀公司代為保管,但是沒地方放了,而且我也還沒有回完所有來信。」


    回信?我再次望著堆積如山的紙箱。數量這麽多,八成是數以萬計。她打算全部回信?


    「其他箱子可以麻煩您幫忙嗎?」


    琴美靦腆地笑道。


    其實大量行李幾乎都是粉絲的來信,需要整理的物品極為稀少。衣服三箱,這個輪不到我整理;化妝品一箱,這個我也不知道該放哪裏,所以交給琴美處理。最後一箱裝著些許書本,除了教科書和參考書以外,還有發聲訓練、爵士舞指南、戲劇史、舞台製作和表演技巧訓練等書籍,每本顯然都被反覆翻閱過,頁麵邊緣都因為手垢而泛黑;至於漫畫和小說,則是連一本也沒有。我很喜歡看著別人的書架想像那個人的性格,但是藏書如此貧乏,我感覺到的隻有窘迫與窒息感。


    「啊……不、不好意思。」


    琴美察覺我手邊的書,連忙靠過來整疊搬走。


    「被星探發掘,進了公司以後,我就臨時抱佛腳,找這些書來看。」


    我無言以對,隻能走進廚房,衝泡第二杯咖啡。


    別當偶像就行了,這樣一切的問題都能輕易解決……


    我為自己隨口說出這種話感到後悔不已。


    她是個專業藝人,並不是光靠長相和肢體接觸混飯吃的,就像我們書店不會隻賣減肥書與占卜書一樣。啊,混蛋,我對琴美說的話,不就正好和玲次當年對我說的話一模一樣嗎?


    我也端了一杯咖啡給琴美。


    「是我錯了。」


    聽我突然這麽說,琴美停下折衣服的手,歪頭納悶。我繼續說道:


    「當我提議解散『scars』的時候,有個叫玲次的成員對我這麽說:『你把書店的工作辭掉就好了。』當時我聽了很生氣……可是,剛才我對你說的話,就和玲次惹我生氣的話一模一樣。對不起。」


    「宮內先生不需要道歉。」


    琴美瞪大眼睛,搖了搖手。接著,她的表情突然緩和下來。


    「不過……是啊,要是不喜歡這份工作,怎麽做得下去呢?」


    我想起紙張的氣味、裝滿退書的箱子重量,與滿是空缺的排班表。一點也沒錯,要是不喜歡這份工作,根本做不下去。


    安達回來之後,我決定返回書


    店。


    「宮內先生,您要回去了嗎?」


    琴美追到玄關來。


    「行李已經大致整理完了吧?」


    再說,幫忙搬家隻是順便,我主要是來向荒川總經理報告目前狀況。


    「這樣啊……」琴美垂眼望著自己的腳趾甲。「呃,不過,歡迎您常來玩。一個人住,心裏難免有點不安。」


    這家夥是不是誤會啦?我啼笑皆非地說道:


    「我不是被雇來陪你聊天的。別的不說,要是被捕風捉影,說你交了男朋友該怎麽辦?拜拜。」


    我在琴美繼續說下去之前就離開套房。


    和那個女人說話,總讓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沒想到我居然會想起和玲次之間的往事。


    來到首都高的橋下,我停下腳步,仰望太陽下山後的澀穀天空。天空的色調宛若蒙上一層灰的紅炭。


    玲次啊?


    如果能夠借助他的力量,事情就好辦了。琴美也說了一句令人在意的話──她哥哥宏武和高中的畢業學長們有來往。


    我拿出智慧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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