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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早上,阿悟守在電視機前。


    周日會更嚴重。我甚至懷疑如果用推車還是什麽把電視機拉走,阿悟也會跟著在地板滑行。事到如今我也沒義務罵阿悟,但還是有點礙眼,於是我念了一句:


    「喂,會把眼睛看壞喔。」


    節目好像正演到精采之處。阿悟的眼睛盯著閃閃發光的變身超人,以平板的聲音回答:


    「我已經離很遠了。」


    的確,看電視時,阿悟都會隔著很遠的距離。以前住的公寓客廳太小,要離電視遠一點都很難。現在的新家, 一方麵也是因為家無長物,看電視時倒是可以充分拉開距離。


    我滿懷難以形容的心情看著他的身影。嚴格命令他不準靠電視太近的,是爸爸。爸爸對阿悟愛看電視倒是沒什麽意見。他向來認為自己不喜歡的一律都是壞事,所以八成爸爸自己也愛看電視。隻是,他規定我們必須遵守兩件事。一個是離電視一公尺半。另一個,是吃飯時必須關電視。阿悟至今仍乖乖遵守這兩點。


    媽咪使用吸塵器時,我去晾衣服。外麵有曬衣台,要把衣服掛在油漆剝落的曬衣竿上,但竹竿的位置很高,必須一直挺直腰杆踮腳。連續掛上三人份的濕衣服後,小腿開始酸痛。


    在用吸塵器的媽咪,看起來也不輕鬆。現在家裏這台吸塵器,是爸爸主張「俗話不是說便宜沒好貨」,特地選了又大又重的大馬力機型。的確很會吸灰塵,但是重得不得了。以前住在公寓時抱怨一句「好重」也就算了,現在得抱著那玩意上二樓可就是重度勞動了。哪天如果買彩券中了奬,或暗找到懸賞百萬的水野報告,我一定要買一台直立型吸塵器送給媽咪――在我買了新腳踏車與新手鏡之後。


    我把阿悟的襪子用夾子固定,一邊想:不管發生什麽、想些什麽,生活都不會停止。即使悲痛得心碎,也不可能永遠不吃飯。就算不喜歡新媽媽,把自己關在房間,遲早也得出去上廁所。


    昨天,我等到十點就打電話給梨花


    而今天,一到十點電話就響了。那時我已回到自己的房間,正打開書包準備寫作業。接電話的是媽咪,她從一樓喊我。


    「阿遙,你的電話。是在原同學打來的。」


    怎麽回事?我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下去接電話。聽來雀躍的聲音傳入耳中。


    「喂?阿遙?你今天有空嗎?」


    英文老師出了很多作業,我們同班所以梨花應該也很清楚。我換手拿電話,乾脆俐落地撒謊:


    「嗯,有空。」


    「太好了。我跟你說,今天有跳蚤市場。我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在以前住的地方,我去過一次跳蚤市場,那是包下巨蛋球場的大規模活動,回想起來至今心頭深處仍會為之一暖,非常開心。


    「我要去。幾點?」


    「太好了。好像也有賣炒麵之類的攤子,要不要早點過去在那邊吃飯?十一點會不會太早?」


    我還穿著家居服,頭發也沒梳。一個小時有點倉促。


    「約十一點半好嗎?」


    「也好,仔細想想,我還穿著睡衣。那就十一點半,在文化會館見。」


    我說聲「待會見」就掛斷電話。,放下話筒,我先看地圖。梨花自稱直覺敏銳,不時展現驚人的冰雪聰明,但她好像忘記我搬來此地不過十天而已。


    幸好,文化會館的位置很好找。就在昨天去過的圖書館斜對麵。昨天都沒注意到。天氣晴朗。是完美的晴天。沒有風。應該會是美好的星期天。


    雖然隻騎了一天,但我好像已習慣腳踏車的顏色。昨天還以那種鉻綠色為恥,與梨花碰麵之前就下車,但今天我覺得無所謂了,直接騎到文化會館。


    大廳上方有時鍾,時間是十一點二十分。我提早到了。腳踏車停車格大致客滿,停車場已關閉。因為跳蚤市場就是擺在那個停車場,地上鋪滿藍色塑膠布與塑膠墊,甚至是草席,書架、衣架、櫃子洋洋灑灑一字排開。我決定等我與梨花會合後再四處逛逛,於是刻意將視線自熱鬧的地方移開,先在文化會館的周遭散步。


    許是因為用停車場當作會場,走路過來的人很多。昨天去過的圖書館,隔了一段距離再看真的是被樹林環繞,我再次感到,昨天一度過門不入沒發現圖書館並非我的錯。


    境內一隅,有塊地方堆著大石頭。小時候我最愛攀爬這種場所。現在當然不會了。石堆中央建有石碑。上麵刻了字,但是淺刻在暗紅色石頭上,如果不凝目細看還眞看不出寫的是什麽。


    我找了一下,還沒看到梨花。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鍾左右。為了消磨時間我走近石堆,姑且一看。


    此處乃吾鄉


    佐井川流域一帶號稱常井之鄉。曆史悠久,在風土記之類佚書據說也屢見其名。自古以來農產豐盛,收獲富饒。鄉民在堅固的情感連係下, 一貫祭神拜佛,敬愛才媛。然對近代產業之勃興未必敏於時機,昭和二十八年,終因國家政策不得不合並。其名雖已不存於市製,常井始終在此。但求子子孫孫永留常井之風土精神,常井人民在新生之阪牧市亦能占有光榮地位。


    「阿遙!」


    突然被喊到名字,一隻手放到我肩上。我失聲驚叫,身子一抖。扭頭隻見梨花笑嘻嘻的臉孔。


    「這麽驚訝?我才嚇到了呢。」


    「啊,梨花。」


    雖說是因出其不意,但剛才的尖叫太丟臉。我環視四周,許多人紛紛好奇地朝這邊注目。我不禁壓低嗓門。


    「眞是的……你別鬧了啦。」


    「哈,抱歉抱歉。一時好玩嘛,這是什麽?」


    梨花說著,讀出我剛剛看的內容。照理說絕對不算淺顯易懂,梨花卻僅僅一瞥便掌握內容。她苦笑――


    「看起來很不甘心呢。」


    她說。


    她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也是針對我。


    「不過,你可眞風雅。還以為你在看什麽,居然是石碑。連我都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我的臉頰發燙。


    「因為沒東西可看……」


    「咦。阿遙你鉛字中毒?」


    說完梨花歪著頭,又雞蛋裏挑骨頭地補了一句:


    「但這不是鉛字。」


    我搖頭――


    「沒那回事。隻是湊巧,湊巧,反正等你的時候閑著無聊。」


    「嗯――讓你久等真是抱歉。」


    「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我自己太早來……」


    我雖不排斥念書,但書看得不多。重點是,如果那種書呆子的形象傳開了,在學校還不知會被說成怎樣。見我慌張,梨花露出促狹的笑容。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然後,她依舊掛著那副笑容說:


    「不過,也有句俗話說好奇心殺死貓。」


    「啊?」


    「不過,貓為什麽會死呢?意思是說如果到處嗅聞胡亂打探,就算是可愛的貓咪也會令人想宰了它嗎?」


    開完玩笑,她轉身向後。


    「攤子都在那邊擺出來囉。」


    喂,你剛才那是怎樣?好奇心殺死貓。你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我忍不住朝梨花的背影伸手。但我什麽也無法說。


    因為梨花已經非常輕巧地鑽入跳蚤市場的人潮中。


    停車場邊緣,排滿白色帳篷。是小吃攤子。


    炒麵、章魚丸子、什錦煎餅。烏龍麵與蕎麥麵,還有拉麵。也有賣熱狗與棉花糖的攤子,簡直像廟會。


    但擺攤者的氣質與廟會不同。感覺像是附近的大叔大嬸以不熟練的動作擺攤,「哎呀,總共該收多少錢來著?」「請


    等一下喔,等一下,先等我一下喔。」之類慌張的聲音此起彼落。可喜的是,由於是外行人擺攤,價格也比廟會便宜多了,我硬是纏著媽咪討了一點零用錢,但可以話就算是多剩下一圓還給她也好。


    我選了炒麵。梨花排在我後麵,所以我本來還以為她會選同樣的東西――


    「我要蕎麥麵,不加蔥花。」


    隻聽她如此說道。


    當作餐飲區的地方,也放了一些白色桌子與折疊椅。但是,每張椅子都被老年人占據,沒地方可坐無奈之下,我和梨花隻好走向附近的灌木叢。灌木叢外圍是紅磚花壇,高度正好可以讓人坐著。


    看梨花分開免洗筷,我忽覺好笑。


    「你還說我風雅,我看你也不差嘛。居然吃蕎麥麵。」


    「會嗎?」


    梨花愣怔,然後說道:


    「我沒這麽想過。」


    仔細想想,說的也是。梨花家裏就是經營蕎麥麵店。


    梨花的麵裏,隻放了海帶芽。看起來怪冷清的。


    「你不敢吃蔥花?」


    我問,梨花沉吟。


    「湊巧吧?」


    不放蔥花,是那種會湊巧要求的事嗎?說不定是在我麵前,怕嘴巴有蔥的氣味。


    我的炒麵與梨花的蕎麥麵,就午餐的份量而言都算有點少。不過,標榜自己吃得少是女孩子應有的節操。我倆都不好意思開口說自己沒吃飽。


    「那我們就去逛逛吧。」


    我對梨花的提議欣然頷首起身。


    剛才還稱不上熱鬧,沒想到一過十二點人忽然變多了。喳喳呼呼的喧鬧,好像也越來越大聲。


    和我以前住的城市辦的跳蚤市場相比,此地的規模很小。那或許也怪不得人。因為阪牧市本身就很小。


    走一小段路,我心裏就已有點失望。


    販賣的二手衣眞的是又舊又破。看到膚色的衣服時,我眼睛都瞪圓了。我從沒想到內衣也能當成二手衣販賣。


    也有人賣舊書,但都是不久之前流行過的書,找不到令人眼睛一亮的稀罕貨色。


    雜貨好像最多,但感覺上每樣東西的品味都不太好。而且,有很多都已壞掉或是缺了一角,令人懷疑這種東西是否真的要賣給別人。


    周日與朋友來逛跳蚤市場的行為本身雖然愉快,可惜完全沒有購物的樂趣可言。況且,我身上本來就沒多少錢。如果能找到稍微好一點的貨色,還可以和梨花一同熱烈評論「這個很可愛耶」,結果卻始終找不到那樣的機會。


    「嗯……」


    梨花別有意味地嘀咕。或許梨花他同樣感到沒有好貨色,我正覺得冷場有點尷尬,不知所措時,梨花忽然駐足,從口袋取出手機。


    「抱歉,等我一下。」


    她說著接起電話。她雖以手掩口講電話,但聲音並沒有壓得多低,所以我聽得一清二楚。


    「……現在嗎?可是,我正和朋友……不,是那樣沒錯啦。不行嗎?可是……嗯,說的也是……」


    情勢似乎不妙。為了避免看起來像在偷聽,我刻意望著另一個方向,梨花掛斷電話後朝我合掌道歉。


    「抱歉。小吃攤那邊好像人手不足。他們說有一個人突然肚子痛。」


    人手不足?


    「這麽說,那些攤子也是商店街的人擺的?」


    「名義上是商店街,其實是互助會的人。嗯,沒錯。他們說會找人來代班,可是現在畢竟是用餐時間對吧?好像不能臨時開天窗……因為這個跳蚤市場本身就是臨時決定的活動。辦得漏洞百出耶……是我邀你來的,弄成這樣眞的很抱歉。隻要三十分鍾就好,你自己先在附近逛逛好嗎?」


    老實說,我有點不高興。但這若是緊急狀況也沒辦法。


    「好吧。那你加油。」


    我說著揮揮手。我覺得自己已完美扮演了心胸寬大、好脾氣的阿遙同學。


    梨花一邊再三鞠躬道歉一邊離去後,我頓時無所事事。逛到現在雖說一再失望,但我還沒有全部逛完。再多逛一下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但不管怎樣,我的預算等於零。在沒錢的情況下繼續閑逛也有點空虛。


    我驀然望向文化會館。


    剛才注意力都放在跳蚤市場所以沒仔細看,其實文化會館是相當氣派的建築。大膽使用清水混凝土與玻璃。是那種一看就讓人感覺「精心設計過!」的設計。我也曾見過被雨水淋出條條汙潰的清水混凝土建築,但這座文化會館還沒有明顯的汙垢。如此說來,或許還算是新建築。


    我雖無鑒賞建築的嗜好,但是裏麵或許多少有台自動販賣機。我走向入口的玻璃門。


    其實我也有點想上廁所。


    周日休館的可能性閃過腦海,幸好自動門為我打開。門廳挑高直到三樓,寬敞得足以打排求


    但是館內異樣寂靜,燈光也暗暗的。現在還是白天,好像也沒什麽活動,所以或許是在節能省電。正麵有服務台,但是空無一人。


    先找廁所再說。正如一般建築,通往廁所的路線淺顯易懂地標明出來。就在門廳旁邊。


    沒想到,裏麵正在打掃。寫有「清掃中 請稍候」的立牌上,畫了一個挺可愛的清潔人員鞠躬的圖案。我有點懷疑館內明明無人光顧,為什麽隻有清掃工作非得挑現在,不過仔細想想,或許總比在辦活動人潮擁擠的時候掃廁所好好。


    我的生理需求還沒那麽急迫,但是直奔廁所而來卻被擋下,心理受到的打擊比較大。不過這麽大的建築總不可能隻有一間廁所。我從大廳往裏走,找到樓梯後拾階而上。


    大廳鋪了地磚,唯有樓梯鋪地毯。地毯的毛雖短,卻完全吸收腳步聲。我慢慢走上去。走到較高處,可以清楚看到從鑲嵌大片玻璃的天花板射入的日光,像柱子一樣照進大廳。果然是精心設計的建築。


    「可是……」


    我不禁嘟囔。


    文化會館是嶄新氣派的建築。可是,在四月這個晴朗宜人的周日,卻沒有舉辦任何活動。停車場明明正有跳蚤市場熱鬧非凡,館內卻空蕩蕩。這是怎麽回事?


    當然,在停車場無法使用的狀態下想必也不適合辦活動……


    我走上二樓走廊再次變成地磚。牆麵是大片玻璃,非常明亮。看不到半個人影。灰色的布告欄鑲嵌在白色牆麵上。前方有吸菸休息區……廁所好像在那更前方。總不可能全館一齊清掃,這次應該沒問題。


    於是我邁步走去,拐過一個轉角。這時,我發現前方地板中央有東西掉落。是黃綠色的紙。我好奇地走近,發現布告欄就在旁邊。大概是從布告欄掉下來的。如此說來應該是張貼的布告,但那張紙是背麵朝上看不出所以然。放著不管當然業行,但我還是隨手撿起,翻到正麵。


    「……嗯?」


    我不由得暗自嘀咕。


    黃綠色紙張上寫的,是「爭取落實反思會 開會通知」。我好像在哪見過這玩意。是哪呢?望著紙麵內容,我想了一會。我家附近也有市公所的布告欄。會是那裏嗎?可是,我根本沒有好好看過那種東西……


    看著看著,我又發現另一件事。「時間,四月十三日(周日)下午五點起 地點,阪牧文化會館」。就是今天,就在這裏舉辦。停車場的攤子來得及收拾乾淨嗎?雖然事不關己,我還是忍不住為那種事擔心。


    傳單的四角破裂。八成是用圖釘固定,卻不知被什麽扯下撕破了。現在誰也沒看到。既然誰也沒看到,小小的善意之舉也不用擔心被揶揄。布告欄上還留有許多圖釘。我把撿起的傳單重新在布告欄釘好。


    我退後一步,看自己的努力成果。好像有點歪。我又把紙張取下,一邊盡量與布告


    欄的外框平行對齊,一邊重新釘上。這次很完美。


    「這樣就行了。」


    雖然不是足以誇耀做了好事的善舉,但我還是挺滿足的。我深吸一口氣。


    空氣中,混雜菸味。


    前方就是吸菸區,所以歸咎於那個是最自然的想法。但,這時,我的直覺發威。菸味不是來自前方,是後麵,我朝來時路轉身。


    隻見一個眼窩凹陷的男人站在走廊轉角看著我。他穿著灰色西裝,但白襯衫沒打領帶。從正麵也看得出他駝背。不知怎地,我立刻明白他非湊巧路過。男人一直在看我。


    從幾時開始的?從我走進這建築物時?


    男人緩緩走近我。變態這個字眼閃過腦海。我該拔腿就逃嗎?可我若是這樣做,男人會不會也大步追上來?我對跑步的速度頗有自信。但我不知道這座文化會館的內部格局,樓梯在男人現在站立的方向。


    真到了緊要關頭,就打倒他再逃走吧。當我這麽盤算做好戒備時,男人幽幽說:


    「……那個,是你貼的嗎?」


    男人的視線對著布告欄。其中,尤其是鎖定我剛剛貼上的「爭取落實反思會」的傳單。


    我愼重回答:


    「是的。」


    「這樣啊。」


    凹陷的眼睛,這次鎖定我。那是毫無意誌力、目光渙散的眼睛。近距離看著那雙眼睛我才想起。這個人,就是那個小偷。梨花帶我去認識本地環境那天,他在蔬果店門口偷柬西。記得梨花也提過他的名字。應該是……阿丸。


    的問惡


    阿丸用那雙漠不關心的眼睛定定看著我。把掉在地上的傳單貼回去,是那麽嚴重的問題嗎?阿丸為何像是要把我的臉孔鏤刻在大腦般牢牢看著我動也不動?就在我暗忖果然還是該逃走之際,我忽然察覺自己可能讓他誤會了。


    「正確說來――」


    我感到嘴唇發乾, 一邊說道。


    「我隻是把掉到地上的傳單撿起來。」


    「……」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仔細看傳單。應該有被撕下後又重新張貼回去的痕跡。」


    四角的破裂痕跡,隻要留心去看應該一目瞭然。阿丸也沒反駁,以異常緩慢的動作看著反思會的傳單。


    我很想呑口水。


    最後阿丸就像起初喊我時一樣,幽幽說道:


    「看來好像是那樣。」


    我鬆了一口氣。


    「就是那樣。」


    「那你為何會在這裏?」


    「我隻是來逛跳蚤市場。」


    稍一安心,渾身頓時湧現力量。「這家夥跩什麽!」的憤怒,抵消了剛才的恐懼。


    「你憑什麽一再盤問那個?人家好心把傳單貼回去,你有什麽意見嗎?」


    但阿丸既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隻是扭身似要離去, 並且對我說:


    「太容易引人誤會的事最好別做。要是被當成那些刺頭,你也會很沒趣吧。」


    是你自己要誤會的吧?又不是我的錯


    我很想這麽回敬他,但阿丸已轉過身去,很慢、很慢地緩步離去。


    2


    晚上我忙著趕英文作業。這是自己白天隻顧著玩的報應。


    或者該說,這是周六不寫作業的報應。


    我提早去洗澡,之後就窩在房間埋頭寫作業。搬家時沒有把書桌帶來,現在不管做什麽都隻能用榻榻米上的矮桌。我倒不認為坐在椅子上看書寫字會更有效率,但這張矮桌的高度實在不合,坐久了之後駝背越來越嚴重。明明在用功,身體倒比腦袋更快感到疲倦。我認為這點必須設法解決。放暑假後若能去打工就好了。我想買張書桌,再不然也得換張桌腳比較高的矮桌。


    作業寫完一半時,背果然開始痛。用力一伸懶腰,立時冒出不知是「呼」還是「嗬」的歎氣,感覺像是七老八十有點討厭。雖然沒人看到,我還是像要辯解自己沒有歎氣似地精神抖擻站起來。


    喘口氣後,我想起白天的事。


    梨花幫忙顧攤子回來後,我把文化會館發生的事告訴她。我說阿丸一直盯著我看,梨花皺起臉說


    「阿遙明明不是。眞是傷腦筋。」


    她所謂的「不是」讓我一頭霧水。我很想問個究竟,但我更在意的是阿丸臨走說的話


    「然後,他還說『要是被當成那些刺頭你也自很沒趣吧』我聽不懂,『刺頭』是什麽意思?」


    來到此地,我還沒聽過什麽道地的方言。但我猜想「刺頭」大概是方言吧。


    我的猜想果然沒錯。梨花頭一歪,告訴我:


    「刺頭?呃,該怎麽解釋呢?以前常用這個字眼,但現在已經很少使用了。」


    「以前……?」


    「嗯――我想想喔,意思大概近似『對大家做的決定事後提出抱怨』。當然不隻是那樣,但語感很難捉摸……大概是類似危險不安分?」


    問了也是白問。


    但不管怎樣,我總算有點明白了。阿丸是在告訴我,如果被當成「爭取落實反思會」的成員恐怕會惹來麻煩。


    這時我忽然想到。


    「梨花。關於今天的跳蚤市場,你說過是臨時決定的對吧?」


    「嗯。」


    「該怎麽說……這隻是我突發奇想,正常情況下我應該不會這樣子。不過你要笑我也沒關係。」


    「……我在想,該不會是為了阻撓接下來要舉辦的『反思會』,讓他們無法使用停車場才辦跳蚤市場……應該不可能有那種事吧?」


    沒想到梨花非常乾脆地嗯了一聲點點頭。


    她的答覆,是哪一種意思?


    是針對「不可能有那種事」,想表達「嗯,當然不可能有那種事」?


    還是針對「讓他們無·法使用停車場」,想表達「嗯,你說對了」?


    這番對話之後,梨花指著旁邊賣的日本娃娃,「你看,這個超逼真的。」她說。她似乎想轉移話題,之後我再重提舊話她也不肯回答。


    「呼―― 」


    我歎氣。


    到頭來跳蚤市場之行毫無斬獲,午餐也吃得太少,害我中途肚子就餓了。梨花似乎也不滿足,走到一半好像就有點強顏歡笑。


    來到陌生的城市,多虧有梨花一再關照。等到哪天全部塵埃落定了,該輪到我邀請她……不過,塵埃落定,是指什麽?


    我忽然想呼吸外麵的空氣。


    我看看座鍾。


    還不到外出會讓人擔心的時間。差不多已是夜晚仍有暖意的季節。我在口袋隻放了一百二十圓,悄悄下樓。照舊被吱呀作響弄得我的躡足白費力氣,但客廳那邊隻有電視發出的笑聲並沒有人出聲叫住我。


    我走出家門,偷偷囁嚅「我出去了」,一邊降低罪惡感。


    該走上河堤道路,還是背對河堤走向住宅區深處呢?我選了河堤這邊。隻要不走上車道就不用怕被車撞,況且在路燈照耀下很明亮。雖然自認已經很努力卻還剩下一半作業令我有點煩,但我還是邊哼歌邊走路,試圖讓氣氛熱烈一點。


    從堤防道路可以看見阪牧市的燈火。點點散布的微光異常寂寥。簡直不像人類居住、趕走黑夜的領域。我想起車道旁的招牌上,「高速公路拯救一切」那句標語。或許的確該被拯救一下比較好。


    夜風中隱約傳來警笛聲。不知是救護車還是消防車還是警車,總之有什麽在疾駛。也可看到閃爍的旋轉警示燈。看樣子,好像是從河對岸要過橋。


    正在這麽想,漆黑的場所突然冒出火苗


    「啊!」


    我不禁驚叫。


    黑夜雖令我的遠近感失常,但是顯然不


    是在空曠的場所冒出火苗。那是橋上。比鐵橋還遠……如此說來,應該是報橋。報橋上有東西在燃燒。是意外事故嗎?


    我決定去看熱鬧,當下小跑步趕去。若當作慢跑應該也能順便減肥吧。


    等我抵達報橋時,橋上已引起小小的騷動。橋上的車道,架設了禁止通行的柵欄。可以看到一輛消防車,兩輛警車。若是剛才冒火後趕來的,未免動作太快,所以事故本身大概更早之前就發生了。本來或許也禁止步行者通行,但或許是人手不足沒看到站崗的警察,於是我佯裝不知地過橋。


    起火的好像是車子。周末電視播映的電影,好像說車子著火後十秒就會被炸個粉碎,所以我一直以為會是那樣。但我看到的車子已經滅了火,也沒爆炸,更沒有支離破碎。車子周圍有好幾個消防隊員和警察、火熄滅後正在做調查。無法再繼續靠近了。


    現場除了我還有四、五個好奇心強烈的笨蛋聚集,正在發表不負責任的議論。有人說:


    「搞什麽,已經結束啦?眞沒意思。」


    這句話倒是很接近我的心情。


    不過,起火車輛的烤漆變得焦黑,沒燒到的地方也冒出許多小疙瘩倒是很有看頭。車子似乎是斜著衝向欄杆,左邊的車頭燈附近撞得粉碎……撞上這麽矮的欄杆居然沒翻過去還停在橋上,或許是駕駛的運氣特別好


    雖然這麽想,但是看著粉碎到幾乎已麵目全非的擋風玻璃,悠哉的感想漸漸消失。我這才想到駕駛不知怎樣了。車上隻有一個人嗎?車是白色的,不是輕型小汽車,是普通大小,應該可以坐五個人。


    該不會燒死了吧?


    來事故現場看熱鬧,卻因可能有人死掉而心生畏懼很奇怪。但實際上,我的確有點害怕,悄悄自現場退後。o畢竟在這種一大堆警察的地方,萬一被盯上,


    「咦,你是國中生吧?」把我帶回警局輔導,那就慘了。


    出門時沒被發現,回家時卻被看到了。很不巧,媽咪就在走廊。我一


    打開玄關門就四目相對,所以想掩飾都沒辦法。


    「咦,阿遙……」


    媽咪啞然。這時候隻能先發製人。


    「媽咪,報橋出車禍了。有車子撞到橋燒起來了。對不起,我忍不住跑去看。」


    「車禍?」


    太好了。媽咪沒注意到我晚上出門亂逛,心思全放在車禍上麵了。說不定她以為我從二樓房間看到車禍才跑出去看熱鬧。實際上,從我房間看出去,被堤防道路阻擋之下什麽也看不到。


    「眞危險。報橋那麽窄,所以我之前就挺擔心的。」


    「不過,火已經熄滅了。」


    「噢。那就好。」


    這時,她才忽然留意到似地看著我。


    「好了,快進屋吧。外麵不冷嗎?」


    「嗯。」


    「要幫你煮牛奶嗎?」


    我搖頭。


    「真的不冷。而且,我還有很多作業沒寫完。」


    媽咪微笑說:「這樣啊。那你加油。」然後在我再次被作業搞得精疲力盡時,踩著吱呀響的樓梯上二樓,替我送上一杯熱牛奶。


    鑽進被窩時,我已經連自己目睹車禍的事都快忘光了。


    翌日,社會課改成自習。


    來宣布自習的教務主任,並未說明任何理由。隻是交代我們「安靜看書」。


    但那時班上已謠言滿天飛。告訴我的是同一小組的小竹同學。小竹同學就像要強調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有趣的消息,滿麵笑容對我說:


    「你知道嗎?教社會科的浦浦昨天好像出車禍了。聽說活不過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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