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甩人比被甩更受傷。


    異性緣很好的人才會這麽說吧。或是沒有真正受過傷的人說的話。


    甩人是一種選擇。


    被甩卻是毫無餘地的強製執行。做出選擇的人比無可選擇的人更受傷,這種說法很奇怪吧。


    「正因為要做抉擇才會受傷啊。代表要背負責任和後悔不是嗎?」


    大學時的好朋友有紀這麽說,不過我無法認同。即使如此,甩人的那一方絕對不能說,因為強迫對方分手,所以自己也很受傷。


    我一直以來的戀愛經驗都很糟。


    喜歡上一個人,拚了命地努力,和對方在一起,沾沾自喜,再被狠狠地甩開,跌落穀底。這樣的回圈不斷重複。


    原因我很清楚,因為我喜歡上的多半是玩咖。


    再說的更簡單一點,因為我是外貌協會。


    受歡迎的男生機會很多、選擇很多、比較對象很多。舊人和新人一比,舊人無論如何都處於劣勢。睡過好幾次的女人和沒睡過的女人,情勢對哪一方不利就更不用說了。


    然後,男人們會用得意的表情說。


    我這種人不適合你。


    說什麽鬼話。


    盡管如此,我喜歡上的還是帥氣的男人。


    有句話說,喜歡上就輸了。說得一點都沒錯。


    我的人生就是一段敗給帥氣男人的曆史。


    我跟現在的男友亮輔已經交往兩年了。


    是我至今的戀愛史中維持最久的。


    長相是我喜歡的類型。型男這個形容詞有點蠢,我不是很喜歡。但是每次介紹給朋友認識總是會被這麽說。型男──些許的優越感,這是我跟他交往時感到最大的快樂。


    模特兒般的高挑身材,外國人般的深遂輪廓。臉有點長,眼睛很大。略長的頭發燙得微卷,有些不修邊幅的味道。即使不怎麽打扮,光是一件牛仔褲和t恤也很帥氣。隻要待在那邊就很引人注目,是我自豪的男友。


    每周六天在居酒屋打工,年齡是大我五歲的二十九歲。


    興趣是打小鋼珠。喜歡和男性友人一起喝酒。朋友擺在他的第一順位,如果朋友有困難,放女友鴿子也無所謂。陪朋友喝酒解憂的時候,跟女友借錢是理所當然。


    煙癮戒不掉。去沒去過的地方會覺得麻煩。準備驚喜什麽的超蠢。曾經玩過樂團,喝酒的時候多半在炫耀昔日的自己。雖然現在不玩了,但是仍在找尋其他能讓他投入的事,有一天做出一番大事是他的夢想。討厭講電話更討厭傳訊息。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一起玩樂的女性朋友,沒有特定交往對象是他的原則。


    總而言之,我不是他固定的女友,隻是疑似戀人的關係。


    方便的女人。對了,他或許覺得我是床伴。


    「欸,去吃拉麵吧。」


    蓋著床單淺眠的我,不禁發出「蛤?」的一聲。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相隔半個月。昨晚他打電話說有空,一見麵,他隻說了句「這邊」就直接帶我去賓館。


    我並不是期待什麽認真的約會。居酒屋也很好,家庭式餐廳也很好。


    這麽久沒見,一見麵就先上床,該做的都做完了才說要吃拉麵,什麽跟什麽嘛?而且還是抽了根事後煙就說要吃拉麵,到底是把我當成什麽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要求完事後的關心,但至少讓我睡一下吧。


    我在床上抱怨著,亮輔走進浴室,衝一下就出來了。接著聽見他穿上牛仔褲的聲音,似乎真的打算要出門。


    我磨磨蹭蹭地從床單下探出頭,對正在擦頭發的他說。


    「亮輔,我講過好多次了,做愛的時候把那個拿掉。」


    我指向掛在他裸露上半身的銀項鏈。但是亮輔用手撥弄垂落在胸口、像動物尖牙般的裝飾笑著說:


    「為什麽?很帥啊。」


    「可是戴著它不算光著身體。」


    「啊?你在說什麽啊?」


    反正說了你也不會懂,我覺得即使隻是一條項鏈,隻要戴在身上,就像守著最後一道防線,沒有將自己的全部攤在對方麵前。擁抱時,中間有個東西的感覺也很討厭,冰冰冷冷地,而且有些害怕被弄傷。


    「比起那個,我餓了。拉麵。」


    「我不吃,肚子很飽。」


    每次完事後都一樣,不知為何肚子脹脹的。


    「嗯~可是我要去吃耶?」


    「你要把我丟在這裏?」


    「那就走啊。」


    一如往常的亮輔。


    「我請客。」


    他說完,像少年似地得意地笑了。


    看到那個笑容的瞬間,我再次鑽進床單下。不是想借此表示我不想去,而是不想被他看見我現在的表情。


    床單下的我臉紅通通的。


    雖然不甘心,但他果然還是很帥。不時出現的少年笑容總能輕易將我擊倒。都交往兩年了還是完全不習慣。看到那個笑容我就輸了。不管是拉麵還是什麽都隻能陪他去。


    我深切體會到,帥氣這件事真是卑鄙。


    亮輔很喜歡拉麵。他重要的朋友們似乎也很喜歡拉麵,偶爾在電話裏會聽到他們開心地討論哪間店好吃。


    即使在他帶我去的拉麵店,他也一直滔滔不絕地闡述自己的拉麵論。對於我對拉麵沒興趣這件事,他沒有興趣。隻要是加上濃稠、濃鬱這些形容詞的食物,我都不怎麽喜歡。


    「為什麽,會喜歡那種人?」


    某一次,當我跟姐姐說亮輔的事時,她用悲傷的神情這麽對我說。


    帥氣絕對是其中一個理由,我也不覺得是什麽壞事。問題在於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姐姐不懂。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麽,理所當然地努力往夢想邁進、過著充實上班生活的人是不會懂的。


    對於腦袋空空的我而言,戀人的價值就是我的價值。


    吃完拉麵,亮輔說要打工就離開了。才下午五點,難得的周末就被性愛跟拉麵給毀了。


    所剩時間不長不短的周日下午,不知道該做什麽的我在三宮商店街隨意亂晃。看著開心與男友牽手走過的女孩們,我將那些男朋友和亮輔比較,沉浸在微小的優越感中。


    走進生活雜貨店,總是會想起姐姐。姐姐從事室內設計工作,家裏舒適的客廳、無論是桌子、沙發還是窗簾,全都是姐姐選的。主題據說是法國鄉村風。我雖然不是很懂,但由衷佩服。


    貼在商店街牆上的商家特賣海報,不久之前用的是妹妹的插畫作品。妹妹是插畫家,偶爾會在雜誌廣告或海報上看到她的畫作。


    我非常喜歡一起生活的姐姐和妹妹。但是像這樣獨自想到她們兩人的時候,總是感到十分焦慮。空殼般的自己仿佛映照在展示櫥窗上。


    我的工作是通訊購物公司的電話客服。


    負責向看到雜誌和電視廣告撥電話來的顧客說明。謝謝您的來電。請說出商品編號。請確認您訂購的商品是否為改良式洋裝?顏色是否為藍色?數量是否為一件?付款方式有銀行轉帳和信用卡兩種。您了解鑒賞期的規定嗎?


    已經完全印在舌頭上的一連串台詞。


    對著電話另一頭的陌生人不斷說話的工作。


    毫無意義。每天隻是盯著時鍾,小心不要出錯,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隻要人工智慧更進步,機器也能做。


    我看看時鍾,不過下午五點半。


    牽著男友的手開心走過商店街的女孩說著「已經這個時間啦」,這句話讓我感到被刺穿般的自卑感。


    為什麽會這樣呢?


    但是我很清楚。


    我無法討厭亮輔。不,我不喜


    歡曖昧的說法。


    我喜歡亮輔,無藥可救地、即使不能成為真正的戀人,即使某一天會被狠狠地甩開墜落穀底,今晚我依舊會繼續等待不知何時才會打來的電話。


    為什麽,會喜歡那種人?


    我說,姐姐。那種事我也想知道啊。


    戀愛如果也有鑒賞期該有多好。


    之前就說好晚餐由我和姐姐輪流做。隻有周末因為彼此多半外食,所以沒特別安排。


    今天輪到姐姐做飯。她邊作菜邊說著她最近喜歡上的公司前輩的事。


    和姐姐一起找房子的時候,對內式的廚房是她的堅持。我不怎麽喜歡。對於習慣做菜時眼前就是牆壁的我而言,看到有人在瓦斯爐的對麵走來走去,至今仍然覺得怪怪的。


    「小岩井前輩說那個路口旁邊的拉麵店很好吃。」


    我沒有很認真在聽,但是這句話卻停留在腦海。回想起周日的拉麵,讓我感到反胃。


    「所有男人都喜歡拉麵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拉麵理論。又不是美食評論家,誰想聽他的拉麵理論啊。」


    姐姐訝異地從平底鍋中抬起頭。


    紗子姐的話每次都讓人感到煩躁。明明真正想說的是小岩井前輩的事,卻要故意夾雜拉麵啊、工作啊這些事。不是刻意這麽做,卻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情和抱怨分散到無關緊要的對話中。這是所有女生都會做的事,姐姐格外擅長。我討厭姐姐的這一點,也非常羨慕。


    「朝美,又發生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嗎?」


    欸。被發現了。不愧是我姐。


    「嗯,等等說。」


    我含糊地回答。其實根本不打算說。


    我們姐妹從小就感情很好。不管是升學、戀愛,無話不談。


    但我最近都沒有跟姐姐談起亮輔。


    為什麽,會喜歡那種人?


    有一次,姐姐用哀傷的眼神這麽對我說,我不知怎地有些愧疚。因為我們不是真正的戀人。因為除了帥氣以外我找不到其他的答案。


    而且我總是對姐姐抱持著自卑感。


    姐姐從國中時就說自己的夢想是成為室內設計師。她在時髦的生活雜貨店、家具店打工,考上國立大學的建築係,考取證照,進入職場。


    我覺得她好優秀。和她一比,從事過不久就要被人工智慧取代的工作的我顯得無比空虛。這讓我更開不了口。


    姐姐現在一定也認為我們是感情很好、無話不談的姐妹。


    「紗子姐,你說的那間拉麵店在哪裏啊?」


    剛剛還貼著電視看的妹妹加入對話。


    結衣是小我兩歲的妹妹。從小就很特立獨行。運動神經完全不行,常常放空,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喜歡收集美洲原住民的避邪手工藝品和嚕嚕米的周邊商品,最喜歡的人物是阿金。因為從沒聽她說過喜歡上誰,我懷疑她的初戀該不會是阿金吧。小時候我曾經問她:


    「你長大後要和阿金結婚嗎?」


    看她總是和阿金玩偶形影不離,我忍不住捉弄她。但是,結衣想了一會兒說道:


    「那不可能。雖然我很喜歡阿金,但這樣小不點就變成我姐姐了,不會做菜的我一定會被欺負。」


    她超級認真地回答我。聽完後我隻能再次體認到她是個怪女孩,第一次知道阿金和小不點是姐弟。


    隻有姐姐會毫無根據地笑著說:沒問題的,結衣很厲害。其實大家都很擔心。


    不過高三時,結衣突然說她要成為插畫家。


    她得到神戶市舉辦的插畫獎,和某個製作網站的公司簽了約。


    直到那時為止,結衣報名參賽的事,甚至連她在畫插畫的事我都不知道。


    接下來,妹妹沒有念大學,在插畫家的道路上努力著。整天關在房間工作,有時外出開會。不管怎麽說,每個月似乎也領到和我差不多的薪水。


    將喜歡的事情當成工作。這句話已經超越了憧憬,到了令我感到厭惡的程度。


    做得到的話我早就做了。


    要是大家都把喜歡的事當成工作,日本就到處都是足球選手和偶像歌手了。沒人想要每天說明什麽是鑒賞期。


    感覺不到工作的意義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樣活過來的人那麽多,不如說這樣還比較正常。可是一路看著兩人走來的我,實在無法想得如此幹脆。


    姐姐和妹妹聊了一會拉麵。我對這個話題絲毫沒有興趣。說到底,日本人對拉麵太偏心了。也不考慮一下意大利麵和蕎麥麵的心情。


    「我想說的是,前輩是個很好的人,今天和客戶也談得很順利。」


    姐姐試圖把話題拉回來。


    晚餐已經擺在餐桌上了,是白醬意大利麵。


    我把看過的雜誌放到腳邊的架子加上一句:


    「還有喜歡前輩這件事吧。」


    「我可沒有這樣說,前輩隻是讓我有點在意罷了。」


    「我很討厭在意這個說法,喜歡就說喜歡啊。」


    在意某人。每次聽到這個說法,總覺得就像是刻意留了一條後路一樣。日文有太多用來蒙混的詞語了。我也很討厭把做愛說成被人擁抱或是跟人睡過。


    聽了好一陣子關於姐姐新戀情的話題,自卑感就像被針刺破的氣球般萎縮。


    我很尊敬姐姐,認為自己比不過她。但隻有在談論戀愛話題的時候,姐姐會變得像個小朋友。用小朋友的道理說著像是國中生才會有的煩惱。這時趁機指責她,能讓我嚐到些許快感。真是個寂寞的家夥──這我自己也知道,卻停不下來。


    紗子姐被我念了之後還是嘟囔了幾句。


    小朋友的道理有兩個缺點:其一是很難放棄。其二是講得都對,所以很惡劣。


    接著我一腳踩進平時不太能觸碰的領域。


    「你跟那個洗頭男孩說了嗎?」


    「他叫小俊。」


    結衣補充道。我當然不是忘了他的名字。隻是想要這麽說。


    「說了,因為我們約好彼此沒有秘密。」


    「結衣,拿啤酒來。」


    從這裏開始的對話和之前的說教不一樣。為了卯足精神,我開口使喚妹妹。


    關於小俊和姐姐的複雜關係,我也有責任。


    結衣拿著啤酒回來。雖然麻煩,但連同杯子也拿來了。


    姐姐從以前就是對餐桌風景很講究的人。餐盤色彩的平衡感、小盤子的數量等等。不喜歡鋁罐或寶特瓶擺在桌上,買來的熟食也一定要裝盤。


    我把啤酒倒進杯中,喝了一口繼續說:


    「我隻覺得你把人家當備胎。」


    「我會生氣喔。」


    「我剛剛也說過了,不想忘記才會忘不掉。因為姐在他身邊,小俊才會一直這樣吧。」


    小俊,我對自己說出口的這個名字有種異樣的感覺。


    我總是叫那家夥俊。俊和我是高中同班同學。我很討厭他有空就愛弄頭發的習慣,但個性很合得來。雖然很短暫,不過我曾經和他交往過一陣子。


    「你不覺得小俊很可憐嗎?」


    我問道,因為是真心這樣覺得。


    姐姐卻笑了。


    看到那個笑容,我打了個寒顫。


    就像是跟小朋友說話的時候,她突然冒出一句大人的發言一樣,嚇了我一跳。


    姐姐把手伸向桌角,摸著圓角說:


    「可不可憐不是我決定的。」


    撫摸桌角是她要讓自己堅信某些事情時的習慣。


    姐姐剛剛說喜歡小岩井前輩,至少她是這樣想的,但是她一定也喜歡俊吧。


    想忘掉俊又忘不掉的人是姐姐。


    身旁的結衣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似地,大口吃著飯。


    不擅長戀愛的姐姐與對戀愛毫無關心的妹妹。


    還有戀情總是一團糟的我。


    如果我有哪一項東西勝過她們,那就隻有欲擒故縱的戀愛手段。我知道自己是個寂寞的家夥,但若不這樣想,實在無法繼續和她們生活下去。


    「欸,也說說朝美的事啊。」


    我有些猶豫要不要跟姐姐說周日和亮輔發生的事。


    不過,答案果然還是否定的。我可以想見姐姐露出沒興趣的眼神。


    所以我把好朋友的名字搬出來。


    「那個啊,你還記得有紀嗎?我那個很有男人緣的朋友。終於認真的交了個男朋友耶。」


    哇,是真的嗎?姐姐的表情突然明亮起來。


    有紀是我大學時期的朋友,也常常和姐姐提起。有紀時髦漂亮,身材又好,是我心中的女神。她的身邊當然不乏追求者,可是因為她大剌剌的個性,每一段戀情都不長久。


    對不起,有紀。


    雖然交到男朋友是事實。但拿來當作轉移話題的題材真是不好意思,我在內心向她道歉,也向姐姐道歉。


    看樣子,我們果然無法變回無話不談的姐妹了。


    一年前。我總算找到工作時,第一個想法是要搬出去住,第二個想到的是姐姐。


    當時住在魚崎的姐姐,每次休假回家時都說想搬到jr沿線住。而我的公司在西宮,我們的合作就像少年漫畫中,棒球隊隊長和隊上的經理交往那樣地理所當然。


    但我萬萬沒料想到,妹妹也跟來了。準備搬家的時候,結衣像是靈機一動似地對我說:


    「我也要和朝美姐一起去。」


    接著便開始把自己的行李裝在我準備用來搬家的多餘紙箱中。


    高中畢業後便開始以插畫家身份工作的結衣,早我一步成為社會人士。雖然這是不論她是否具備社會人士該有的常識和禮節,隻以自己有能力賺錢來做評斷基準的結論。


    明明開始工作的時間比我早得多,卻因為是妹妹而不能自己搬出去住,這太奇怪了。


    那是結衣的歪理。


    不想獨自留在家裏才是她的真心話。雖然爸爸個性沉穩又溫柔,但奶奶卻比誰都更在意世人的眼光,不時會陷入歇斯底裏的狀況。所以行事怪異,以不好的意思上來說很天真無邪的結衣,和奶奶的關係非常不好。


    順帶一提,好的天真無邪意味著算計和下意識的演技,所以這個世上隻有不好的天真無邪。


    想當然爾,奶奶極力反對,結衣買了滿滿一大袋的水和餅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據我所知,這是她閉關史上最大規模的守城之戰。


    第三天晚上,我決定站在妹妹那一邊。第四天,終於敗給妹妹的爸爸說服奶奶,讓我們三姐妹一起出去生活。


    我忘不了搬家那天,姐姐看到結衣跟我一起出現時的震驚表情。


    三房一廳一廚。其中一房為和室。三人依照年齡優先選擇,姐姐選了窗邊最大的房間,我則是擁有兩個衣櫥的走廊房間,結衣是客廳旁的和室。


    不過其實和年齡完全無關,隻是因為大家各自都覺得現在的房間是最好的選擇。


    我們三姐妹在關鍵時刻的喜好總會不一樣。所謂感情好也許就是如此吧。


    雖然對兩人懷抱著自卑感,但我很喜歡姐姐和妹妹。和她們聊天讓人感覺很放鬆,看到對方就覺得安心。紗子姐煮的菜很好吃,捉弄結衣很有趣。三個人的客廳也很自在舒適。


    我非常喜歡這裏的生活。


    無論是有兩個衣櫥的房間,還是窗外可以看到大海的客廳,我都很喜歡。我也很喜歡「住吉月亮皇宮」這個時髦的公寓名稱。雖然還不太習慣對內式的廚房,這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但是,偶爾會感到無可奈何的孤單。


    要是姐姐至少能在晚上陪我小酌一番就好了。


    距離有些尷尬的白醬意大利麵晚餐後過了幾天,我收到俊的訊息。


    『紗子姐最近都沒有來(淚)』


    雖然瞞著姐姐,但我和俊其實從高中起就常常互傳訊息,有時也會傳來像這樣的求救信。


    我和俊隻在高一下學期時交往過三個月。高一和他同班時喜歡上了他,我在學期末、放暑假前和他告白了。


    被我告白的俊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兩天後,我收到「交往吧」的答複。


    我們放學一起回家,假日出去約會。


    在下學期期末考的空檔時,我約他寒假一起出去旅行。我是做好了獻出初夜的打算,可是俊似乎興趣缺缺。我忍不住拋出雜誌上曾經告誡的禁忌問題:你喜歡我嗎?得到的是分手時的標準回答: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那時候,我怎麽樣都想不到,那居然是自己的姐姐。


    過了半年,俊的名字出現在姐姐的話題中。朋友的弟弟叫做小俊,他好像喜歡我。什麽啊?我忘了自己聽到時是怎麽回答的。


    等到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忍不住傳訊息給俊。


    『你和我姐姐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在學校刻意閃躲,遇到也會將視線避開。這是分手後我第一次傳訊息給他。


    比起他喜歡的人是姐姐這件事,交往的時候他從來沒說過認識姐姐的事,更讓我難以原諒。這代表他在更早之前就喜歡上姐姐了。


    過了一會,電話響起。


    俊在電話那頭哭泣。對不起,因為朝美是紗子姐的妹妹,我才跟你交往的。我想既然是紗子姐的妹妹,我應該也會喜歡上你才對。


    說什麽鬼話。


    可是麵對這麽誠實的回答,我也生不起氣來。


    從那之後,我便斷斷續續地擔任前男友的商量對象。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大概是因為俊那好親近的個性吧。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我認同這句話。但是曾經分手的男女,也有可能成為沒有任何邪念的單純朋友。


    目送姐姐的好朋友去東京之後,俊在新神戶車站向姐姐告白。沒有要求交往,隻是傳達自己的心意。


    建議他這麽做的人是我。


    紗子姐並不喜歡俊。長久下來,兩人的關係勢必自然而然地消失。所以我告訴他,先把自己的心意傳遞給對方如何?


    換句話說,現在姐姐和俊會演變成這種複雜的關係,我也有責任。


    『紗子姐最近都沒有來(淚)』


    這是第幾次收到相同內容的訊息了呢?


    該怎麽回呢?


    『我想應該很快就會去了,因為她好像又有喜歡的人。是公司前輩,似乎是好男人喔!』


    很快便收到回複。


    『真假?心情有點複雜,但是我不會放棄的。』


    誰管你。


    雖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看在前男友的老交情上,我給他一點小小的鼓勵。


    『加油。反正姐姐這次也不會順利的。』


    對方可是有婦之夫。


    『我知道啊。』


    看到這個回複我不禁笑出聲。


    不幸的小羔羊們,繼續取悅我吧。


    正想這樣回傳給他時,手機響起。


    是亮輔打來的。


    我的心髒不禁狂跳。


    上周末才見過麵,雖然是做愛加拉麵,但是他從來沒有這麽快就打給我。


    接起電話,心動轉為失望。亮輔的聲音明顯是喝醉了,後方傳來居酒屋的喧鬧聲。


    一定又是和重要的朋友們在喝酒吧?亮輔一麵和旁邊的朋友講話一麵說:


    『欸,朝美,幫


    我安排聯誼啦。』


    「你在說什麽啊?」


    我看了看時鍾,現在十一點。喝醉了突然打電話來要我安排聯誼,到底在想什麽啊?這家夥果然還是沒有把我當成女朋友吧。


    『玩樂團時的前輩說想交女朋友啊。』


    「什麽時候?」


    『禮拜五。』


    「這禮拜?不可能啦。」


    當周約女生簡直是胡搞。就算有空,會答應的女生也是少之又少。光是去問朋友都是在貶低我的身價。


    『那下周呢?下周六。欸,拜托啦。』


    拜托啦。這句話讓我內心一陣悸動,接著想起他常露出的那個少年般的笑容。可惡。明明是想象,還是很帥,這幅景象浮現的時候就代表我輸了。


    「我問問看,等等。」


    『好喔,問完再打給我。』


    「咦?現在就要問?」


    『打鐵趁熱啊。』


    亮輔雖然在笑,卻有一點點不開心。交往兩年,這點我還是知道的。要是再回嘴,他應該就會直接說算了吧。


    「知道了啦。」


    我隻好這樣回答。


    拜托的話,大學的朋友應該會來吧。與其讓亮輔對我冷淡,我寧願自貶身價。雖然我心裏明白,即使他現在對我冷淡,下次見麵,他一定已經把這通電話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掛掉電話,我很快地發訊息給大家。經我苦苦央求,三個固定班底總算答應。


    再說,雖然是聯誼,但是這麽快就能和他見麵,也不全然是壞事。


    第一次見到亮輔是聯誼的時候。


    當時我雖然有男朋友,但為了幫朋友湊人數,我便出席了。雖然對男友很抱歉,但無法拒絕朋友的請求,所以遭到了報應。


    聯誼的幾天前,男友提出分手。


    心情上很不想出門,但也不能拒絕。地點在有些時髦的居酒屋,亮輔坐在我眼前,他自我介紹時說了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


    大家各自續杯,正要打成一片的時候,他突然對我說:


    「你不覺得那個手表和衣服不太搭嗎?」


    朋友當場愣住,但我一點都不覺得討厭。


    手表是分手的前男友送的。


    是啊,我也覺得好像不太搭。說完這句話,我脫下手表丟進包包。匡啷,手表撞到放在包包最上麵的鏡子,發出陷入戀情時的聲音。


    回複亮輔ok的隔天,有紀打給我:


    「咦,不能來了嗎?」


    我獨自在客廳看著電視喝紅酒。


    答應的聯誼突然取消是最糟糕的,就算爬也要爬過去。這是我在大學時初次學到的社會潛規則。


    我約了四個人,她們是大學時期同係的好朋友。所有人都在神戶就職,假日也常常約出來見麵。其中一個雖然有男朋友,但我拜托了好幾次,她終於答應過來。


    取消的是有男朋友的有紀。


    『對不起,下禮拜突然要進公司一趟。』


    「周六晚上耶?」


    『跟那沒關係。今天應該完成的作業進行得不順利,客戶能關掉網路的時間隻有下周六晚上。而且因為是初次導入的商品,一定得到現場去。』


    有紀抱歉地說。人似乎還在辦公室,音量壓得很低。


    如果理由是工作,就很難說什麽了。大學學到的社會潛規則不適用在努力工作的社會人身上。


    有紀在it相關產業上班。是我們之中工作最辛苦的。她和不知為何考上英文係,也沒變得比較會說英文就畢業的我們不同,有紀很喜歡英文,也想要從事使用英文的工作。


    和姐姐一樣有夢想,美麗時髦,總是閃閃發亮的有紀是我憧憬的對象。


    『對不起,下次一定補償你。』


    嗯嗯,沒關係啦,別在意。說完後我掛掉電話。


    我很喜歡有紀,但不是這樣吧,我內心想著。要補償的話就找個人來啊。


    我跟亮輔說好是四個人。這邊隻要少一個,亮輔立刻就會拉下臉來。可是也沒有其他可以約的大學朋友,也不能找公司同事來,隻剩下一個禮拜。


    可以輕鬆介紹給我大學朋友、周六多半有空、隻要拜托就會乖乖跟來,有沒有這樣的人啊?


    嗯,怎麽可能有。


    要怎麽跟亮輔說呢?那家夥隻要牽扯到朋友和前輩就很麻煩。男人雖然是會在同性麵前擺闊、在異性麵前耍帥的生物,但以亮輔而言,前者特別強烈,後者反而沒興趣。


    當我煩惱的時候,後麵的房門打開了。


    結衣緩緩地爬出來。不知為何右手拖著愛用的溜溜抱枕。溜溜是嚕嚕米當中的角色,白色棒子上有兩個圓眼睛,兩側是海葵狀的雙手。喜歡嚕嚕米的結衣從高中時就很愛用那個抱枕。


    啊,此時,我發現一件事。


    「朝美姐。想請你幫個忙。下次休假時可以幫我剪劉海嗎……你怎麽了?」


    結衣用不可思議的表情歪著頭。


    我大概是露出了在路上巧遇前男友的表情吧。


    不無可能。我想大叫。


    找到啦!


    「頭發?我剪我剪。那你可以來聯誼嗎?」


    我話一說完,結衣便一臉驚恐,反複說著不行不行,躲回房間。


    但是,無論如何,我心中已經決定要帶結衣去了。絕對要利用姐姐的權力讓她答應。


    周末是令人感覺春天終於到來的舒適天氣,也是個適合剪劉海的好日子。


    聯誼的替補人選決定的意外地順利。


    在那之後,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心境轉變,結衣來到我的房裏,用一種要接受公司麵試的認真表情說「我決定還是參加聯誼」。果然人都該有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妹妹。


    如果是結衣,就能介紹給大學朋友認識。因為我常常跟她們提到行徑怪異卻可愛的妹妹,也許會很高興呢。交換條件是我要幫她剪劉海。


    走到陽台,太陽光反射在海麵上閃閃發亮。有如萬花筒一般,光線會隨著站立位置而變化。


    我把椅子放在鋪滿報紙的陽台,讓妹妹坐下。


    結衣好像是跟誰約好下禮拜要出門,難得充滿幹勁。據本人所說是業務命令。


    「命令是什麽啊。工作嗎?不是約會?」


    「如果男女兩人單獨出去就叫做約會,那就可以適用。」


    結衣愈緊張,語氣就會變得愈奇怪。看起來似乎是對約會感到很緊張。


    「哇。這不是你第一次約會嗎?」


    「不,不是的。也曾經和佑太兩個人去看電影。」


    「啊啊,『哆啦a夢與恐龍』的那部。」


    「是『大雄與恐龍』。很感人。」


    結衣望向遠方,似乎是回憶起小時候看過的電影內容。


    「那麽,約會是什麽時候?」


    「下周六。」


    「咦?還有一個禮拜啊。你從現在開始就這麽認真?」


    「我沒有認真,隻是有一點緊張而已。」


    「欸?等等。你說下周六,那我的聯誼沒問題嗎?」


    「是的,沒問題。傍晚就結束了。」


    「還真幹脆呢。」


    我會去的。結衣說完後,我幫她套上便利商店賣的,隻要三百日幣的雨衣。從白色雨衣中露出臉的結衣,就像是大型晴天娃娃。


    「嗚哇,好可愛,可以拍照嗎?」


    「不行。請不要拍。」


    「也不用這麽排斥嘛。好吧,你記得雨天要穿喔。超可愛的。」


    被我捉弄的結衣鼓著雙頰,更顯得可愛。


    我把剪刀拿直,留意整體平衡


    感,一點點地開始剪起她的劉海。結衣像小朋友一樣緊閉著眼睛。


    妹妹不怎麽喜歡美容院。好像是因為和設計師沒話聊、也不想聽到旁邊的女生開心笑鬧。大約每半年去剪短一次,變成中長發時再去,持續這樣的循環。


    真不敢相信。我每天早上光是要決定發型就要煩惱個半天。身邊還有人每個月都會專程去美容院洗頭。


    「對了,你有去過聯誼嗎?」


    我有些在意,開口問道。


    「沒有,連女生聚會都沒有。那個,要我去是沒問題,但是應該說什麽好呢?」


    「說什麽都可以啊。你不是喜歡男生的漫畫嗎?那個應該會有話聊吧。亮輔的朋友都很喜歡看漫畫。」


    「如果是討論《銀魂》,可以說約一小時。」


    「啊~那很好啊。」


    「衣服跟平常一樣沒關係嗎?」


    「可以啊。我蠻喜歡你那些毛茸茸的衣服。雖然我絕對不會穿。」


    此時手機響了,是簡訊。


    『紗子姐來了。如朝美說的,有了喜歡的人(淚)』


    俊傳來的。這家夥對我隻會用(淚)的貼圖嗎?


    姐姐每當喜歡誰、討厭誰的時候就會到俊的店裏去。應該不是不知道這是一件多殘忍的事吧。


    正當我想著要怎麽回的時候,姐姐回來了。時鍾顯示現在是十二點半,簡訊似乎是午休時間傳的。


    我回來了。說完後姐姐把包包放在沙發上,走向廚房泡即溶咖啡。這個家隻有姐姐會喝咖啡。住在家裏的時候,常常和爸爸兩個人一起喝。


    「咦,你去弄頭發嗎?」


    我把手機放在附近桌上,裝做不知情地問道。


    「嗯,隻是洗個頭。」


    「常去的那間嗎?」


    「沒錯,常去的那間。有意見嗎?」


    「我什麽都沒說喔。」


    之前在白醬意大利麵晚餐時說的話,姐姐似乎還很在意。看來不要再提這個話題比較好。


    姐姐一邊喝咖啡,一邊難得地問結衣剪劉海的理由。兩人一起捉弄透露要去約會的結衣。聊了一會,姐姐忽然問:


    「欸,說到這個,你們有沒有推薦好吃的午餐?」


    不知為何,因為語氣實在過於自然,我知道她說的是俊。


    「因為下次要跟小俊一起吃飯,我對甲南山手車站那裏不是很熟。」


    果然。我在心中呢喃,望向放在桌上的手機。想象迷你尺寸的俊哭喪著臉坐在那上麵。


    「午休時間多久?」


    「聽說隻有五十分鍾左右。」


    「我來煮。」


    我下定決心這麽說。


    我已經受不了俊再用簡訊向我哭訴。而且我也不清楚姐姐的心到底在哪裏。俊還有希望嗎?還是幹脆放棄比較好呢?要是看到兩人交談的樣子,也許我就會知道。


    不管怎麽說,讓這兩人關係變得這麽複雜,也有一部分是我的錯。我覺得自己要負點責任。


    姐姐有些困擾地看著我。過不久,仿佛下定決心地笑了。她用拿著咖啡杯的另一隻手輕輕撫摸桌角的圓弧。


    「……朝美,謝謝。但還是不用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的心髒用力跳了一下。


    難道,她知道我以前曾經和俊交往過?所以不希望三人見麵?


    不過並非如此,姐姐用幸福的笑容繼續說:


    「我想跟小俊兩人單獨見麵。」


    隻有提到俊的時候,姐姐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俊在姐姐的麵前,一定也用我從未見過的笑容笑著吧。我果然還是幫不上你的忙(淚),我瞥了手機一眼,在心中說了聲抱歉。


    一周後的周六。


    雖然是為了亮輔的前輩舉辦的聯誼,但能見到那家夥讓我很開心。


    這一個禮拜,結衣似乎很在意周六的約會,比平時更坐立難安。走過房門時,聽到好幾次「嗚~」的苦悶聲音。


    約會好像是要去吃午餐,我再三提醒中午前準備出門的結衣「別遲到喔。六點在mint神戶的喇叭前麵集合喔。」


    結果,結衣在約定的三十分鍾前就到了集合地點。


    我到了。看到這封簡訊的時候,我還在前往住吉車站的路上。果然是怪人。下次我應該要提醒她不要遲到,也不要太早到喔。


    當我抵達集合地點的喇叭狀音響前方時,兩個朋友也先到了。雖然有先告訴她們我妹妹會代替有紀來,但是因為從來沒見過麵,結衣獨自愣愣地杵著。


    不知為何,妹妹和朋友在同一個畫麵感覺非常詭異。


    久等嘍。我走近為彼此做介紹。


    「這是我妹妹結衣。代替有紀來的。這邊是我大學時的朋友,秋菜和真理子。小名是小秋和真理。」


    「嗚哇,這位就是朝美的妹妹嗎?真可愛~」


    「好像洋娃娃,毛茸茸的。」


    真理和小秋的反應和我想象的一樣。結衣很可愛。波希米亞風的個性裝扮,雖然在男生中可能不受歡迎,女生卻都很喜歡。不過要是有人說「穿穿看啊」,大家都會苦笑帶過吧。


    我們約在mint神戶裏麵的意大利風居酒屋。雖然對於連訂位也要我來這件事有些不滿,但我已經完成小小的報複,所以就不說了。


    我們進入店內不久後,亮輔一行人也到了。亮輔坐在離我最遠的位置,我強忍住想問為什麽的心情。


    真理和小秋對我投射「他超帥的耶」的眼神。對吧。優越感仿佛被激發,我就原諒你坐那麽遠吧。


    大家要一起聊天的話,八人座的長桌太寬了。所以自我介紹結束後,便分為四人一組各自交談。真理和小秋、我和結衣一組。


    坐在我們前麵的亮輔的前輩是個非常健談的人。加藤,這個名字常常在與亮輔的對話中聽到,是以前和亮輔一起玩樂團的鼓手。


    不愧是前樂團成員,對於音樂非常了解。開心地聊著感覺接下來會走紅的地下樂團、在海外很有人氣的日本樂團之類的話題。


    結衣雖然話很少,卻意外地邊聽邊認真點頭。加藤似乎很滿意,中途開始就隻看著結衣。


    對方不是壞人,這點我明白。


    但是,請別太認真喔。我不能把心愛的妹妹交給亮輔的朋友這種人。


    我瞥了旁邊的桌子一眼。亮輔打工的居酒屋料理內幕把氣氛炒得很嗨。裝在大碗一次作一堆的芥末章魚、調味不是用鹽或胡椒,而是有各自的味粉什麽的。這些事我也聽過。


    亮輔是負責料理的人員,好像什麽菜都會做,但是交往兩年,我從來沒吃過他做的菜。小秋和真理一開始還有些在意我,但現在就像好朋友般跟他聊天。


    我說,亮輔,我們第一次見麵也是在這間店喔。你記得嗎?


    他今天對這件事隻字未提。我的小小報複隻不過小小傷害了自己。


    九點一到,店家因為時間限製趕人,大家決定續攤。


    「今天非常開心。」


    結衣在我身旁笑著說。


    隻有結衣要先回去,所以我送她到三宮車站,其他人先去續攤的店。那是亮輔常去的,在高架橋下的燒酒酒吧。


    「是喔~真意外。開心啊,那一起去續攤不是很好嗎?」


    「我不會喝酒,再待下去會不自在。我很會看場合的。」


    「啊,也對。」


    小秋、真理和亮輔的前輩都醉得不輕,讓結衣先回家的確比較放心。


    mint神戶和jr三宮車站之間以天橋連接。前往車站的途中,臉紅通通的上班族和愉快的情侶們來來往往,和妹妹兩個


    人走在這條路上不知怎地很新鮮。


    「但是太好了。你又不聽音樂,我還擔心你是不是都聽不懂。」


    「完全沒聽懂。」


    「果然啊。那為什麽很開心?」


    「因為看到朝美姐喜歡的人,感覺可以理解你為什麽會喜歡他。」


    「真意外。我以為你對這種事沒興趣。」


    「朝美姐是特例。亮輔很會說話,可能是在居酒屋工作的關係,很靈巧,是表裏如一的老實人。」


    這句話讓我不禁停下腳步。


    這隻是不經意的讚美之詞吧。但是我的腦海中浮現了某天姐姐的疑問。


    你喜歡他哪裏?


    我一直答不出亮輔除了帥氣以外的優點,結衣卻隨意地說出口,讓我很訝異。


    不對,這的確是那家夥的魅力,然而並不是我愛上他的理由。


    「我等等想去買水和餅幹回家。」


    接近剪票口的時候,結衣突然說。


    「什麽啊,閉關宣言?」


    「是的。但是這次跟之前不一樣。是很正麵的閉關,請放心。」


    到底是哪裏不一樣?和今天的午餐約會有關嗎?當我在猶豫要問哪一個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剪票口前方。


    「朝美姐,今天謝謝你。」


    「該道謝的人是我。謝謝你來幫我湊人數。」


    「不,拜今天的聯誼所賜,我充分地了解自己。也了解到自己不適合普通的戀愛。」


    一鞠躬,結衣客套地低下頭,往剪票口旁的超商走去。


    我沒來由地,覺得那個背影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


    難怪亮輔的前輩會對結衣有好感。結衣說要回去的時候,坐在對麵桌子沒怎麽說上話的男生也露出惋惜的神情。


    「……笨蛋。幸福啊,最後就是被你這樣的人帶走的喔。」


    我低聲說。


    一定是這樣的吧。不是我或姐姐,像結衣這樣看起來一無所有、一無所知的女孩,才能與人單純地相遇。遇見沒有任何疑問,隻感到幸福,獨一無二的戀情。


    進到續攤的店內,亮輔一行人正聊得起勁。


    我看見亮輔把手搭在小秋的肩上。雖然沒有特別意思,隻是氣氛使然,還是讓我不開心。真理看到我,說了句辛苦啦,揮揮手叫我過去。


    不知為何,我感覺不行了。


    我從後麵接近亮輔,戳戳他的肩。


    「亮輔,來一下。」


    「什麽啦。」


    「來一下嘛。」


    說完我便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走。


    我打算就這樣走出店外。亮輔一開始還和我一起站起來,走到一半時可能覺得很煩躁吧,在結賬台前突然甩開我的手。


    「到底怎樣啊?在這裏說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


    我放棄,麵對麵地問他:


    「我們在交往吧?」


    亮輔用冷漠的眼神看著我。


    在他身後,我知道小秋和真理正在看著這裏。


    「沒想到你是會說這種無聊話的女人。」


    這是他的答案。


    「真掃興,我要回去了。」


    亮輔說完,回到桌邊拿夾克,似乎跟前輩們道了歉後就離開店裏。一句話都沒有對我說,就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大家的視線讓我很難受。


    無可言喻的尷尬氣氛。


    雖然覺得得想辦法打個圓場,但我已經無法繼續待在這裏了。


    「……對不起。」


    我向兩人說。小秋欲言又止,真理則是點點頭,叫我快去追他。我曖昧地回應她之後,就這樣獨自走出店門外。


    我沒打算去追他。但是,隻有一點點,抱著一點點他會在外頭等我的期待。


    走出店外後,四周都沒見到亮輔的身影。雖然我心裏明白,但還是受傷了。


    回到家,結衣如同她的宣言,關在自己的房間裏。


    我打開電視。出現的是愛情連續劇的畫麵,我立刻轉台。我才不想看那種已經知道會是好結局的戲。我轉到綜藝節目,從冰箱裏拿出紅酒倒入杯中。


    懶得換衣服、也懶得卸妝,就連解開頭發都覺得麻煩。


    就這樣,什麽都不想地看著電視。


    我並不覺得傷心。什麽都不去想,隻是聽著電視裏播放出的笑聲。在這麽多人的笑聲中,感到無可救藥的孤單。


    大門打開,姐姐回來了。


    時間非常晚。


    我回來了、你回來啦。彼此交換敷衍的詞句。走進客廳的姐姐穿著套裝,是去工作啊。而且臉紅紅的,似乎有些喝醉了。


    平常姐姐總是很快地回到房間。無論是把工作帶回家繼續做、或是聽英文、學習室內設計,總之一心一意地持續磨練自己,讓我感到更加孤單。


    不過今天卻不同。


    穿著套裝的姐姐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啤酒,坐在我身邊。


    自從搬到這個家以來,姐姐第一次晚上陪我喝酒。姐姐也有想喝酒的時候嗎?還是因為今晚我看起來真的那麽沮喪呢?


    真丟臉,我心想。但是姐姐的溫柔讓我很開心,很久沒有想依賴別人的心情了。


    春天的溫暖夜風從半是紗窗的窗口徐徐吹來。


    「你要直接喝啊?」


    「單喝酒的話沒關係。我隻是不喜歡罐子擺在餐桌上。」


    隻是這樣的對話,便讓我心中的孤單感瞬間消失無蹤。


    我橫躺著把酒杯伸向姐姐,與罐裝啤酒的底部互相撞擊幹杯。


    「姐,發生什麽事了?」


    「嗯,發生了一些事。」


    「好事?」


    「也許。」


    「朝美好像也發生了什麽事,不好的事嗎?」


    「嗯~怎麽說呢?」


    接著,姐姐望向透著燈光的結衣房間。似乎很快地注意到最小的妹妹也發生了一些事,便開口問我。我隨意蒙混幾句帶過,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在煩惱什麽?


    「我們先分享自己發生了什麽事好嗎?」


    「嗯,來吧。」


    說著,我把電視音量調低。


    姐姐說,暗戀的前輩其實早已離婚,要約她出去。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不痛不癢的幸福片段,聽在我的耳裏顯得很空虛。


    「是喔,很好啊。」


    俊的身影掠過我的腦海。要是聽到姐姐的戀情順利,那家夥會傳什麽訊息給我呢?(淚)的貼圖看來不會輕易消失。


    姐姐看起來似乎還很猶豫要不要去。我一麵強烈主張她應該要去,一麵在心中向俊說抱歉。


    不僅限於姐姐,但所謂找人商量,大多數的情況都是本人心中明明已經下了結論,自己卻沒有察覺。對於聽者而言,隻要讀出對方真正的心思去附和就好。大家都對自己的判斷感到不安,希望有人可以推自己一把。


    再說,喜歡的人會來約自己,簡直是奇跡。


    「我會去,會去。」


    「好。」


    她輕輕摸著桌角說。我點點頭。


    「接下來換朝美嘍。」


    姐姐這樣催促我。我喝了一口紅酒,抹除留在耳朵深處的那句話。


    為什麽,會喜歡那種人?


    那是很久以前,姐姐說過的,讓我苦惱許久的話語。


    從那之後,我刻意不向姐姐提起亮輔的事。無論說什麽,姐姐都無法理解。隻會對我失望、瞧不起我。


    不過,今晚很特別。我希望她對我失望、輕視我。希望她覺得一直喜歡著對方的我很可憐。反正除了帥氣,我也找不到其他


    喜歡他的理由。


    我想結束這一切了。


    「我下定決心問他『我們在交往對吧?』結果你知道他怎麽回答嗎?」


    「咦?你們在交往沒錯吧?」


    「『沒想到你是會問這種無聊問題的女生』,那家夥這樣跟我說耶。」


    我閉上眼。姐姐一定會輕視我吧?會失望、瞧不起我吧?


    耳邊傳來溫柔的嗓音:


    「但是,你很喜歡他吧?」


    ……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睜開眼,有些悲傷地笑著。


    姐姐是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成熟的呢?


    「……嗯。但是,我喜歡他。」


    有人懂我。當我發現的瞬間,眼眶噙滿淚水。


    「很喜歡,喜歡到不知道該怎麽辦。」


    看著姐姐的笑容,我才知道,自己無法讓一切結束。


    我從以前就隻喜歡帥哥。一直以來的戀愛都慘不忍睹。


    但是這次似乎和從前不同,否則不可能持續兩年之久,我更早之前就該發現了。


    去思考喜歡上某人的理由,也許毫無意義。因為喜歡的並不是理由本身。


    不是我喜歡他哪裏,不是他為我做了什麽。總而言之就是喜歡,喜歡到無法自拔。


    有句話說,喜歡上就輸了。


    從我在意大利風居酒屋遇見他,聽到陷入戀情的聲音開始,就輸了。


    談戀愛沒有什麽鑒賞期,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即使可以,我已經和亮輔交往兩年,鑒賞期的期限也早已結束。


    除非我對他感到厭倦,或是徹底被甩,在那之前我都隻能繼續喜歡著他。


    姐姐的手輕輕地摸著我的頭發。平時我總會說又不是小孩子了,把她的手甩開,但是現在她的手就像春天的晚風般舒服。能夠再度成為那個無話不說的妹妹讓我感到十分開心。


    哭了一會,我傳了封簡訊給亮輔。


    『今天對不起。有空的話再打給我。』


    我知道此時的道歉真的會讓我落得一個方便女人的下場。但是總比再也不連絡來得好,雖然講這些也太遲了。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亮輔音訊全無。


    這個季節的烤肉趴,應該以什麽樣的裝扮去才好呢?


    方便行動的牛仔褲和t恤也許不錯,但是集合地點在神戶車站。我不想穿著太過休閑的服裝晃來晃去。


    思考明天烤肉趴要穿的衣服,意外地讓我陷入煩惱。


    沒能參加聯誼的有紀傳訊息給我。


    『我知道了!我們去摩耶碼頭烤肉吧!』


    我向真理和小秋提起讓有紀做點補償的事。結果,出現了讓有紀把男朋友介紹給我們認識的提案。


    誰都沒見過有紀最近開始交往的男朋友,有紀也幾乎不說關於男朋友的事。因此這項提案一致通過。


    有紀不情願地接受後,計劃辦烤肉趴,看來好像是擅長戶外活動的男朋友。


    邀約訊息還有下文。


    『可以的話,能不能也一起約朝美的男友啊?隻有我一個人帶男朋友去也太尷尬了(笑)』


    她的心情我非常能體會,要是我也不願意。


    『好,我問問看喔。』


    這樣回完後,我在心中向有紀道歉。


    因為我很清楚亮輔不可能來參加這種聚會。光是約他也許就會生氣,而且自從那天晚上過後,亮輔就完全沒有聯絡我。


    我想那家夥應該毫不在意吧,說不定早忘了。但是,我卻無法把一切當作沒發生過。


    我決定穿牛仔褲搭配方便行動的洋裝,因為看起來有些空虛,又加上了一條腰煉。這件衣服即使弄髒也無所謂。


    包包收拾好後,我拿起手機。


    送出早就決定要傳的訊息給有紀。


    『對不起,亮輔明天臨時有急事。』


    很快地就收到有紀的回信。


    『好可惜!我也好想看看小秋說的帥哥男友。』


    總是讓我感到小確幸的話語。然而現在即使稱讚亮輔,也隻會令我感到空虛罷了。


    我發現還收到了另一封訊息。是俊。


    『紗子姐看起來怎麽樣?』


    有一瞬間我搞不懂他的意思。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姐姐去兜風約會的日子。看到她早上穿著剛買的衣服出門,我還嘲弄她。原來俊也聽說啦。


    本來想回說她還沒回來,想想還是算了。時間已經超過十點。不管怎麽回都會往不好的方向聯想吧。


    正當我思考該怎麽回訊息的時候,玄關傳來我回來了的聲音。


    你回來啦。我看著俊的簡訊說。沒辦法,隻好幫他探探口風,我走出房間。


    「約會如何?」


    我問正在客廳喝牛奶的姐姐。


    「他請我跟他交往。」


    笑著回答的姐姐,看起來不知為何很寂寞。


    「然後呢?」


    「嗯?」


    「你答應了嗎?」


    「……沒有,我說要考慮一下。」


    「為什麽?」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喜歡小岩井前輩。就像朝美說的,兩情相悅簡直是奇跡。」


    「那你為什麽說要考慮?」


    姐姐陷入短暫的沉默,在桌上閉上雙眼。


    不可能找不到答案,隻是找不到適當的話語吧,或是找不到說出口的勇氣。


    姐姐雙手握著牛奶杯,低聲說:


    「可是啊,如果就這樣跟小岩井前輩交往,我就再也見不到小俊了。」


    「那種事情不重要吧。」


    「也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姐姐說完後慢慢起身,把杯子放在廚房。像是拒絕再說任何話似地,丟下一句「我要去洗澡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姐姐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中無法得到幸福的女孩。明明很乖巧、工作認真又老實,卻被邪惡的魔法師詛咒,得不到幸福的可憐女孩。


    我聽見姐姐走進浴室。


    ……演變成這樣,也別無他法了吧。


    我重看俊的訊息,在內心低語。


    我走到陽台撥電話給俊。雖然常用訊息連絡,電話卻好久沒打了。


    『怎麽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驚訝與警戒。對於高中時曾經交往幾個月的他,此時我的內心卻已懷抱著截然不同的情感。不成材的弟弟。


    「俊,差不多該放手讓姐姐自由了。」


    『……咦?什麽意思?』


    為什麽自己得被這樣說。他的語氣似乎在如此責備我。也許他認為自己才是被姐姐剝奪自由的那一方。但,不是這樣的。


    不求回報的好意會把人束縛。


    「剛剛姐姐回來,說對方向她告白了。」


    『……這樣啊。』


    「但是姐姐好像因為很在意你,所以無法答複。你別再等姐姐了吧。對紗子姐來說,你是特別的。就算不是戀愛,仍讓她害怕失去的存在。」


    我說謊。


    姐姐八成喜歡俊。雖然和對小岩井前輩的喜歡也許是不同的種類,但是喜歡俊這點不會錯。有人這麽長時間喜歡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在心裏占據一個位置。


    『你是說我讓紗子姐感到困擾嗎?』


    俊似乎是第一次發現這件事,聲音有些動搖。真是的,老實的地方一點都沒變。


    「下次姐姐去你店裏時,告訴她你有喜歡的人了,拜托你。」


    拜托你。我刻意強調這句話的語氣,掛掉電話。


    從陽台可以看到夜晚的大海。沉甸甸的船影緩緩


    移動。


    我到底在幹什麽呀。


    明明不是攪和別人戀情的時候。


    回到房間,我倒在床上。從電話簿裏找出亮輔的名字,靜靜地注視著,無法按下通話鍵。


    周日早上,平時會睡到九點。事情大多安排在周六,打定主意要悠哉地度過周日。


    但今天是烤肉趴。雖然不會弄到太晚,卻是令人感覺有些沉重的行程。不知道有紀的男朋友從事什麽工作,但他的休假似乎不固定,隻有周日有空。


    早上六點,關掉鬧鍾走出房間,便聞到奶油的香味。


    穿著睡衣的結衣難得在廚房做菜。這麽說來,結衣不是從兩天前就關在房間裏嗎?


    「咦?你結束閉關了嗎?」


    「是的,讓你擔心了。」


    「沒擔心啊。」


    從客廳看到的大海呈現沉重的灰色。那也是當然的,因為陰暗的天空似乎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下雨。大海的顏色總是被優柔寡斷的天空所左右。和我一樣。你也很辛苦啊。


    打開電視轉著頻道。周日早上六點的節目感覺好新鮮。平日不是主播的播報員們坐在畫麵的正中央。


    「朝美姐,我在做法式吐司,你要吃嗎?蛋不小心打太多了。」


    「難得你會做料理。我要吃。」


    我拿出冰箱裏的evian氣泡水坐在電視機前。發現分類用的塑膠垃圾桶裏有個空蛋盒。雞蛋應該還剩半打才對。


    我看看廚房,結衣正在攪拌滿滿一碗的雞蛋和牛奶。


    「哇,你為什麽要打那麽多?」


    「想說多一點比較好吃。」


    「我們兩個吃不完啊。等紗子姐起床也做給她吃吧。」


    為此生氣也挺蠢的,我重新坐回椅子上。


    不知為何提不起勁。


    說實話,我沒興致參加今天的活動。我很喜歡小秋和真理,有紀也依然是我憧憬的對象。大家聚在一起很開心。討論誰的男朋友怎麽樣,想象各自的真實麵貌也非常愉快。就像綜藝節目常看到的問答遊戲,透過嗜好或經曆猜想簾幕後方的來賓是誰,但是完全沒有想實際看看對方的念頭。在這方麵,我和小秋、真理有些微的差距,有興趣就隻是有興趣,想一窺簾幕後方的好奇心,我沒有。


    「久等了。」


    結衣端出法式吐司,外觀看起來很不賴。


    「覺得如何呢?」


    「嗯~再濕潤一點會更好吧。隻有表麵沾上蛋液,裏麵還是普通的麵包。」


    我給她看雪白的切麵,結衣才「哎呀~」地咕噥了一聲。


    「很深奧呢。」


    「是嗎?我想是浸泡時間的問題。」


    盡管這麽說,因為肚子實在很餓,我大口吃完。嗯,做給家人吃及格,做給男友吃不及格。


    「朝美姐,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結衣一邊煎自己要吃的法式吐司一邊問。我嘴巴就著evian氣泡水,隻用視線回應她要問什麽?


    「喜歡一個人,為什麽會這麽不平衡呢?」


    奇怪的問題。


    對戀愛毫無興趣的怪人妹妹,就像是已經變成了為愛煩惱的女孩一般。


    雖然問題很怪,但我能理解結衣想說的。一點小事就會哭、開心到要飛上天、無法從被窩中抽身。不穩定也不舒服,不甘心卻也很開心。不平衡,這個說法很有趣,很有結衣的風格。


    「因為不平衡才更心動吧。」


    戀愛就像吊橋、戀愛就像雲霄飛車、戀愛就像翹翹板、愈站不穩就愈心跳加速。


    結衣雙眼圓睜地看著我。


    不知怎地有些不好意思。


    「我該來準備出門嘍。」


    說完,我像要逃離現場似地走向洗手間。


    後方傳來電視裏的天氣預報。下午的降雨機率百分之三十。既然如此,倒不如一早就下場傾盆大雨。


    集合地點在神戶車站的圓環。


    和真理、小秋會合後,一輛綠色的cherokee在眼前停下。


    副駕駛座的車窗打開,出現的是表情靦腆的有紀。坐在駕駛座的男友把手放在她的右肩上。


    總覺得有種不協調感。隻是右肩上放了一隻大手,有紀就變得仿佛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她。


    「別說話了,快上車啊。」


    有紀說。這時我才發現自己慢了一步,沒跟上真理和小秋捉弄有紀的行列。


    坐在駕駛座上的他用清爽的笑容迎接上車的我們。


    我理所當然地開始比較:亮輔比較帥、亮輔比較高、不過,他比亮輔更時髦,看起來比亮輔溫柔,工作也絕對比亮輔更穩定。


    我們三人並排坐在後座,有紀轉過身來為我們介紹駕駛座上的他。


    「這是我男朋友。欸,是叫做近藤對吧?」


    「居然忘記了啊。」


    「騙你的啦。圭太,近藤圭太。」


    一般般,我心想。


    不是指名字。而是長相、說話方式、笑的方式、顧慮別人的方式,全部都一般般。


    職業好像是自由寫手,透過朋友介紹認識彼此。是我一見鍾情,男朋友本人害羞地說。真是謝謝招待,雖然烤肉趴根本還沒開始。


    應該是不錯的男友吧。


    但是感覺配不上有紀,雖然我知道是我擅自把憧憬加諸在別人身上。


    我們四個人在大學的時候,有紀總是大家的中心。最會打扮、漂亮,又能很快地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我以為她會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人都能找到更棒的戀人,比任何人都過得更幸福。


    「好厲害、好帥的車。能坐這種車去約會,有紀真幸福。」


    小秋說。皮製沙發的確很舒服。


    「亮輔不能來啊。」


    真理惋惜地說。


    「對不起,好像臨時有事。」


    「我也好想看喔,傳說中朝美的帥氣男友。那個人在做什麽工作啊?」


    我輕笑,含糊地帶過。


    「嗯~是什麽呢?」


    那個啊,每周排六天班在居酒屋打工。明明是打工仔,月薪卻比我還多,很誇張吧?我想,有紀一定笑不出來。


    海邊的公園似乎因為時機未到,沒有想象中的擁擠。我們把車停在停車場,在櫃台辦好手續,往烤肉場走去。


    摩耶碼頭的烤肉場隻要先預約,從網子到食材,現場全都會提供。當然也可以自備,這次我們隻準備了飲料。


    在木炭上點火烤肉的工作由近藤負責。我們坐在附近裝有海灘傘的桌上,等候食物上桌,服務非常細心周到。


    海邊的烤肉趴讓我的心情開始一點點地高漲。雖然是陰天有點可惜,但陽光不強這點倒是值得感謝。


    「喝點東西等一下吧。要喝什麽?有啤酒也有調酒。」


    近藤對我們說。


    我們決定不客氣地先開動。我喝啤酒,其他三人則各自拿了瓶調酒,女生們先幹杯。


    「好棒的男朋友,感覺對你言聽計從。」


    「真的,看起來好溫柔。」


    真理和小秋各誇一句,我也點頭稱是。


    「才沒有呢。隻是因為喜歡戶外活動才願意幫忙,兩人獨處的時候根本什麽都不做。」


    「看不出來耶。」


    「真的。不會燙襯衫,偶爾做菜也絕對不會收拾。」


    「有紀感覺好像人妻。」


    「哎唷,別鬧了啦。」


    有紀似乎因為煩躁而提高了音量。那不是拒絕也不是害羞,是因為她實際上可能正描繪著那樣的未來,感覺很寫實才會令她煩躁吧。哎唷,別鬧了啦。


    這句話後麵接的是,還早啦。


    「不過,這樣的人對有紀來說剛剛好。該說很會照顧人嗎?他很喜歡照顧人吧。」


    「嗯~可能吧。」


    說完,有紀笑了。


    那是一般的幸福笑容,一般的。


    「來,久等嘍。沾醬在這邊,有甜的和辣的兩種。」


    近藤把盛裝比例抓得剛好的肉和蔬菜端過來給我們。


    「先開動嘍。」


    我舉起罐裝啤酒,近藤臉上露出清爽的笑容。


    「可惡~真好~我也想喝。」


    因為你要開車啊,我不該說「先」的。但我內心想著,都這樣說了就喝啊。想喝的話不要開車不就好了。摩耶碼頭撘電車也來得了。


    亮輔的話絕對不會這樣做。


    烤肉怎麽能不喝啤酒,他一定會這樣說吧。


    近藤很溫柔,但是我突然很想聽亮輔任性的要求。


    「我去幫他一下喔。」


    說完,有紀走向烤肉場。


    「我也好想快點交個溫柔的男朋友喔。」


    「小秋一定很快就會交到了啦。你這麽好。啊~洋蔥好好吃,好甜。」


    「我說真理,你話不要講到一半啊。」


    真理和小秋開心地聊著。


    視野右側,有紀和近藤一麵低聲說笑,一麵把蔬菜擺在網子上。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胃感到沉重。


    剛剛還有些高漲的心情,變成和今天天空一樣的灰色。


    腦海中浮現結衣的怪問題,談戀愛之後變得很不平衡。和亮輔交往以來,一直都不平衡,我的心早已失去平衡感。


    這種不舒服的心情,真麵目到底是什麽?其實我大概知道。


    這不是嫉妒,絕對不是,這是厭惡。


    有紀和近藤扮著幸福的家家酒,小秋和真理無條件地誇獎和羨慕,仿佛各自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而且誰都沒察覺自己在演,類似這樣的厭惡感。


    奇怪,好想吐。


    這句話忽然浮現在我腦海中。像暈車般感到一陣惡心。


    「朝美,怎麽了?」


    小秋察覺我不對勁,開口問。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用手捂著嘴巴。


    「朝美,你有喝那麽多嗎?等等,這邊有水。」


    「對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


    接過寶特瓶,我隻喝了一口。


    小秋幫我拍背。真理慌張地跑去告訴有紀。


    啤酒隻喝不到半罐,我自己知道。但是我醉了,可能是因為普通的幸福。


    像真理和小秋那樣懷抱羨慕之情,以女生來說很合理,身為朋友更是理所當然,我懂。但是今天的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有紀、小秋、真理,我最喜歡你們了。


    可是,隻有今天,真的很抱歉,我沒辦法繼續待在這裏。


    像是看不下去我的行徑似地,雨水開始嘩啦嘩啦的下。早上天氣預報說降雨率是百分之三十。我悄悄感謝這場有些勉強降下的雨。烤肉趴被迫中止,有紀雖說難得出來一趟,提議去喝點東西。我也因身體不適而拒絕了。


    近藤雖然顧慮我,說要送我回家,我也說沒關係,婉拒了他。不希望再知道他有多溫柔。


    我請他們送我到灘車站,向大家告別後獨自坐上電車。坐在搖晃的電車上,惡心感總算消退。


    我明明最討厭不會察言觀色和把氣氛弄僵的人。不舒服的感覺消失的同時,自我厭惡感卻湧了上來。


    電車窗外的雨中街道似乎不喜歡明亮,這成為我微小的救贖。要是看見藍天,我現在肯定在哭泣吧。


    走出住吉車站的剪票口,我沿著寬闊的階梯下樓。


    雨勢愈下愈大。六甲的群山被厚厚的雲層覆蓋,沒有停歇的跡象。


    本來想買把傘,但是家裏玄關的傘桶要是又多了一把塑膠傘,又會被姐姐念。總之,我決定問結衣能不能幫我帶傘出來。


    即使閉關結束,妹妹還是很少出門。偶爾給她出門的機會也是姐姐的責任,我擅自替自己找借口。


    電話接通,立刻傳來很困的聲音。


    「結衣,你在家嗎?」


    『是,我在。』


    「能不能幫我拿傘到車站?」


    『現在嗎?』


    「對,現在。」


    『啊~下大雨耶。等我一下,我馬上過去。』


    「嗯,到了打給我。」


    好,乖孩子。


    從家裏到車站,依照房屋中介的測量,步行要十分鍾,事實上要再加五分鍾。等待的期間,我在車站大樓內的服飾店閑晃,打發時間。


    我想起需要一個新的上班用包包,正在物色幾個價位不高的品牌時,手機很快地響了,我正想說怎麽這麽快,拿出手機才發現是亮輔打來的。


    心跳加速。


    自從聯誼那天以來,我都還沒有和亮輔說過話。


    與來電顯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我接起電話。雖然今天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了,卻無法勝過想聽到他聲音的心情。


    「怎麽了?」


    『你在哪啊?』


    突然傳來不太開心的口氣。


    「你在說什麽?」


    『你不是在車站等嗎?我剛剛去你家遇到你妹,所以代替她過來。』


    什麽?我不禁提高音量,他似乎在住吉車站。為什麽亮輔會到家裏去?結衣那家夥,這種事也不先跟我說一聲。


    「亮輔,你人在哪?」


    『圓環,超商前麵。』


    「嗯,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後,我立刻跑到附近的洗手間。


    雖然亮輔常常突然約我,但從來不曾不說一聲就跑來家裏。我確認自己的發型和掉光的妝容。雖然不想讓他看到參加烤肉趴的打扮,但也無可奈何。衣服上的味道也許買瓶噴霧就能解決,但是讓亮輔等愈久他心情會愈差。那比因為烤肉味而對我感到幻滅更糟。我隻重新塗上口紅,便走出車站大樓。


    亮輔趁隙在超商裏白看雜誌。


    當我站在玻璃窗外,他立刻察覺走出店外,手上拎著兩個半罩安全帽。亮輔身上的皮衣好像淋了雨,上麵布滿水滴。


    「傘呢?」


    雖然大致知道是什麽狀況,我還是開口問。


    「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說完後把其中一個安全帽遞給我。


    啊啊,果然如此,會這麽快是因為他騎機車。


    「該不會現在要去哪裏吧?在這種下雨天裏騎車去?」


    亮輔點點頭,指向安全帽裏麵。


    「這是你妹給的。」


    我把手伸進安全帽,裏麵放著一件眼熟的三百日幣雨衣。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穿上它。那家夥。我在腦海中踢飛結衣。


    「來我家,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說完他便擅自往前走,亮輔的機車我坐過好幾次。我環顧圓環,機車大方停在止衝檔邊上。沒有椅背的美式摩托車說不上舒適,當然也不能跟近藤的cherokee相比。


    不知為何,今天的亮輔比平時更加任性。


    烤肉的時候,我怎麽會有想聽亮輔耍任性的想法,我到底怎麽了?即使如此,對於早就落敗又不平衡的我而言,除了跨上他的機車後座外別無選擇。


    亮輔家在深江濱的郊外。


    阪神電車沿線上,特快車不停靠的深江車站附近房租特別便宜。學生公寓很多,混雜在喧鬧學生們之中的二十九歲打工仔,亮輔的家就在這裏。


    抵達他家的時候全身都濕淋淋的。即使如此,結衣的雨衣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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