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花落蓮蓬出,早桂已悄然吐香,八月就在眼前。迎春出嫁的日子愈發近了,賈赦萬般不痛快,榮府裏人人皆看出來了,個個屏氣凝神的,生怕讓他排揎上。


    這一日三味書屋有幾位先生來看他。上學期賈赦南下了,物理課乃是請了化學老師代課,那位德國洋和尚茨威格也欲與他說些課業上並水泥之事,幾個人終是湊在書房裏蘑菇了一下午。臨行時教機械的丁魯班悄悄告訴賈赦,今日五原醫學院的那位校長來了本校一趟,看著像是有什麽事似的,故此他特拉著幾位先生來一回。賈赦登時坐不住了,唯恐那狐狸又什麽稀罕消息。惦記了一宿次日終是去了學校。


    果然司徒塬在他們學校是留了耳報神的,不過半個時辰,人便溜達進賈赦的辦公室了。


    賈赦歎道:“你安生弄學校、利國利民不好麽?”


    司徒塬笑道:“我可不一直在安生弄學校麽?”因說,“有個好消息,你聽了必然高興。”


    賈赦哼道:“左不過我那侄女兒診出男胎罷了。”


    司徒塬擺手道:“那個想必薑大人早告訴你了,況那本是我母妃的方子,焉能不好?”


    賈赦又哼一聲。


    司徒塬捧起茶來裝模作樣喝了一口道:“我就知道你不會追問,罷了。聽聞前日你那親家母昌齡郡主打死了一個丫頭。”


    賈赦一激靈:“這是何意?”


    司徒塬笑道:“你且安心罷,你有個聰明的親家母。”


    原來,前幾日莫家有個俏麗的大丫鬟收拾得妥妥當當的特趁了好月色去給二爺送宵夜,誰知莫瑜正專心研究功課,竟視而不見。那丫鬟眼見他不上鉤,心下著急,又恐過些日子少奶奶過門了愈發尋不著門路,竟去廚房使錢弄烈酒。可巧昌齡郡主身邊的一位老嬤嬤也去廚房傳話兒,見了她的模樣心下生疑,幾句話便猜了個八\九分。嚇得忙讓人拿了那丫頭轉身去回郡主。郡主聞言大怒,吩咐不得驚動府中爺們,將那丫鬟生生打死了。


    賈赦聽了慶幸親家母果然是個有規矩的,又抬頭撇了司徒塬一眼:“這等秘事你也知道?”


    司徒塬笑道:“京中秘事我知道許多。”


    賈赦搖頭:“閑的慌!”忽然想起一事來,“你哥哥家那個小五是你的人幫著的?”


    司徒塬道:“赦公不是早猜出來了麽?”


    “我說,當日你告訴我這個作甚?”賈赦一直想不明白,“你悄悄的不好麽?”


    司徒塬道:“因薑大人也是個靈通的,我恐一日讓赦公知道了誤會我。”


    賈赦搖頭:“不是為著這個,你的手段比雋之強,犯不上防著這個。”


    司徒塬笑道:“如今我那三侄兒強,五侄兒弱,我幫著小五方能讓他們鬥些年月。”


    賈赦瞧了他半日:“縱然你打著那主意,也犯不上連底子都告訴我吧。”


    司徒塬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有種極度不爽的預感從賈赦腳底下升起,隨即一拍大腿:這種高情商生物自己原本對付不了,就該去尋小齊的嘛。想著想著他兩腿自動朝外走。


    不多時到了齊府,見闔府喜氣洋洋的,賈赦奇道:“你家也辦喜事麽?”


    門口的小幺兒笑道:“我們家老爺孝心一動,連太上老君都感念到了。如今我們家老太爺預備下個月便還俗回家呢。”


    賈赦腹中暗笑,算算日子齊老爺子出家也快兩年了,該還俗了。因笑著進去尋齊周。


    恰齊周鋪了一桌子畫稿正比著瞧哪張好呢,見他進來了笑道:“不是忙著嫁閨女麽?”


    賈赦歎道:“莫提傷心事。哪有十七歲的女孩兒就嫁人的。”


    齊周搖頭不語。


    賈赦自去尋茶喝,回頭見齊周仍在看畫兒,直過去將司徒塬那謀士賣了。


    齊周皺眉道:“姓郝?莫不是郝石先生?”


    賈赦才說了一大通話正喝茶呢,立時嗆著了,咳嗽好一陣子。心道,這廝必是誠心取給我聽的。


    “嘖嘖,那是位奇人。”齊周想了會子說:“既然他告訴你,旁的不說,必有兩條。”


    賈赦忙問哪兩條。


    “其一,他不預備天長日久的瞞下去,早晚會讓世人都知道。不過你早了兩年罷了。”


    賈赦點頭:“這個我倒是想到了,他肯告訴我的必非秘密。”


    “其二,隻怕他算計你什麽時候幫這位郝先生一手。你處事隨性,忠誠王爺精於算計。”


    賈赦哼道:“我懶得多管他的閑事。”


    “這就是了,”齊周笑道,“日後若遇上這位郝先生要你幫他,隻想著這是原五的一個坑,你自然不跳了。”


    賈赦想想也是,不搭理他便完了。遂安心回府預備嫁女兒去了。


    此次榮國公嫁獨女,嫁妝自然是數一數二的。除去榮國府預備的不算,賈赦另替她預備了上百萬的東西。倒是薑武告訴他,莫鯤的老子本是個書呆子,莫瑜便像他祖父,也像薑老爺子,未必喜歡那許多金珠寶貝堆在屋子裏。故此賈赦便將自己預備的那一份挑了些體積龐大惹眼球的丟進迎春的嫁妝抬子裏進行大包裝。另有百寶箱四對,拿棉花綢布簡單裹著些尤其值錢的珍寶古玩,少占空間;精鋼保險櫃一隻,裏頭擱著些沉甸甸的金條並一些賬簿子;保險櫃內存“單據一匣”,整整齊齊碼著莊子鋪子的地契房契並許多銀票,乃是全部嫁妝中最值錢的一份。以上箱子櫃子匣子悉數由丁魯班親手打造,無鎖無鑰匙,旁人也壓根開不了。


    這些直至喜事前不久才使人從大江胡同那邊抬過來。實物終究與單子上的白紙黑字不同,又是大珊瑚樹又是大玉山子的,還有許多鎖在箱子櫃子裏看不了,鳳姐兒見了多少有些眼熱,趁晚上抱怨給賈璉聽。


    “少說比闔府賬麵上銀子翻了兩個個兒,還不知道那幾個鎖著的箱子裏頭擱著什麽。”


    賈璉躁道:“那是父親的體己,他愛給那個兒子女兒,旁人哪裏管的了。”


    鳳姐兒道:“二爺才是老爺後半輩子的依靠,原該多留些給二爺才是。”


    賈璉哼道:“我如今這官印是如何來的?”鳳姐兒方欲辯幾句,他先堵上了,“父親早年可喜歡琮兒?”


    鳳姐兒一愣。


    “你可莫想著父親應當如何,他是從不‘應當’的。他隻‘高興’。”說完賈璉翻了個身朝那頭去了。


    鳳姐兒卻是繃著身子半日毫無倦意,翻來覆去的腦中少說有一萬個主意。


    終是賈璉煩了,歎道:“你還怕壯壯小葉子沒有好東西麽?那才是老爺的眼珠子。”


    鳳姐兒一想,可不是麽?老爺子最愛的卻是自己那一雙兒女,豈能不留好東西給他們?連那大江胡同的宅子早晚也是留給壯壯的。笑嗔道:“我何曾惦記老爺的東西了,不過替二爺不平罷了。”


    賈璉軟軟的道了聲“我竟是謝謝二奶奶了”,他先睡了。


    鳳姐兒過了好一會子又歎道:“老爺的體己竟不知道有多少,老太太怕是比不上的。”


    次日迎春的嫁妝單子送到昌齡郡主手上,不禁心下暗驚:榮國府竟有這許多錢財不成?下頭有一個跟著來的恰是王恩家的,悄悄拉了郡主身旁一個方才親與郡主捧茶的嬤嬤道:“這裏頭唯有前兩張是府裏預備的。”那嬤嬤心下明白,暗回了郡主。郡主這才知道原來榮府公賬上隻出了些家俱綢緞,滿不過三萬銀子,媳婦兒這些嫁妝悉數為榮國公私產。不由得心下慨歎,親家公果然愛女如命。


    不多時,她在單子裏頭尋到了“清明圖書館”字樣,忙使人悄悄去告訴莫鯤。


    雖早有預料,莫鯤仍喜不自禁,特出門專往清明圖書館去轉了一圈兒。此處如今早成了讀書人研習功課、交往朋友之所。圖書館對麵開了一家“書生餐館”,吃食便宜幹淨,地方卻極為寬敞,每時每刻滿是坐著研討詩書的學子。京中的人早知道這書生餐館乃是清明圖書館的一份子,連夥計大廚工錢都是圖書館那頭給的。這餐館因價錢便宜,外人都猜如他們圖書館一般是虧本營生。有許多愛貪小便宜的特繞遠路來這裏吃,夥計也不往外趕,反是讓他們多聽些書生們說話,多少也長些學問。此言傳到大儒孔庸耳中,連讚了三個“善”字。莫鯤喜滋滋在書生餐館聽幾個學生辯書,老胸脯挺的比平日高了三分。


    回到府中,昌齡郡主聽說他去了圖書館笑道:“郡馬沒跟人說你是誰吧。”


    莫鯤連連擺手:“這個自然,縱是賈氏嫁過來那也是人家的嫁妝。”說著他又笑了,“我孫子總姓莫的。”如此這孫子尚未出身便有士林名聲了,他撚著胡須越想越樂。


    終到了迎春出嫁前兩日,賈赦將女兒喚來屋中,重新遞給她一張單子。這單子比起外頭的嫁妝單子也多不了什麽,隻將百寶箱中的物什寫的清楚了些,又將銀票子加上去了。


    賈赦道:“明兒個嫁妝就要送過去了,我先讓你心中有數。另外,”他又遞過去一張紙條子,這是開你那些百寶箱、保險櫃、單據匣子的法子,你好生記住了。”


    迎春淚珠子早滾下來了,隻管帕子拭淚,輕輕點頭。


    賈赦又說:“你爹與你家太太處得相敬如賓,沒什麽意思。故此惟願你二人能彼此知心。你們大定的日子比常人早,我對外頭說是因為要帶你南下祭祖,故此提前了些日子。我是故意的。大定之後我教了莫瑜那孩子拚音字母。”


    迎春是知道這個的,她爹早弄了出來,預備給壯壯念書用。當時她與黛玉皆大驚稱讚。以為這個日後會傳給她璉二哥或是寶玉再宣揚出去,不料竟給了莫瑜。


    賈赦笑道:“早幾個月給他,讓他先自己想想。待你們成親了,除閑暇手談之外,立時可有一樣正經事情能一塊兒琢磨的。又讓他與薑老頭商議,算是早些給聖人跟前打了招呼。咱們家是武勳之族,在文人中弄出東西太多太有用了,我恐聖人多心。且若得了士林名聲,人家會拿許多文人的條條框框扣給咱們家,那個太累了你爹我不幹。故此許多東西都得分出去。與其分給旁人家,不如分給女婿。”


    迎春怔了半日道:“何不留給寶玉?”


    賈赦道:“寶玉雖會讀書,來日卻不便走大儒這條道。蘭兒太小,我等不了那許久,這是好東西,早推出去早有人收益。尤其與你那清明圖書館相得益彰。”


    迎春聽了立時問:“爹不會那會子便想將這個給他罷。”


    賈赦擺手:“非也。我是研究了莫家許多事,替你想嫁妝單子的時候才從腦子裏尋出這兩樣東西來的。”


    迎春眼圈兒又紅了。


    賈赦笑道:“傻姑娘,莫哭,你過得好我便高興了。”


    又說起替她取字來。賈赦穿來這些年雖親友俱全,仍不時惦念數百年後的時光,故此但凡有機會必欲留下前世記憶。這回他想起了前生最愛的一部喜劇《我愛我家》,替迎春取字圓圓,惟願她日子過得如喜劇般和美就好了。


    八月初六日,風日晴和,桂樹撒了許多甜香下來,通書上說黃道吉日,易嫁娶,迎春出嫁。


    許多知道賈赦性情的都以為必有許多刁鑽難題等著莫瑜。果然,來迎親時見寶玉領著賈環賈琮擋在門口。


    寶玉立在當中,待四周都肅靜了,正色問道:“莫家哥哥,你可願意娶我二姐姐賈氏為妻,愛她、尊重她、保護她、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貧窮,始終不變?”


    莫瑜向他一躬到地,正色道:“寶兄弟,我願意的。”


    寶玉點頭:“如此,我二姐姐便托付於你了。”三個少年讓到一邊。


    迎親的都愣了愣,頗有幾分不信這就好了。隨即見真的無人阻擋,吹打聲又起來了,眾人輕鬆入府。


    各色繁瑣規矩之後,迎春由賈璉背著送上花轎。


    薑昭在旁心中大喜,想必來日自己也能如此輕鬆過關的。


    他哪裏知道,賈赦是看人下菜碟的。莫瑜性子憨厚、誓言就可以了。他卻不一樣的。


    作者有話要說:烏拉~~~嫁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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