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一日賈赦坐在賬房數錢,外頭何喜匆匆跑進來回道:“老爺,聖人傳您進宮!”賈赦一愣,扭頭問白安郎:“最近我沒領著十一郎幹什麽壞事吧。”白安郎笑道:“十一皇子近日懂事許多。”賈赦笑道:“大約是謝我的。”乃慢慢悠悠更衣進宮。聖人近來身子略好了些,見他進來重重哼了一聲。賈赦笑上前行禮,沾沾自喜道:“十一郎很乖吧。”聖人瞪他道:“那是朕兒子!”賈赦笑道:“知道知道,臣沒說那是臣兒子。”聖人略一頓,問道:“你家那個蹴鞠的兒子,可訂下親事沒?”賈赦道:“他日日忙著比賽,沒工夫想這事兒。臣覺得他還小了些,且過二三年再說,謝陛下惦記。”“小?旁的孩子這麽大的,兒子都滿地跑了。”賈赦笑道:“心理年齡小些,再說他還在拚事業的年頭呢,男人當先立業後成家。”聖人淡淡的道:“朕的四公主看上他了。”賈赦怔了一怔:“哈?”聖人不言。賈赦隻覺眼前奔跑過去十萬頭羊駝,愣了半日神,趕忙跪下:“臣那小兒子自幼被臣寵壞了,又魯莽又淘氣又不會念書,不學無術的,委實不配天家公主。況四公主乃是十一郎的姐姐,琮兒是十一郎的舅舅,輩分可錯了。”聖人慢條斯理道:“朕聽著,你言下之意竟是看不是朕的公主麽?”賈赦苦笑道:“聖人,您也是當爹的,您敢把女兒嫁給臣的兒子麽?”聖人道:“如何不敢?你敢對朕的女兒怎樣?”賈赦道:“公主隨便嫁一戶識大體的人家,定然都過得不錯。偏陛下是知道臣的,臣那心眼子早偏到膈肢窩去了。他們兩個出身、喜好全然挨不上邊;雖不知公主性情如何,想來必是端莊大氣的女子,與臣幼子截然不同。這般兩個人過日子定有許多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處不到一塊兒去,磕磕碰碰不少。臣對兒子媳婦可是決計不公平的,他們鬧一百回別扭,臣準保有三百回皆站在兒子那頭。”聖人瞥了他一眼:“怎麽還多出兩百回來。”賈赦肅然奏道:“臣嘮叨!”聖人失笑道:“若是你兒子的不是呢?”賈赦道:“若是旁人與旁人吵架,臣一準兒公平、十分公平。偏吵架的兩頭有一頭是兒子!他縱有一萬個‘不是’臣也能找出他的‘很是’來,順帶找出另一頭的‘不是’來。大不了臣就耍賴。”“你……”聖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半晌,歎道,“誰敢把閨女嫁給你兒子。”賈赦笑道:“故此臣的兒媳婦須得與兒子各處相當,平日裏便少有吵鬧之事。最好是臣兒子心愛的,壓根兒不用臣去斷什麽是非,臣那兒子自會讓著她。”聖人哼道:“你兒子莫非敢不讓著朕的公主麽?”賈赦咧了咧嘴:“若是臣那長子,必然不敢;偏琮兒是臣寵大的,胡摔海打慣了,所謂無知者無畏,聖人,他真的敢。”聖人忽望著屏風後頭道:“聽見了?”賈赦心中低頭撇嘴,心道,天下當老子的都愛來這一套。果然從後頭轉出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來,瞪著一雙鳳目怒氣衝衝的向賈赦道:“本公主哪裏配不上賈琮?”賈赦低頭道:“回公主殿下,臣方才說了,公主與臣子諸事不合。”四公主道:“哪裏不合?”賈赦道:“臣聽十一郎說,宮裏頭一舉一動、一衣一帽、一飲一食皆規矩的很,公主想來早已慣了。偏臣那幼子打小便規矩的很。公主起初大約瞧著有趣,待過了一兩年便以為他粗俗不堪了。例如公主保不齊瞧他穿得極為隨意便出門見客,會覺得丟臉。”四公主抿嘴道:“夫君的出門的衣物本公主自然替他預備好。”賈赦道:“知子莫如父,臣那兒子臣知道,他必不願意的、他就愛隨意舒坦。若臣子不愛穿得規規矩矩見正客,公主非要他穿,豈不是會吵鬧起來?”四公主愣了愣,又道:“縱如此,這算什麽正經事?”賈赦歎道:“事情雖小,經不得次數多啊。兩個人因打小各色經曆習慣皆不同,總有許多磕磕碰碰。故此小兩口總有一方須得讓著另一方。公主與臣子皆是寵大的,皆不願讓人,捆在一處過日子怕是得雞飛狗跳了。若公主嫁了個自幼亦極規矩之人,這等破事自然少了許多;若是嫁入明事理的人家,公婆也會秉公處置。偏臣那幼子極不規矩、可以預見與公主諸事不合;臣又是個極度偏心的,不論誰跟臣兒子鬧、臣必以為兒子沒錯,臣家太太說話不算數。故此,公主殿下,您與臣那兒子過不了好日子的。”四公主大約不曾想過他有這麽一番話,怔了半日,忽然惱道:“他與旁人就能過好日子麽?”賈赦道:“臣欲待他再大些,替他娶個性子好、門戶低的媳婦兒。”四公主冷笑道:“性子好、門戶低,不就是馬維茵麽?”賈赦一愣:“誰?”忽又一喜,“琮兒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隨即明白過來眼前的形勢,訕訕一笑,“那個……我是說,沒聽人說過這位姑娘。”四公主蔑然道:“榮公竟沒聽過麽,乃是治國公馬魁嫡親的曾長孫女。”賈赦一驚:“馬魁?他們家不是……治罪了麽?”四公主閑閑的道:“自然,誰讓他們是樂善王兄那一夥的。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都發賣了;馬維茵麽,這會子可巧是泉香閣新出爐的花魁呢。”賈赦失聲叫道:“什麽!”同時聖人喝了一聲“胡鬧!”賈赦張大了嘴半日:“不可能!琮兒不會去那等地方!”四公主低頭嘟了嘟嘴,又冷笑道:“如今人人皆知榮國府的琮三爺與小蘭大爺為了泉香閣的馬姑娘爭風吃醋呢,大約天下唯有榮公與賈政大人兩個不知罷了。”賈赦隻覺眼前一花,好懸一口氣上不來。暈乎了半日,定了定神,向四公主行了個大禮:“謝公主千歲,老臣不甚感激。”聖人瞧他立著都打晃,不禁有幾分同情,喊戴權道:“去扶一把,沒眼力見兒的。”賈赦苦笑道:“讓聖人笑話了。”聖人望了四公主一眼,道:“罷了,你兒子這幅德行,加上你這個偏心眼子,朕的公主你就別指望了。”四公主急著喊了聲“父皇!”聖人不理她。賈赦搖了搖頭,請辭而去。戴權攙著他送他出去,到了外頭才道:“小孩子家,難免有些貪花好色的,赦公莫著急。”賈赦歎道:“做夢也想不到啊,跟天上下了霹雷似的。老戴啊,我這些年的心全在這幫孩子身上了……蘭兒素來是個省事的;琮兒雖淘氣,也從不曾出過這等亂子。”因揉了揉額頭,“果然都是討債的。”戴權有心勸幾句,偏也沒的話說,隻幹笑幾聲罷了。賈赦回府立時親往白安郎處去,問他可知道。白安郎也嚇了一跳:“從不曾想到這頭上,竟是不查!該死該死。”賈赦道:“這兩年西洋那些間諜皆是你管,也分不出神來。你莫過問了,我知道該尋誰的。”連口茶都沒吃轉身又打馬出府了。這回他直奔天橋下,尋著依然在與人算命的趙葫蘆。趙葫蘆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與眼前那客人先算完了打發人走,再望著賈赦道:“這位先生,是算命是測字?”賈赦道:“求個消息,今兒我聽說了我家小兒與大侄孫在青樓爭風吃醋,求真假、求真相。”不待趙葫蘆說話,又加了一句,“求先生莫哄我,拜托了。”趙葫蘆翻了個白眼:“沒預備哄你。榮公連外洋都瞧見了,倒是瞧不見自己府裏。”見他委實著急,也不賣關子了,乃道,“已有兩三個月了,那馬姑娘是個清倌兒,性情高遠、才貌過人,滿京王孫公子也不知多少拜倒在她琴棋書畫之下。偏她瞧了幾場蹴鞠,就愛上令郎了。”賈赦這會子精神高度集中,立時聽出門道來了:“你說她性情高遠、才貌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沒瞧上旁的才子、沒瞧上我家蘭兒,竟瞧上了琮兒?”趙葫蘆點頭:“馬姑娘平日多鎮定的一位女子,人人都說太子妃都做的,唯有看琮三爺蹴鞠方會失了禮數,數回大喊大叫的。”賈赦冷笑道:“明珠蒙塵、美玉陷泥,委實可惜的很,隻太貪心了。”趙葫蘆笑道:“這位馬姑娘可是位絕頂聰明的。”賈赦道:“聰明不能當飯吃,還得自知才行。”乃深施一禮,“多謝了。”趙葫蘆伸手:“給錢!”賈赦一笑,掏出一個銅板丟給他,上馬走了。趙葫蘆在後頭連喊“小氣”,“日後可再不替你算命!”賈赦性子急,做事最快不過,當日下午便使了十來個巡防隊員不管不顧從泉香閣當眾搶了花魁馬姑娘塞進馬車就走,驚的閣中的姑娘花顏失色、嫖客胖臉生霜、打手目瞪口呆。馬維茵起先也有幾分驚慌失措,旋即鎮定下來,坐在車中閉目養神。待馬車住了,她竟施施然扶著車門下來,頗有幾分貴女風範。隻見眼前是一個小院子,雖不大,卻有幾分雅致。隨那幾個五大三粗的莽漢進了屋子,有個穿石青色衣裳的老頭兒沒帶帽子坐著喝茶,乃上前來嫋嫋婷婷萬福道:“請榮國公安。”賈赦哼道:“果然聰明。”馬維茵道:“概因聽人說起過榮國府的巡防隊都穿這般衣裳。”賈赦道:“本也不欲瞞著人。”馬維茵笑道:“瞞著人也不會大白日這般奪人了。”賈赦乃指著椅子讓她坐下,道:“我直說吧。你很可憐,你曾祖、祖父、父親在外頭做了什麽,與你無關。甚至你家那些長輩做的也未必就錯了,不過勝王敗寇而已。然我非佛祖上帝,無意拯救天下蒼生,也隻能送姑娘一歎罷了。你天資聰穎、不願認命、欲於絕境中自救,我是極為讚成的。隻不該算計到我兒子頭上來。”馬維茵聽了半日,含淚道:“維茵不曾算計三爺。”賈赦道:“若你不曾遭家門變故、還是治國公嫡長女,我信你會愛上蹴鞠、喜歡琮兒。例如四公主說她喜歡琮兒,我就信了。或是女師大那些女學生喜歡琮兒,我也信。蹴鞠一事乃是自由消遣,日子平順的少男少女多半會愛上;而馬姑娘你……”他搖了搖頭,“你這般身世經曆,若愛上我們家的孩子,想來也當是蘭兒才對。”馬維茵不禁閉目。“蘭兒雖素來很乖,他是個什麽樣的孩子我是知道的。跟叔叔爭風吃醋這等事蘭兒不會做。他必是真心愛上你了,也知道你心中更愛的多半是他自己。偏你竟在琮兒蹴鞠之時讓人人都以為你心裏喜歡琮兒。琮兒那個小傻子心思簡單,想來也當真了。馬姑娘,我先明說了罷,我不會助你。你想借力逃離火坑本來天經地義。然你不該舍了蘭兒去挑琮兒。蘭兒何等聰明?他豈能猜不到你心中如何作想?想來你以為我那二弟不過碌碌,榮國府諸事我說了算。琮兒是我的心肝尖子,他的話我沒有不應的;蘭兒若來求我,我卻未必肯助你,可是如此?”馬維茵不語。“你年紀越來越大、你恐怕清倌兒這個身份保不了多久、你著急、你想尋一條最有把握的路,卻將我家兩個孩子當猴耍。若琮兒當真隨意尋個借口讓我救你出來,我若不查,日久天長的,他叔侄二人恐生間隙不說;蘭兒怕也以為我不喜歡他、以至於連他喜歡的女人都以為唯有他叔叔能救她,保不齊對我都要生出間隙來。你竟是半分不曾替他們著想的。是了,你自己也身在絕境,沒多餘的心替他們想。隻是天下這麽大,苦命的人那麽多,我雖有餘力,幫誰不好,幹嘛非要幫你?”隻聽“嘩啦”一聲,旁邊一扇小門開了,賈蘭緩緩走了出來。過了會子,賈琮也跟了出來。馬維茵看著他們叔侄兩個,以淚洗麵。賈蘭過來拉了拉賈赦的衣袖:“伯祖父,蘭兒求你救她一救。”馬維茵閉目。賈赦歎道:“救她不難,隻是你們決計不能到一處。”賈蘭道:“我喜歡她。”賈赦道:“野心太大了。蘭兒,你若本是個有野心的還罷了。你雖通透,卻頗為踏實。她尋一個王孫公子救她出去不難的,隻怕還想借咱們家之力幫著救她的家人或是往外洋去撈些好處。咱們家中結交的有幾位智囊還頗有名氣,她豈能不知?不過為了一搏罷了,賭我們沒功夫顧及到她;成了便是大勝。這是賭徒心理,適合跟著樂善郡王,不適合蘭兒你。”賈蘭道:“我喜歡她。”賈赦道:“又這麽聰明,你防不勝防、你未來的媳婦防不勝防。我也防不勝防。”賈蘭道:“她不過急著出火坑罷了。”賈赦瞧了他半日:“這話你自己信麽?”賈蘭張了張嘴,一個“信”字終吐不出來,垂下頭去。半晌,賈琮也上來拉了賈赦另一隻胳膊:“爹,你救她出來吧,隻當我們叔侄倆買了個教訓。”賈赦左一眼右一眼在他倆臉上看來看去,賈蘭幹脆拽著他的胳膊搖起來,賈琮忙搖另一邊。賈赦愁道:“我怎麽就遇上你們這兩個要債的小祖宗!”賈蘭垂頭道:“隻是心中不忍罷了。”賈赦又去瞧賈琮:“你呢?”賈琮扁嘴望天:“我覺得她可惜。”賈赦哼道:“聽聞此事鬧了兩三個月了,我倒是半分沒聽說過?”賈琮忙靠上他的肩膀:“我的好爹、我的親爹,人家怕你生氣麽……”賈赦道:“這會子我便不生氣了麽?”賈琮嘿嘿一笑:“你氣也氣過了,就此做罷得了。”又伸手從後頭拉了拉賈蘭。賈蘭道:“蘭兒也覺得其才可惜。”賈赦歎道:“罷了,隻是你們莫再跟她扯到一處,你們兩個加在一塊兒算計不過人家。”賈琮不則一聲。半晌,賈蘭低頭道:“蘭兒知道了。”賈赦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麽好,隻的揉了揉他的腦袋歎道:“長這麽高了,日子當真快的很。”賈蘭紅了眼圈兒。賈赦低頭看了看馬維茵,見她一直不敢吭聲,便道:“我先出去,你們說會子話。”乃邁步走了。也不知三個人說了些什麽,賈赦在外頭與巡防隊的小夥子打了幾盤升級,他們便出來了。賈琮“嗷~~”的大喊一聲,抱著他爹的脖子道:“爹,琮兒失戀了。”賈赦笑道:“要不要爹幫你找一個?”賈琮道:“好,不要公主!”賈赦哼道:“你想要聖人還不肯。”賈蘭笑道:“琮叔,我欲往寶二叔那女學中找個媳婦,你可要一道來?”賈琮哼道:“太麻煩,我懶得!我隻蹴鞠去,看哪個女學生喊的最響就娶誰!”賈赦點頭:“這個主意不錯。”爺仨笑騎馬回府。後賈赦果然幫著贖了馬維茵出來,賈蘭送了她一包體己銀子,替她尋好了去外洋的船。此女後改名換姓攀上了被聖人派到澳洲的五皇子,因正妃梅氏早已失寵,她倒是以側妃之身行正妃之事,其子亦成為世子。馬家流放的幾位男丁亦被其使人尋訪帶到澳洲。賈蘭科考不過一個二甲進士,果然去他二叔的女學中尋了個女學生娶回府,齊周又替他在京城邊上弄了個縣令。因勤政踏實,又因家中頗有權勢,升遷極快。慧武革新後擔任內政部長多年,亦曾任過一任副首相。唯有賈琮不曾娶什麽女學生,終被他那蹴鞠的鐵杆搭檔塗修之妹日日端茶倒水兼指手畫腳的拐到手了。待他年長些踢不動球了之後,賈赦自然將整個京都蹴鞠大聯盟丟給他。因其蹴鞠技藝精湛,被後世譽為“世界第一球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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