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心中已經鼓起幹勁,我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能做到什麽。


    所以我的第一步是約好朋友董介出來。一向忙著打工和做專題的董介到了大三的尾聲就如火如荼地展開求職活動,並且比我早一步得到了預定聘用。董介至少表麵上不像我這樣避免與人交際,也不討厭踏入新環境,所以我想他一定有更多行動的選項可以提供給我作為參考,此外,我也想直接向他報告我已經結束了求職活動。


    相約的地點是疑似靠著我們學校學生遺失的財物才有辦法經營下去的卡拉ok店。這是我提議的。聽到董介說「我們去唱歌慶祝你獲得預定聘用吧」,我就趁勢提出這個地點。


    時間是傍晚,在我下課之後。雖然大四的學分少了很多,但我直到大三都沒有好好地排定計畫,所以隻能跟學弟妹們一起認真地上課。即使拿到了預定聘用,如果學分不夠以致延畢的話就太可笑了,所以我現在非得乖乖上課不可。


    我本來以為碰上分組報告時隻能委屈地跟學弟妹一起做,後來發現班上還有幾個和我一樣混水摸魚的大四生,真是讓我鬆了口氣。所以我們就幾個人一起並肩作戰、努力撐完這些課程。


    今天應該也和平時一樣,隻要和同學打個招呼,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川流不息的時光就會自行從我們的身邊流逝。


    快開始上課時,我心中的火苗卻被一陣風吹亂了。


    坐在附近的三年級小組中,有位極富責任感又帶點蠻橫的女孩突然大叫一聲「嗄」。因為每間教室的大小不同,所以不會惹人側目的音量也不盡相同。


    我就像個不認真的大四生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班上學弟妹的態度,此外也是因為我真的不感興趣,所以隻是偷偷地聽著。那個大呼小叫的女孩似乎正在生某人的氣。


    從她的話中聽來,她把重要的工作交給小組中的某個成員,結果那人卻忙於社團活動而沒有做,而且連個道歉都沒有,隻用簡訊告知大家工作沒做以及今天要請假,讓組長氣得半死。對了,今天就是他們那一組要上台報告。


    聽到另一個女生說那人不接電話,隻寄簡訊來說『另一邊的事比較重要』,我一邊玩手機,一邊事不關己地想著「這樣做實在不太好」。果不其然,憤慨的組長又發出了怒吼。


    「真會給人找麻煩!」


    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人類可以發出這麽響亮的聲音。


    「那些人光是占據餐廳的位置還不滿意嗎!」


    「好了啦,好了啦。」


    「搞什麽嘛,那個摩艾真是個惡心的團體!」


    教室內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沉默,上課鍾聲在所有人都感到慶幸的時機響了起來。除了組長之外,整間教室的人都露出了慶幸的表情。


    結果他們的小組在這一堂課因為資料不足而無法上台報告,組長向擔任講師的副教授報告這件事之後,副教授卻以護航的態度說「沒辦法,這陣子大家都比較忙嘛」,組長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下課之後,我覺得有點餓,就先去福利社買麵包來吃。為了打發時間,我傳簡訊給父母報告獲得預定聘用的事,還順便傳給之前打工的地方的店長。


    結果我在約定時間過了三分鍾後才到達卡拉ok店。董介一臉無聊地在門邊玩手機。


    「辛苦了~」


    我隨口喊了一聲,董介抬起頭來,刻意地癟著嘴。


    「喔,斷絕了未來無限可能性的家夥來了。」


    「本來就沒有什麽可能性吧。」


    我們胡扯幾句之後就走進店內,裏麵果然有幾群看起來像是我們大學的學生,還好其中沒有熟人。


    排隊結帳之後,我們在飲料吧拿了飲料,走到二樓的包廂。一打開門就能聞到淡淡的菸味,我不禁又一次地想著為什麽卡拉ok店遲遲不肯全麵禁菸。


    我們相隔一段距離坐在沙發上,其實我大可直接談正事,但是既然來到了卡拉ok店,還是先唱歌再說吧。


    我和董介都毫不顧慮地選自己喜歡的歌來唱,不管對方知不知道、喜不喜歡。有時覺得對方唱的歌很好聽,就用手機紀錄下來,留待日後再上網去聽。這才是最能享受卡拉ok的方式。


    快樂時光過了一個小時左右,董介不知是第幾次起身離席,大概是要去拿飲料。他問我要喝什麽,我回答哈密瓜汽水。


    董介走出去之後,我沒心情繼續唱歌,就一邊玩手機一邊等他。飲料吧隻有一樓和三樓有,所以我等了好一會兒。順帶一提,哈密瓜汽水隻有三樓有。


    我逛了幾個隻用來瀏覽的社群網站,感到若幹的興趣和不悅之後,董介擺出眉頭皺緊、鼻孔放大的表情走進來。我一看就知道,這是他真正動怒時用來掩飾情緒的表情。


    「3q~發生什麽事了?」


    「喔,被你發現了。想知道嗎?」


    「怎樣啦?」


    董介喝了一口自己的可爾必思,朝附有小窗的門望了一眼。我也跟著望去,但是那裏什麽都沒有,也沒看到人。


    「可能是我弄錯了。」


    「是吧。」


    「聽著,我看到別人很嗨的樣子就覺得不爽。」


    「你真是個心態扭曲的家夥。」


    我不客氣地吐槽,董介卻說著「no no no」,用戲謔的態度搖搖頭。


    「如果是像我們一樣的善良學生或是一群可愛的女孩也就算了,有兩種人最讓我火大,一種是情侶。」


    「還有呢?」


    「還有很吵鬧的一大夥人。」


    「我可以理解。」


    我體諒地點點頭,董介就伸出食指說:「對吧?」


    然後他說出一句關鍵的話。


    「我最討厭的就是不管在校內還是校外都像在自己家一樣瘋的無聊家夥,那些人掛著學校的名號在外麵為所欲為,害我們這些善良學生都跟著被人側目了。」


    「喔喔……」


    我恍然大悟地點頭。


    因為我已經猜到董介口中「像在自己家一樣瘋的無聊家夥」指的是什麽人。


    最主要的原因是董介平日就老是在批評那群人。


    第二個原因是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對那群人的反感更甚於董介和今天在課堂上氣得要死的那位組長。


    至於第三個原因……我擺出一臉厭煩的表情,以免被他看出來。


    「摩艾也在這裏啊?」


    「是啊,在三樓的大包廂進進出出的,吵死人了。早知道就去一樓了。」


    這真是太巧了。


    「猜錯的機率是百分之五十呢。」


    我調侃地說道,董介板著臉繼續點歌,我也繼續幫他喝采。他唱起了他喜歡的樂團的新歌。


    平時的情況應該隻是這樣。


    平時我碰上那些人也會和董介一樣不高興。碰上摩艾那群人真是大學生活之中最不幸的事。


    但今天情況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幸運。


    因為我已經做了一個決定。


    我得和董介談談。


    我要談我今後打算做的事。為了讓這三年過得有意義而非做不可的事。我決定在行動之前先跟最好的朋友說清楚。


    為此,我必須先提起那群人。


    我們創立的摩艾。董介厭惡的摩艾。


    等到董介激情叛逆的嘶吼完畢,放下麥克風時,我下定決心切入主題,開口說道:「那個……」


    董介隻是睜大眼睛看著我,像是在問:「幹麽?」


    「我可以跟你聊些嚴肅的事嗎?」


    「真是稀奇,如果是我這種好學生也就罷了,沒想到你也會談嚴肅的事。怎樣?」


    我先


    吐槽董介「你算哪門子的好學生啊?」,才把身體稍微轉向他,留心著不要把場麵搞得太嚴肅,說道:


    「你很討厭摩艾吧?」


    「是啊,真想叫他們滾回複活節島。」


    「其實那個組織……」


    裝出無奈笑容是活到二十一歲的我最拿手的伎倆。


    「是我創立的。」


    「真的假的!你竟然創立了那個自以為是又惡心的組織!我還以為你是個更隨便、隻要每天過得快樂就別無所求的家夥,我真是看錯你了!」


    「呃,抱歉,我是說真的。」


    正在假裝發火的董介臉上抽搐了幾下,鬆開盤起的雙臂。


    「沒、沒關係啦,就算你是那個邪惡組織的老大,我們的友情也不會改變,我會為了正義而親手把你解決掉……幹麽裝出那種臉?」


    「是真的啦。」


    「……啊?」


    「是真的,正確地說,摩艾是我和一位已經不在的朋友一起創立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


    董介像是突然傻了,用白眼瞪著我,但是看到我正經地直視著他,他才發現我不是在開玩笑,尷尬地稍微轉開目光。


    「這是有原因的啦。」


    「……那我就姑且聽聽看吧。」


    董介擺出一副就算聽也隻會聽一半的架式。雖然他表現出這種態度,但我知道他是個很體貼的人,一定會認真聽完我說的話。


    我毫不顧忌地說出了我和摩艾的關係。


    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出這件事。


    因為是第一次,所以我隻簡單地列出重點。


    首先是關於摩艾的現狀。


    如他所知,我和秋好創立的摩艾在失去了創始者之後依然繼續運作。


    但現在的摩艾已經不是我們當初創立的摩艾了。


    創立初期的理想──「成為想要成為的自己」,以及所有活動都必須經過全員同意的原則都不存在了。我不知道詳細情況,總之原本的組織已經完全變質,卻仍繼續存活著,還成了校內一大組織。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摩艾是從兩個人的口頭約定開始的。我和秋好在尊重彼此意見的原則下參觀資料館、出席演講會、當義工,我們所有的活動都是出自無關利益的理想。


    摩艾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有很多原因。


    因為看在旁人眼中,這個組織似乎隻顧著玩,所以很多人對它感興趣,成員變得越來越多。


    因為我們兩人用來自我滿足的這個組織,因著某個契機得到校方的好評。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因為秉持著理想而活的唯一領導者永遠不會回來了。隻是因為這樣。


    一個失去領導者的組織脆弱得出人意料,摩艾一天天地腐化,變質越來越嚴重,最後連目的和活動的意義都改變了。這個組織不再追求理想,隻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而聚集在一起。


    結果開始有人受到這個團體的排斥。那就是我。


    對於已經變質的摩艾而言,期盼恢複過去崇高理想的我就像是一顆絆腳石。


    所以我最後離開了摩艾。


    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因為沒什麽大不了,所以我一直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但是我現在找到了工作,就像你說的決定了未來,我就開始回顧從前的事,也因此想起了摩艾創立之初的事。剛好你今天提到摩艾,我就說出來了。」


    其實我從一大早就開始醞釀說出這件事。


    董介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直默默地、認真地聽著我說話。隔壁包廂傳來了我們高中時代很流行的樂團的歌。


    「我一直瞞著你這件事,對不起。」


    董介聽到我道歉,板著臉抓抓頭說:


    「不會啦,沒關係。」


    他明明掛著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也該道歉,因為我常常批評你創立的團體……不對,這都是你的錯,誰叫你隻是默默聽著,都不把真相告訴我。」


    董介一改前態,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接著又皺起眉頭說:


    「嗯,沒錯,你錯得比我更多。」


    「呃……嗯,是啊,如果惹你生氣了,我真的很抱歉。」


    「不是啦。聽完你這番話,我更討厭那群人了。就算那是我的朋友創立的組織,我還是沒辦法對他們有半點好感。」


    聽到他這坦誠又體貼的發言,我笑著搖手說:


    「那就不是我的錯了。現在的摩艾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你對他們是喜歡還是討厭都無所謂。」


    「你真的無所謂嗎?」


    「是啊,怎麽了?」


    「你不生氣嗎?是那些人把你趕走的耶,就是現在摩艾的那群人。」


    我覺得為這種事情生氣也沒有用,但我理解董介的意思。因為理解,所以我謹慎地回答:


    「唔……我還不至於生氣啦。仔細想想,我好像從來沒有生過他們的氣。因為離開之後我很失望,所以我才懶得管他們,頂多隻是覺得不屑。」


    「跟你一起創立摩艾的朋友……那個……」


    對著欲言又止的董介,我盡量故作輕鬆地笑著說「已經不在世上了」,他喃喃地說了一句「抱歉」。他真是個好人。


    「沒關係啦,對了,我今天提起摩艾的事還有另一個理由,我很想為當初一起創立摩艾的朋友做些什麽,所以希望可以借用你的智慧。反正求職活動也結束了,我現在多的是時間,畢業論文隻要應付一下,畢得了業就好,我希望在最後的大學生活為別人做些事情。」


    「什麽嘛,你真有義氣耶。」


    「就是說啊。你有什麽辦法嗎?」


    董介「唔……」地沉吟著,但我後來才發覺他可能不是在想點子,而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心裏想到的事。這個想法讓我不禁發笑。


    「依照你的個性,你一定會說要打倒摩艾那些家夥吧。」


    我這麽一說,董介就裝出一副盤算著奸計的表情,朝我探出上身。


    「依照我的個性,如果自己被趕出來,再加上要為已經不在的朋友討回一口氣,我一定會趁著畢業的機會解決掉那個組織。」


    「怎麽解決?」


    「我還沒想清楚,不過現在要再搶回來恐怕不容易。」


    的確,要搶回來大概是不可能了。即使摩艾已經因為利益薰心而扭曲,終究還是發展成一個龐大的組織了,現在的摩艾可不是一兩個人鬧著玩的小社團。搶回來,或者說是占領,意思就是要把整個組織變成自己的東西,想要立刻取代現有幹部獲得整個團體的支持想必不容易。


    我思考了一下,直視著董介的眼睛說:


    「我看這樣好了,乾脆讓他們停止活動。做得到嗎?」


    「唔……你剛才也說過,組織是很脆弱的,或許會有一些方法可以做到。」


    「方法啊……」


    就算真的有方法,像我這種小人物真的做得到嗎?更重要的是,我真的想這樣做嗎?


    「我隻有想過要怎麽讓摩艾改頭換麵,但我覺得真的做了一定會引發爭執。」


    「這樣啊……也可以弄倒他們之後再成立新的摩艾啊。你就從學弟妹中找些支持者……啊,當然是用原先的理念。」


    如果這樣做,就能避免秋好說的話變成謊言了嗎?


    「我也可以擔任秘書啊。」


    「不用了,我不想把你拖下水。」


    「你可別把我排除在外。」


    「你也要參與作戰


    嗎?」


    「看你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當然會幫忙啊。」


    推翻現在的摩艾,創立新的摩艾。


    我認真地思考著這個提議。


    除掉那個遠離了理想、變得扭曲的團體,再一次建立理想的棲身之所。要說是誰的棲身之所嘛,那就是和秋好有著同樣理想的人。


    我有些猶豫,心想秋好知道我這樣做真的會高興嗎?


    話雖如此,我心中的天秤還是漸漸偏向某個決定。


    在朋友的鼓勵之下,我開始覺得在大學生活之中偶爾一次試著順心而為也不錯。


    或許也是因為偽裝成不是自己的模樣太累了。


    所謂的理想就是不顧現實、隻以感情去描繪未來。此時我的心頭浮現出和某人同樣天真的想法。


    「也好啦。」


    「嗯?」


    「……試試看吧。跟摩艾,試著戰鬥看看。」


    我在回答時刻意地頻頻停頓。


    「喔,這樣啊。」


    「……但是可別搞出會害我們被取消預定聘用的事喔,不要太勉強,一定要在合法的範圍內。」


    「那我們就是和邪惡組織戰鬥的秘密聯盟了。真帥。」


    董介表現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讓我覺得找他討論摩艾的事真是過意不去。


    「如果你不想做了隨時可以停下來。」


    「喔,沒關係啦,反正我現在很有空,而且我最愛這種以寡擊眾的情節,早就想試一次看看了。這就像《二十世紀少年》一樣啊。」


    董介的這番話應該是要我別介意,但是看到他那鬥誌昂揚的笑臉,我不禁懷疑他這話是認真的。


    ※


    就算決定要作戰,我們也不能直接跑去跟人家吵架,所以第一件該做的事就是搜集情報。


    我離開摩艾之後就跟他們沒有聯係了,隻是稍微聽說了一些他們的事,所以現在必須調查具體的活動內容,以及跟組織相關的事。


    去過卡拉ok店之後,董介就一起到我家搜集情報。


    首先是看看他們的網站。因個人情緒這種簡單理由而對摩艾敬而遠之的董介在我背後看到螢幕上出現那些積極進取的文字和照片,就發出了「惡」的聲音。


    因為董介對他們很反胃,所以由我來調查網站。簡明易懂的首頁刊載了摩艾的主要活動內容。


    我已經大概知道這是一個以求職活動為主的團體,看來他們的活動內容比我還待在裏麵的時候更具體,也更狹窄。我仔細地讀了首頁的文字。


    摩艾現在的活動基本上是以交流會為主,那絕對不像我們今天看到的隻是租下卡拉ok大包廂玩樂,而是在嚴密管理之下為了利益而召開的聚會,他們稱之為交流會。


    交流會的參與者包括摩艾的成員、大學的畢業校友,以及校友認識的企業家,他們聲稱這是「知識和創造力的邂逅」。他們說些什麽「培養獨立思考」、「不同領域之間互相激蕩」之類的理由讓學生和社會人士進行對話,但是從網頁列出的社會人士經曆、所屬企業,以及學生們的就職狀況就能看出這根本是個規模龐大的走後門活動。


    「明明是為了利益交換而邂逅,對吧?」


    已經恢複常態的董介在我背後厭惡地說道,不過這種交流會似乎是極受歡迎的盛大活動,每次都有將近五十位摩艾成員和幾乎一樣多的社會人士參加。網站上還刊登了很多張學生在寬廣會場裝得一臉認真地聽講的照片,就連在學校裏交遊不廣的我都在裏麵看到了幾個認識的人。活動預告寫明,他們下下周末又借了大禮堂來辦活動。


    如果問我對此有什麽感覺,我頂多隻是覺得這樣才不叫「成為自己」,除此之外,我又一次地覺得「沒想到摩艾在短短幾年內就變了這麽多」。


    除了交流會之外,摩艾還頻繁地召開較小規模的討論會和座談會,但這些似乎是內部活動,網頁上沒有登出照片。


    我又回到首頁,看看選單,從最上麵的理念、畢業生就職資料……一個一個看下來,完全找不到有用的情報。網站上沒有任何關於成員的事,大概是為了保護個資吧。


    「唔……這些人果然不會輕易透露我們想知道的資料,不愧是邪惡組織。」


    董介啃著他買來的美味棒,盯著螢幕說道。


    「咦?這是什麽?部落格嗎?」


    「不要用美味棒指著螢幕。」


    我一邊製止董介,一邊望向他指著的角落,那裏貼著一個連結圖,上麵寫著「摩艾日記」。我心想「為什麽不是日報而是日記?」,一邊點下連結,畫麵跳到用藍天當背景的清爽部落格頁麵。看起來確實不像日報。


    我卷動卷軸,讀起最新的一篇日記。


    『大家好,我是阿天。』


    我正在看這行字,董介就喃喃說道「好像是我們係上的人」。


    「你認識他?這個阿天是綽號嗎?」


    「是啊,有個跟我很要好的學妹加入了摩艾,她好像有提過這個名字。」


    「這樣啊……」


    還好董介沒有因為討厭摩艾而遷怒到其他人身上,讓我安心了不少。雖然我的安心是因為別有用心。


    我繼續讀著日記。這篇用了一大堆表情符號和貼圖文章是在描述某場慶功宴的情景。我還在想「看起來好像很愉快」,董介隨即不屑地說「好像很愉快嘛」。


    「明明搶走了人家的摩艾。」


    「我想他們應該不覺得那是搶來的吧。」


    「隻有被欺負的人記得,欺負人的卻不記得,這樣感覺更過分。」


    「說得也是。」


    我點點頭,繼續把卷軸往下拉,發現這些日記是由幾個人輪流寫的,內容全都是普通的感想。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無論是對我們,或是對單純想要瞭解摩艾的人來說都一樣。


    「對了,你說跟你很要好的學妹加入了摩艾。你不排斥嗎?」


    「她是個好女孩,叫作阿碰,是從愛媛來的。」


    「這綽號聽起來真吉利。就像『碰果汁』的『碰』代表著『日本第一』(nippon ichi)。」


    「真的假的?我還以為『碰果汁』的『碰』指的是椪柑耶。」


    沒想到董介竟然不知道這件事,我才覺得驚訝咧。


    「對了,沒有看到你那個叫阿碰的學妹寫的文章耶。」


    「喔喔,她好像不算正式成員,隻是因為朋友加入了才跟著去,大概是因為在那裏比較容易認識畢業校友吧。我不太喜歡這種半吊子的態度,不過她除此之外真的是個好女孩。」


    「你一直說她是好女孩,難道你看上人家了?」


    「才沒有。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從高中就開始交往的。我遇到的可愛女孩多半都已經被別人吃了。」


    董介說出悲傷的結論之後,像是泄憤似地狂喝起寶特瓶裝的檸檬茶。


    接下來我一直認真檢查網站的每個角落,想要搜集關於摩艾的情報,結果還是什麽都找不到,正想打開youtube逛一逛,一直在玩手機的董介突然提議說:


    「啊,對了,要不要跟阿碰見個麵?或許可以問出成員的事。」


    「喔喔,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被吃了的女孩?」


    「別亂講,她隻是普通的好女孩。她正好傳簡訊給我討論專題的事。她是我們小組的副組長。」


    「喔……」


    我考慮著董介的提議。


    「如果跟她見麵,會不會暴露出我們想要搞垮摩艾的企圖?」


    「不用擔心啦,她又沒有很支持摩艾,而且我們可以用其他理由約她出來,不著痕跡地隨口問起摩艾的事


    。」


    「這樣啊……」


    我的人生信念已經被這三年培養出來的社會性給壓過去了。


    「也好。那就麻煩你去約她吧。」


    「沒問題。」


    我把任務托付給可靠的董介,他當天就跟阿碰約好下周一見麵。董介的人脈比我寬廣多了,如果不是有他的幫忙,我一定找不到通往摩艾的捷徑。我不禁對他充滿感激。


    趁著好友忙著預約時,我在社群網站上搜尋摩艾,找到幾個在使用者名稱裏注明自己是摩艾成員的帳號,我一個個地看下來,看到的都是在炫耀自己的大學生活過得多積極的照片和文章,讓我非常反感。摩艾的活動又不是用來表演給人看的。


    我繼續搜尋,又找到了一些批評摩艾的意見。幾乎全是我們大學的學生,但也有看起來像是社會人士的帳號。


    我心想,情況很有利。


    去過卡拉ok之後,我和董介已經簡單討論過個人對抗組織的戰略,而我們討論出來的最快方法就是負麵新聞和網路抨擊。因為被爆料而受到網友圍剿是常見的事,又可以很輕鬆地隱藏消息來源,重點是有多少人想在這團火上繼續倒油,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招或許行得通。我一邊看著那些不知是真是假、對於我創立團體的批評,一邊思索。


    這些口誅筆伐多多少少也鑽進了我的心。


    行動方針已有粗略定案,那天董介和我還在我家打了很久的電玩遊戲才解散。


    到了隔周。


    在距離大學有一段路程的咖啡廳,我伴隨著古樸的鈴鐺聲走進店裏,在最裏麵的座位找到了董介。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他的後腦杓,而他的對麵坐著一位嬌小的女孩,那位應該就是阿碰吧。


    以前董介約我來過這間店幾次,這個地方既符合他意外迷戀昭和風格的嗜好,也滿足了我盡量不想碰到同校學生的心願。順帶一提,這裏離阿碰的家也很近。


    我抬手走過去,董介也朝我舉起手。阿碰注意到了,也轉頭看我。她有一張圓臉和一雙渾圓的大眼睛。這下子我明白為什麽董介會想到椪柑了。不知道這樣想算不算失禮。


    「不好意思,董介,我遲到了。」


    「喔,沒關係沒關係。你看,這位就是在校園裏對你一見鍾情的楓。」


    「咦?真的嗎?真頭痛啊,我好像很容易吸引年紀比我大的人呢!」


    阿碰把雙手按在臉頰上,歪著腦袋開心地笑著。二十一年的坎坷人生經曆讓我光從阿碰附和董介玩笑話的表情就能判斷出她是個好女孩,所以我用手肘撞了一下董介,吐槽「你在胡說什麽啦」,然後觀察著阿碰的表情。她笑著朝我鞠躬幾次,說著「沒有啦,不好意思。初次見麵」。


    「初次見麵,我是田端。我才該向你道歉,明明跟你不認識還冒昧地拜托你幫忙我寫畢業論文。」


    「不會啦,隻要你不嫌棄,要填問卷什麽的都沒問題!」


    我和董介談過之後,決定對阿碰使用這個藉口。看到她真的相信了,還這麽熱心地提供協助,我不免有些愧疚。


    我點了冰咖啡,然後說了些開場白,也就是為了和阿碰混熟而跟董介抬抬杠、聊聊他們的專題。她也很捧場地跟董介一起抬杠,愉快地說著從今年春天開始的專題有一個很厲害的老師。從這些行為可以看出她至少在表麵上是個好女孩。


    看看時機差不多了,我就拿出周末準備好的資料。雖然隻是個藉口,我還是準備得很周全。


    我拿著筆記本,問了阿碰幾個很像商學院畢業論文會問的問題,她也認真地一一回答,完全沒察覺到我對她天真無邪的表情和嬌小身軀上格外顯眼的胸部之外另有企圖。


    「我要問的就是這些了。謝謝你。啊,今天我請客,你想再點飲料或甜點都沒問題。」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我要點一個蛋糕。」


    「請請請。」


    我望向不時用溫柔目光看著阿碰的董介,心想在這種時候會乖乖讓人請客的女孩必定很得年長者的歡心。


    阿碰點的起司蛋糕和我的第二杯咖啡送來時,董介就切入了今天的主題。


    「對了,阿碰,你最近有乖乖地去社團嗎?」


    「沒有。」


    阿碰回答「我隻是幽靈社員啦」,一邊撕開起司蛋糕周圍的包裝紙。


    「如果我加入的是靈異類社團就更完美了。現在我忙著做專題和打工,今年也要開始準備求職活動了……啊,如果學長有什麽門路一定要介紹給我喔。」


    阿碰裝出邪惡的表情,但她像隻可愛的吉祥物,這種表情跟她的娃娃臉一點都不搭。


    「與其拜托我們還不如去拜托別人,你不是參加了某個團體嗎?可以去找他們啊。」


    董介巧妙地帶入話題,阿碰皺起臉說:


    「喔,你說摩艾啊,我在那裏才真的是幽靈社員。也對,他們最近又要辦活動了。唔……真不想去,那個團體實在不適合我的個性,但是既然有資源就好好利用吧。」


    阿碰猶豫地說道。


    「不適合?」


    這句話是我問的,若是讓董介來問多半會無疾而終,而且我也想要搞清楚阿碰為什麽會露出那種厭惡的表情。如果單刀直入地詢問或批評摩艾,說不定會讓她感到不愉快。


    阿碰說出了像是董介會說的話。


    「我陪朋友去過一兩次,但我實在不喜歡那裏,總覺得那些人都是一副『朝著未來邁進吧!』的調調。」


    「啊,我也是耶,不過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喔喔,太好了……唔,因為這樣感覺很遜,不是嗎?」


    幸好阿碰對摩艾很不滿,這樣她就會毫無顧忌地供出摩艾的情報。不過我真沒想到她會覺得摩艾很遜,這個答案讓我很感興趣。


    「很遜?怎麽說?」


    「有目標是一件好事,可是,該怎麽說呢?摩艾舉辦那些活動的理由是『成為自己』,聽起來好像很積極進取,但去過那些活動就會發現隻是卑躬屈膝地對社會人士陪笑臉,所以我才覺得他們很遜,用摩艾的話來說,這樣隻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但我也不想否定那些人啦,我多少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


    阿碰苦笑著繼續說「總之我最好還是去參加」。她的意思大概是要為求職著想吧。


    我則是完全否定了那些人。我知道自己準備做的事有何利弊,但是這件事我非做不可,所以我隻能繼續往前行。


    「你是為了這些活動才加入摩艾嗎?」


    阿碰一邊吃著起司蛋糕,一邊點點頭。


    「我有個好朋友先加入了摩艾,我是被她拉去參觀的。不過對摩艾來說,我的朋友和我都跟死了沒兩樣。」


    董介覺得有趣地說「真是相親相愛的兩隻幽靈」,阿碰笑著回答「我最喜歡會吐槽我的學長了」,還拋了一個媚眼過去。他們兩人感情真好,但董介若真的對阿碰有意思,這種關係就太悲情了。我由衷希望事實不是如此。


    「跟我們同一屆的不知道都是怎樣的人……」


    我自言自語般問道,阿碰依然忠實地回答:


    「大四代表的領導者叫做阿廣,我在餐廳看過那個人的身邊圍繞著一大群女生。」


    「跟後宮一樣。」


    董介隨口附和,阿碰回答「就是說啊,真讓人羨慕」。


    「那人似乎是個很優秀的領導人物。詳情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會清楚記得每一個成員的事之類的。」


    優秀的領導人物嗎……聽起來跟某人截然不同。


    「不過我們隻是打過招呼而已。」


    「你還認識其他人嗎?」


    「有一個叫


    阿天的,幾乎每次都在活動中擔任司儀,他很會講話,但感覺有點輕浮。我去參觀時他曾經幫我做過介紹,他在摩艾裏的地位似乎挺高的。」


    「社團裏麵還有分什麽地位?如果是我和楓一定爬不上去。」


    阿碰裝出輕蔑的表情看著開玩笑的學長,苦笑著說「我想也是」。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出自他們的意圖,但任何組織擴大之後都會出現權力鬥爭吧。還好董介學長隻是待在小小的專題小組。」


    「你還不是也在那個小小的小組裏。」


    在他們兩人互相取笑時,我因阿碰的發言而有所領悟。從某個角度來看,我被趕出摩艾就表示我輸了這場權力鬥爭吧。在摩艾的規模還小的時候絕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還有,我沒有特定指誰啦,總之摩艾裏麵有很多狂熱信徒,這點讓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實在不想接近他們。」


    「狂熱信徒?什麽意思?」


    「要怎麽解釋呢……你若看到阿廣的那些粉絲就會明白。信任領導者是好事,但若到了崇拜的地步就很惡心了。要說惡心還有另一件事,應該不是那些人的問題啦,總之我去參觀時,他們還放了宣傳摩艾有多美好的影片給我看。」


    「這樣確實很惡心。」


    董介表現得跟阿碰一樣反感。


    「順便問一下,你是怎麽看待我的?也是崇拜嗎?」


    「就是個可以利用的對象吧。」


    阿碰對董介的每句閑聊都回以有趣的反應,看得出來她這人確實很好。


    不隻是偶像崇拜,還加上過度推銷……或許所有的大團體都是這樣吧。隻要把誰捧上了神一般的地位,遲早會演變出扭曲的價值觀。


    「說利用也太過分了吧?假如我去協助你的求職活動,是不是能挽回身為學長的尊嚴?譬如在摩艾的活動上支援你之類的。」


    看董介一個勁地閑聊,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出這個好建議,我還很失禮地以為他情緒不穩定咧。總之能找到打入摩艾的機會真是太好了。


    「董介學長能一起去當然是最好的,這樣他們就不會來糾纏我了。啊,還是會被董介學長糾纏就是了。」


    「意思就是你覺得董介很囉嗦吧。」


    我忍不住插嘴了他們兩人的抬杠,阿碰一聽便笑了出來。


    「沒關係啦,我和董介學長就是這種交情嘛。我真的覺得董介學長一起來比較好,隻是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影響到學長的畢業論文……而且學長不是討厭摩艾嗎?」


    「都到這個時候了,如果荒廢一天就會搞砸,那我不管再怎麽努力都會搞砸吧。我確實討厭摩艾,但我還沒有真正地去瞭解他們,所以等到瞭解之後再來討厭比較好。」


    「喔喔,我最尊敬學長的就是這一點。」


    「好!我在畢業之前一定要讓你崇拜我!」


    「如果真的發生那種事,就請田端學長一刀了結我的性命吧。」


    阿碰正經八百地對我這麽說,我也忍不住笑了。董介和這個女孩與其說是學長學妹,更像是一對不需要顧慮太多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這對董介而言有何意義,但我真的很羨慕。


    我羨慕他還有個好朋友在世上。


    感傷也得適可而止,但情緒總是說來就來。


    不管怎麽說,總之我們進攻摩艾的小隊新增了阿碰這位領航員。


    ※


    那一天,我坐在秋好家的地板上吃著沙拉口味的百力滋餅乾棒。


    我今天會來她家,是因為發現了我們在不同時段上的中文課有相同的作業,所以想和她一起寫,但我才寫了一點就覺得很累,便吃起了餅乾棒。順帶一提,選擇在秋好家寫作業是因為我懶得打掃自己的房間,所以秋好主動提議:「那要不要來我家?」


    「……好,摩艾第一屆增員會議開始!」


    坐在桌子對麵盯著作業的秋好突然宣布開會。看來她寫作業也寫膩了。


    「你還沒死心啊?」


    「我還是覺得有校方的認可比較好辦事。」


    秋好朝我伸出手,我就把整盒餅乾棒遞給她。


    「謝謝。隻有兩個人不是不行,但是有多一點想法不同的人不是更有趣嗎?」


    我心想如果再來幾個思考模式像秋好那樣跳脫的人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隻是敷衍地回答「喔喔」,眼睛依然盯著作業。


    「這麽一來你會更累喔,當了社團代表一定會增加很多工作。」


    「喔,對耶,如果要成立社團就得選出代表。也可以讓你來當啊。」


    我心想「開什麽玩笑」。


    「我才不想擔責任,還是算了。」


    「也不是一定要我們兩人來當啊,我們可以找個比較有責任感的人加入,但是最好不要太嚴肅。」


    我又把手伸向秋好麵前的餅乾棒。


    「如果隻需要坐著吃餅乾是最好的。」


    「就是啊。算了,無所謂啦。」


    這隻是一段稀鬆平常的閑聊。


    但我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認定秋好是摩艾唯一的領導者。


    ※


    董介拍著胸脯說「喬裝的事就交給我吧」,到了潛入交流會的當天,我穿上了夾克、圍巾,以及無度數眼鏡。


    「真不錯耶,楓,你可以直接穿這樣去下北澤。」


    「你是在稱讚我嗎?」


    穿著筆挺西裝的董介笑著拍拍我的肩膀。那大概不是稱讚吧。


    今天是我們首次對摩艾發起具體行動、值得紀念的一天。為了挖出他們的負麵新聞,我們要潛入調查。


    話雖如此,要進入會場的隻有董介和阿碰,而我可能會被摩艾的人認出來,所以負責在會場外偷聽參加者的對話。


    決定待在會場外是因為摩艾的人在會場外一定比較鬆懈,有可能泄露重要的情報,但董介說既然要喬裝,最好不要穿自己平時的打扮,結果就把我搞成這樣。纏在脖子上的圍巾真是令人氣悶。


    我們告訴阿碰今天隻有董介會去,之後我再假裝和他們巧遇,一想到要穿成這樣去見阿碰還真讓我有些猶豫。


    此外,董介會隨時用簡訊向我報告會場內的情況。


    今天的交流會是在校內的大禮堂舉行,內容包括下午一點到五點的討論會,還有晚餐時間的慶功宴,董介隻是跟著阿碰進去的非社團成員,所以隻能參加下午的討論會。這些情報都是阿碰在事前的說明會中得知的。


    「他們還真是幹勁十足呢。」


    在離學校稍遠的摩斯漢堡裏,董介看著資料喃喃說道。他正在看這場活動的介紹手冊,那本手冊印刷精美,還是全彩的,品質高到不像是學生社團的成品。


    「想必是砸了不少錢。」


    「阿碰說過,有人出資在摩艾裏做宣傳。你看,手冊後麵還印了一些公司的名字。在你那個時代還沒有吧?」


    「誰會讚助隻有兩個人的小社團啊?」


    「說得也是。」


    如今的摩艾或許會說和社會人士協商與合作也是自我磨練的一種方式,不過這樣根本不是摩艾,隻是一個培養社會人士的團體。


    「讓你一個人進去真是抱歉。」


    「沒關係啦,這也是為了我的學妹,而且我們已經決定要作戰了,我才不想在這時踩煞車。」


    董介老是愛裝出這種邪惡的樣子。


    「先不管我們的目的,能讓阿碰認識一些畢業校友也是好事。」


    「是啊,雖然我想要保護她免於邪惡大人的毒手,但我也分不出來誰是善良大人誰是邪惡大人。」


    「我想應該沒有幾個善良大人吧,隨時把照子


    放亮就對了。」


    我們都還沒出社會,當然不太瞭解社會人士,但是對於一直活得不像自己的他們來說想必是無所謂好壞吧。


    「好啦,我差不多要出發了。」


    董介像上班族一樣看看手表,站了起來。我也望向時鍾,快到董介和阿碰相約的時間了。


    「我一進會場就會發簡訊給你。晚點見。」


    「喔,小心點。」


    「我開始興奮起來了。」


    董介笑著拿起包包,走出摩斯漢堡。為了不讓摩艾相關者發現,我要晚一點再去會場附近。外麵的天氣很晴朗,這麽好的日子真不適合喬裝打扮去推翻討厭的組織。


    剩下我一個人之後,我一邊喝香草奶昔一邊玩著手機。香甜冰涼的飲料流進我的喉嚨。這是秋好最喜歡的飲料,她每次來摩斯漢堡都一定要點香草奶昔。


    我發現,飲料雖然冰涼,卻點燃了我的鬥誌。


    我要奪回理想。為了秋好。我再次下定決心。


    在等待的期間,我聽到後麵的女生們說「隻是穿得比較帥罷了」,才剛鼓起鬥誌的心因懷疑她們是在說我而動搖時,董介正好傳來簡訊。他已經和阿碰會麵,順利地進入會場。開場十五分鍾之後,摩艾的重要人物一定都進入會場了,所以我要等到那時再過去。


    說是這樣說,其實在學的學生之中幾乎沒人認識我,我該提防的應該是已經畢業、被邀請來參加交流會的社會人士,也就是在日漸茁壯的摩艾裏投入大量燃料的那些人。就算不是擔心被他們認出來,我也很不想見到他們。


    後麵女生們的笑聲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度敏感,但現在可不是為了這種無聊事消耗精神的時候,所以我戴上ipad的耳機,用音樂遮住那些雜音。這麽一來就不會被外界拉走注意力了。我向來堅守不輕易和別人接近的信念,這不隻是指心理和物理上的距離,更重要的是減低別人對我的影響,也減低自己對別人的影響,如此才能保護自己和別人。


    大概聽完三首歌之後,我的手機發出了震動。


    『快開始了。人比我想像得多。』


    我想像著董介躍躍欲試的模樣,還有帶路的阿碰看著他的模樣,不禁覺得很有趣。


    『收到。我也要出發了。』


    我起身時,平時很少穿的長夾克百無聊賴地搖曳著。


    現在雖然是春天,陽光卻很毒辣,難得戴的帽子正好派上了用場。董介是騎電動機車去會場的,我也可以騎自行車去,但是穿著不習慣的鞋子騎那麽遠隻是在折磨自己,所以我搭了兩站的電車。


    我在平常不會去的車站下了車。會場雖然在我們大學裏麵,但是那邊和我平時會去的教室距離很遠,差了足足一站。坦白說,我從來不曾踏進那一區,因為我在大學裏都隻去必須去的地方。剛入學時我還很興奮地想著這麽大的地方都屬於我了,事實上我的行動範圍和高中時代根本差不了多少。


    電車裏很空曠,到站之後,放眼所見像大學生的幾乎全是穿著運動服去參加社團活動的人。有些課程開在周末,但幾乎沒有學生會選周末的課。


    我踏出車站,走進大學的校門,還一邊注意著不要太接近身穿西裝、可能是要去交流會但有些遲到的社會人士。


    我壓低帽子,朝著會場走去,途中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罐裝咖啡。校園內還是看得到一些學生,應該混得過去,如果碰上危急情況,還可以假裝喝咖啡來遮住臉孔。


    萬事都得小心。雖然我不確定那些人是否還記得我,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走到看得見大禮堂的地方時,發現了交流會的招牌,我才站在那裏看了一下,就有個女孩走過來問我:「你是來參加活動的嗎?」這女孩穿著套裝、拿著板夾和活動手冊,應該是幫遲到的參加者帶路的工作人員。我仔細地解釋自己不是為此而來,她還是熱心地邀請我說「啊,不好意思,我們的社團叫作摩艾,今天正在舉辦這樣的活動,如果你有興趣,歡迎來參加。」所以我又婉轉地拒絕了一次。


    拒絕她的邀請之後,我移向附近一個有屋頂遮蓋的休息場所,坐在長椅上,打算在這裏觀察那位服務人員。這麽快就找到了一個摩艾的成員,真是太幸運了。


    我低頭看看手機。這一帶很安靜,往來學生的對話都聽得很清楚。那位工作人員不時去找穿著西裝走來的大人說話,有些人會跟她走,也有些人婉拒了她的手冊。


    當我喝光買來當喬裝道具的咖啡時,董介傳來了簡訊。


    『第一場討論結束了,現在要休息十分鍾。聽那些社會人士自吹自擂真是累人。我還拿了名片。接下來我打算去跟摩艾裏最出鋒頭的人分成一組。』


    『辛苦了。我正在監視會場外的工作人員。』


    監視聽起來好像是個嚴肅的任務,稍微減輕了我沒有潛入會場的罪惡感。


    董介傳來簡訊的幾分鍾後,有幾個學生和穿西裝的人從大禮堂走出來,我盡量把臉轉開,偷偷地觀察著。


    他們似乎有事要提前離開,幾個像是摩艾成員的人陪著那些穿西裝的大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向校門。剛才的工作人員有禮地對他們每個人說「謝謝你們今天的光臨」。


    當我正在想「怎麽都沒有人來輪班」時,有一個男生走向那位工作人員,接過活動手冊。雖然跟我無關,但我還是很慶幸她沒有被累壞。


    就在我開始鬆懈時,我終於看到兩個摩艾成員在交談,連忙豎起耳朵。


    結果他們兩人並沒有談到任何重要的事。


    「那你就在這裏好好加油吧。」


    「當導覽輕鬆多了,在裏麵聽講真的好想睡。」


    「就是啊,我也得掛出業務用的笑容去收下他們的名片了。」


    雖說我不是想像不到這種情況,沒想到我聽見他們說的不過就是這些事還是有點失望。


    或許我應該開心才對,畢竟連工作人員的熱情都隻有這點程度。組織越鬆散,對付起來就越簡單。


    可是,我期待著摩艾依然堅守從前理想的微渺希望也同時碎了一地。


    結果來輪班的男學生也隻是做些份內的事,在毫無收獲的情況下,我收到了董介下一封簡訊。


    『第二場討論也結束了。我加入了阿天的小組,看他跟女生特別親昵的態度真是讓我不爽。他跟出社會的女性也都很要好。這次像是比較認真的辯論會,比第一場好多了,不愧是幹部的小組。』


    『去討伐摩艾的人如果加入摩艾就好笑了。』


    我想多半是不會啦,但董介不光是想法偏激,他還很注重公平,所以我也不敢一口咬定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他對阿碰說要等到真正瞭解摩艾之後再來討厭他們,那應該隻是隨口說說的,但也不能排除這才是他的真心話。萬一董介真的說要加入摩艾,我也不能反對,到時真的隻能一笑置之了。


    收到『我也會笑死的』的簡訊之後,我決定換個地方。繼續在這裏盯著工作人員想必不會有什麽收獲。


    等到又有另一個女生來換班之後,我才站起來走向大禮堂。


    交流會舉辦在人少的周末,最大的好處就是方便移動。若是在近距離碰到人,我隻能信任董介幫我設計的喬裝了,但是在人少的情況下,我就能輕易地從遠方發現摩艾相關的熟人,因為我可以從發型服裝等各種線索認出對方,但我自己的打扮和平時不同,所以不容易被認出來。


    我走到看得見門口的地方,那裏有幾個穿著西裝和套裝的男女,很有可能是社會人士或大四生,所以我沒有接近門口,而是繼續走過去。


    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大學的咖啡廳,我決定把這裏當成下一個據點。我走進


    周末仍然為了學生開門營業的咖啡廳,裏麵冷氣頗強,客人也不少,幸好窗邊還有位置。從這裏沒辦法直接看到大禮堂入口,但是可以看到通往大禮堂的t字路口。此外,如同我所期望的,店裏坐著四位應該是來參加活動的女性。


    我點了咖啡,坐到窗邊,一邊瞄向窗外一邊翻開書本。耳朵仔細聽著後方隔一桌的女孩們積極上進的閑聊內容。


    我本以為無論再怎麽上進、再怎麽有理想,閑聊畢竟是閑聊,可是她們卻提到了對我們而言很有意義的內容。


    「喔……我老是在想,天是怎麽培養出那麽堅定的自信心啊?」


    天?是阿天嗎?


    她們說的應該就是寫部落格的那個人吧。能聽到摩艾成員的情報真是太幸運了。


    我故作隨意地轉頭確認,打扮得體的四個女孩之中沒有一個人是我認識的,不過其中一個人提到四年級的阿天卻不加上尊稱,可見她也是大四生。


    「是靠著服裝嗎?會不會是天生的啊?」


    「如果是天生的,就算不用裝帥也會有自信吧。」


    「說得也是。看他被阿廣訓話的時候那副皮皮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後天養成的。」


    「他是那麽努力的人嗎?我隻覺得他像一隻偷懶的蟋蟀。」


    其中一人說出了有趣的比喻。


    「那不是跟阿廣這隻蟻後很相配嗎?」


    「那家夥一定會餓死的。」


    眾人都笑了起來。看來阿天是個常被取笑、也很討大家歡心的人物。之所以說他討人歡心,光看大家茶餘飯後會聊到他就知道了。


    此外,原來阿廣是蟻後啊。


    「就算很相配,也不能把阿廣交給那種人。」


    這人雖然出言反對,話中卻沒有敵意。


    「阿廣感覺更適合穿著高級西裝、留著胡髭的帥大叔,這樣才能把傲視群雄的阿廣心中的小女人引出來嘛。」


    「那是你自己的喜好吧?」


    眾人又笑了。我本來覺得與其聽這種無聊對話還不如多用眼觀察,但從結果來看,還好我沒有這麽做。


    其中一位個性比較正經的女孩此時換了話題。


    「我們不去盯著學弟妹真的可以嗎?」


    「幹麽自己批評自己啊?阿天也說過,如果太忙的話不去也沒關係。」


    「阿哈哈,我們才不忙咧。」


    吐槽得很對。


    「也對,那我們該回去了吧。」


    「我們就為了蟻後和巢穴努力工作吧。蟋蟀的事就別管了。」


    「真無情啊。」


    那個人應該是負責吐槽的。


    「我才懶得理那種為了泡大姐姐而參加交流會的人。」


    「對了,上次帶回去的那個大姐姐怎麽了?」


    「聽說沒再見麵了。」


    「搞什麽嘛。」


    「又拋棄了一個啊。」


    「根據我的統計,有自信的男人多半喜新厭舊,又不愛惜自己擁有的東西。」


    「唉,如果是天生的那就沒救了。我們該走了。」


    一個女孩先站了起來,旁邊跟著傳出衣物摩擦的窸窣聲,接著是椅腳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不久之後,我從窗內看見了那四人走向通往大禮堂的t字路口。


    我一邊望著那四人,一邊感歎自己竟然碰到這麽多好運的事。


    如果是平時,我聽到別人在聊天隻會戴起耳機用音樂蓋掉聲音,但是有四個摩艾成員來到咖啡廳,附近座位剛好都是空的,還碰巧聽到她們提起阿天這個人,巧合得就像計畫好的,讓我不禁又驚又喜。這真的不是我計畫好的,純粹是運氣好。


    真是沒想到。我聽到的隻是一些小事,但是說不定能由此發現讓摩艾受到大眾圍剿的契機。


    我透過無度數眼鏡看著桌上的木紋思考著。摩艾的管理階層中竟然有人藉摩艾的活動來滿足自己的性欲,在我們看來真是可怕的事,但這或許是個好籌碼。現在我們已經知道有人把交流會當成聯誼會,把邀請來的社會人士當成獵物,而且玩完就把人家甩掉,隻要找到證據,必定可以在校內製造出反對聲浪。如果那人隻是小嘍囉還成不了事,幸運的是這個叫阿天的人是四年級的,而且身處組織核心,這條路一定行得通。


    問題就是要怎麽找到證據。若能親眼看到真相就好了,但我和董介隻有兩個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監控。那乾脆去找被阿天拋棄的大姐姐吧,可是那個人一定不會再來參加交流會,我們也不方便隨便打聽她的身分。


    最妥當的方法就是拿到阿天本人的郵件或發言。但是要怎麽做呢?


    我的心神全都集中於思考。


    所以我對窗外的注意力鬆懈了下來。


    我沒有發現,一個和我互相認識的人已經來到附近。


    突如其來的敲窗聲,讓我頓時豎起了全身寒毛。


    抬眼一看,前方站著一個人,但是我一時之間認不出那人是誰,等到認出來之後才開始緊張。


    我猛吸一口氣,還嗆到了自己。


    穿著t恤牛仔褲的他沒有發現我的震驚,但他就算發現了大概也不在乎吧。他好像打過照麵就滿意了,露出了可以形容為超脫的溫柔微笑,對我揮揮手,便走向大禮堂的反方向。


    因為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呆了好幾秒,不確定他剛剛是不是真的出現過。能證明此事的證據隻有我的心悸。


    說不定幸運的巧合必須用另一件事的不巧來交換吧。


    等到我的身心都平靜下來以後,我喝了一口咖啡,按著胸口深呼吸。


    「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


    嚇死我了。我在此之前也曾看到他,但我們已經多久沒有像這樣麵對麵了?還好他沒有走進咖啡廳來找我說話。


    可是他究竟在這裏做什麽?照理來說他應該三月就從研究所畢業了,難道他延畢了?


    該不會是畢業之後還繼續來大學參加摩艾的活動吧?仔細想想,他確實是這種人。


    那位姓脅阪的學長一向不在乎麵子和名聲,是個活得隨心所欲的麻煩人物。


    至少我對從旁觀察著摩艾的他一直有著這種印象。


    那是我們大一時的事。脅阪對秋好這個人很感興趣,雖然沒有熱情到加入社團,但他一直注意著摩艾,有時還會從旁提供建議,也經常幫摩艾做宣傳。


    所以說,摩艾後來會變成這樣,他也算是推波助瀾的人。摩艾並不是他親手毀掉的,但我對於脅阪這個人的厭惡不下於現在經營摩艾的那些人。我理智上明白這不是他的錯,但理智和情感向來都是不同步的。


    話說回來,我都打扮成這樣了,虧他還認得出來。搞不好喬裝的效果根本沒有我想像得那麽好。


    我提高戒備,又點了一杯咖啡撐完一場會議的時間,終於等到董介的簡訊。


    『結束了,等一下是最後一場。我已經很累了,阿碰幾乎成了行屍走肉。我打算結束後帶她去喝一杯,就在那裏會合吧。』


    『ok。我會把阿碰的份帶過去。希望你能搜集到阿天的情報,聽說他和一些社會人士之間有些不好的傳聞。』


    『瞭解,我等一下就去他那組。』


    收到簡訊之後,我起身離席。這是今天最後一次搜集情報的機會,我準備走近一點,在會場周遭閑晃,在會議結束之前離開。


    我把咖啡杯和托盤放到回收處,對致謝的店員點個頭就走出店外。我在這間咖啡廳從中午待到傍晚,此時陽光減弱了很多,風也變冷了。


    我走向t字路口。有幾個社會人士和學生從大禮堂走出來,可能


    是工作或打工的時間到了。還在懊惱被脅阪撞見的我眼神消沉地走著,希望能聽到人們的對話而不被發現。


    我刻意低頭不看別人。


    垂下視線之時,我突然想到自己這三年都是這麽過的,唯獨在那短短幾個月的期間有一位光明得足以照亮我的朋友。自從那個朋友消失之後,我就像是扼殺了自我一樣低調地活著。扼殺一詞或許稍嫌誇張了。


    後來我身邊稱得上朋友的人隻有董介一個,這也不是我的功勞,而是重視公平的董介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雖然我隻是在二年級打工時經常跟他排在同一時段,他卻非常照顧我。幾個月以後我們兩人都辭了那裏的工作,但我們仍然保持往來,如今還成了共犯。


    仔細想想,董介的朋友那麽多,我卻害他把寶貴的周末都耗在這個地方,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我想或許應該找個時間再確認一下他的意願比較好。


    這時我的腳步已經走到t字路口。


    我注意到有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從會場的方向過來,自然而然地轉頭望去。


    要說是好運或壞運嘛,這次應該兩者皆是吧。


    就在那裏。


    隻要差一點,隻要我抬起視線的時機再早一點點,我們可能就會對上視線了。


    那人和身邊的一夥人看到我的時候,我正從t字路口折回原先的路。


    我愕然地停下腳步。


    真是學不乖啊,我又粗心大意了。


    我後來才知道,董介早已驚慌地傳簡訊到我口袋裏的手機。


    『大頭目要出來囉。』


    隔了這麽久再見到那人,我身體的反應比大腦更快。


    我全身發涼,到處冒起雞皮疙瘩,背上流出冷汗,拳頭無意識地握緊,力道大得足以留下指甲痕,甚至有些想吐。


    大腦好不容易才跟上反應,開始陷入混亂。我不明白這是怎樣的感情。接著我才明白,原來我對阿天的感覺、剛才對脅阪的感覺都是假的。


    這才是真正的厭惡。


    我終於懂了。這兩年我可以過得這麽冷靜,可以對摩艾的作為視而不見,隻是因為我刻意對他們視若無睹。


    從我們手上搶走摩艾的罪魁禍首就在我後方幾公尺。


    意識到那人是真實地存在著,我這份情緒才開始變得真實。


    那家夥就是掌控摩艾的人,對我和董介而言等於是最終魔王。支持舍棄理想、變得扭曲的摩艾,並經營著如此摩艾的人物。被稱為阿廣的社團代表。


    我再度冒出雞皮疙瘩。在這麽近的距離,我大可直接衝過去抓住對方的肩膀痛罵,但我不能這樣做,摩艾變質帶給我的痛苦可不是這種小家子氣的行為就能排解的。


    繼續呆立很容易引人注意。畢竟對方也認識我。


    我勉強收起對阿廣的情緒,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和他們不同的方向。我橫越了通往會場的路,回到第一個據點的長椅。我現在需要調整一下心情。


    我聽著一個戴眼鏡、看起來很正經的工作人員對我鞠躬說著「辛苦了」,癱坐在長椅上。


    我良久坐在那裏不動。一方麵是因為這裏離大禮堂很近,如果阿廣回來可能會看見我,更重要的是我已經被自己的情緒折磨得幾近虛脫。


    結果我沒有繼續調查,隻是在原地休息,等到心跳緩和到正常的節奏之後就離開了學校。


    我在董介家附近的聖馬可咖啡裏打發時間,等到討論會結束了一個小時之後才收到聯絡。


    董介報告說,結束之後就要和阿碰去開慰勞會,還附上了居酒屋的地址。地點和我第一次見到阿碰的咖啡廳很近,所以離阿碰家也很近。我想著「理當如此」,正要起身時,又收到一封簡訊。


    『就穿著那身打扮過來吧~(笑)』


    我就算想換衣服也沒地方換,但我還是先把帽子、眼鏡、圍巾收進我的托特包裏,才走出店外。


    今天我沒騎腳踏車,所以就搭電車過去,又走了十分鍾,才到達那間居酒屋。這是有很多半開放小包廂的連鎖居酒屋,我和董介也去過其他分店幾次。大學生在選擇店家時,最重要的考量之一就是瞭解菜單上的價位。


    我走進店裏,報上董介的名字,店員立刻幫我帶位。撐著臉頰、一副倦容的阿碰先看到了穿著外套提著托特包、打扮比先前正常許多的我。


    「啊,楓學長。辛苦了。瞧你這身打扮,你剛剛是去約會嗎?挺帥的嘛。」


    阿碰是在疲倦時喝酒,臉已經有些紅了。


    「辛苦啦。喔,你穿得很正式嘛。」


    「這樣哪裏正式了?你們今天是去參加交流會吧?辛苦你們了。」


    我們早就說好要瞞著阿碰,所以我小心地選擇措辭。這是四人座,董介和阿碰相對而坐,我便坐到董介的身邊。


    「今天怎麽樣啊?」


    和平時不一樣、穿著很正式的白襯衫的阿碰轉動和臉頰一樣紅的脖子,用力搖著頭說:


    「累死人了!」


    她的話中帶有情緒。


    「真的有夠累的!求職活動都是這樣的嗎?我沒辦法啦!這樣下去我一定撐不到四年級的!」


    「今天真的很辛苦,還要一直發表意見。」


    「摩艾那些人真的很討厭耶!我發表意見之後,他們竟然問我『那是什麽意思?』,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應該輪到他們回應吧!」


    阿碰比我想像的更醉,她一口喝光了像是highball的飲料。還好店裏夠吵,一個女孩的酒後怒吼還不至於引起旁人側目。


    「還有喔,楓學長你也來評評理……啊,你先點東西吧。」


    正在氣頭上還是一樣貼心的阿碰勸道,我便向笑咪咪地等在一旁的男店員點了中杯生啤酒。啤酒很快就送上桌了,我們同聲高喊乾杯,喝了一些,我才對阿碰說「你繼續說吧」,她像是突然想到似地回答「對對」,又接著繼續說。她真的很懂和年長者相處的技巧。


    「我要說這個人,就是這個人!」


    被阿碰指著的董介一臉無辜地歪著頭。


    「這個人竟然跟摩艾那群人聊得很開心!都是因為學長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害得站在旁邊的我也得加入話題,還說什麽要來幫我,根本不是嘛!」


    「人家問我意見,我當然要回答,自然而然就聊開了嘛。你說對吧,楓?」


    我又不在場,問我也沒有用。不過董介確實是個健談又善於交際的人,就算雙方立場不同,他也能跟對方聊得很愉快。


    「才不是這樣咧,董介學長一直跟他們聊一些積極上進的話題,像是如何維持鄉村的勞動力、核能發電的經濟效益之類的。快把我喜歡的那個敷衍隨便的學長還來!」


    聽到學妹的埋怨,董介愉快地笑了。他們平時一定也是這樣相處的。話說回來,董介在卡拉ok店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哪裏上進了?我偶爾也會想想這些問題嘛。對吧,楓?」


    「我說董介,你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上進。」


    「就是嘛!唉,董介學長已經被他們傳染了,很快就會加入摩艾了。」


    阿碰憂愁地歎道,董介用稍強的語氣反駁「我才不會加入他們」。


    「要是加入他們,我就得變得更正經了。」


    其實沒必要解釋這麽多。我知道董介就是這種個性,但我覺得理由不隻是這樣。


    「身為一個討厭摩艾的人,你覺得他們的交流會怎麽樣?」


    我試著刺探他的真心話。董介盤起雙臂、噘起嘴巴,裝出沉思的模樣。他做這種表情一點都不可愛。


    「說真的嗎?」


    「嗯嗯,說真的。」


    「唔……」董介像是在斟酌用詞。


    「該怎麽說呢?我覺得如果你的原則很明確,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麽,去參加這種活動也無妨。」


    「董介學長的原則一直都很明確啊!」


    阿碰一邊用筷子切著剛送上來的煎蛋卷,回答了一句沒有深意的話。


    「原則明確?怎麽說?」


    「譬如說,如果你可以不管這是不是交流會,隻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去參加也無妨。」


    「喔……」


    為了不讓阿碰發覺我和摩艾的恩怨,我隻是淡淡地附和。董介大概也知道我的想法,所以彷佛沒聽到似地繼續說:


    「真正為了求職而來攀門路的人比我想像的多,他們在討論的時候很認真,在休息時間會加倍認真地去找社會人士說話。會中規定不能在討論之中透露公司的名字,隻能說是哪個業界,交換名片也隻能在休息時間,但是說穿了,對自己的外表有自信的女生,在討論時其實隻要靜靜盯著自己有興趣的社會人士就行了。」


    「我討厭這種人。」


    這時我發現阿碰已經把煎蛋卷分成三人份。我向她道謝,她便回答「等到有費力的工作再交給學長你們吧」。她真的很會說話。


    「我也不喜歡這樣,但我覺得對於目的明確的人來說,有這種交流會還挺不錯的。」


    「很像你會有的想法。」


    他就是有辦法把理智和情緒分開。


    「這隻是我的意見啦。但是就像阿碰說過的,那樣並不是在『成為自己』,有些人會對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活動很反感。我想阿碰就是因此才會那麽疲勞。」


    「我才搞不懂為什麽原本那麽討厭摩艾的董介學長能待得那麽開心咧。」


    「我哪有開心?」


    董介朝我瞄了一眼,然後喃喃說著「隻不過是稍微對他們改觀罷了」。我從董介的態度就能看出這點,所以我很高興他沒有試圖隱瞞。


    「先不管加入摩艾的都是怎樣的人,至少幹部是真的很用心地在籌備。雖然幹部那群人一副積極進取的樣子讓人很看不順眼,但是能搞出一個像樣的求職交流會可不是容易的事,他們畢竟是即將出社會的大四生,雖然讓人看不順眼,但確實很有能力。」


    董介這種極富建設性的意見讓我頗能認同。


    「不過啊,這種事情讓大學的求職輔導處去做就行了,我實在不喜歡耍這種小花招來製造認識社會人士的機會,摩艾沒必要做這種事。而且說是討論會,其實隻是聽社會人士得意洋洋地在那邊炫耀罷了。」


    「有個大叔說假日還得去公司指導沒用的屬下真是笑死人了,我聽了真想宰了他。」


    「喔?還有這種人啊?」


    我被阿碰的辛辣發言給逗笑了,我也很慶幸董介依然不讚同摩艾的做法。


    「這樣至少讓你看清了哪間公司不該進去嘛,而且你不是也拿到有興趣的公司的名片了嗎?」


    「是啊。我看看……」


    阿碰摸索著胸前的口袋。用左手似乎不好拿,她摸了半天,還扯緊了領子,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


    「就是他。高崎博文。是個長得很高的帥哥,一看就是人生勝利組,真讓人火大。」


    「我可以理解。」


    「人家明明是個好人,是董介學長太小心眼了,見不得人家好。」


    看到阿碰今天有所收獲真是太好了,我們是為了自己的計畫才勸她去參加交流會,如果她隻是白白去受折磨就太可憐了。


    我悄悄地歎了氣。這次的作戰計畫在沒有重大失敗的情況下落幕了,至於今後的計畫,等解散之後再去董介家討論吧。我一邊想一邊把煎蛋卷配著蘿卜泥吃下,這時阿碰說出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


    「對了,董介學長不是也跟人交換了聯絡方式嗎?」


    「喔,對啊,跟阿天。」


    「真的嗎?」


    我驚訝地問道,董介朝我用力地眨眼,他大概是在使眼色吧。


    「董介,你該不會真的打算進摩艾吧?」


    「我也這麽覺得。」


    董介縮著肩膀搖頭說:


    「才沒有。我有幾次跟他分在同一個小組,大概是在阿碰拿到名片的時候,他正好跟我聊到他也被我那間公司錄取了,但他後來決定去其他公司,隻好婉拒了,然後他就邀我改天一起去喝酒,還問了我的聯絡方式。」


    意思是他們還會再見麵囉?


    「楓學長,輕浮的人一定都有相同的波長啦,我們還是認真地過日子吧。」


    我被阿碰的話逗笑了,但我也感覺到指尖有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戰栗。


    此時我沒空確認這戰栗的來源,因為阿碰提議別再討論這些掃興的事,我若是再緊抓著摩艾的話題就太不自然了,所以我們轉換心情,開始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一邊喝喝酒、吃吃重口味的料理。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店內依然熱鬧滾滾,即使笑聲和玻璃杯摔破的聲音吵鬧不已,阿碰還是趴在桌上不動。她已經喝了不少,而且她今天真的太累了。


    「真的辛苦你們了。」


    我舉起檸檬沙瓦,在上過廁所之後換到阿碰旁邊的董介也舉杯和我的杯子相碰。


    「交給你這麽辛苦的任務真的很抱歉。如果阿碰在求職時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我也會盡力協助。」


    「那還真叫人高興,但你不用顧慮這麽多啦,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可以高枕無憂地看學弟妹的熱鬧。」


    「好說好說……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有辦法跟阿天混得那麽熟,還交換了聯絡方式,真是太厲害了。」


    如果不是董介,我一定沒辦法這麽快就攀上這條線。


    「沒有啦,我隻是依照你在簡訊裏的要求刻意接近他,而且真正積極的人是他。那家夥真是個裝熟大王耶。他主動問我聯絡方式的時候,我還被嚇到了,所以就立刻說我不打算加入摩艾,他表示很遺憾,但還是跟我交換了聯絡方式。楓,你應該很怕那種人吧?」


    「嗯,他跟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董介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笑著說「我就知道」。


    「那家夥的傳聞是怎麽回事?」


    對了,我還沒跟董介說呢。於是我把白天在咖啡廳聽到的對話從頭到尾告訴了董介。


    說完以後,董介喃喃說著「這樣啊」。


    「你在交流會上有看出什麽端倪嗎?」


    「唔……說得直接點,至少我沒看到他摸哪個女人的胸部。」


    「如果摩艾的幹部裏有這種人,我們就用不著認真作戰了。」


    「說得也是。不過他和一些似乎很常來的大姐姐確實很要好,和不認識的人也會一直聊天拉關係,如果他是懷著那種心思,會這麽積極就不足以為奇了。他這個人活潑得恰到好處,也帥得恰到好處,沒有帥到很誇張的地步。」


    我知道董介想說的是像他這種人會很受歡迎。


    「你似乎很討厭他?」


    「是啊,如果不是為了任務,我真不想接近他。」


    我自認不是完全瞭解董介,所以沒再多問,隻說「真的辛苦你了」。


    「讓你這麽辛苦真是對不起,但我還想談談今後的計畫,可以嗎?」


    「說吧,老大。」


    「嗯,為了省事,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要用這件事引發大眾抨擊,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逮住他失言的時候,或是現場目擊。所以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麽做,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跟他打好關係。」


    「理應如此。你說『我們』,意思是他不認識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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