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爽朗地道別了,但是……仔細想想,我是不是順手又順口地重複性騷擾神樂了啊……」


    打開自家大門——一棟平凡的兩層樓歐式建築,我想起了這件事。


    先是中午抓了她的胸部,緊接著傍晚時,又在大馬路上把襲胸感想說出來讓本人聽到,把以上事實陳列在眼前一看,連我都覺得慘不忍睹。


    事情的開端是我今天中午老實招認自己抓了她的胸部,但那畢竟是意外,那時候保持緘默對我們兩個彼此的精神健康來說應該會比較好,不過,唉,對我來說太難了!為什麽我這麽不會說謊或保密呢!


    「偏偏說謊或講場麵話是與人交際相處的必備技能……」


    說謊與隱瞞基本上被人視為壞事,但是如果少了謊言,人類社會就無法成立,畢竟不是每件事都隻要老實地說出來就行,真心話或實話有時候也會傷害他人。


    即便是我,也可以做到在關於別人的事情上閉緊嘴巴,如果是別人保密不說的事情,或是某某人覺得某某人怎麽樣這種跟「自己的真心話」無關的事情,我就不會那麽輕易地說溜嘴,可是……遇到關於自己的事情,我就會一個不小心……


    「算了……現在才開始為自己的個性傷腦筋也無濟於事,總之先煮飯吧!煮飯!」


    我轉換思緒,熟門熟路地走向我家的客廳。


    我不說「我回來了」,是因為現在住在這個家裏的人隻有我一個,這種說法聽起來感覺很像我的家人遭逢了不幸,不過其實並沒有那回事。


    就在一年多前,正當我為考上高中而歡天喜地的時候,老爸接到調職的通知,那就是我開始獨居生活的契機。


    要調去的地方很遠,不過是升遷,老爸自己也很感興趣。隻不過,老爸在工作上雖然能幹,生活能力卻低落到連垃圾要怎麽倒都不曉得,要是讓他隻身赴任,我們必會擔心得要死。所以,最後我們決定讓媽媽和正在就讀國中的妹妹跟著爸爸到調職的地方去,留我一個人在這個家裏讀高中,事情原委就是這樣。


    反正在沒有其他人的家裏過了一年,我也已經習慣了。好啦,先來準備晚餐吧!要買的都已經采買完畢,今天想煮什麽都能煮。


    我打開客廳的照明,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映入眼簾的,是我家一如既往的格局——矮桌、四人份的坐墊、櫥櫃、沙發、睡著的小女孩——


    「……………………啊咧?」


    總覺得……好像出現了與平時有決定性不同的異物?怪異的程度堪比在經常光顧的拉麵店的配菜中,突然摻進了餅幹一樣……


    我做好心理建設,再度環顧熟悉的客廳。


    矮桌、四人份的坐墊、櫥櫃、沙發。


    以及——沙發上像隻貓一樣蜷著身體,睡得香甜的小女孩。當然,她既不是我妹,也不是認識的人。


    「………………」


    發現這種太過莫名其妙的存在,讓我全身僵硬了整整十幾秒,明明不是做了什麽壞事,卻全身直冒冷汗,腦袋一片混亂。


    為什麽會有不認識的女孩子出現在我家裏?要是現在有警察走進來的話,我該不會被當成綁架犯吧?不對……我應該要先確認情況,我需要確定一下那是錯覺還是真的。


    我調整好呼吸,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努力擠出勇氣來,靠近沙發上的少女。


    在我眼前的果然不是幻覺,而是一名真真切切、正在呼呼大睡的幼小少女。


    然而,那名少女的外表和打扮顯然不太尋常。


    率先吸引我目光的是——雪白的頭發。不是那種缺乏色素的白,而是宛如沐浴在朝陽下的細雪化作發絲般鮮明漂亮的純白。


    而她的服飾……該怎麽形容才好呢?上半身是白色的和服,仔細一看,寬大鬆垮的袖子是獨立於衣服之外的;下半身則是穿著看起來像短裙的袴,整體感覺充滿平安時代的風格。


    她的年紀看起來比我妹小很多,恐怕隻有小學低年級……大概八歲左右吧,宛如純潔無瑕的初雪,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


    「……唔…………」


    大概是對外界的聲響有所反應吧,少女嚶嚀了一聲,感覺快要醒了。看到這個情況,我的身體又冒出了一層冷汗,再度陷入僵直。這裏是我家,對方顯然是別人家的小孩,但我卻覺得自己的心情活像是偷偷潛入城堡裏、偷窺公主睡相的賊人。


    「嗯嗯……?」


    看到她眼睛睜開一條縫,我屏住氣息。少女的發色本身就已經夠罕見了,眼睛的顏色卻又更讓人驚訝——帶著一抹蒼藍的水晶色……不知道這麽形容恰不恰當?總之就是充滿透明感的幹淨眼眸,讓少女的神秘感又加深了一層。


    少女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沙發上起身看向我,那雙澄澈的美麗眼睛裏倒映出我的身影,我烏黑的眼睛裏也倒映出那名少女。


    我和少女的眼睛仿佛兩麵相對的鏡子般互相映照出彼此,我們看著對方,鴉雀無聲的客廳裏隻聽得見時鍾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響——


    「……唔……呼……」


    「不要睡回籠覺啊你!?」


    看到少女再次蜷回沙發上,我不禁大吼。


    「唔……啊啊,早安。」


    「喔、喔,早安。」


    因為我的聲音而免於再度回籠大睡的少女驀地起身,發出懶洋洋的聲音。雖然發色和瞳色不像日本人,但是幸好她聽得懂日語。


    「睡得好飽,好舒服。」


    「這、這樣啊……那就好。」


    幸好她沒有尖叫,是個表情悠哉自在的沉穩孩子,總覺得她的眼神睡眼惺忪的,看不出心裏在想些什麽。


    隻不過,我發現她是個可愛得驚人的孩子。細雪般的發絲、水晶般的瞳眸、銀魚般的肌膚,以及足以成為這些要素中心的端正五官,看起來宛如從童話裏走出來的妖精。身上散發著這麽神秘的氣質,卻嘴裏嘟嘟噥噥地揉著眼睛,那副模樣實在惹人憐愛,讓人聯想到午覺剛睡醒的小貓咪。


    總之,現在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問問這名少女,但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遇過「回到家後,發現有不認識的小孩子睡在家裏」這種狀況,所以我也不曉得到底該從何問起……


    「唔……難道說,你就是住在這個家裏的那個……叫作真太郎的人?」


    正當我苦惱時,反而是少女先向我拋來問題。聽到那名少女的口中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是啊……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聽物部爺爺說的。」


    插圖01


    「物部……?物部是指……難不成是物部爺爺嗎!?」


    我記得這個名字,這個人是媽媽那邊的外公,在熊本經營一家古董店,我也隻見過他幾次,他是個超級怪咖兼肌肉老頭,平時丟著自己的店不管,在世界各地旅行,不斷搜集古董。


    而且,他的兒子媳婦的主要工作地點也在海外,現在應該是把看店的工作推到和我同齡的表哥身上,我想那家夥也差不多該對家人發火了。


    「該不會是爺爺帶你來的吧?可是,那爺爺跑到哪裏去了……?」


    「我是裝在箱子裏,一個人讓信使……不對,是讓宅配送過來的。」


    「……蛤?宅……配?」


    「在快要抵達這個家的時候,我從送貨的車子裏跑出來。因為之前有拿到這個家的鑰匙,所以我就用鑰匙開門進來了。」


    「呃……這……」


    年幼的少女用酷到極點的表情淡淡地說道。意識到她這番話裏所代表的含意,我全身如墮冰窖,越來越冷,事情已經不是「不妙」這個層級的問題了。


    「也就是說……


    爺爺把你像物品一樣裝進箱子裏,然後用宅配寄送……?」


    「對呀,箱子外麵明明貼了『易碎物品,小心輕放』的貼紙,搬運處理的時候卻還是很粗魯。」


    聽到少女幹脆地承認,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居然是真的!?那位爺爺似乎做出了人類想象可及中最糟糕的蠢事,犯下了最差勁的罪行,這件事情嚴重到我全身開始抖個不停,視線也開始搖搖晃晃。


    啊啊……這是什麽鳥事……


    偏偏還是親戚裏出了一個染指這種重罪的人……


    「你好像很困擾?」


    「啊啊……嗯。我非常困擾,可是你放心吧,我會負責把你送回你的爸爸媽媽身邊……!」


    「嗯?可是,物部爺爺說我是要送給春先家一個叫作真太郎的人的『禮物』,所以我現在應該是真太郎的所有物。」


    禮、禮物……嗯,在這種狀況下,沒有其他言語比這句話更有破壞力了。這樣啊,這個小女孩是給我的禮物啊,我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爺爺的共犯,這下隻能哈哈一笑了。


    「唉……不可以喔,你不可以搞錯,把自己說成物品。」


    麵對用極其泰然的語氣把自己稱為「所有物」的少女,我感到一陣疲憊與窘迫。不知道是誰灌輸她這種觀念的,但是小孩子不應該把這種殘酷的事情掛在嘴上。


    「……?喔喔,原來如此,真太郎什麽都不知道啊?」


    聽到我的話,少女像隻小鳥一樣,可愛地歪了歪頭,接著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兩手一拍,開口說。


    「既然真太郎不知道的話,那我就讓你看一下。」


    在眼前的小女孩自言自語的瞬間——我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因為,小女孩消失了。


    她就在我的眼前,全身輪廓像幽靈一樣變得稀薄,最後徹底地消失了,仿佛一切全是幻覺。


    「什麽……咦……!?喂!你在哪——」


    「在這裏。」


    麵對突如其來的超常現象,我慌亂地爬了起來,結果聽到一道冷靜的聲音傳來。然而,那聲音離我很近,卻不見人影,我連忙轉動視線,最後發現少女消失的沙發上,出現了一個之前不存在的東西。


    「咦……鏡子……?」


    沙發上躺著一麵圓鏡,大小比飛盤大上兩圈左右,上頭施加了古色古香的繁複雕飾。


    而它的鏡麵——那個,幹淨漂亮得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才好。照理來說,那隻是一塊打磨過的水晶,卻蘊藏著一股魔性,看著像是要被吸進去一樣,讓人幾乎忍不住要相信,鏡子裏麵當真存在著一個左右相反的世界……


    「不對,重點是……那個孩子跑到哪裏去了……」


    「我說過了,在這裏。」


    「咦……?」


    那個聲音不是從別處,正是從眼前的鏡子裏傳來的。當然,鏡子附近沒有錄音器,也沒有手機,鏡子本身更不可能自帶喇叭。


    然而,鏡子卻極其理所當然地發出了少女自然的嗓音。


    這是……不不不,不可能,這種事情怎麽可能——


    「嗯,那我要化成人形了。」


    伴隨著鏡中響起的少女聲音,超常現象再度發生。這回鏡子發出淡淡的光芒,接著光芒擴散,形成一個小孩子的輪廓——變成了剛才的少女。


    「………………………………」


    我笨拙地張著嘴巴石化了。如果我相信方才眼前所見,那就代表少女變成了鏡子,而鏡子又變成了少女。這種事情說出去,別人可能會懷疑我神智不清在說夢話,但是我現在不得不這麽斷定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你是……什麽東西?你是怎麽……」


    「付喪神,凝聚人類寄托於器物上的意念而生的精靈。」


    「付喪神……」


    付喪神,對於這個單字,我有一般知識等級的認識。那是會讓長期被人使用的器物、被丟棄的器物擁有意識並且活動起來的存在,現今進行的人偶祭祀和針祭祀,也有一層防止它們變成付喪神的意涵。


    「那,難道說……你就是那麵鏡子嗎?」


    「對,我的本體就是那麵鏡子。」


    少女說得若無其事,而我卻嚐到宛如正麵撞上卡車的衝擊,眼前所發生的超常現象全部都是真的,眼前的少女是個徹頭徹尾的非人類。看了這麽多,我隻能做出這樣的結論,而且,對於這種遠遠超乎想象的存在突然現身,我心裏隻有一個感想。


    「好……好猛啊啊啊啊!」


    我發自內心感歎地大叫。好厲害!太厲害了!真的是真的器物精靈啊!是百分之百神秘的存在啊!


    「……你的反應讓我有點意外,一般人不是腳軟就是嚇得要死。」


    「哎呀,因為真的很猛啊!付喪神居然不是幻想,而是真實的存在!」


    我興奮得喋喋不休,雖然剛才一時間因為理智無法接受現實而愣住,但是隨著事實滲透進腦袋,其生猛程度讓我的情緒高昂起來!哎呀~我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超自然與人類末知的奧秘!


    這麽說起來,爺爺並不是把人類的小女孩裝箱寄送,真是可喜可賀!不過……就算不是人類,用宅配來旅行也未免太扯了吧……


    「啊咧?可是,物部爺爺為什麽要讓你到我這裏來?」


    聽她說話的口氣,物部爺爺似乎從以前就知道付喪神的存在,但是我不明白物部爺爺這麽做的意圖。


    他似乎開玩笑地說過,這是送給我的禮物,但是,如果眼前的鏡子少女是他做為古董收藏品的一環所購入,那他為什麽不把這個非人類少女送到自己開的物部古董店,而是送到我這個連付喪神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人這裏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在京都的寺廟裏沉睡到最近才被爺爺買下來,從那個時候開始,爺爺就算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這樣。」


    聽到我的疑問,鏡子少女毫不遲疑地回答。原來如此……這麽說來,這名少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被送到這裏來。


    嗯……也是可以等會兒打個電話問問看啦,但是我記得以前曾經聽爺爺的女兒跟我媽發牢騷,抱怨那位爺爺經常跑到山上或海外去,很難取得聯係。受不了,爺爺還是老樣子,做事荒腔走板又沒常識,現在會不會正在非洲一帶,展開古代文明遺物的激烈爭奪戰呢?


    唉,爺爺的事情就算了,不管他有什麽意圖,或者隻是單純的發神經,想送孫子一隻非人類精靈,眼下最大的問題還是,我該怎麽處理這個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家裏的孩子?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答案其實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關於該怎麽處理我,這點你用不著擔心。」


    不知道鏡子少女是怎麽解讀我的沉默的,她抬頭看向我的臉,淡淡地說。


    「即使化作人形,我依然是鏡子。我是器物,用不到的器物隻要收進櫃子裏或其他地方就好,反正長久以來,我一直都以鏡子的模樣沉睡。」


    「……………………」


    擁有幻想般外貌的嬌小鏡子少女,端正著那張妖精般的麵孔,理所當然地接著說。


    「付喪神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呼吸,所以放在地板下麵、天花板上麵或任何地方都可以。如果這樣依舊會礙事的話,你也可以幹脆把我扔掉——」


    「這怎麽可以!」


    我大吼一聲,打斷了鏡子少女的話。啊啊,我受夠了,這個小孩子在胡說什麽啊!


    「不管你是付喪神也好,非人類也罷,我怎麽能讓小孩子一個人睡在櫃子裏麵!我是個忠於自己本能的人,所以我要按照我想要的方式來做!我要讓你三餐吃飯加


    洗澡!既然你來到了這個家裏,那就不能在櫃子裏積灰塵!」


    聽到我明確地這麽宣告,鏡子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臉呆愣的表情。


    或許……鏡子少女所說的事情對於付喪神來說理所當然,我可能隻是把人類的常識強加到她的身上而已。


    但是,想想看,這麽小小一隻的少女,被放在家裏的櫃子或者哪個地方,隻能一直在黑暗的地方睡覺的模樣。就算少女說那樣就可以,我自己也無法忍受那種狀況,即便她不是人類,在我眼中看來,她也隻不過是個奇怪的人類小孩。


    (是啊——小孩子……都不喜歡孤零零的一個人。)


    更何況,既然爺爺把她放在我這裏,那我就有責任照顧這個孩子,而且我自己也想再跟這個少女說說話。


    「……叫我小孩子並不恰當,我的外貌雖然如此,但是付喪神是器物,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


    「你在說什麽鬼話?被當成小孩子就鼓著臉鬧脾氣,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聽到我的指摘,少女的臉頰微微一紅,「哼」的一聲別過頭去。


    嗯,這個舉動看起來更可愛了喔。


    「總而言之,日後就請你多多關照了。呃……啊咧?你叫什麽名字?」


    說了這麽久的話,我卻連她的名字都沒問。


    聽到我的問題,鏡子少女不知為何「嗯……」地表情一僵,吞吞吐吐地這麽回答。


    「我以前……有過好幾個名字,可是我……不想再被那麽叫了。」


    「……這樣啊,那我可以幫你取一個嗎?」


    聽到我的提議,少女僵硬的表情轉為詫異……卻又馬上斂起,對我點了點頭。很好,既然如此……那麽這個名字怎麽樣呢?


    「積『雪』加果實的『果』,叫『雪果』如何?因為你的發色像雪一樣漂亮,讓我忍不住想在名字裏加進『雪』這個字。」


    「…………嗯,就這麽叫吧。」


    鏡子少女——雪果冷淡地點頭,感覺起來卻很滿意,她微微勾起至今不曾牽動過的嘴角,靜靜地露出微笑。除此之外,她小小聲地念著「雪果……」,在口中反複玩味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我感覺自己心花朵朵開。


    「不過……姑且不論『雪』,『果』這個字又是怎麽來的?」


    「喔喔,那邊那張桌子上的籃子裏不是放了香蕉和橘子嗎?我看到那個之後覺得:啊,果實的果似乎還滿不錯的。」


    「……真隨便耶。」


    「少囉嗦!這有什麽關係,反正你也很滿意……那麽接下來。」


    我再次對成為我家小孩的少女露出笑容,然後邁步走向廚房。


    想不到今天會突然多出一個同居人,而且,對於少女是「超乎常識的存在」這一點,我現在還沒辦法完全接受,但是,既然現實是,這位名叫雪果的少女接下來要住在這個家裏,那我要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


    「很好!那我要來煮飯囉!今天要來開場歡迎派對!」


    我係上掛在廚房裏的愛用圍裙,並且高聲宣布——雪果一副聽不懂我在說什麽的模樣,一臉奇怪地望著我。


    「很~~~好!飯煮好啦,雪果!我煮得超豐盛!」


    結束在名為廚房的戰場上的激烈戰役,我誌得意滿地誇耀桌上陳列的菜肴。


    淋上濃鬱紅酒醬的漢堡肉、備受好評的酥脆炸蝦、將墨魚和扇貝封入香濃起司底下的海鮮焗烤。


    這份菜單以小孩子會喜歡的菜色為主力,輔以加了白菜、蘿卜和香菇的味噌湯以及清爽的洋蔥馬鈴薯沙拉,組成最堅強的陣容,沒有人能夠戰勝這個組合。


    我一臉自滿地等待雪果的歡呼聲,結果坐在地板坐墊上的雪果辜負了我的期待,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豐盛的大餐。


    嗯?難道有她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我再跟你說一次。我……雪果是鏡子的精靈,是付喪神,並不需要進食。」


    「咦!?難道你不能吃東西嗎!?」


    「不,吃是可以吃,也嚐得出味道。」


    「什麽啊……那不就沒問題了嗎?」


    剛才我一瞬間陷入無法一起圍著餐桌吃飯的絕望裏,現在看來似乎是不用擔心了。飯菜好吃,好吃就是快樂,一起分享快樂感情就會變好,這是從小就常常幫自己和妹妹煮飯的我所知的溝通交流要領,也是真理。


    「真太郎,你還是冷靜地想一想比較好。」


    看到我鬆了一口氣,雪果緩緩地對我曉以大義。


    「雪果的本質是器物,隻是一件沒有血、沒有肉的物品,幫鏡子煮飯做菜是一件非常異常的事情。」


    雪果帶著略顯困擾的表情接著說。哎呀,你的原形的確是鏡子,但是反過來說,卻也不是一麵純粹的鏡子,而是一麵會說話、會睡覺、也可以進食的鏡子呀!


    「所以說,小孩子就別跟我客氣了!別看我這副德行,我很擅長做家事和煮飯做菜的,連我妹都很敬愛我,說我是『好用的家務機器人一號』!」


    「我想那大概不是敬愛。」


    「總而言之,給、我、吃!隻有我一個人吃太尷尬了,況且我自己也想歡迎你,體諒一下我的心意啊!」


    「……爺爺說過:『我家孫子就隻是個笨蛋加變態。』看來爺爺說得沒錯。」


    雪果歎了一口氣,那張小大人般沉穩的表情變成了無可奈何。


    不過,混賬爺爺!誰是笨蛋加變態啊!以前在熊本見過的表兄弟那才是真正的變態工藝宅,而我隻不過是比較容易把真心話說溜嘴而已,才不是笨蛋……我好想這麽說喔……


    「哎呀,總而言之,吃飯囉,雪果!嘿咻,我要開動了!」


    「嗯……我要開動了。」


    受到我的氣勢所迫,雪果朝著菜肴合掌,說出我們兩個人之間值得紀念的第一次「我要開動了」。


    不過,幸好我家的客廳是以矮桌和坐墊構成的席地式,用的如果是椅子,小不點雪果就要陷入身高不夠高的艱難困境了。


    接著,在我的注目下,雪果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做的漢堡肉,用筷子切下一口的大小,連同鮮豔欲滴的醬汁一起送入口中——


    「——!?!?」


    冷淡的表情妝點上驚豔的色彩,小小的眼睛倏地睜大。


    雪果動著嘴巴,全身上下像是被雷打到一樣戰栗不已,吞下一口後,她像是被強烈的衝擊支配似的,露出呆愣的表情。


    接著,看到雪果擺脫衝擊後再度伸出筷子,以風卷殘雲之勢將漢堡排一掃而空,我暗自比了個勝利手勢。


    贏了!特製的漢堡肉丸子與融合肉汁和紅酒的醬汁,成功地擄獲了神秘非人類少女的心!由於我之前不曉得對方的喜好,現在著實鬆了一口氣。妹妹啊,哥哥從小幫隻知道嫌棄我的你做飯做到大,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沒有白費!


    「怎麽樣?好吃嗎,雪果?」


    「非常好吃。」


    雪果的發言簡潔,她臉上維持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平靜,嘴巴和筷子卻動得飛快。謝天謝地,看到她吃得這麽津津有味,我這頓飯做得值得了!


    「這樣啊,那就好,多吃一點。」


    「嗯。」


    雪果點頭,看著其他菜肴準備動手征服,總覺得會讓人聯想到食欲旺盛的小貓咪。她雖然是個表情沒什麽變化的少女,卻無疑的很享受現代的飲食,幻想著雪色頭發的少女頭上長出一對貓耳朵,開心地甩著尾巴的光景,我露出了些許苦笑。


    「呼……吃得好飽,我的肚子好撐。」


    我抱著沉甸甸的肚子,用撐壞了的語氣喃喃說道。雪果之前還跟我客氣,結果


    卻吃下了從那嬌小的體型來看難以想象的分量,現在也在我旁邊揉著肚子。


    收拾好餐具之後,我和雪果坐在客廳沙發上放鬆,並且討論今後的打算。看到嬌小的雪果正襟危坐在寬大沙發上的模樣,我忍不住會心一笑,感覺像是多了一個妹妹,又像是家裏住進了一隻貓。


    「那,雖然是明天之後的事情,不過我平日要到學校去上課,所以午餐會先幫你準備好,偶爾可能會偷個懶,這點還請你多多包涵。」


    雖然夥食的分量會比之前多兩倍,但是煮一人份和煮兩人份的工幾乎沒什麽兩樣,無論如何,我都想讓這位小同居人明白每天吃飯的感覺。


    「如果白天時門鈴……呼叫鈴響了,你可以不必應門——雪果?」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雪果離我好近,看到沙發上近得幾乎肌膚相觸的嬌小身軀,我再度體認到,雪色頭發的少女是隻帶著多麽夢幻的氣息的精靈。


    雪果看著我,就跟幾個小時前在這座沙發上與我視線相對的時候一樣,那對緊緊盯著我看的水晶色眼珠子裏,倒映出我的身影。


    雪果冷不防地伸出手,「啪唧」一聲摸上我的臉頰。那大小宛如楓葉般的白皙手掌伸過來確認我臉頰的觸感,她一言不發,像個無邪的嬰兒摸著他人的臉——


    「…………」


    啪唧啪唧。


    「那個……雪果……?你這是在做什麽?」


    「…………」


    啪唧啪唧啪唧。


    臉頰接觸非是一次就結束,銀魚般的手不斷揉捏著我,啪唧啪唧地重複著令人難以理解的舉動,雪果頂著一臉令人捉摸不透內心想法的表情,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眼睛。我覺得她的眼睛真的好清澈。


    「真太郎是水晶色的。」


    雪果看著我的眼睛,總算停下拍打我的手開口說話。她若無其事地低語,就像隨口說出心裏的感想一樣。


    「真太郎的心很純粹善良,可是,要是知道了雪果的真麵目,真太郎肯定也會害怕,畢竟人類無法站在可以映照出任何事物的鏡子前麵。」


    雪果?她到底在說什麽……?


    「如果真太郎真心想把雪果放在身邊,那雪果希望真太郎能答應雪果一件事。要是雪果讓真太郎感到痛苦,讓真太郎快要崩潰的話,那真太郎一定要把雪果丟掉。雪果不想害真太郎。」


    我怎麽可能把你丟掉——我反射性地想反駁,但是埋藏在雪果眼睛裏的某種情緒,卻堵住了我感情用事又單純的發言。那個眼神,像是在懇切地乞求我。


    「……我知道了,我答應你。」


    聽到我這麽回答,雪果露出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平靜地微微一笑,那抹宛如春天化雪般的微笑著實可愛,卻也帶著幾絲寂寥。


    「太好了,因為真太郎是個笨蛋,雪果原本還以為你會頑固地不肯答應。」


    「喂!」


    不要一臉笑咪咪地說別人是笨蛋好嗎!


    「受不了,爺爺和你怎麽都把別人當笨蛋耍……」


    「嗯?真太郎覺得自己不是笨蛋嗎?」


    「你為什麽可以頂著那麽純潔的臉說出那麽過分的話啊!?我並沒有笨到那種地步——哎呀、呃……」


    正當我想找出點根據證明自己不是笨蛋的時候……我反思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因為撒不了謊而吃虧、克製不住色眯眯的眼光、還被心儀的女孩子聽到我性騷擾她的感想,今天一整天盡是出錯。嗯……這的確是笨蛋……


    「哎呀……或許真的算不上聰明啦……畢竟我本來就不擅長說謊……」


    「嗯,的確,從剛才開始,真太郎臉上的表情和內心的表情就全部一致,看起來確實不能說謊。」


    看著回想起自己很那個的一天而沮喪起來的我,雪果頻頻點頭並且做出評論。雖然她有些措詞怪怪的,但是我想她的認知大致上是正確的。


    「人類是建立在謊言上的,不會說謊的真太郎是扶不起的阿鬥,將來肯定無法出人頭地。」


    唔……是因為我剝掉她一開始的客套偽裝嗎?這隻付喪神的言詞越來越辛辣了!居然頂著一張可愛的臉,冷酷地吐出無情的話語!


    「好好好,反正我就是個不會說謊的笨蛋,而且還附贈一項『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情』……」


    何止我自己不會說謊,就連別人說謊……我都分不出來是場麵話還是真心話。比方說今天好了,神樂看起來似乎把我的性騷擾輕輕帶過了,但是那或許隻是表象,說不定神樂心裏其實已經到處貼滿了海報,上頭大書特書:「注意!春先是個性騷擾男,勿近!」老實說,我很擔心這一點。


    「雖然沒辦法變得擅長說謊,但是可以看見別人心裏浮現的想法。」


    「對啊,比較幽默風趣的人應該連別人的想法都可以觀察得出來吧——」


    「雪果說的不是那個意思,而是雪果的能力可以看見內心的表情。」


    「咦……?」


    聽到雪果輕輕鬆鬆地說出這句話,我傻眼。能力?看見內心的表情?


    「付喪神是由人們的意念凝聚而生的器物精靈,雪果我們可以使用寄托了那些意念的祈禱或信仰的力量。」


    然後,雪果將那些非人類所擁有的能力的統稱告訴了我,將那種隻要一點點,就能扭曲原本無法靠想法、信念來改變的現實的能力名稱告訴了我。


    「那種力量就叫作——『付喪能力』,是付喪神所擁有的、可以改變現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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