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早啊,真太郎。燐子按照她的宣告,活蹦亂跳地來上學囉!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後遺症,我的心裏總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


    大清早的教室裏,看到九日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跟我道早的模樣,我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不管我昨天經曆了多麽令人激動的相遇,這家夥今天還是一樣沒鎖緊腦袋裏的螺絲。


    九日穿著運動短褲,上半身的運動服也就算了,下半身卻是不折不扣的運動短褲。她穿著宛如結合內褲與泳衣的時代遺物,露出兩條赤裸裸的長腿。


    「哎呀~昨天失去意識躺在床上的燐子看起來很色情喔!若要說人在睡眠等無意識的狀態下為什麽會讓人覺得色情,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單純是因為毫無防備這一點。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最重要的是,由於沒有意識,隻要對方沒有拒絕,那就不會留在任何人的記憶裏,色情之神『稍微摸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的細語會促進思維模式情色化——哎喲!」


    我用一記手刀中斷了笨蛋女色狼不斷胡說八道的嘴。誰叫你闡述這種廢到沒救的深度研究考察了?還有,不要隻在我吐槽的時候發出那種莫名可愛的聲音!這樣豈不是會害人想入非非嗎!


    「發表白癡演講前麻煩你先搞懂常識!你那是什麽打扮啊!」


    「你好無知喔,真太郎,這是名為運動短褲的——」


    「這我知道!我是在問你為什麽穿著那種東西!」


    「這是哥哥最近弄到手送給我的,所以我想早點現給大家看。看吧,我就是想看到你那種灼熱的視線——你、你幹麽閉上眼睛!?」


    吵死了,誰會老是中你散發情色的圈套讓你取樂啊!方法雖然簡單,但是隻要像這樣屏蔽視覺,就能封印住我色眯眯的眼光……!


    「你不看的話,我穿成這樣就沒有意義了啊!喂,快看啊!看看這除了整條大腿全部露出來之外,還是以幾乎勾勒出少女私處線條的緊繃材質製作,身為運動服卻會在裏麵悶出一層汗的昭和時期過時人工情色感!不要放棄你的義務啊,混賬色太郎!」


    「吵死了——!誰是色太郎啊!你才應該從九日改名叫作汙賊日啦!」


    「汙穢的東西很好,但是我討厭烏賊!感覺很像有烏賊臭味的婊子耶!」


    「誰管你那麽多,快點去把衣服換掉啦白癡!」


    在這陣無聊到恐怖的騷動之後——擔任女學生輔導老師的女性體育教師——村瀨老師接到學生的通知,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衝了進來,把九日帶到學生輔導室去了。仿佛為了傷風敗俗而生的九日,平時就常常增加村瀨老師的工作量,今天可能會被說教說很久。


    插圖02


    「唉,雖然九日應該不會反省……」


    「啊哈哈,畢竟是把青春奉獻給色情的九日嘛!」


    正當我在自己的座位上無奈地自言自語時,不知何時湊過來的更級一臉有趣地這麽說。笑得一臉無憂無慮又精力充沛的少女,臉上完全沒有身體不適的陰影,看起來確實很有精神。


    「可是,班上同學雖然覺得無奈,心裏卻還是很感激九日的。畢竟現在是這種狀況,九日這樣鬧一鬧,大家才笑得出來。」


    聽更級感慨地這麽說,我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表示:「大概吧……」同意了她的說法。昨天讓更級受害的連續昏倒事件,已經在學校蒙上了一層陰影。


    除了我們班還開朗得很例外之外,其他教室裏已經顯而易見地失去喧囂吵鬧,學生的臉上也失去了笑容。高中生的賣點應該就是吵鬧,這種日漸安靜的模樣十分異常……如今學校裏充斥著難以名狀的沉重苦悶。


    「總而言之,更級,幸好你昨天沒出什麽事,因為你平時太活蹦亂跳了,發生這種事情反而讓人特別擔心。」


    「啊哈哈,活蹦亂跳是我的優點嘛!因為昨天靜過頭了,所以我今天忍不住就『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的邊叫邊跑步來上學了!路過的上班族大叔們差點被我嚇死!」


    「跑步也就算了,你還大叫喔!?怎麽不想想這樣會造成大眾的困擾!」


    受不了……九日和這家夥都是超級大怪咖。不過算了,看到她們還是跟平時一樣,這下我就放心了。


    「啊,對了,更級,雖然是超商買的,不過恭喜你康複。」


    我從書包裏拿出今天早上買好的超商購物袋交給更級,裏麵裝著更級愛吃的烘焙蛋糕——「滿滿奶油的特甜費南雪(注1)」。


    「啊……啊、啊哈哈,謝謝你,春先同學,等一下我會好好享用的!」


    (嗯……?)


    我還以為更級鐵定會高興得眼睛閃閃發光,結果她卻頂著一臉有點僵硬的笑容,拿著我給她的超商購物袋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怎麽搞的?我記得她以前確實說過她很愛吃這個啊……


    這……說不定是我測試那個的機會來了!雖然有點害怕,不過還是姑且先按照雪果所說的方式試試看吧!


    (喂……雪果你現在方便嗎?我想用用看你的能力。)


    (唔……哈啊~隨時都可以。按照雪果昨天教過的步驟來就好。)


    聽到我的腦裏響起小女孩還沒睡醒的回複,我再度嚇得魂飛魄散。


    根據雪果的說明,付喪神與成為其主人的人類之間,會形成一條看不見的線,名為「緣」,部分付喪神似乎可以透過那條線,像有線電話一樣跟主人進行對話。


    這已經完全是超能力的範疇了,我昨天測試的時候腦汁差點天翻地覆,不過雪果的異能——「付喪能力」似乎不是這麽簡潔易懂到上不了台麵的超常現象。


    我避開其他人的耳目,偷偷地打開大型運動背包,從中把雪果的本體——一麵點綴著古老裝飾的圓形鏡子拿出一半來,鏡子裏映照出回到座位上的更級。


    (看好了,真太郎,這就是雪果的付喪能力——『映照內心姿態之力』。)


    雪果的宣告在腦中響起,在那一瞬間,我發現鏡子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我吞下一口口水,等著看那種能力會引發什麽事情,結果——


    (什……什麽——!?)


    自從昨天和雪果相遇之後,我就不斷遭受種種驚嚇,但是眼前的光景,衝擊性卻依舊大到足以粉碎我過往的價值觀。


    出現了!在更級的背後,像是從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間裏滲出來似的。


    半空中畫出一個圓——一麵點綴著儀式性裝飾的鏡子,出現了!


    那麵鏡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像被固定在半空中一樣浮在更級的背後。我仔細一看,發現那麵鏡子的外形跟雪果的本體一樣,不同之處隻有略深的顏色。


    (那是雪果用能力製造出來的「現形鏡」,上麵會映照出人類內心的模樣。)


    我把雪果放回運動背包裏藏好,驚魂未定地看著現形鏡。沒有人注意到教室的半空中出現了一麵極度吊詭的鏡子,看來除了我和雪果之外,沒人看得見那麵鏡子。


    (不過,說到底,內心姿態具體上究竟是……嗯?)


    更級本人還在用一臉為難的表情盯著我剛才給她的費南雪看,從那張真心苦惱的表情裏,看不出來她到底在鬱悶什麽。


    我又接著看了看現形鏡,鏡中出現了更級的身影,卻和現實中的更級不一樣。鏡中的更級不同於麵露難色的本人,而是一臉垂涎三尺、充滿食欲的模樣,看得出來她殷切期盼著:「好想吃喔……」


    隻不過,鏡子裏那個充滿食欲的更級……「鏡中更級」不時會用力搖頭甩掉欲望,這個意思是在說……「我好想吃,但是不能吃」嗎?


    (明明是愛吃的東


    西,想吃卻不能吃……啊!對了!原來是這樣啊!)


    洞察一切的我,一把抓起我買給自己的那份超商購物袋,走向更級的座位。


    提示到這麽明顯的地步,就算是我也能懂了。


    「啊咧……怎麽了嗎,春先同學?快要開始上課了喔。」


    「喔,那個,可以用這個……跟你交換我剛剛給你的費南雪嗎?」


    更級「咦」地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我遞給她的,是我買來當作午餐飯後點心的「養生豆漿戚風蛋糕」,雖然我隻是單純好奇豆漿戚風蛋糕是什麽味道才買的,不過這個的熱量應該會比加了大量奶油的費南雪低吧。


    「咦……難道你知道我在減肥嗎!?」


    「啊、啊啊,因為看到你一直盯著費南雪,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


    「啊哈哈,讓你費心了!不過,謝謝!我很想吃點甜的當餐後點心,但是又有點在意費南雪的奶油,剛才正在猶豫不決呢!這個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更級害羞地笑了笑,開開心心地收下了豆漿戚風蛋糕,同時間,現形鏡中的更級也換上了滿臉笑容,讓我知道她是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我喜歡你這種貼心的男生,春先同學!thank you!」


    就這樣,我原本造成更級困擾的康複禮物,在雪果的能力的幫助下,修正成最讓更級開心的形式。


    原來如此……這能力好方便。雖然可能不該濫用,不過以結果來說,在為了對方著想的情況下,它還是有一用的價值。


    付喪神,器物精靈,誕生於人類意念的非人類。我感歎著這種足以證明雪果先前所說的所有要素的衝擊性超能力,並且重新感受到,自己與幻想世界中的居民變成同居人了。


    就這樣——對未知的存在抱持著滿心驚訝的我,此時尚未察覺——付喪神以及付喪能力,這些是多麽超越世俗的代表物,得到這些能力的人,會產生什麽樣的願望、引發什麽樣的事態。


    而我自己,又會在這種不尋常的非日常現象裏陷得多深。


    除此之外,我也完全沒有察覺,一名和我坐在同一間教室裏的少女,此時正對我投以冰冷銳利的視線。


    「是說,付喪神好猛喔……原來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啊……」


    泡在裝滿熱水的浴缸裏直到水位及肩,我回顧自己所經曆的超現實,對於付喪神與付喪神荒唐的付喪能力,我除了傻眼,還是傻眼。他們不隻是擁有自身意誌及精靈外形的器物,還擁有夠格冠上「神」之名的力量。


    「不過……那家夥莫名的有人味耶,睡得香也吃得香。」


    雖然領會到付喪神的厲害了,但是對我而言,身為我同居人的雪果比較重要。


    既然是物部爺爺叫她到我這裏來的,那我多少有責任要照顧她——這個想法是我決定與雪果同居的主因之一,卻不是唯一一個。


    回到家裏,那個小小的少女會開門迎接我、跟我說話、陪我一起吃飯、每天一起結束今天,迎接明天——這種希冀日常生活中有人陪伴的想法,或許也是促使我開始與那家夥一同生活的誘因之一。


    (雖然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了,但是……我說不定比自己以為的更怕寂寞吧……)


    我不清楚付喪神是不是全都那副德行,雪果相當自我中心,很難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不過她會吃我做的飯菜吃得津津有味,今天還使用了付喪神特有的超能力助我一臂之力。


    根據雪果的說法,付喪神是器物精靈,能夠為主人做事,他們就會覺得很開心。不過,即使除卻這一點,我相信那家夥的本性還是溫柔與純粹的。雖然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但她卻讓我覺得,我很想跟她待在一起。


    「熱熱的洗澡水好多。雪果從昨天就在想了,現代的澡堂真奢侈。」


    「啊啊,這麽說起來,以前的澡堂好像是類似蒸汽浴的形式吧……咦?」


    聽到身旁傳來稚幼的嗓音,我詫異地將視線往旁邊一轉,隻見剛才被我放在腦袋裏想東想西的少女——雪果正站在眼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全身泡在裏麵的浴缸。


    ……太好了。


    因為這裏是浴室,我一瞬間還急了一下,幸好這家夥有好好穿著衣服。


    「啊,不好意思,雪果,我就快要洗好了,你可以先在客廳裏看看電視……」


    「雪果也想泡,所以想說要一起泡。」


    對比那沒有起伏的平穩聲音,我倒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待我回過神來時,雪果已經全身脫得精光。


    那套營造出精靈感的服飾有如幻影般瞬間消失,隻剩下一具白花花的裸體,麵對這幅就各種層麵來說都十足具有衝擊性的光景,我張口結舌,一時失語。


    「嚇、嚇死我了……是說,不要突然脫光光啊,雪果!」


    「嗯?泡澡的時候當然要把衣服脫掉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但是,就算你不是人類,又是個矮冬瓜,但你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啊!喂,不準硬擠進來喔,我馬上空個位置出來給你。」


    麵對這個自小時候的妹妹以後首次出現的浴缸侵略者,我毫不客氣且一步驟一步驟地同意了混浴。我們在浴缸中變成麵對麵的姿勢,雪果的一顆腦袋剛好輕飄飄地浮在上升了一人份的水麵上,可愛是可愛,卻也讓我忍不住苦笑。


    「呼……好溫暖,好幸福。」


    雪果整個人泡在浴缸裏,發出打從內心感到溫暖的呢喃。我之前就有這個猜想了,既然這家夥喜歡暖洋洋的床鋪,那她應該也會喜歡暖洋洋的泡澡。


    「你真的很喜歡懶洋洋地休息耶,感覺你也會喜歡喝茶。」


    「以前朋友教過,於是雪果就喜歡上喝茶了,喝茶會讓心情很平靜。」


    「是喔?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仔細想想,我對雪果過往的足跡一無所知,她是在哪裏出生?怎麽生活的?她所謂的朋友,是否也是付喪神呢?


    「嗯……我記得是姓足利的一族當將軍的時候。」


    「足利……室町時代嗎!?你、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存在的啊!?」


    時代背景的規模變得這麽龐大,讓我不由得吃驚地問。付喪神別名「器物百年」,所以我原本以為她本體的那麵鏡子大概也就曆史一百年左右的東西,結果……


    「雪果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本體的鏡子被人製作出來後大約曆時一千兩百年,而雪果成為付喪神的時間大約有一千年左右。」


    「一、一千年……」


    整整差了一個零。雖然我知道她不是人類,但是這個年數未免太出乎意料了。


    「不過……你這一千年來,一直都是這副小孩子的模樣嗎?」


    不僅是外表,雪果就連個性都像個小孩子,既然她已經跨越了十個世紀,那麽個性和外表不是應該更有威嚴一點嗎?


    「……雪果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不知道我問錯了什麽話,雪果把嬌小的身軀往浴缸裏潛得更深,沉重地答道。


    「可是,雪果現在不需要那時候的外表和力量。說實話……就連記憶也不需要。」


    看來她以前長得跟現在不一樣,不過……也罷,既然本人覺得難以啟齒,那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過去的事情哪有以後的事情重要。


    「呐,雪果,以活了一千年的付喪神的眼光來看……你覺得現代怎麽樣?」


    聽到我丟出來轉移話題的提問,雪果「嗯……」地思考了一會兒——


    「現代很厲害。」


    「太敷衍了吧!?」


    聽到少女一臉嚴肅地說出這麽簡略的回答,我吼得整間浴室裏都是我


    的聲音。


    「說得更清楚一點,人類很厲害,在這個時代開花結果的成果很厲害。」


    被我吐槽之後,雪果神情不變地接著說。


    「人類很弱小,但是同時又擁有將自己的信念化作現實的能力,也就是器具。人類沒有讓樹木倒下的力量,也沒有度過海洋的能力,但是卻可以造出伐木渡海的器具。」


    雪果的表情沒什麽變化,但是那談話間帶著感慨的聲音卻讓我覺得,她是由衷對人類感到敬佩。


    「這個時代的冰箱、電話、電視,都是願望的結晶,正因為有希望這種東西存在的想法,這些東西才會紛紛實現,這點非常厲害。」


    「雪果……」


    聽到這些話從非人類的精靈那小巧的口中說出來,我感到胸口一點一點地暖起來。雪果是誕生於人類意念的器物精靈,而她肯定了現代……進而肯定了人類行為的積累。


    人類製作器具,獲得力量與便利性的能力。身為一名現代人的我,生活中蒙受該能力最大限度的恩惠,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被救贖的感覺。


    「這個浴室也是,能夠這麽快速地煮沸這麽多的水實在很厲害,以前認識的浴桶付喪神現在大概在哭吧。」


    「咦?還有那種付喪神喔……可是,他為什麽要哭?」


    「那位付喪神的付喪能力是『加熱洗澡水的能力』,隻要把水加進他本體的浴桶裏,不用生火就會得到一桶熱熱的洗澡水,雪果以前也泡過很多次。」


    「原、原來如此……」


    超能力趕不上科學技術啊……這樣大概真的很沒麵子吧。話說回來,不用生火就可以燒洗澡水,這應該會被經常進行野外活動的持有者視為珍寶吧。


    「是說,每個付喪神都擁有付喪能力嗎?照你剛才的說法聽起來,付喪能力似乎是因神而異?」


    「雖然也有例外,不過基本上,所有付喪神身上都具備付喪能力。」


    雪果從熱水裏露出微微泛紅的薄肩,說。


    「其能力五花八門,皆由該器物上聚積了什麽樣的意念而定,比方說剛才提到的浴桶,就是無法購買足夠的柴薪燒水洗澡的人家,代代灌注『如果把水加進去就會自己變熱那該有多好』這個意念而產生的能力。」


    「這個意思就是說……付喪神的能力取決於人類對那項器物有什麽期望囉……」


    從「意念」這個詞與它的使用方式來看,它應該同時意指「人類的願望」與「根據人類的願望而產生的不可思議能量」吧?意思是說,以此為糧食,化身成精靈的付喪神們,其能力與意念……都取決於人類對它們的認識或願望嗎?


    可是,既然如此……那雪果呢?本體是鏡子的她,擁有的付喪能力是「映照內心姿態之力」,這種能力究竟是聚積了什麽樣的願望才產生的呢——


    正當我思索著這件事情時,雪果嘩啦一聲爬出浴缸,一屁股坐在洗澡用的椅子上。她的臉蛋和全身都紅通通的,腳步有點不穩。


    「唔……頭暈……」


    「精靈也跟普通人一樣會頭暈喔……算了,你先洗洗身體吧,反正肥皂是新開的,毛巾我也剛換過。」


    聽到我這麽說,雪果一臉不解地歪著頭問:「毛巾?」於是我回答她:「對,抹在那條白色的布上麵……」講解了一次現代洗澡步驟中清洗身體的方式。


    雪果一邊聽我說一邊連連點頭,並且馬上付諸實踐。她用小小的手把肥皂抹在毛巾上——轉眼間就弄得全身都是雪白的泡泡。


    「好多泡泡,好好玩!」


    從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經存在的雪果,卻會拿黏在身上的泡泡來玩,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那副模樣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孩子,看著讓人會心一笑。雪果雖然是非人類,是精靈,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兩個擁有意誌的人一起相處,不可或缺的是彼此的心,而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雪果。」


    「嗯?」


    因泡泡而變得白泡泡的少女一臉茫然地看向我。


    「重新說一次,以後請多多關照啦!」


    「嗯,請多關照,真太郎。」


    我感覺到,好像有什麽從我們彼此交換的這句話裏產生了,該說是雪果所謂的「緣」變強了一點嗎?無論如何,此時的我再次下定決心,要和眼前的少女一起生活。


    在心中堅定地這麽決定之後,我的心裏泛起一陣暖意,擴散開來。


    雪果似乎很喜歡軟綿綿的東西。


    應該說,隻要是適合拿來當床鋪的柔軟物體,她似乎全都喜歡,於是她今晚依舊蜷在我家引以為傲的皮革沙發上,喜歡睡得東倒西歪這一點就像隻貓咪。


    「嗯……這和以前那種用稻草鋪成的床完全不一樣,感覺身體快要陷進去了。」


    「你真的很喜歡滾來滾去耶……」


    看到剛洗完澡的小女生懶癌發作滾來滾去的模樣,我有點無可奈何地說。單看這幅光景,雪果真的就隻是個好吃懶做的小孩子,一點神秘感也沒有。


    然而,看到她那副與外表相符的模樣,我忍不住會心一笑。


    我坐到窩在沙發上的雪果身旁,隻見雪果充滿特色的雪色發絲映入眼簾。剛見麵的時候我就覺得,那種純白實在很美,看起來也非常輕柔滑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雪果柔軟的頭發。


    聽到雪果睡意朦朧地「唔……」了一聲,我一瞬間以為自己被嫌棄了,但事實看來並非如此,因為雪果一聲不吭、麵無表情地自己把頭往我的手上湊。


    ……看來是叫我「繼續摸」的意思。


    插圖03


    我苦笑著回應公主殿下的要求,在雪果的頭發上移動手掌。仿佛要融化指尖般的觸感令人心曠神怡,隨著我的動作,雪果露出舒服又安詳的表情,讓我心滿意足。


    總覺得……我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時常陷入消沉的心好像被徹底地治愈了。


    「……真太郎偶爾會露出無精打采的表情,發生了什麽事嗎?」


    「喔,沒有啦,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我們學校現在一直發生有點匪夷所思的狀況。」


    我概括了一下重點,把侵襲我們學校的神秘怪現象告訴雪果,說明這件已經持續一個月、原因不明、會讓人突然失去意識的異變。


    「然後啊,今天午休的時候好像又有一個美術社的女生昏倒了。」


    那位少女很擅長雕刻,因昏倒現象而倒下的時候,她正犧牲個人的午休時間,持續雕琢要拿去參賽的作品。然而,少女倒下時的衝擊,似乎讓製作中的木雕損傷了一部分,少女在兩個小時後醒來,知道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功虧一簣,不禁潸然淚下,其心情除了鬱悶之外實在難以言喻。


    「真可憐,灌注了心血的東西壞掉是件很悲傷的事情。」


    「對啊……其他還有或大或小、在各種地方、在不同人身上發生的災情,有人受傷自然是不用說了,還有好幾個人事發前後的記憶因此變得模糊不清,遊泳社因為太危險而中止了社團活動,社員們好像很沮喪,總而言之……壞事一籮筐啊!」


    在雪果麵前,我本來打算克製一下情緒的,結果說到後來,言詞中還是透露出一股無從發泄的憤怒。


    那所學校原本校風開朗明快、師生全體活力充沛,在現今這個時代實屬難能可貴——看到那個不會有人嘲笑我、不會有人瞧不起我的空間,被來路不明的恐懼逐步侵蝕,讓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覺得憤怒。


    (如果能像平常一樣就好了……在跟平常一樣的班上,像平常一樣跟九日和更級聊天——)


    雖然要我承認我和變態女色狼九日,以及精力


    過剩到時常暴衝的更級是朋友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是我不得不承認,跟她們一起說些垃圾話、看班上同學對我們投以無奈的苦笑、偶爾因為自己發揮了耿直的那一麵而感到沮喪——我對這種一成不變的日常並沒有什麽不滿。


    或許也有人會覺得,像那樣過著步調緩慢的每一天、沒有深重的煩惱和痛苦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但是我覺得,這樣的生活讓我心滿意足,每天都能過得安穩並不是一件壞事。


    然而,異常事件卻破壞了我原本的生活,動搖了學校的根基。


    受害者本身還算是收場在尚可稱為輕微的階段,但是這種沒完沒了的神秘昏倒事件持續發生,已經讓大家身心俱疲,我們班上是拜九日和更級之賜才尚且保有活力,有些班級似乎在極度的不安之下,已經幾乎沒人開口交談了。


    受不了,為什麽會完全找不到原因呢?簡直就像是妖怪或鬼魂作祟——


    「…………咦……?」


    我覺得我好像突破了盲點,抓到了構成神秘昏倒現象的要素頭緒。


    原因不明的神秘昏倒,檢查也檢查不出有藥物或瓦斯外泄——有關這起事件的主要資訊再度浮現在我的腦海裏。多次調查也調查不出來的、看不見的原因。


    我不由得看向雪果,視野中捕捉到那隻可愛的器物精靈,隻見她依舊蜷著身體,露出一副「怎麽了」的表情,用水晶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著我的臉。


    ——如果今後在什麽地方發現了可疑的「東西」,你千萬不要出於好奇心去接近它——


    我想起神樂說過的那些別有深意的話。


    ——老舊的東西、奇妙的東西、沒看過的東西。不管是日用品、書,還是工具……無論任何型態,隻要出現感覺哪裏怪怪的「器具」——


    (不對,等等喔……她指的是什麽意思……?)


    大量資訊浮現在腦海裏,但是我又不是偵探,完全沒辦法整理出這些資訊該怎麽聯結、聯結起來又代表著什麽意思。


    正當我揉著太陽穴整理思緒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這麽晚了,會是誰啊……?我疑惑地打開門口前的監視器畫麵——


    「你好,請問是哪位……哇靠!?神、神神神、神樂!?」


    我一時慌了手腳,不小心大叫出來,不過遇到這種情況,任誰都會慌吧?我家的監視器畫麵上向來隻會出現報紙推銷員和拿回覽板(注2)過來的歐巴桑,現在卻——出現了那位「高嶺之花」神樂琴葉。


    「是我,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上門叨擾,春先同學。我有些話想跟你說,請問方便嗎?」


    監視器畫麵另一端的神樂輕輕地行了一禮,為她時間不當的來訪致歉,然後露出害羞靦腆的表情這麽問我。看到這個樣子的神樂,我驚訝地回了一句:「喔、喔。」覺得不能讓女孩子久等,於是砰咚砰咚地從走廊跑去玄關開門。


    「哎呀,用不著這麽急的。」


    打開玄關大門,出現在眼前的人果然是神樂琴葉。她一頭豔麗的長發隨著夜風飄動的模樣相當優雅,那具穠纖合度、充滿女性柔美的身軀在不同於雪果的意味上,令人覺得抱起來的手感應該會很好。


    「呃、呃,因為我有點緊張。是說,你有什麽事嗎?怎麽會跑到我家來……」


    「這個嘛……呃,這件事有點難以啟齒,我也知道這要求有點厚顏無恥,不過,可以讓我進去坐坐嗎……?」


    看到神樂微紅著臉,扭扭捏捏地這麽說,我差點嗆到。


    讓神樂!?進、進我家!?我、我到底是跑了什麽樣的步驟才會引發這種突發劇情啊!?


    「不對,這時間大概不方便吧?畢竟你的家人應該也在……」


    「啊,不……這個家裏隻有我一個人住,其他家人都跟著爸爸搬去外地工作了……」


    「原來、是這樣呀……?那、我可以進去嗎……?」


    神樂的臉頰上淺淺地染上幾許豔麗的櫻粉色,用難為情的語氣這麽說,表情好像一個吵著要糖吃的孩子在偷偷觀察爸媽的反應。


    麵對那種豔麗動人與孩子氣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舉止,我毫無招架之力,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神樂的魅力下麵紅耳赤,同時回道:「好、好啊,請進。」


    於是,我心儀的神樂琴葉就這麽說了一句:「打擾了。」並且跨進了我家的門檻。麵對這個異常事態,我接受起來一點現實感也沒有。


    把人帶到客廳、請對方坐下、泡杯茶端上桌——這些有客人來訪時理所當然的作業在我極度的動搖之下完成得極其生硬,不久後,我和神樂中間隔著一張矮桌,麵對麵就座。


    麵對我家這塊屬於我的聖域裏坐著一位同班的少女這件事,我果然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衝擊感超大。由於神樂身上還穿著製服,讓我覺得好像是教室裏的一幕被硬放到我家裏來了。


    雪果那家夥的那種神秘的外貌和冷淡的表情也會醞釀出一股不現實的感覺,不過因為她有種與外表相符的孩子氣,所以我很快就適應——啊!?


    (慘、慘了!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神樂來訪造成的衝擊上,結果把雪果忘掉了!)


    要是被神樂發現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明那家夥的身份。這種時候應該說她是我妹妹或是親戚家的小孩來蒙混過去,但是要我說謊不露餡實在有點困難。


    (不過……那家夥跑到哪裏去了?是看到有客人來,跑到其他房間去了嗎?)


    (……嗯嗯……?怎麽了,真太郎?)


    (欸喂!原來你還在沙發上睡覺喔!?)


    所幸沙發的靠背形成了一道壁壘,神樂似乎還沒發現雪果的存在,隻不過,雪果大概也沒辦法在這個空間裏移動了。


    (家裏有客人來,你先乖乖待在那裏,可以的話最好變成鏡子。)


    (嗯,知道了。不過,雪果不懂為什麽非得躲起來不可,真太郎可以說明雪果是爺爺用錢買回來送給你的小女孩。)


    (怎麽可能這麽說啊啊啊!說出來的瞬間我的人生就完了!)


    通過付喪神與持有者之間看不見的聯係——「緣」,我提高了腦海中的嗓門大吼。我是不知道你被製造出來的那個時代風氣如何啦,不過現代的風氣可是「打死蘿莉控」啊!


    「你家真幹淨,以一個獨自居住的男生來說,這點實在令人意外。」


    我腦中吵吵嚷嚷的對話被神樂一句讚佩的發言中斷了,不知道我家這種很一般的西式居家風格有什麽吸引她的要素,神樂一臉稀奇地打量著四周。


    「呃、那個……今天是怎麽了,神樂?你怎麽會突然跑到我家來……」


    神樂身為一個女孩子,突然造訪一個連她男朋友都不是的男生家裏,這個舉動不太尋常,我想一定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是呀,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不過……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咦?哇噢……!?神、神樂……!?」


    神樂徐徐地起身,從桌子對麵探出身子,緩緩地將臉湊近我,那張美人臉蛋在我的視野裏放大變成特寫,一股屬於女孩子的甜美香氣強烈地拂來。


    「呐……春先同學……」


    帶著莫名熱度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鮮明搶眼的容貌、優雅淡然的聲音、甜美動人的呼吸,我清楚地感受到這一切,逐漸被神樂這名少女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的魅力吸引。我就這樣紅著一張臉,折服在少女的風姿之下——


    「請你現在,立刻把你的付喪神交給我。」


    這句冰冷的話語,讓我從頭冷到了腳底。


    ……她剛才說,付喪神。眼前的少女


    說,要我把付喪神交給她。


    「神、樂……你、究竟……」


    「我明白你很驚訝,但是,我現在想要的是回答,春先同學。你要把你的付喪神給我?還是不給?我會根據這一點來決定應對的方式。」


    直至方才的惹人憐愛仿佛一場幻影,神樂冷淡地對我提出這個要求。


    從那種不由分說的語氣聽起來,她完全沒有要溫和對話的意思,神樂表情裏的感情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那雙眼睛裏冷冰冰地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不給。不管你是什麽人,我都不會把她交給你。」


    一股下意識的決心讓我給出了這個回答,但是,不同於回答的迅速,我的腦袋還處於一片混亂。為什麽神樂會知道?她為什麽會知道付喪神的事情?拒絕了她的要求會怎麽樣?無數的疑問冒出來,但是我也沒辦法伺機采取什麽巧妙的策略,畢竟我是個隻能說自己想說的話的男人。


    「這樣啊,那我隻好硬搶了。」


    在她用那種冷到骨子裏的語氣這麽宣告的瞬間——神樂「磅」的一聲,一腳踩上高度僅及我的膝蓋的矮桌,左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往我的頭部抓來。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完全來不及反應,於是神樂隨即以右手為手刀,挾以幾欲貫穿我脖子的氣勢往我的喉嚨劈過來。


    「唔噢!咳嘔……!?」


    我在令人叫都叫不出來的劇痛下捂住喉嚨,下一波衝擊隨即到來,神樂不顧裙子掀起,一個扭腰跳躍,朝我的頭部來了一記後回旋踢,我的頭部側麵受到差點被爆頭的衝擊,脖子扭了半圈,很難看地摔在地上。


    神樂仍然沒有停手,她跳過來壓在倒地的我身上,右手做出v字手勢。看到那伸出的兩根手指,以及神樂那無情且毫不遲疑的眼神,我瞬間明白了眼前的少女想要做什麽,全身的血液全部凝固了。這家夥……打算戳瞎我的眼睛……!


    「真太郎!」


    在兩隻手指無情落下的前一刻,我的付喪神的聲音響起。代表著雪果本體的那麵圓形鏡子像個飛盤一樣飛向神樂,神樂不慌不忙地兩手交叉,將它格擋下來。雖然神樂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傷害,但這讓她的注意力一瞬間從我身上移開。


    (幹得好,雪果……!)


    我趁隙利用男女之間的力量差距將神樂甩下來,撿起掉在一旁的鏡子雪果跳離原地。這不是經過思考的行動,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在拚命。


    「仔細想想,你是有行動力的人呢,春先同學。你是隻要認為有必要,就會馬上采取行動的類型。」


    神樂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眼神冰冷又殘酷,那神情、那聲音,讓人無法與那個眾人憧憬的優雅絢麗女孩聯想在一起,她散發出一種既像殺人狂,又像條饑餓的大白鯊一樣的感覺,徹底抹滅了仁慈、悲憫這種概念。


    「真太郎,你沒事吧?」


    「沒事,雖然渾身都在痛,不過還……好……?怎麽、搞的,這是……!?」


    看到雪果變回幼女的姿態,語氣擔憂地詢問我,我正想告訴她我沒事,結果就在這一瞬間,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腦袋一陣暈眩,四肢也漸漸無力。然而,這不是什麽未知的現象,而是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就像熬夜念書準備考試的時候一樣,是一股極為強烈的睡意——周公來找我下棋了。


    「你是頭一回見到其他人的付喪神吧,春先同學?為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持有的香球的付喪神,名叫香澄。」


    神樂語氣淡淡的,將她手上的球狀物品秀給我看。那是一盞以金屬雕鑿出繁複的和風花紋,宛如用花紋編織而成的攜帶式香球。我對那東西有印象,那是我前幾天在走廊上扶住神樂時,她掉落的——


    「付喪能力是『薰香之力』。這孩子能夠將她學到的香味與效用增幅十幾倍後散發出來,現在她散發出來的就是催眠香,是我讓人花費大筆稅金開發出來的強力安眠芳香。這效果就像電影裏『吸入瞬間就會使人睡著的白色氣體』一樣戲劇性吧?」


    神樂娓娓道出自己的付喪神的能力,沒有絲毫因勝利而得意洋洋的樣子,她的表情裏看不見一絲感情,感覺純粹是在公事公辦。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神樂的臉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個奇妙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像是由醫院裏常見的氧氣罩改造而成,覆蓋住口鼻的透明麵罩部分,連接著一個十五公分大小的小型瓶子。那是……氧氣瓶嗎?是攜帶式的防毒麵具?


    「可惡……好困……可是!喝啊啊啊!」


    我用搖搖欲墜的身體擺出土下座的姿勢,以勢如撞破地板的力道狠狠地把頭往腳底下砸。


    「砰」的一聲,地板上響起一聲天搖地動的巨響,一臉無情的同班同學和一臉擔心地看著我的付喪神同時瞪大了雙眼。好痛……痛死人啦……可是,這下我終於清醒了幾分!


    在這種異常的情況下,我由衷感謝自己單純的性格,因為不管是多蠢的舉動,隻要我自己想這麽做,就能夠毫不遲疑地去執行!


    「要逃囉,雪果!」


    我抱起雪果的身體,全力衝出客廳。


    目標是玄關,隻要逃到外頭,就能夠逃離這陣讓人昏昏欲睡的香氣——


    「真太郎,不行!那邊也充斥著香氣!」


    事情正如雪果所言,越靠近玄關,使人意識不清的甜美香氣就越發濃鬱,讓我的眼皮以加速度越變越重。神樂大概是從進入這個家裏的時候,就開始使用付喪能力,堵住了我逃跑的去路。哦……準備得真是周全啊!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令人昏睡的香氣已經彌漫整個家中,我抱著雪果,努力往香味比較稀薄的地方走去,在家裏轉來轉去地轉了一圈之後——


    「歡迎回來,你無路可逃了,對吧?」


    看到我們一頭摔進廚房裏,一直站在客廳裏的神樂上前迎接。


    玄關自然不用說,就連樓梯、窗戶等逃生路徑都被極其濃鬱的香氣徹底封鎖,結果我們隻能回到這裏來。可惡……她的舉動好像超能力戰鬥漫畫裏的智謀派……


    「我再說一次,春先同學,請把你的付喪神交給我。」


    神樂這麽告誡我,但也堅定地跟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雖然我在睡意下顯得虛弱,但是她依舊警戒著我的反擊,感覺起來似乎很熟悉這種暴行。


    「絕對……不要……」


    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我依然堅定地這麽說。我不知道神樂這麽做的動機和想法,但是,不管她有什麽理由——誰會答應把新家人交出去啊!


    (……雪果不是家人,隻是一個器具。)


    透過緣聽到了我的心聲,雪果在我的腦裏回複了這麽一句話。雪果跟我一樣暴露在催眠的香氣裏,但是這種香氣對付喪神似乎沒有什麽效果。


    (雪果一開始就說過了,付喪神隻是器具,隻是一種發揮作用的存在。真太郎不可以把這樣的存在當成家人,不要對這樣的存在這麽好……)


    哎,都這種時候了,這個付喪神怎麽還能顧著反複嘮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啊?不要在別人的腦袋裏用那麽悲傷的語氣講話好嗎!


    (雪果不介意被交給這個人,如果這樣能夠讓真太郎免於受害的話,真太郎應該馬上這麽做。雪果一開始就說過了,雪果不想看到真太郎因為雪果而受害。)


    雪果輕易地決定將自己交出去,感覺像是拚命地想避免什麽事情發生一樣,在她那暗藏著深切悲傷的眼神裏,我看見一抹我所不了解的痛苦回憶,但是——


    (這有什麽關係啊,笨蛋……!我可是很任性的!)


    我在腦海中大吼,在廚房裏腳步踉蹌地伸出手。有什麽……可以提神醒腦的……辣油、咖啡、醋……


    不,對了……!


    (我不想欺騙自己!我已經決定好了,從今以後要跟你一起生活!雖然才經過不到兩天,但是我心裏覺得,如果以後也能繼續這樣過下去那就太好了!我絕對不會讓我們的共同生活以這種形式畫下句點!正如你所說,你的主人是個笨蛋!而且對自己的願望很忠實!這一點你給我搞清楚了!)


    (……………………)


    我差不多快要站不住了,於是當場跪倒在地。不行……我的意識……


    雪果……從那邊的櫃子裏……把那個還沒有開封的……拿過來……塞進我的嘴巴裏……


    「或許你已經聽不到了,不過,真慶幸犯人是像你這樣沒有警戒心的人,這下耗掉我兩周時間的工作總算可以結束了。」


    神樂似乎在說些什麽,不過我已經聽不見了。香味越來越強烈,我的腦袋無比費力地理解到,「薰香之力」提高了輸出功率,打算讓我徹底地昏睡過去。


    「……?你的付喪神在做什麽……碳酸飲料……?」


    在我的意識隻剩下一顆米粒大小的狀態下,一隻小小的手湊近了我的嘴巴。先是塞了一堆硬硬的東西進來……接著又倒入某種充滿氣泡的香甜液體——


    「噗嚕噗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炸了。我成為爆炸中心,嘴巴變成炸裂的噴水池。


    碳酸的洪流,壓倒性的氣泡暴力瘋狂地蹂躪我。我的喉嚨、鼻腔從內部受到足以讓腳踏車輪胎爆胎的衝擊,腦袋一陣天旋地轉。衝擊四處散射,世界知名的黑色碳酸飲料化為飛沫,盛大地四處飛散。


    「什麽……等等……!?」


    「…………髒兮兮。」


    看到從我的嘴巴裏產生的黑色飲料雨,神樂露出些許動搖的神情,雪果則是浮現十分嫌棄的表情。不好意思了,兩位,我沒餘力考慮到對周遭的波及。


    這並不是我的特殊才藝,而是化學現象。隻要將某種軟糖和某種有名的碳酸飲料加在一起,就會產生驚人的壓力並且噴發——這件事情在網路上相當有名。


    這是我在尋找對抗睡意侵襲的材料、於意識朦朧狀態下抓到之前買回來的軟糖時,腦中閃現的方案,結果發揮了超乎想象的效果。由於有胃部破裂的危險,這種事情我不會再做第二次了!


    「謝啦,雪果,托你的福……我清醒了!」


    我一把按在朝我嘴裏丟進碳酸炸彈材料的付喪神腦袋上,向她道謝,不知道雪果對我這句話做何感想,她害羞地「嗯……」了一聲。


    接著——覺醒之後,要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我全力往地上一蹬,朝神樂撲了過去。


    「……!香澄!」


    神樂呼喚手上的香球,釋放出格外濃烈的催眠香,幾乎融化我所有意識的睡意朝著往香氣裏衝刺的我襲來,但是我用手捂著口鼻,不至於在一瞬間就陷入睡眠。沒錯……接下來,隻要有幾秒鍾就夠了。


    我伸出左手,按住神樂的肩膀。然而,神樂絲毫不畏怯,她應該是認為,就算自己被毆打,隻要再過幾秒鍾就是她贏了。不過——到此為止!


    「啊……!?」


    神樂發出打從心底覺得完蛋的叫聲。哎呀,神樂啊,我會瞄準的應該也就隻有那裏了吧?摘掉你所配戴的那副透明防毒麵具,不就是唯一有效的手段嗎?


    我的思緒隻維持到這一刻。在極近的距離下沐浴在催眠香裏,我和失去防毒麵具的神樂雙雙腿一軟,當場倒地。在漸漸稀薄的意識中,我抱持著「女孩子的身體真的好軟啊……」這種和平的感想,覺得自己有點幸福。


    「呼啊……嗯?我怎麽會睡在這種地方……?」


    我在客廳裏鋪得七零八亂的被褥上醒過來。


    這裏平時沒有鋪床啊……嗯?而且,為什麽我沒穿衣服?身上隻有一條四角內褲,除此之外連件汗衫都沒有。


    呃……感覺好像發生過什麽相當厲害的騷動……啊!


    睡傻了的腦袋終於找回記憶,讓我瞪大了眼睛。神樂的攻擊、以這個家裏為舞台的樸素超能力戰鬥(雖然我使用的不是超能力,而是食物)、拚死抵抗到最後的不分勝負——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麽事?神樂到哪裏去了……嗯?」


    靜悄悄的客廳裏沒有雪果,沒有神樂,沒有任何人在……但是,卻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我睡的這張鋪得亂七八糟的被褥,為什麽是我爸媽在用的雙人床?


    而且,為什麽我身旁還隆起了一座足以容納一個人的棉被山?


    「唔……已經天亮了……?咦……怎麽有點……怪怪的……」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問似的,棉被山動了一動,從裏麵傳出一陣睡意朦朧的聲音。


    接著——客廳中春暖花開。


    花苞般的棉被仿佛花瓣般徐徐綻放,將聖潔的胴體暴露在led燈的照明下。看到那裸露出來的身影,我一瞬間以為那是妖精,或是什麽其他的生物。


    眼前出現的是名為神樂琴葉的少女,她和我一樣,處於身上隻穿著內衣的狀態,毫無保留地將半裸的姿態暴露在我的眼前。


    她似乎還沒睡醒,眼神沒有焦距,那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同時醞釀出純潔與淫靡兩種完全相反的氣氛,把我的睡意一掃而空。


    神樂的身體,好美。她的裸肌之細膩與白皙光滑令人歎為觀止。


    雖然雪果的膚色也很白,但是她是那種一塵不染、純潔無瑕的白;神樂則是一種有如牛奶般的乳白色,看起來滑嫩、q彈,而且相當甜美。事實上,還有陣陣蠱惑人心的香氣,正從她之前窩著的棉被裏飄出來。


    遮擋著這片雪白肌膚的最後一道防線——內衣,也很情色。


    在乳白色的陪襯下,粉紅色的內衣和內褲令人聯想到入口即化的甜美白桃和淡紅色的櫻花,在少女身上結合成酸味與甜味的絕妙搭配,將少女點綴得有如繽紛的草莓糖。


    「你好美喔,神樂……太美了……」


    我陶醉地喃喃說道。雖然我平時就配備了講話不經大腦的遲緩過濾器,但是現在腦袋變成一團漿糊,講出來的話又比平時更直接了。


    「這樣啊,那很好啊……呃……嗯……?」


    這個時候,神樂終於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認清了眼前的現實——認清了孤男寡女穿著內衣同床共枕的事實,剛睡醒的表情整個僵住了。


    插圖04


    「…………………………………………」


    神樂穿著內衣,一臉嚴肅地沉默了。那雙眼睛裏映出同樣隻穿著內褲的我,看起來是在推測目前的事態。而且,我覺得她的推測,恐怕會導出對我非常不利的結果。


    神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她就維持著這種狀態,靜靜地握住在她身旁的我的手。正確的說,是用萬鈞之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呃,這個嘛,神——」


    我的話還沒說完,人就瞬間飛上客廳的半空。我像包垃圾袋一樣,輕而易舉地被丟了出去,雖然摔下來的地方是柔軟的棉被,但是肺部傳來一陣被痛毆般的衝擊,腦袋遭受劇烈的震蕩,讓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雖然貞操不是那麽重要的東西,但是受辱這件事還是得把帳算清楚,你說對嗎,春先同學?」


    我仰倒在地,視野中看見客廳的燈光和神樂看著我的臉。和豔麗的內衣姿態形成對比,那副美人臉孔上頂著一張機械般無機質的撲克臉,乍看之下似乎沒有發怒,也不覺得羞恥,但是我總覺得,我好像可以從中看到一股直截了當且渾然天成的殺意,意思是在說:「總而言之,我先宰了你。」


    「好了,你希望我從哪裏開始打爛你呢,春先同學?喉嚨?眼睛?鼻子?喜歡哪裏盡管說,反正到頭來我全都會打爛。」


    這種宛如被蛇咬住喉嚨的感覺,讓我全身冷汗直流。


    不妙,神樂雖然是用詢問今天晚餐菜色般輕描淡寫的語氣,問出這種驚天動地的問題,但是我想她絕對不是在開玩笑,要是不想辦法安撫神樂的情緒,我恐怕就要落得在醫院病床上倚靠流質食物維生的下場了。


    「這、這是誤會,神樂!我沒有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啊、啊咧?那我們為什麽會沒有穿衣服啊!?該、該不會是我……在無意識間,順從內心的渴望了吧……!?」


    雖然我被人戲稱好色得很老實,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女性身體移動,但是應該不可能順從內心的渴望行動到這種地步,絕對不可能!


    不、不對,可是,這樣一來,就沒辦法說明我們赤身裸體同床共枕的這個狀況了……


    啊、啊啊,怎麽辦!?先打電話給爸媽,接著再去拜會神樂的父母,在被神樂暴怒的父親痛毆之後,真誠地說我會負起責任——


    「這些就是你的遺言了吧。那,首先從鼻子開始——」


    「且慢,琴葉,那邊那個小子什麽也沒做。」


    聽到一道沒聽過的聲音,我轉動脖子,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名和雪果差不多……年紀看起來大約八歲左右的小女孩。她身上穿著簡化過的十二單(注3),擁有一頭光滑柔順的黑色長發,那副模樣感覺起來有如平安時代的公主,外貌雖然年幼,聲音裏卻有股凜然的貴氣。


    「那小子在你醒來前不久才剛睜開眼睛。話雖如此,但他似乎被你穿著內衣的模樣迷住了,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哦……?也對,冷靜下來想想,我身上並沒有什麽地方會痛。」


    在穿著一身將視野點綴得繽紛多彩的華麗衣裳的小女孩勸告下,神樂放下了緊握的拳頭。


    太、太好了!照剛才那樣下去,我就要在自家客廳裏被處以私刑了。


    可是,這個穿著打扮時代錯誤的小女孩究竟是……這種事情用膝蓋想也知道,我能想到的存在就隻有一個。


    「呃……難道說,你是神樂的付喪神嗎?」


    「正是。妾身名喚香澄,乃香球付喪神,職在守護主上神樂琴葉。」


    她頂著一副稚幼的外貌,講話方式卻很有年代感,聲音清脆,口條清晰,看來她和雪果一樣不能以貌取之。


    「你可別會錯意了,小子,妾身僅是修正誤會,而不是要幫你。若你再繼續用那種舔拭般的目光打量琴葉穿著內衣的模樣,妾身就——」


    「你就……?」


    「將放置在夏季大熱天底下三天的廚餘氣味增強十幾倍,散布在這個家中對你施以懲戒。」


    「你外表看起來一副貴族相,想出來的點子怎麽這麽髒!?」


    我朝著除了雪果之外第一次遇到的付喪神大叫。這個付喪神看起來光輝華麗,實質上卻跟雪果一樣,完全沒有身為精靈的神秘感。


    在我與神樂陷入沉睡的客廳裏,化為有如輝夜姬姿態的香球付喪神——香澄和雪果互瞪了好一會,最後為了照料彼此的主人而暫時休戰。


    那時候,她們兩人先幫我和神樂脫下被碳酸飲料弄得濕答答的衣服,接著又從臥室的櫃子裏拿出棉被來,讓我們睡在上麵。


    而當我們醒來時,兩位付喪神之所以不在客廳裏,似乎是因為她們正把我們兩個人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裏。看來香澄好像在現代生活了很久,頂著一副平安時代公主的外貌,卻很熟悉現代的工具與常識。


    「原來如此……有勞你照顧了,雪果。你們個頭這麽小,鋪棉被應該是一番苦戰吧?」


    「付喪神的化身隻能使出與外表相應的力氣,累死雪果了。」


    雪果筋疲力盡地趴在桌子上。


    補充一下,付喪神的「化身」指的是從器物變化成精靈後的模樣,大多數情況下,付喪神多會像雪果和香澄這樣化身成人類的姿態,但是也有一些付喪神會變成動物、昆蟲,甚至是超乎想象的生物。順便一提,一旦解除這種化身,身上的肮髒汙穢就會全部被重置,所以跟我一樣淋了一頭碳酸飲料的雪果身上才會這麽幹淨。


    「哼,真正累人的還在後頭呢!那隻白毛差點掉進洗衣機裏,還差點把沐浴乳當成洗衣精倒進去……受不了,無知就該閃一邊去。」


    香澄大發牢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看來她似乎很辛苦。


    還有,我們四人目前剛簽訂休戰協定,正圍著桌子團團而坐。


    由於香澄的登場,洗清了我「對熟睡的神樂行不軌之事的嫌疑」,在那之後,我拚命地向神樂解釋眼下的狀況,強調她隻要能夠給出一個能讓我接受的說明,我就考慮把雪果交給她——唉,要是不這麽說的話,那就會演變成人命問題了。


    神樂一臉無所謂地瞥著我,答道:「好吧,畢竟穿著內衣接著打下去也滿蠢的。」姑且跟我簽訂了休戰協定,於是我們達成共識,將彼此心中想問的、想說的話好好地說開來。


    「嗯,那個轉來轉去的機器好有趣,下次雪果想進去洗洗看。」


    「你剛才讓妾身費了那麽一大番不必要的折騰,最後要說的就隻有這句話嗎!?」


    雪果很自我中心地表達了她對洗衣機的感想,結果引來香澄高分貝的不滿。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付喪神之間的對話,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精靈的神秘感,反而跟人類小孩沒什麽兩樣,真不知道這兩個家夥到底是合得來還是合不來……


    「冷靜點,香澄。現在暫時休戰了,我們應該冷靜地說話。」


    神樂以冷靜的語調安撫自己的付喪神。製服還在洗,所以神樂目前是穿著我的襯衫和我妹妹的裙子,不過神樂的腿似乎比我妹妹的長,那條裙子對她來說太短了,結果形成迷你裙的效果,所幸有桌子擋住視線,我才得以不去盯著直看。


    (神樂琴葉……這家夥到底是怎麽搞的。)


    看著坐在自己對麵,一臉平靜的少女,我在心中嘟噥。昨天中午和放學時跟我交談的那位令人心儀的同班同學,與不久前豹變的神樂顯然很不一樣。姑且不論外表,用詞、語氣也還是那個樣子,但是她毫不猶豫地出手傷人的力度,以及對於出手傷人這件事坦然自若的心理素養,讓人難以想象這兩者是同一號人物。


    神樂究竟——是什麽人?


    「那麽……我先請教你了,神樂。 我想問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樣,不過……首先,你是什麽人?今天晚上為什麽要襲擊我?」


    我一臉嚴肅地開口詢問。我對神樂和付喪神的事情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是,就算我再無知,對於自己在家中遇襲這件事,我還是要先得到一個能夠讓我接受的說明。


    「這個嘛,雖然我還沒解除對你的懷疑,不過整件事情還是從這個部分開始說起會比較好。」


    琴葉將茶杯湊到嘴邊,啜了一口我泡的綠茶,開啟了話題。


    「春先同學,假如你所說的話可信,那你似乎是這兩天才得到那隻付喪神的……看到付喪神之後,你有什麽想法?見識到超出常識的付喪能力之後,你有什麽感想?」


    「有什麽感想啊……當然是很吃驚啦。我以前一直以為付喪神是古代人憑空幻想出來的一種妖怪,看到超常現象不斷發生在眼前,我好幾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與付喪神這種神秘的存在相遇,改變了我一直以來的人生觀,然而,這種超級不可思議的精靈,卻不是與人類隔絕的存在。


    「可是,我同時也覺得……他們雖然是不可思議的存在,但是想法實在很有人味。老


    實說,要是沒了那些超常現象,雪果就隻是個表情很酷的小孩子而已。」


    聽到我老實地敘述我的想法,雪果輕輕歪著頭,問:「很酷?」那個表情應該形容為呆愣,不過我好歹還是會選擇用詞的。


    「付喪神的心靈之所以會充滿人味,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付喪神是器物凝聚人類的心願或想法而生的精靈,他們誕生於人類的意念……想法的能量,所以性格或嗜好也會接近人類。而……那種與人類相近的思考和強大的能力正是問題所在。」


    說到這裏,神樂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那種能力一旦被用來作惡,後果將不堪設想;付喪神本身失控也會是大麻煩。為了防止這兩種事態發生,國家設有一個專門因應處理付喪神的機構,而我就是那裏的職員。」


    「國、國家!?付喪神是由國家管理的!?」


    如果付喪神這種超常的存在是真實存在,那麽有像漫畫一樣超出法規的組織存在大概也不足為奇,不過我萬萬沒想到,國家居然明確地認可了神秘現象。


    「我所屬的組織名稱叫作——『正倉院』。我想你一定知道它,畢竟我們和東大寺的正倉院寶物庫有關係,管理那邊的正倉院事務所也是我們機構的一個部門。」


    「咦……這麽說,你是公務員囉?那你的年紀不就……」


    「我跟你同齡,童叟無欺。還有,以後麻煩你不要再跟女性談起年紀這個話題。」


    聽到我的嘟噥後,神樂立刻語氣強硬地這麽說,還附帶嚴厲的視線。真是對不起……


    「正倉院是文化廳與宮內廳聯合打造的文化財產管理機構,各省廳都是這麽相信的。不過這話也不假,畢竟我們也進行非付喪神的文化財產管理工作,隻是這些活動內容也都與付喪神有關。」


    神樂吸了一口氣,調整過呼吸後,接著說道。


    「正倉院的活動內容有三項:回收付喪神、保管付喪神,以及解決付喪神引發的事件。我的工作主要是最後一項,負責調查、解決事件的起因。」


    「姑且不說回收和保管……付喪神牽涉其中的事件有那麽多嗎?付喪能力確實很厲害,不過國家有必要成立專門機構來處理嗎……」


    「你的這種認知實在太天真了,春先同學。這個國家裏存在著各式各樣的付喪神。」


    聽到我的疑問,神樂擺出一副「我隻是實話實說」的樣子這麽告訴我。她的表情就像一個經常親臨現場的警官,在講述犯罪案件數量多到有多麽嚴重一樣,帶給人一種日積月累而來的說服力。


    「小子你應該不知道吧?其中還有一些家夥擁有『龍卷降世之力』、『奪魂之力』這類無法等閑視之的付喪能力,雖然這充其量隻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哇靠!這種的光是聽起來就有夠不妙耶!?」


    聽到付喪神香澄的補充,我一陣戰栗。沒想到付喪能力居然能夠做到那種地步!?


    「事實上,我目睹過最厲害的一個,是職場上的前輩在使用的、一把名為『偽典·天叢雲劍』的銅劍,它的付喪神擁有『斬森羅萬象之力』,可以斬斷空間。」


    「這個世界觀未免太不一樣了……」


    這隻名字取得跟rpg最強武器一樣的付喪神是什麽鬼東西啊!?還有,揮舞著那種活像在戰鬥漫畫最終局麵裏登場的玩意兒的公務員是什麽鬼啊!?你們是在跟什麽東西戰鬥啊!?


    「總之,那種超強力的付喪神雖然稀少,但是付喪神會引起常識或警察無法因應的現象,這點也是事實,就連香澄的能力也一樣,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她也可以用來施放致死性的毒物香氣與效能,雖然我絕對不會讓她去做這種事情。」


    神樂加強了語氣強調最後一句話,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神樂雖然講述著付喪神的危險性,為達目的不惜采取激烈的手段,但是她絕對沒有把香澄看做一個單純的工具,反而是像姐妹或好姐妹一樣,擁有牢固的羈絆。


    「事情就是這樣,正倉院是依靠我們保有的幾名付喪神的能力,察知由付喪神所引發的異變,然後再派遣調查員到現場去負責解決。說到這裏,你應該已經知道我來到這所學校的理由了。」


    神樂轉學到我們學校的理由……?意思就是說,那間學校裏發生了和付喪神有關的事件……啊……!


    「集體……昏倒事件……」


    「沒錯,那起事件無疑是由付喪神的能力所引起,畢竟校舍裏處處殘留著使用過付喪能力的意念之力殘渣,這件事情絕對錯不了。」


    困擾我們學校的事件與付喪神有關,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錯愕。


    原因不明且沒有解決辦法的集體昏倒事件。那起事件看不見出口,讓所有人深陷苦楚,有如承受不知何時能到頭的刑罰。


    由於那個現象,校內的活動被廣泛限製,生活中的所有場合都有令人受重傷的可能性,人人都陷入被軟刀子淩遲的狀態。有人受傷,有人因為社團活動休止而哭泣,也有人因為恐懼和不安而病倒。


    如果這種情況是有人蓄意用付喪神製造出來的……那會是誰?又是為什麽?


    「在我斷定那起事件是付喪神搞的鬼之後,我馬上開始尋找付喪神的主人。付喪神隻要凝神細看,就能看到付喪神與持主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線——『緣』,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來探找是最基本的方式,但是……出於確實度與效率方麵的考量,這次我改用了其他的做法。」


    自稱是國家機構調查員的神樂,條理清晰地解說著付喪神的性質。


    「剛才我也說過了,付喪神是凝聚了人類意念的精靈,隻要使用了他們的能力,就會在現場留下一縷薄薄的意念之力,就像使用過瓦斯爐,就會留下瓦斯的味道一樣。」


    「而妾身等人能夠感覺到意念的殘渣,故而得以追蹤到在學校使用過能力的痕跡……照理來說應是如此。」


    香澄為神樂的說明做了補充,表情一片陰鬱。看來問題就是出在這裏。


    「學校所有人的身上都出現了意念的氣息……完全沒辦法追溯到源頭。若是以剛才的瓦斯爐做比喻,那就好比學校裏到處傳來瓦斯味,卻不知道哪裏是起火點的狀態。」


    「原來是這樣啊……難道說,我正好在搜查陷入瓶頸的時候……」


    神樂和香澄尋找付喪神與其能力留下的痕跡找得兩眼充血,結果我今天早上就在這兩人的麵前,光明正大地對更級使用了雪果的能力……嗯,總覺得我好像開始搞懂狀況了。


    「正是,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能力,但是你使用了付喪神。她……本體是麵鏡子吧?鏡子從古代就是象征著魔性與神秘的道具,被發現的付喪能力也多與精神或意識有關,這讓我實在沒辦法不懷疑你。」


    「不、不不不,可是,單憑這樣就把我當成犯人對待未免太過分了!照你剛才所說的,擁有付喪神的人不是不少嗎!?」


    我拚命強調我的清白,雖然從神樂她們的角度來看,可能我確實不僅是可疑而已,但是對於我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我還是隻能否認到底。


    「是呀,我一開始也無法想象你這種單純又愚蠢的人會是犯人。」


    你剛才……一臉認真地說別人「單純」和「愚蠢」了對不對,神樂?呃,雖然我無法否認。


    「正因為如此,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偷偷地觀察你,午休時我跟在獨自一人離開教室的你後麵……然後發現有人倒在美術教室裏。」


    今天午休的美術教室……難道是在說那個下午造成騷動、因為昏倒而損壞自己作品的女生嗎?


    「當時我看見了,看見你一臉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有人昏迷的


    美術教室。」


    「什麽……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今天午休才沒有去美術教室!」


    聽到這份與事實相悖的證詞,我焦急得滿頭大汗,並且加以反駁。


    「今天是因為有雪果在,所以我才到屋頂上去,跟她兩個人偷偷地一起吃飯!那時候我可沒有經過美術教室前麵!」


    「嗯,真太郎說的是真的,這點絕對無庸置疑。」


    聽到我大聲喊冤,雪果也開口替我美言。幹得好,夥伴!再多說幾句!


    「畢竟真太郎本來就完全不會隱瞞或說謊,扮演不了犯人這種腦袋靈光的角色。」


    「喂!?」


    「說得也是……這點確實令人費解,我也難以想象以春先同學這種簡陋陽春的腦袋,有辦法擾亂我整整兩個星期。」


    「你居然就這樣同意了!?什麽叫作簡陋陽春啊!我是昭和時期的家電嗎!?」


    請對我人格上的清廉多一點信任好嗎!在負麵的方麵受人信賴我也高興不起來好不好!


    呃啊,可惡……有沒有什麽可以從其他方麵證明我清白的東西……啊,對了!


    「隻要對我使用雪果的能力就好了!這樣一來,就能證明我不是犯人!」


    「哦?這麽說起來,還沒問過那隻白毛的能力呢。」


    香澄和神樂開始有了興趣,於是我向她們說明雪果的能力。「映照內心姿態之力」——這種能夠看見人類內心表情的能力,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應該也能用來當作測謊器吧。


    「的確,那樣一來,就能夠證明雪果和你兩方的清白……你怎麽看,香澄?」


    「……無法否定這小子欺騙你與妾身,意圖將我等做為能力餌食的可能性。然而,應該還是有一試的價值,若是意念中摻雜了加害之意,妾身就立即加以應對。」


    很好,看來她們似乎同意了。雖然雪果的能力中,並沒有神樂她們所擔心的那種會加害別人的要素。


    「好!那就這麽決定了!拜托你了,雪果!」


    「明白了。那麽,請琴葉和真太郎牽著手。」


    咦……?呃、這、雪果……


    「這是要借由春先同學與雪果之間的緣,把我也囊括進能力的使用者裏吧?我明白了。」


    神樂沒有理會聽到雪果麵無表情地講出這句話後啞口無言的我,幹脆俐落地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少女柔荑滑膩的觸感太過鮮明強烈,讓我不由自主地怪叫了一聲「喲噢!」導致神樂露出一臉詭異的表情。啊啊,拜托冷靜點啊我!你是國中生嗎!


    「那,雪果要使用能力了。」


    雪果幹淨無瑕的眼睛裏納入了我們兩個人,我原本以為她一定要變回鏡子狀態才能夠使用能力,現在看來,即使是在化身狀態,她也可以用眼睛達到鏡麵的效果。


    「……!這……這麵鏡子就是雪果的能力……?」


    「唔,透過與琴葉的緣,妾身也可以看見,這是『現形鏡』嗎?」


    看來,浮現在我和神樂背後的「現形鏡」,現在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見的狀態。首先,我們有必要先證明這個能力的效果,不過……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就必須對神樂說出一些「會讓人內心失去平靜,卻想裝出一臉泰然自若的模樣」的話。


    我該說些什麽才好呢……啊,對了,既然都要問了,那就問問那件我一直很想問神樂的事情吧!


    「那麽,做為測試,我要提問了喔,神樂。麻煩你盡量保持常態。」


    「好呀,隨你問,反正我也不認為你隻憑幾句話就能夠擾亂我的內心。」


    神樂撥著頭發,態度依舊冷淡,自從她整個人豹變之後,她就一直維持著鋼鐵女兵似的表情,這讓我更想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更想知道她實際上究竟是怎麽看待我的。


    「那我問囉。雖然說,問你昨天被我失手那個……摸、摸了胸部的感想是很嚴重的性騷擾,可是……那件事你真的沒有生氣嗎?」


    聽到我的詢問,雪果對我投以冰冷的視線,眼神裏說著:「真太郎,色狼。」香澄則是動了怒,大罵:「你居然幹出這種好事,豈有此理的東西!」完了!我沒考慮到幼女們的感受!


    但是,對我而言,這是很重要的問題。我明白神樂是秘密機構的調查員,這份持續至今的冷漠態度是她的職業素養,還是因為我多次性騷擾引發的怒氣,導致了她這種冷酷的應對,這點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我對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就像被猴子撞見裸體一樣,隻會有一點不快,卻完全不會覺得羞恥。」


    猴、猴子……你居然這麽理所當然地把別人當成猴子來看待……


    「還有,看來你似乎很在意我的變化,不過這才是我本來的性格,在學校裏的,隻是我裝出來的假象……一切都是偽裝,全部都是假的。」


    神樂敷衍了事地說道,一副認為這個問題很無聊的樣子,臉上沒有她在學校裏那種討人喜歡的高雅笑容,而是一臉雲淡風輕的冷淡。


    然而,在我和雪果、香澄三人目光聚焦的「現形鏡」裏,「鏡中神樂」的反應卻截然不同,神樂在上麵映照出來的模樣,出乎了我的預料。


    「……?你們怎麽了?鏡子上到底映照出了什麽……咦咦咦!?慢著、什麽、這是什麽!?」


    看到周遭的反應,神樂一臉詫異地轉頭看向身後……看到現形鏡中映照出來的自己之後,她失去了原本的從容,狼狽不已。


    鏡中的神樂——既不淡定,也不是在生氣,而是滿臉通紅地用雙手輕輕護住自己的胸口。她一臉難為情地垂下眼睛,像是想藏起自己的內心與身體一樣,用兩隻纖細的手臂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身體——


    「這……嗯,這下妾身就放心了,琴葉。妾身原本以為你被養成了一個離經叛道的女性,現在看來,你的表現還是很符合你的年紀。小子喔,性騷擾本來是要斬首的,不過這回妾身就不追究了。」


    「琴葉好少女喔。」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才不會有這麽少女的反應!才不會!」


    香澄滿意地點頭,雪果冷靜地評論,神樂則是以動搖不已的聲音大叫,徹底亂了方寸。看來對神樂而言,這副內心的表情完全超乎了她的預料,是她埋藏於內心深處,連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真實感受。


    「神樂……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麽難為情……」


    我強烈反省自己太輕忽了女孩子的痛苦,往地上磕頭道歉。傷害了少女尊嚴的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來謝罪。


    「什麽、等等、不要這樣!你為什麽要向我下跪道歉!我不是說了嗎!我並不認為那點小事有什麽好難為情的!啊啊,受不了,這是什麽鬼付喪能力啊——!?」


    配合著難得慌了手腳、大喊大叫的神樂,鏡中的神樂也再度紅了臉,慌亂地大喊大叫。就這樣……讓她們實際體會到雪果能力的實驗,看來是成功了。


    把重新泡好的綠茶放到神樂麵前之後,神樂一語不發地啜了一口冒著蒸蒸熱氣的綠茶。總覺得她似乎是氣得狠了,臉上露出疲憊的表情。


    「……沒想到這能力,居然能讀取連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深層心理的內心表情。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打算為那種小事感到難為情。」


    「可是,這下就能證明我和雪果的清白了吧?」


    聽到神樂的低語,我以一臉輕鬆的表情發問。


    在那之後,由於雪果能力的效果得到證明,談話進展得非常順利。麵對神樂提出的幾道質問:「你是集體昏倒事件的犯人嗎?」、「你有用付喪神作惡嗎?」、「你有加害他人嗎?」我本人和鏡子裏的我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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