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撲空了。雖然範圍是縮小了啦……」


    收假後的星期一,我在放學後的走廊上喃喃自語。


    學生們幾乎都已經離開校舍,耳邊隻聽見管弦樂社和和樂社社團教室裏傳來的樂器聲,由於他們要在午休時間的校內廣播節目上發表成果,兩個社團裏都傳來氣勢十足的悠揚音色。


    我依舊持續運用雪果的付喪能力進行打探與調查,無奈今天也沒有成果。神樂是國家機構的調查員,幫我整理了至今為止發生過的昏倒事件與事發當時在場的人員名單,我按照這份清單去查,卻還沒有找到目標。


    而神樂現在正和香澄一起進行著不同的調查,所以我們分頭行動。她好像是在查使用能力時產生的意念是從哪裏擴散到整間學校的。


    「真太郎,不能急,謊言遍地是,真相難追尋。」


    「啊啊,我知道。知道歸知道,但是……」


    我不認為調查會像刑事劇一樣接二連三地有劇情和線索掉下來,實際上,無論是任何調查,應該都是這麽無聊又沒效率的,可是……


    「我大概……是想要一個簡單好懂的敵人形象吧,照這個情況下去,我甚至會開始懷疑犯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隻香澄,雪果也確認過使用付喪能力時產生的意念,發生在這所學校裏的連續昏倒事件,無疑是由付喪能力所引起的。


    然而……我們卻看不見實體,看不見目的,捕捉不到全貌。


    犯人究竟想做什麽?要怎樣才會滿意?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性,充其量就是——有憎恨學校的學生引發連續昏倒事件,意圖將學校逼到停課。


    「呐,雪果,依你來看,你覺得犯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詢問走在自己身旁的雪色頭發少女。老實說,從我的觀點出發,我完全想不透犯人的目的為何,偏偏隻要知道了犯人的目的,就有可能勾勒出罪犯的側寫。


    「不知道。可是,這個人的目的好像不是要讓人昏迷,昏迷恐怕隻是副作用。」


    「咦!副作用……?」


    「對,對方使用的付喪能力八成是精神與意識上的……作用於人類內心的能力,雪果猜想,昏厥應該是大腦對能力帶來的影響產生抗拒所造成的。」


    「什麽……!你的意思是說,昏倒的人不隻是單純的昏倒,而是大腦裏被人做了什麽嗎!?犯人到底對他們做了什……」


    衝擊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大吼,卻在看到雪果困擾的表情後重新取回了冷靜。要是知道這一點的話,雪果應該早就告訴我了。


    可惡,虧我在昨天製造了快樂的回憶之後,正處於想要更加把勁的時候……


    「不要緊,真太郎有雪果在。」


    身旁嬌小的付喪神用平靜的語氣這麽說。少女抬頭看著我的臉,聲音裏帶著平素沒有的堅定。


    「雪果是真太郎的付喪神,會反映出真太郎的願望,在真太郎快要跌倒的時候支撐著你。所以不要緊,真太郎不是一個人。」


    「啊啊……是啊。」


    看到自從昨天出門後心情就一直很好的付喪神這麽有幹勁,我苦笑著心生感激。無論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好,處於這種事件中也罷,有人陪伴在身邊總是會讓人莫名地充滿力量。或許無關能力,付喪神最令人感激的地方,說不定是他們身為精靈的純粹思維,以及想要幫助人類的堅定想法。


    (不過……重點還是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我得先掌握這一點才行……)


    如果說昏倒隻是副作用,那這所學校究竟是遭受到何種能力的幹涉呢?除了昏倒事件之外,看起來明明沒有什麽改變啊——


    「難道隻是看起來沒有改變,實際上卻發生了某種改變嗎?這麽、說——?」


    啊咧……好像聽見了什麽……?嗯?這是、怎麽了……直立性低血壓、嗎……?


    啊……唔……?聽見了……對,我聽見了。


    這是……樂器的……音色?樂樂樂、樂器器器?


    唔……啊啊?啊咧……?啊咧?我剛才,聽見了什麽啊?


    視野天搖地動,身體的時間感亂了。我想不起眼前所見到的光景是發生在一秒前還是一小時前,記憶一片混沌,腦袋好像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又像沉甸甸地沉了下去。


    「真太郎?你怎麽了?」


    聽得到雪果的聲音。不對,我這是怎麽了、了、啊啊啊、啊咧啊咧?


    好、像有哪裏怪怪怪怪怪、的的。我好像、聽、聽到了什麽?不、不對?是看到?還是摸到?


    在異樣的感覺中,唯獨一部分急速地冷卻下來,隻有那部分恢複了清醒。


    我從走廊上的窗戶清楚地看見外頭的樣子。有兩名女學生,其中一名是左手腕上纏著繃帶的馬尾女孩,女孩右手上拿著一個狀似兩柄槍尖組合在一起的物體,並且用那物體輕輕地碰了一下另外一名我不認識的女學生頭部。接著,隻見那名不認識的女學生宛如斷了線的人偶一樣昏倒在地,而我很熟悉的那名馬尾少女——十月九日,則是看著她輕輕一笑。


    「真太郎!」


    隨著雪果的聲音響起,我的頭頂傳來一陣幾乎讓眼珠子噴出來的衝擊。看來是雪果化身為鏡子狀態,毅然決然地往我的腦袋來了一記飛盤攻擊。痛、痛死我了……


    「嗯!再來一次……!」


    「不、不不不,已經沒事了!我恢複平時神智清醒的春先真太郎了!痛死我啦!」


    我連忙阻止選擇了意外粗暴的方式的拍檔。好了,托她的福,我清醒過來了,不過……剛才我所見到的那幅光景,還有光景中出現的九日究竟……咦、那是!?


    看到映入平常視野中的景象,我愣住了。走廊的窗外,沒有人煙的中庭裏,那家夥……九日就在那裏!她前幾天昏倒時扭傷的左手腕上纏著繃帶,右手裏拿著一個像是兩柄槍尖組合在一起的物體。


    而且……有一名女學生倒在那家夥的麵前。那不是幻想,也不是錯覺,而是千真萬確的現實光景!


    「……!我們走,雪果!在中庭!」


    聽我這麽一聲大喝,雪果跟著我一起衝下校舍樓梯。剛才那股異樣的感覺是什麽?九日在那裏做什麽?那家夥手裏拿的那個是什麽?


    心中卷起一片疑雲,我下樓來到中庭。中庭裏果然有一名女學生倒在那裏,而九日就站在那女學生的身旁,看到我現身,那家夥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


    「……我現在可是很困惑喔,真太郎,根據我的付喪神所言,他能看見你和那位小女孩之間的緣。這世界真小,原來你也是付喪神的持有者嗎?」


    聽到「付喪神」、「緣」這幾個字眼從九日的嘴裏滑出來,一陣刺痛的感覺襲上我的喉嚨。這下至少可以確定了,九日是付喪神的持有者,無庸置疑。


    「真太郎,九日拿著的器物是『金剛杵』,那是一種佛教法器,付喪能力雪果有點無法預測。隻不過,那本來就是一種武器,所以可能會是具有攻擊性的能力。」


    聽到雪果的分析,我越發緊張起來。萬一演變成超能力戰鬥,那我就得小心了,畢竟我這邊的付喪神沒有攻擊能力,一旦開打,我們就隻能逃跑。


    總而言之,冷靜下來……畢竟我已經用雪果的能力確認過九日不是犯人了,而且神樂也說過,持有付喪神的人不在少數,不管怎麽說,單憑現在的狀況就懷疑九日是犯人還太早。


    「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過問了。真太郎,你是自願成為付喪神持有者的嗎?」


    「……對。」


    我壓低了聲音答道。這情況真討人厭,我不是討厭被人質問,而是討厭我和九日必須用不同於平時的


    眼光審視彼此。


    「你有發現連續昏倒事件的元凶是付喪神嗎?」


    「有,我很驚訝你居然也知道這件事。」


    聽了我的回答,九日點點頭,丟出最後一個問題。她萬般不願意地扭曲了表情,問:


    「這個問題我實在不想問出口,不過……你是犯人本人嗎?還是共犯?」


    「都不是,我不是犯人,也不是共犯。」


    我幹脆明確地回答了這個意料之中的問題。啊啊,可惡……為什麽我們要進行這種問答啊!從你嘴裏說出口的,隻要是跟平常一樣的無聊黃腔就好了啊,九日!


    「我知道你這個人不會說謊,不過,那些話我無法輕易聽信,畢竟你也有可能是沒有自覺的共犯。」


    「九日……?你在說什——」


    「春先同學!雪果!」


    沒有人煙的中庭裏響起神樂的聲音,她認出了我們的身影,於是氣喘籲籲地朝這裏跑過來,手上還拿著香澄的原形香球,看來似乎已經察覺情況不妙了。


    「十月同學,你、付喪神……還有倒在那邊的那個學生是……」


    「是神樂啊,你果然也持有付喪神。」


    九日的視線投向出現在此處的新麵孔神樂,接著又看向她手上的香球。她的聲音聽起來硬邦邦的,完全感覺不到平時那種嘻嘻哈哈的樣子。


    「真太郎,離神樂小姐遠一點,待在那裏會有危險。」


    「蛤?不、這、九日,你在說什麽……」


    「一言以蔽之——神樂小姐就是這起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


    「什麽……!」


    聽到九日的發言,我啞口無言。神樂是……犯人?不不不,你在說什麽鬼話!


    「不不不,九日,我想你應該不知道,神樂是負責處理付喪神相關事務的國家機構的人員,她特地到這所學校裏來,正是為了調查連續昏倒事件——」


    「我不知道她有什麽背景,隻不過,我真真切切地看見了,神樂釋放出可疑的煙霧還是燃香,迷昏了倒在這裏的這名學生。說得更詳細一點,當時她還得意洋洋地冷笑了。」


    「蛤……啊……?怎麽可能……」


    話題的發展太過離奇,讓我困惑地「蛤」了一聲。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我不知道你從神樂小姐那裏聽說了什麽,可是,你確認過了嗎?你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神樂小姐不是犯人嗎?」


    聽到九日一句又一句的質問,我說不出話來。這麽說起來……我確實沒有可以否定的要素。畢竟神樂還不曾成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也還沒有用雪果的能力確認過她是不是犯人,可是——


    「請你別再做戲了好嗎,十月同學。我已經從校舍窗邊看到你用那支金剛杵讓學生昏倒了,我個人倒是有很多話想跟你好好地聊一聊。」


    神樂眼神銳利地向前踏了一步,表情裏沒有被指認為犯人的憤怒,而是帶著軍人般的使命感,她那姿態毫無破綻。


    「你在說什麽鬼話。我是看見神樂小姐你的犯行之後,才剛剛跑到這裏來而已。」


    相對之下,九日也一臉問心無愧的模樣,表情和聲音都十分泰然。從態度上看起來,她也不像是在說謊或掩飾。


    「這樣呀,我們的說法完全不一樣呢。」


    神樂發出恐怖的低沉聲音,往前踏了一步。她的眼神已經變得冷酷,我一看就慌了,神樂對於她視為犯人的對象或者自己的阻礙,下手不會有任何遲疑!


    再這樣下去,九日可能就會像我一樣,遭受毫不留情的攻擊,假如九日的付喪神有可以自衛的能力,那就會演變成超能力大戰。


    那樣一來,將無法預料會對雙方造成什麽樣的傷害。由於付喪神的能力千奇百怪,沒有親眼確認過,就無法預測會有多大的威脅。


    「快、快住手,神樂!有話好好說,用不著突然動手吧!」


    「你閉嘴,春先同學。」


    神樂嫌我礙事,將介入兩人之間攔阻的我一腳踢開。


    「要是在悠悠哉哉地廢話的過程裏中了對方的付喪能力那該怎麽辦?要是我們在這裏倒下了,在下一個調查員被派過來之前有人重傷或喪命,那又該怎麽辦?隻要先讓有嫌疑的人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再問話就好,要是弄錯了,我會負責出醫藥費和慰問金。」


    「原來如此……之前的態度都是偽裝,現在這個才是你的本性吧,神樂小姐。雖然你那有模有樣的武鬥派架勢很萌,不過我現在似乎不得不先求自保。」


    兩名付喪神的持有者視線交會,周遭升起陣陣緊張感,然而……不管她們兩個怎麽想,我都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可是為了我喜愛的校園生活才蹚進這起事件的渾水裏!怎麽可能眼睜睜地放任兩名同班同學在眼前進行暴力與超能力戰鬥啊……!


    「你們兩個夠了沒有!現在斷定誰是犯人還太早吧!」


    我往兩名衝突一觸即發的女生中間一站,拚命地呼籲她們停戰,一旦她們開始拚輸贏,我就是衝上去抱住人也要想辦法阻止……!


    「所以呢……你要站在哪一邊,春先同學?」


    ……蛤?站在……哪一邊?


    「這倒是,你就趕緊表態吧,真太郎。你的表態將會破壞現在的局勢平衡。」


    此時我才發現,兩位女生雖然蓄勢待發,但是尚未開火,她們彼此間既緊張又警戒,這個狀況也就是說,她們還不知道彼此的付喪神的能力,所以陷入形同國與國之間以大量破壞性武器彼此牽製的狀態。


    我感覺得出來,就連像神樂那樣激進又殘酷的人也顯得很慎重,畢竟在什麽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貿然衝上去確實太輕率,她在襲擊我家的時候,至少已經知道我的付喪神的能力不具備攻擊性了,而現在她完全不清楚九日持有的金剛杵有什麽樣的付喪能力,身為一名專業人士,她當然會有所警戒。


    這個狀況——將在我決定要站在哪一方時結束。


    兩名少女同時看向我,用視線問我要相信哪一邊,逼我做出選擇、做出判決。


    我這才明白自己被迫成為這個混亂場麵的舵手,內心慌亂不已。犯人是神樂還是九日?我要相信神樂還是相信九日?我焦急地試圖整理至今為止的所有事實和說詞,結果——又馬上放棄了。我又不是偵探,我隻是個老實的笨蛋而已。


    所以我馬上放棄思考究竟誰是犯人這種愚蠢到極點的事情,若要說我相信誰,那我的結論隻會有一個。我對一瞬間感到迷惘的自己感到非常可恥。


    「神樂,雖然我和你來往的日子不多,不過我相信你。九日,雖然你是個無可救藥的色女,不過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們都不是犯人。」


    聽到我這麽說,兩人一瞬間瞪大了眼睛——接著一起無奈又看開地歎了一口氣,歎息裏都帶著「唉,春先真太郎嘛,不意外」的感覺。


    但是,這就是我的結論。就算兩者之中真的有一個是犯人,我也不在乎。因為,在怎麽想都想不出答案的狀態下,多想也無濟於事。現在的我隻能選擇信或不信,僅此而已。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設法收場,隻有冷靜地好好談一談,才是接近事實真相的唯一道路。


    好啦,至於該怎麽做嘛,那還是要靠雪果的「映照內心姿態之力」,這能力可以向其他人證明,當事者心裏真的認為「自己不是犯人」。


    若要說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是九日會不會相信這個能力了。正如神樂之前指出的問題,我無法證明雪果的能力的公正性,要是對方認為現形鏡映照出來的內心表情是雪果操作的結果,那就完了。那麽——


    「不可原諒。」


    聽到這道聲音在鴉雀無聲的現場響起,我錯愕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出聲說話的人是雪果。我這位平常總是表情平靜、語氣也平靜的拍檔,看著三名人類聚集的場麵,顯而易見地動怒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發出憤怒的聲音。


    「雪、雪果……你幹麽那麽生氣……」


    「這個地方,盡是謊言。」


    即使我動搖地開口詢問,雪果的聲音依舊憤怒不已,神樂和九日似乎也感覺到我的付喪神的情況有異,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個地方,充斥著招致陰錯陽差與誤解的虛偽意念。太令人不愉快,太不可原諒了。最不可原諒的,是害真太郎你們因此陷入苦惱。」


    「喂、雪果,你冷靜點——哇噢!?」


    我瞠目結舌地驚叫了一聲,因為我、神樂和九日三個人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什麽東西。


    這是——「現形鏡」?怎麽搞的?雪果對我們使用了她的能力嗎?


    一看之下,隻見神樂也被突然出現的鏡子嚇得大叫:「什麽!?」


    初次看到「現形鏡」的九日更是發出尖叫:「噢哇啊啊啊啊!?這、這麵冷不防出現的鏡子是什麽鬼東西!?」


    不對,等等……不隻有我,其他兩個人也看得見這麵「現形鏡」……?


    「祛除所有謊言,解開所有誤會。」


    雪果高聲詠唱了些什麽,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奇妙的幻覺。


    我看見一名擁有一頭雪色長發,神聖有如女神的女性身影。看見她那雙仿佛看透一切,充滿深切悲傷的水晶眼眸裏閃耀的光輝。


    就好像——眼前幼小的付喪神,一瞬間變成了成熟的大人。


    「真實,映於此處。」


    然後——世界染上一片水晶色。


    突然滿溢的光線遮蔽了整片視野。這倒是沒差,反正我也差不多習慣付喪神引發的超自然現象了,神秘的發光現象現在是嚇不倒我的。


    隻不過……要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光線消退之後,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學校的中庭裏。


    這地方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藍。這地方無邊無際。用最簡潔的方式來形容,這裏是水晶色的世界。


    這地方的一切,全都由帶著蒼藍色澤的水晶所構成,看不見邊際的寬廣大地全是由打磨過的水晶形成,讓站在這地方的人類徹底失去距離感。


    往腳下看去,看起來也像是飄浮在空中一樣;往頭上看去,天空仿佛被蛋殼狀的水晶覆蓋,應該說,那片水晶天空也寬廣得荒謬,客觀來看,這個狀況就像是一隻被放進水晶球裏的水蚤抬頭看著天空一樣。


    「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幻覺還是什麽東西……?」


    ——不過,我想應該不是幻覺吧——


    ……啊咧?剛才是不是……有哪裏怪怪的?我的聲音變成二重唱……不對,是真的有兩道聲音……?


    正當我對宛如幻聽般直接在耳裏……不對,是在意識裏響起的聲音感到困惑不已時,我發現了神樂和九日的身影。看來我們的位置關係和在中庭的時候一樣沒變,她們兩人都離我很近,隻不過……


    「這……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難道是十月同學的付喪神的能力——


    「這、這是怎麽搞的……?剛才神樂小姐的聲音直接傳到我的意識裏……」


    ——不,我的付喪神的能力可沒有這麽浮誇——


    兩人都對這片突然展開的空間與神秘的「聲音」感到困惑,而我也一樣搞不清處狀況。發生了什麽事?現在是什麽情況……?


    「難道是把心裏的想法直接……」


    ——現在是所有的心聲都會被聽得一清二楚的狀態嗎——


    「不對……正確的說大概不是那樣。這是……」


    ——把伴隨在言語之下的思考或想法直接傳達出來——


    「原來如此,妾身聽說過這個傳聞……這裏是鏡之世界,鏡子的另一端。」


    ——難怪那隻白毛會膽怯,畢竟這是人類最想要,卻也最懼怕的能力——


    在各式各樣的「聲音」亂舞中,似乎隻有香澄知道這種狀態是怎麽一回事。


    鏡中……世界?那是什麽玩意?是這個水晶色空間的名字嗎?


    「小子!你聽仔細了!此時此刻,語言就是說明一切的魔法鑰匙!這是你的付喪神製造出來的空間,要用就趁現在!」


    ——她是在盛怒的半失控狀態下使出這一招的,恐怕維持不了幾分鍾——


    聽到香球狀態的香澄這麽說,我總算脫離了混亂。雖然還沒有完全掌握這個空間的規則,但是謊言在這裏似乎會被排斥,隻有真實得以傳達,既然如此……!


    「我、我問你們!你們兩個是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嗎!?順便一提,我可不是喔!」


    ——反正這兩個人不可能是犯人,而且我也不是犯人——


    聽到「聲音」伴隨著我的發言發生的瞬間,神樂和九日雙雙瞪大了眼睛。接著,兩名少女不知為何啞口無言了一會……不久後,像是要甩掉某種強烈體驗的餘韻一樣,連眨了兩、三下眼睛。


    「這還真是……不得了的體驗啊。我打從靈魂深處理解了春先同學的想法是真實的,不是言語,而是言語裏蘊含的意念直接刻劃在對方的靈魂上。」


    ——也就是說,這是個不可能說謊造假的空間——


    「那麽,神樂小姐,現在問題解決了,我們就乖乖回答做出分辯吧。」


    ——雖然現在不適合想些色色的事情,不過神樂小姐的比例當真great!等會好想再揉一次——


    兩名少女互相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我。嗯,九日,你內心的失言我和神樂會全力無視,所以現在就為這個情況做個了斷吧!


    「「我——不是犯人!」」


    ——我以自己的付喪神發誓——


    ——我的生存之道是色情,可不是害人——


    兩名少女的附和以及伴隨其中的真實想法感染了我。這的確是非常強烈的體驗,不是大腦理解了語言的意思後接受到內心想法這種程序,而是內心的想法直接抵達心裏,用自己的全身、全心理解對方的意思。


    沒有任何誤解或曲解,對方心裏抱持的真實想法,就這樣真真實實地傳遞過來。


    已經不需要再去證明什麽,也不需要交換更多的言語了。在這短暫的一時間,我們可以完全理解彼此的意思。


    然後,與此同時——這個特異的水晶色空間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消失了。


    仿佛轉瞬即逝的海市蜃樓,宛如剛從一場淡淡的夢境中醒過來。


    「……這裏是……原來的地方、嗎……」


    有如一場白日夢的水晶色世界消失之後,我們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學校中庭,看到這些枝葉開展的植栽樹木、色彩繽紛的花圃,以及灰色的校舍等熟悉的景色,讓人對那片不可思議的空間記憶模模糊糊——


    「我應該不是在作夢吧……欸、雪果!?」


    看見幼小的少女倒在我身旁的地上,我臉色發白,連忙抱起她。如果那個水晶色的世界是出自雪果的手筆,那該不會有什麽損害自身的風險吧……!?


    「……呼……嚕……」


    睡著了,她呼吸平穩地睡死了。狠狠地虛驚了一場的我,差點抱著雪果摔倒……不過心底卻鬆了一口氣,這點程度看來是用不著擔心了。


    「用盡力量解放被封印的能力,她應該是累了,就讓她睡吧。」


    香澄不知何時化身成人形,走到一旁來,交疊著雙臂說。


    「


    封印……?這麽說起來,對於剛才的現象,香澄你好像知道些什麽,那到底是什麽?心裏的想法就那樣直接傳過來……」


    「這點你應該直接問雪果。理解那個空間之後,才能決定小子你是否能夠成為白毛姑娘真正的主人,屆時你可要用心跟她好好對話。」


    香球付喪神用看透一切的語氣這麽說,聲音裏帶著師長指導半吊子學生的味道。


    「……嗯,沒有外傷,不過我還是叫了救護車以防萬一。」


    「幸好是倒在柔軟的土地上,至少鋪條手帕給她當枕頭吧。」


    剛才還篤定彼此就是犯人、情勢一觸即發的兩名女生,宛如沒事人一樣照料起昏倒的學生。不僅九日,就連向來認為隻要有嫌疑,就會徹徹底底地粉碎這些可能性來加以確認的神樂,都絲毫不再懷疑九日。


    然而,對於體驗過剛才那片空間的我們而言,這並沒有什麽好奇怪的。在那種對方的心與自己的心重合的現象麵前,一切的誤會都被消滅殆盡,隻留下相互的理解。


    因為我們完完全全、確確實實地認知到原本無從得知的他人的想法了。


    至少在這起事件上,我們三個人已經沒有彼此懷疑的餘地。


    「呼……總而言之,這局麵算是解決了。原來在牽扯到付喪神的事件裏,自己親眼所見到的也未必可信。」


    「嗯,正是如此,九日。幸好那位鏡子付喪神強製性地幫忙解決了這件事……你這樣隨便懷疑他人很不可取喔。」


    九日身旁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聲音的源頭跟聲音聽起來一樣幼小——身高和雪果及香澄差不多。白袴、白色兜帽……以及披在肩上的袈裟。那是……僧衣?從那張可愛的臉蛋以及從兜帽裏流瀉而下的一頭秀發來看……是女孩子?這位小女孩穿著一身尼姑的打扮?


    「看這個模樣……她是十月同學的付喪神嗎?」


    「對,我來介紹一下,她是金剛杵的付喪神——沙門。如各位所見,是個蘿莉尼姑,我初次邂逅她的時候,簡直興奮得像富士山火山爆發一樣啊!哈哈哈!日本從古時候就開竅啦!人們的意念居然創造出這麽藝術性的蘿莉,我由衷覺得這裏真是個好國家啊!」


    九日滿臉喜色地炫耀自己的付喪神,那神情又恢複成平素那個笨蛋女色狼,讓我開始有那麽一點點懷念剛才那個嚴肅模式的九日了。


    「而、且!神樂小姐和真太郎的付喪神居然也是幼女,上帝在叫我要好好地疼愛你們!來吧,蘿莉精靈們!現在就讓大姐姐『嘎   嗚!』咬一口你們那q彈的肌噗噢!?」


    事情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看到喘著粗氣、兩手蠢蠢欲動的九日,金剛杵付喪神沙門變化為器物型態,飛起來衝撞持有者的腦袋。


    接著,九日就這麽仆街了。麵對這跳躍性的發展,我、神樂和香澄都說不出話來。


    「初次見麵,各位。雖然並非本意,但我是這位十月九日的付喪神,沙門。」


    恢複人形狀態,沙門朝目瞪口呆的我們低頭一鞠躬。看來她的性格一如她的外貌與穿著打扮,彬彬有禮又理智知性。


    「我的付喪能力是『破除煩惱之力』。煩惱這個概念的定義相當廣泛,不過各位大致上可以把它解讀為一種掃除邪念與邪思的能力。」


    聽到沙門說明她擁有的能力,我露出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的表情。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適合用來做為「九日持有的付喪神」的能力了,簡直像是老鼠遇上貓一樣。


    「呃……這個嘛……九日沒事吧?仔細一看,她翻白眼了耶……」


    「不,我的能力原本並沒有讓人昏厥的效果,反而能夠讓人拋卻煩惱,重新取得冷靜思考的能力,隻不過……那個……」


    沙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瞄了倒地不起的九日一眼。


    「九日的煩惱實在太深重……我在擊破煩惱的同時,不小心也把她的意識擊碎了。」


    「這女人實在太誇張了……」


    聽完沙門的說明,香澄露出戰栗的眼神看著九日。有辦法被非人類生物投以畏懼與愕然的目光,這家夥真的是太誇張……其實這家夥才應該被歸類為非人類吧?


    「身為器具,我原本的功能是用來勸戒修行不足的僧侶,然而……自從成為九日的付喪神之後,如各位所見,我的工作就隻剩下阻止持有者的失控行為……嗚嗚嗚……」


    香澄拍著苦命性格絲絲外漏的小尼姑的肩膀,安慰道:「哎呀……打起精神來。」


    在新付喪神自我介紹完之後,救護車的鈴聲也接近了,雖然曆經了一番迂回曲折,不過……看來這裏發生的事情可以告一個段落。


    而這也是好不容易得來的進展,不僅發現了九日這位付喪神的持有者,我們今天還無疑遇到過犯人。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長相和能力,但是我們受到犯人的攻擊,並且將這波攻勢擋了回去,對方總算——露出了有關自己情報的馬腳。


    確認午休時間的屋頂上沒有人之後,我才放心地叫雪果變回平常的大小。不過,該怎麽說呢……攜帶時先縮小,之後可以瞬間變回平常的大小,這會讓我想起某個把怪獸裝進球裏麵的知名遊戲。


    「雪果,感覺還好嗎?在那之後,身體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嗯,沒事。真太郎應該也知道,今天早上雪果吃了整整兩碗納豆飯。」


    「你身體這麽小,怎麽會這麽能吃啊……」


    看到付喪神頂著一張撲克臉炫耀自己的好胃口,我忍不住吐槽。


    昨天,知曉彼此都是付喪神的持有者之後,我們決定舉辦這個午休時間的午餐會來交換情報。


    如此一來的問題是,我們就不得不將更級排除在外,所幸那家夥要出席會議,商討明天排定的和樂社演奏廣播,於是很悔恨地表示:「呃啊啊啊啊!今天不能跟大家一起吃午餐了,好不甘心!你們等著!我後天要做一大堆吃的帶過來!」


    呃,不過我阻止了她準備帶食物過來的打算,畢竟要是放任不管,那家夥很有可能真的會熬夜弄一桌滿漢全席出來。


    「不過,你沒事就好。畢竟那招感覺太威了,我總擔心會不會有什麽反作用。」


    「…………對不起,讓真太郎擔心了。」


    我試著輕鬆地拋出話題,而雪果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


    昨天雪果在家裏醒來之後,我理所當然地詢問了有關那個水晶色世界的事情,雪果的付喪能力是「映照內心姿態之力」,而那個現象又是什麽?難道一名付喪神可以擁有複數的付喪能力嗎?試問之下——


    得到的回答是緘默與支吾。


    雪果似乎認為當時被怒火衝昏了頭,放任那種現象發生是一次失態,於是隻說了一句:「把它忘了吧。」語氣莫名抑鬱與消沉。


    唉……現在還是先別細問了,她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哎呀,兩位已經先到了呀。」


    「嗨,神樂、香澄,你們也來得很早啊。」


    在已經形成慣例的屋頂匯報會議上,神樂與香澄相偕現身。神樂在她平時的位置上坐下,像平時一樣拿出三明治來。


    是說……這家夥的午餐向來簡便,她在家裏有好好吃飯嗎?


    「……雪果,你的身體還好嗎?我看你昨天似乎胡來蠻幹了一場。」


    神樂關心了雪果一句,語氣聽起來雖然有點冷淡,卻沒有對我說話時不時流露出來的那麽辛辣或冰冷,純粹是在關心小付喪神。


    「嗯,沒事。隻是有點累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神樂隻回了一句:「這樣啊,那就好。」


    香澄則是無奈地表示:「引發了那麽大規


    模的現象卻沒事,你這家夥真好養活。」


    「昨天的事,我要跟你們道個謝。多虧有春先同學和雪果,我們才沒有中了犯人的詭計。」


    「噗……!?神、神樂跟我道謝!?你居然也會跟人道謝!?……呃、啊……」


    衝擊太大,我不小心說出心裏的想法,結果被神樂以冰冷的眼神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等一下!拜托不要像在我家的時候一樣把我摔出去!


    「……我隻是以職務為第一優先而已,並不是不會跟人道謝。」


    對於我的失言,神樂感覺無奈多於生氣,於是歎了一口氣,靜靜地說。


    我安心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對少女這句發言感到有點在意。


    (……職務、是嗎?)


    聽到她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個詞,我又感覺到那股之前不時會感覺到的怪異感。神樂說起自己的時候,用到「職務」這個字眼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呐……神樂,職務對你來說有那麽重要嗎?」


    「嗯,比什麽都還重要。」


    聽到我的問題,神樂毫不遲疑地立刻回答。


    雖然我大致上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答案了,不過卻讓我那股怪異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


    神樂對機構的執著很異常,她太重視身為機構職員的自己,像是被什麽驅趕著一樣,生活方式很緊繃。


    我總覺得,那既不是對機構絕對的信仰,也不是基於恩義的高度忠誠——而是她用另一種更不一樣的東西束縛了自己。


    「那……職務為什麽那麽重要?」


    我並不期待這個問題能夠得到答案,推測頂多隻能得到「不幹你的事。」這樣的回答而已,隻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能不提,所以才問了出口。


    然而,當時神樂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意識飄浮在萬裏無雲的晴空上。於是,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回答了我的問題。


    「因為……我隻有這個……」


    「咦——?」


    正當我想進一步追問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一陣吵吵鬧鬧、活像腦袋螺絲沒鎖緊的聲音,伴隨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響起,往屋頂上接近。


    「哦咿哦哦哦哦哦!蘿莉付喪神們!神樂小姐!真太郎!天啊!這是我專用的後宮嗎!嗚吱吱吱!這個世界的春天降臨啦啊啊啊啊!」


    接著,伴隨著一陣不符合高中女生形象的怪叫聲,那名少女出現在屋頂上。情緒和俗念看起來比平時更失控的九日,一看到我們就高潮到差點直接昏過去。


    「不要學猴子叫,講人話好嗎,九日!身為女性怎麽可以又是『哦咿哦哦哦哦哦』又是『嗚吱吱吱』地鬼叫!」


    坐在九日肩膀上的迷你狀態尼姑幼女——沙門斥責九日白癡的行為,同時用力擰了一把她的臉頰以示懲戒,不過看來似乎沒什麽效果。


    總之,人都到齊了……開始開會交換情報吧。


    九日在升學高中這個契機下,離開了故鄉熊本,現在一個人在這邊生活。離開故鄉之際,她曾去過老家的舊倉庫收拾行李,在那裏遇見了沙門。


    那一天,九日為了把秘藏的a書帶到新天地去,一大早就匆匆地進行打包作業,午餐時間一到,她就這麽直接把打包到一半的紙箱搬到倉庫裏。


    當時沙門正以器物型態被安置在倉庫的架上,聽到久違有人進來窸窸窣窣的噪音後被吵醒,睡眼惺忪之際翻了個身,從架上掉下來,結果就這樣直接掉進了裝滿a書的紙箱裏,在睡夢中變成了行李的一部分。


    在那之後,打開紙箱準備開始獨居生活的九日,以及不知何時被埋在a書之中的沙門,彼此都被這場超乎想象的邂逅嚇掉了半條命。


    然而,九日畢竟是九日,這家夥得知沙門這個精靈兼蘿莉尼姑的存在後,感動得上演了一段怪聲加狂舞的組合演出,提出要跟她同居生活的請求。


    沙門自己也覺得她無法放任這個猶如七情六欲結晶體的少女不管,於是成為九日的付喪神直至今日……不過我看她的表情已經後悔了。


    「九日,我當初被你的祖先買回來,他一臉嚴肅地對我說:『你的「破除煩惱之力」可能會使我們視俗欲為正道的十月家滅亡,因此就由我們一族加以保管。』當時我心想……這個人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啊?」


    「你家從祖先開始就代代俗欲纏身喔……」


    九日對我的話毫無反應,反而像是受到擁有相同嗜好的先祖感召一樣,淚眼婆娑地胡說八道著:「哦哦,我的祖先啊……你們的靈魂至今仍然活著……」


    在那之後,九日與沙門一起生活了一年,迎來連續昏倒事件的開始。然而,一直以為那是瓦斯外泄事故還是其他原因的九日,並沒有把事件的詳細情況告訴沙門,直到前幾天九日昏倒,沙門在她身上發現了意念的殘渣,證實她成了某種能力的作用對象之後,她才知道這起事件有付喪神牽涉其中。


    於是她帶著沙門火速開始進行調查,結果隨即遇上持有付喪神的我們,導致了昨天的那般場麵——以上就是九日和沙門在此之前的行跡。


    「好了,我和沙門的事情說完了……你們那邊的情況似乎也很波折,其中還發生過跟昨天相同的狀況,這點格外令人玩味。」


    「是呀,你是指我們三個人分別目擊到其中某一個人犯案的場麵吧。」


    沒錯,神樂一開始斷定我是犯人的依據,就是因為看見我進入美術教室,卻無視有學生昏倒在地,而是什麽也沒做就從容離去的場麵。


    然後,昨天我和神樂又目擊到九日犯案的場麵,九日則是看到神樂犯案的場麵。假使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就是讓人看見與事實相悖的景象——


    「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應該是幻覺,或者是催眠吧。真太郎你們體驗到的那陣頭痛……應該就是開端。」


    「嗯——不過,那點程度完全不成問題。」


    神樂充滿自信地勾起嘴角,麵對調查將近三周之後終於到手的線索,她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


    「首先,要清查當時在那附近的學生和教師,接著再用雪果的能力來鎖定犯人,這麽一來,抓住犯人就隻是時間的問題。」


    「的確,縮減需要調查的人數之後就能馬上找出犯人,不過……要是對方抵抗的話該怎麽辦?要是對方又讓我們看見幻覺的話,我們可沒有辦法對抗。」


    「這點倒是用不著擔心,真太郎,我和沙門會保護你。」


    聽我提及危險性的問題後,九日充滿自信地毛遂自薦。


    順便一提,九日跟我一樣,接到神樂協助調查事件的請求,而且已經爽快地答應了。對於自己的動機——


    「學校裏陰沉的人變多,性騷擾的醍醐味——也就是慌亂的反應變弱了,我對此很不滿意!除此之外,運動社團停止了活動,我再也看不到被汗水浸濕後變得透明的體育服,也無法鑒賞濕掉以後緊緊貼在身上的泳裝了,這一點簡直糟糕透頂!」九日狗改不了吃屎地這麽說。


    然而,她在說完這番話之後,臉上一抹銳利又嚴肅的表情轉瞬即逝,神情中跟我一樣,帶著容身之處遭受威脅的憤怒。九日之所以會一個人開始進行調查,就是因為她真心希望事件能夠獲得解決。


    「嗯,說得極端一點,我的『破除煩惱之力』可以讓導致心念不正的東西煙消雲散,用在源於己身內心的過度執著上最有效,但是對於誘惑、洗腦等來自外部的幹擾也能發揮一定程度的效果,對方那種強度的能力應該沒有問題。」


    「當然,我和香澄也會像之前一樣一起負責警戒,不會有問題的。」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堅若盤石了。照這個情況


    看來,犯人已經被逼入絕境了。


    決定好作戰計劃,我們三個人類對彼此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現在就先來吃飯吧!雪果她們簡直像被下令暫時不準開動的狗一樣。」


    聽到我這麽說,香澄抓狂地噴來一句怒罵:「你說誰是狗啊!」


    但是,我家雪果的表現用狗來形容就非常貼切,在我下達許可之後,她隨即打開便當盒,開始大快朵頤起來。你還真能吃……


    「嚼嚼嚼……嗯?九日的便當看起來也好好吃,這是九日自己做的嗎?」


    「嗯?是啊,雖然隻是把昨天的剩飯剩菜裝一裝而已,不過也算是親手煮的。哼哼~因為本人十月九日乃是個清純少女,這種賢妻技能自然也是一應俱全。」


    九日一臉得意忘形地打開便當盒,裏麵裝的是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動的炸豬排便當,炸得酥脆的豬裏肌、白蘿卜與紅蘿卜燉菜以及醃高麗菜,營養搭配均衡。這家夥最妙的地方就是空有一堆各式各樣的技能,在各個方麵都很優秀。


    「嗬嗬,炸豬排果然就是要用裏肌肉!腰內肉雖然也不錯,不過這種紮實的肉質,一口咬下去的感覺實在讓人受不了!」


    令人意外的是沙門,這位年幼尼姑外型的法器付喪神收起可靠的大姐姐態度,露出一抹莫名喜形於色的笑容。


    「嗯~以前說到獸肉隻會讓人覺得很臭,沒想到現在民間居然充斥著這麽高品質的肉類,真是個美妙的時代。」


    沙門從自己的便當盒裏拈起炸豬排大嚼,一臉幸福洋溢地讚美酥脆西洋美食的美味。她的表情很放鬆,從旁人的眼光看起來,就像是個變裝的小孩子正在大快朵頤自己最喜愛的食物。


    嗯,對啊,炸豬排很好吃,這是真理,不過,沙門你「那樣」真的好嗎?


    「可是,你……那麽肆無忌憚地吃肉當真不妨事嗎?妾身瞧你似乎皈依了佛門,佛門不是禁沾葷腥嗎?」


    「唔……!?」


    聽到香澄的無心之言,在場的我們紛紛點頭表示讚同,當事者沙門則是明顯地一震,停下了動得飛快的筷子。


    總覺得我好像看到她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是呀……此身當然是修佛之身,所以像魚、肉這類有靈的食物原本是很不恰當的。」


    「可是,你吃得很開心。」


    被雪果冷靜的指摘刺中,沙門再度「唔」地呻吟了一聲。


    「可、可是!有言道:施於僧侶缽裏的食物,無論是肉是魚都得全部吃光!也就是說,我隻是基於禮儀,把九日為我準備的葷食便當吃掉而已,我本身並不喜歡吃肉!」


    「是喔?可是你剛才吃炸豬排的時候看起來超級開心……不不不,當我沒說。」


    看到一道意味著「給我住口!」的銳利視線射過來,我連忙閉上嘴巴。


    「嗬嗬~這麽說來,你的言下之意是,你原本並不吃肉或魚囉?」


    「當、當然呀!畢竟有靈的食物會徒生煩惱!」


    「那麽,以後九日幫你準備的飯菜都不用放肉囉?」


    「是呀…………咦?」


    這時候,表情有點壞心的香澄和雪果默契十足地你一言、我一句。沙門反射性地回答,答完後隨即「欸」了一聲,僵住了。


    「喔?說得也是。抱歉了,沙門,之前一直讓你吃到不能吃的魚和肉。哎呀,我真是太無禮了,這該怎麽向佛門的你賠罪才好?從今以後我一定隻準備漬菜和白飯給你,請你務必要原諒我。」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不、不不不,你想想看,為了我一個人而改變九日的飲食習慣太麻煩了!你不必勉強,不管是魚也好、肉也好,照現在這樣準備你喜歡的東西就好——」


    看到沙門一臉拚命地爭取權益,九日有趣地笑得邪惡,逗著她說:「不不不,我不能妨礙你的修行,從今以後,所有肉類統統不放了。」


    最後沙門終於忍不住淚眼汪汪地表達希望好吃的葷腥菜色繼續保持下去。


    看到這情景,香澄和雪果一起露出小孩子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看著這一番吵吵鬧鬧,神樂也露出無奈的表情,周身的氣氛柔和下來。她看著開心的香澄,眼神十足溫和。


    (……真是美好的情景啊。)


    人類和付喪神感受到的心情、臉上浮現的表情都一樣。人類的願望造就了付喪神,付喪神將力量借給我們這些弱小的人類,讓彼此的心意得以相通。


    她們這些人力造就的精靈願意喜愛人類,而人類願意像這樣待付喪神如摯友、如姐妹,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由得感到喜悅。


    (可是……和神樂或九日比起來,我又是怎麽樣呢?我和雪果還……)


    我和雪果相遇還不到一個星期,所以這或許無可厚非,但是我仍然不了解雪果的身世,雪果偶爾露出的膽怯與悲傷,恐怕與那片水晶色的世界息息相關,不過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涉足那一塊——


    「呼……總覺得好像曆經了一場很嚴酷的洗禮。」


    正當我恍惚地陷入思索時,沙門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退避到我這邊來。看來她成功地避免了肉類料理被從菜單裏剔除,但是和九日的交涉似乎也耗費了她相當大量的精力。


    是說,這位尼姑幼女真的很愛吃肉耶……之前雪果說過,付喪神被放在倉庫裏是常態,不過怎麽每個都是貪吃鬼啊……


    「唔!不好意思,我就是個愛吃肉的尼姑幼女!更何況,付喪神普遍有種傾向,一旦遇見把自己當人類看待的持有者,就會呼應對方的善意,導致人性化的欲求增強,絕對不是因為我從以前就貪吃或愛吃肉!嗯!絕對不是!」


    披著兜帽的幼女鼓著臉頰說。


    呃、慘了,難道我又不小心把心裏的想法……?


    「對,你全部說出來了。也罷,或許正是因為你那腦子直通嘴巴的個性,雪果才會那麽喜歡你吧。畢竟那個淨頗梨之鏡(注6)的付喪能力,可是普通人無法掌控的力量。」


    「咦……?淨……頗梨……?」


    沙門口中說出一個陌生的詞匯,然而,我知道那是說明雪果這個存在的重要辭匯。


    而且……即使很陌生,但我也不是沒聽過那個詞匯,它應該是個相當有名,而且我曾經在哪裏聽聞過的名字。


    「……原來如此,我大致明白你們的情況了。難怪雪果的表情裏帶著微妙的陰霾,而你卻是這般視而不見。」


    「沙門……你知道雪果她隱瞞的身世嗎……?」


    「知道。可是,這些事情你還是應該讓本人親口告訴你,隻有這樣,蒙塵的明鏡才能找回真正的光輝。」


    麵對我的詢問,沙門明確地跟香澄說了同樣的話。她篤定地說,隻有透過跟我的對話,才能消除讓那家夥感到痛苦的某種東西。


    「隻是,若要多嘴幾句……你對付喪神應該再深入了解一點。你對我們的了解有多少呢?」


    「這……」


    我把雪果和神樂告訴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沙門,包括——付喪神是生於人類的意念、根據承載的意念內容不同,能力也會各有不同、其中甚至也有足以引起天地異變的付喪神、全體都擁有人性化的感情。


    「對,正是如此。隻不過,這並不是全部。我希望你知道的是,『生於人類的意念』這件事,也代表著背負人們的希望或詛咒等宿命而生。而且——那種宿命,付喪神未必能夠承受得住。」


    詛咒、宿命,兩者都是與那個漫不經心的雪果聯想不到一起的詞匯,然而,我總覺得,那恐怕就是解開雪果秘密的關鍵。


    「比方說……曾經有一把刀,在光風霽月的武人們的意


    念影響下變成付喪神,生成了堂堂正正的性格——」


    沙門抬頭仰望晴朗的天空,娓娓道來,仿佛窺見了一段構不著的過去。


    「由於他的鋒利,世間流傳起一則無視本質的誇大逸聞,聲稱:『此刀劈空一斬,可斷遠方兵馬筋骨。』於是他被人發現的付喪能力便是『破空斬千軍之力』。此能力隻要往空中虛斬一刀,便能橫掃遠方十幾名敵軍,擁有可怕的殺傷力——當然,在戰場上被視為至寶。」


    「果然……『武器』一旦變成付喪神,就會是那樣的能力嗎……」


    雖然我之前就約略猜想到了,不過沙門大概曾經實際看過那個能力用來殺人的情景,她的話裏有股真實感與沉重。然而,我不得不聽,因為那也是人類創造出來的一個器物。


    「他不再尋常地與人交鋒,而是變成一把隻為殺戮而存在的兵器,並且漸漸被那樣的意念吞噬侵蝕……在他即將被用來虐殺婦孺的時候,他剁碎了持有者方日漸失控的兵士。清醒之後,他發自內心地厭惡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封印了起來。」


    從語氣和表情來看,對沙門而言,那應該不是一則事不關己的故事。她的字字句句裏,都滲出懊悔與悲傷,就像一個無法拯救親近鄰人的普通人類。


    「人類這種肆無忌憚的意念,常常讓付喪神被迫背負起他們不想背負的宿命。做為她的持有者,請你……記住這一點,真太郎。」


    「啊啊……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沙門。」


    聽到我的回應,沙門淺淺一笑,雙手合十。從那抹微笑中,我感覺到諸多難言的苦處,以及尋找救贖的祈禱。雖然稚幼的容貌讓她那尼姑的形象看起來有點搞笑,可或許……她真的稱得上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注6又名「業鏡」,閻王分辨靈魂善惡的工具,一切謊言及生前罪孽在此鏡前皆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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