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創校紀念日,學校放一天假,這原本是一段寶貴的時間,可以用來恢複因為環境劇變而造成的疲勞,但是由於某種目的,我跟雪果一起走在街上,準備去造訪那個地方。


    「沒想到居然要去神樂的公寓拜訪……」


    從我們開始調查事件以來,每間隔一定的時間,就會用簡訊或電話定期進行匯報,例如「今天沒有新進展」之類。這是神樂為了以防萬一的提議(半命令),在遭受犯人攻擊,長時間無法聯絡的情況下,這種做法可以自動傳達彼此的危機。


    然而,現在我們已經知曉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屬於幻惑或催眠一類,可想而知,即使簡訊或電話傳來的報告是「沒有」,也有可能會變成「有」。


    所以,我昨天答應了神樂「明天白天見個麵吧」的邀請,以確認彼此平安無事。


    順便一提,九日和沙門我剛剛見過了,我們在那家夥住宿的學校女生宿舍門口互相打了個照麵後就馬上告別,結果讓認識的女生們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一臉「咦?你們不是要會合去約會嗎?怎麽打個照麵就回去了?」


    「要是隻認識神樂披著羊皮裝乖的那一麵,上門拜訪可能會讓我緊張得渾身僵硬吧。」


    「嗯?真太郎希望琴葉一直披著羊皮裝乖嗎?」


    聽到我的發言,走在我身旁的雪果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臉問道。


    「不,這倒也不是。」


    我脫口而出的回答不假思索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看到那個高貴優雅的大小姐神樂在脫下麵具之後,顯現出來的是那個女軍人般的神樂,老實說我是很受衝擊的,但是,神樂願意讓我看見她更真實的一麵,這件事本身讓我很開心,況且我也不討厭她的那份本性。


    而且……那是否就是神樂的全部,我尚且抱持懷疑。


    那種過於激進的職務第一主義,那個在臉上浮現士兵般冷酷表情時,映照在現形鏡裏,捂著臉發抖的神樂——這些究竟代表著什麽意思呢?


    那種辛辣的態度,仿佛是要固執地隱藏自己內心的某種東西一樣……


    想著想著,我們已經來到神樂的公寓前,公寓的屋齡看起來已經有一定的年份,對於一副大小姐氣質(雖然是我自己擅自強加在她身上的印象)的神樂而言,這住處實在顯得太樸素了。


    「神樂,是我,春先。」


    按下門鈴之後,門馬上打開了。然而,出來應門的卻不是身為一家之主的神樂,而是身著簡略版十二單,有如輝夜姬的付喪神——香澄。


    「嗯,你們來啦,小子和白毛。進來吧。」


    「香澄,你穿著這身打扮從公寓裏出來感覺超奇怪。」


    「哼,要你多嘴!你不也一身不合時宜的打扮嗎!」


    兩名付喪神互相鬥嘴寒暄了幾句,而後香澄將我們帶進屋裏。


    可是……女生獨居(雖然香澄也在,說獨居有點微妙)的地方啊……


    踏入這種場所是我生平第一次的體驗,所以難免有點緊張,我要小心別傻傻地盯著別人晾曬中的衣……物……?


    什、什麽……?這是怎麽樣啊啊啊啊啊啊!?


    「喔……春先同學和雪果,你們來了啊。」


    神樂從屋裏走了出來。我之前隻看過她穿著製服的模樣,而她今天穿的是以方便活動為優先考量的長版t恤與直筒長褲。


    「那麽,我們就互相使用付喪能力,證明彼此不是幻覺吧。雖然隻是讓人暫時安心,不過這種簡單無趣的安全確認是很重要的。」


    神樂嘴裏說著什麽,但我卻完全聽不進去。不不不,更重要的是,這是什麽情況?你和香澄,為什麽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一臉平心靜氣啊?


    「呐……神樂……這是怎麽一回事……?」


    「嗯?什麽怎麽一回事……你在說什麽?」


    「我才想問你在說什麽咧!這堆垃圾山是怎麽一回事!」


    我指著完全不符合「高中女生的房間」這個美好詞匯的慘狀大叫。


    這個隻擺放了最低限度的家具的無趣屋子裏,根本是亂七八糟的極致。


    空寶特瓶、空罐、五花八門的書、超商的購物袋等等,各式各樣的垃圾散落在各處,連個讓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她這裏沒有吸塵器嗎?隨處可見的灰塵也積得很誇張。


    「喔,隨便啦。反正這間屋子是正倉院準備的假住處,隻住到職務結束為止,而且離開時會請清潔公司來收拾。」


    「什麽……那、那你、就這樣在這種環境中住了將近三個禮拜……?」


    「嗯,反正我覺得沒有必要打掃,香澄原本也是平安時代貴族的持有物,不擅長掃除……?怎麽了,春先同學?你的肩膀在發抖。」


    我的肩膀在發抖?這不是廢話嗎,神樂,你居然敢在我麵前讓我看見這種房間……啊啊,我受不了啦!這個家庭感直達下限的空間是什麽鬼玩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你開什麽玩笑啊啊啊啊啊啊!一個女孩子怎麽可以過著這種生活!」


    看到我突然大吼,神樂和香澄瞪大了眼睛,雪果卻顯得一點也不驚訝。


    「神樂!你好歹是個如花似玉的女高中生吧!房間這麽亂,不覺得丟臉嗎!稍微有點羞恥心行不行!」


    「什……關、關你什麽事!更何況,叫你來哪有必要收拾房間——」


    「關係可大了,白癡!我是你的幫手!當然會在意你是否擁有良好的生活品質!」


    「白……白癡!?你有什麽資格說我白癡……!還有,那算什麽莫名其妙的理由!」


    看到神樂完全沒有反省之意,我不耐煩地脫掉上衣。有事等一下再說,我受不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生活方式,所以——現在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


    把疏於打理的環境矯正過來!糾正回來!


    「收拾!打掃!我現在要馬上把這裏變成適合人類居住的空間   !」


    看到我大吼著衝上去征服垃圾山,神樂她們露出一臉打從心底傻眼的表情。


    「好了……完美。這下總算好多了。」


    開始掃除兩小時之後,工作告一段落,我頗有成就感,擦著汗露出了笑容。


    把散亂的垃圾高速分類放進塑膠袋裏、用吸塵器吸過一輪灰塵、拿抹布擦過一遍、把盥洗室和流理台的水垢除去——如字麵所示,將垃圾及髒汙從神樂的屋子裏一掃而空。


    冷靜想想,強製打掃女生房間好像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舉動,可是,看到這麽髒亂的生活環境之後,這些小事都不重要了,健全的生活環境優先於一切。


    「雪果……這是怎麽回事?是什麽讓這小子做到這種地步?」


    「真太郎的興趣幾乎涵蓋了所有家務,他不會讓任何髒東西落地、洗衣服會洗得鬆軟幹淨、煮飯也會注意色彩搭配。他說家裏要是不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他就會很焦躁。」


    「…………這樣啊,好令人費解的癖好。不管別人怎麽嫌棄,都像沒聽見一樣掃個不停……」


    雪果向困惑的香澄說明,聽完說明之後,神樂按著太陽穴一臉無力。


    不不不,哪裏沒辦法理解了啊,神樂!和髒亂的住家比起來,任誰都會比較喜歡幹淨整潔的住家吧!


    「可是,在我們看著小子的怪癖目瞪口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聽到香澄的嘟噥,我的肚子「咕嚕」一聲給了反應。這麽說來,我們還沒吃午飯耶。


    「啊咧……是說,神樂,我在打掃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你這屋子裏既沒有鍋子也沒有菜刀,那你都是怎麽吃飯的?」


    「蛤……?當然是吃罐頭、超商便當或三明治啊


    。」


    「……咦?你是說……每天嗎?」


    「是呀,這有哪裏礙著你了嗎?況且我又沒有拜托你幫忙打掃——」


    由於事實太過衝擊人心,神樂接下來的發言我完全沒聽進去。


    不、不隻打掃……就連飲食生活都很隨便……?


    「難、難以置信……!我們還在長身體耶!怎麽可以每天都吃那種會因為蔬菜不足引發口腔潰瘍的飲食啊!你腦袋有洞嗎!」


    「什麽、這、這次居然說我腦袋有洞……?你怎麽不自己去照照鏡子,竟然好意思說這種話——咦?」


    我朝錯愕的神樂伸出手,一把抓住同班少女纖細的手腕。


    我的腦袋被強烈的焦躁不耐所占據,光是看到這麽沒有家庭感的家就讓我夠煩躁了,結果神樂還一副對生活馬虎隨便的態度!重視生活,就形同重視自己啊!


    「虧你還長了一張這麽漂亮的臉,拜托你好好努力維持健康吧!啊啊~現在馬上到我家去!不讓你吃一頓正經的正餐我不甘心!」


    「啊、咦——?等等、你、做什麽——」


    「雪果!香澄!變迷你狀態,進來我或神樂的口袋裏!現在要全速跑回我家!」


    被我拉著手腕拖出家門的神樂好像在拚命地抗議,但是我完全接收不到耳裏。想法老是直通行動的我,一旦決定要做,就會埋頭直衝到底。


    所以,此時我也沒考慮到我會被抓狂的神樂揍得體無完膚的危險性,就開始行動了。我狂奔著,滿腦子隻想著要讓神樂吃到一餐營養美味的飯菜。


    「飯菜上桌啦,三位客官!不要客氣,盡量吃吧!」


    我在自家客廳裏脫掉圍裙,看著擺滿桌麵的菜肴,對這份壯觀度感到心滿意足地說。


    然而,聽到這句話,唯一給了個「嗯,我開動了」反應的人,就隻有原本就迫不及待地等著上菜的雪果,坐在桌前坐墊上的神樂和香澄好像還跟不上勢態的變化,傻眼到連生氣都忘了。


    嗯,重新回顧自己的行動之後,連我也被自己的莽撞嚇到。


    出於莫名其妙的堅持,突然開始動手打掃初次造訪的女生房間,本來以為整理完就沒事了,結果這回又拉著女生的手在路上狂奔,最後把人帶進家裏,做了一頓午餐對她說:「喏,吃吧!」


    很好,連我都覺得簡直莫名其妙,這種強施於人的善意未免太雲霄飛車了。


    麵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發展,就連那個激進得有如斷頭台的神樂都一臉錯愕地盯著我看,眼神像是在認真探究我精神錯亂的可能性,一副打從心底無法理解的模樣而啞口無言。


    「小子……你、當真不曾遭受付喪能力的精神攻擊嗎?」


    「嚼嚼、嚼嚼,沒有。真太郎、咕嚕、隻是跟平常一樣隨心行動。」


    「……既然擁有看透內心能力的雪果都這麽說了,那大概不會有錯吧。雖然我原本就覺得你是個笨蛋加白癡加怪胎,不過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嚴重……這已經不是讓人無奈的等級了。」


    稍微自我反省一下,我也覺得那些行動會得到這樣的評價一點都不奇怪,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後悔,畢竟無法忍受就是無法忍受,覺得有必要的時候,我就是會立刻采取行動,更何況,這麽做對我來說是有必要的。


    「哎呀,雖然有點強迫性質,不過兩位就吃吧。一口都不吃就回去,你們移駕到這裏來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唔、唔,也是……不是妾身在說,這些料理看上去倒是很不錯。」


    大概是占據整片視野的菜肴的香味讓她擺脫了困惑吧,香澄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煎得厚實的煎蛋卷,一臉詫異地送進嘴裏——她的臉上瞬間染上一片驚愕的色彩。


    「好、好好吃……!?這個鬆軟度和甜度……這當真是小子煮的嗎!?」


    「對,真太郎做的菜一向很好吃。」


    看到香澄吃了我做的菜之後大受衝擊,雪果驕傲地勾起嘴角,用得意洋洋的語氣說道。


    飯菜明明就是我煮的,你這是在得意什麽啊,雪果。


    「受不了……我也真是的,居然被你的莫名其妙震住,放任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麵,除了浪費時間之外沒有其他更合適的形容了,進食明明隻是單純的補給而已。」


    神樂看著桌上擺放的大量菜肴說。她好像重新拾回平時的冷靜與強勢了,語氣不再是無奈,而是變成不爽的抱怨。


    「話雖然是這麽說,不過……就這麽回去也是蠢到極點,沒辦法,今天就配合你的古怪行徑,將就吃一點吧。」


    神樂認命地歎了一口氣,拿起筷子。雖然一直過著亂七八糟的飲食生活,但是她的姿勢和使用筷子的動作卻流利漂亮得匪夷所思,有股渾然天成的氣派。


    此時,神樂終於肯正眼瞧瞧陳列在桌上的菜肴,接著莫名其妙地停下動作沉默了。是裏麵有她討厭的東西嗎?我原本這麽猜想,結果好像也不是,她的表情不是蹙著眉頭一臉陰鬱,而是純粹感到稀奇的神色。


    「這個……這道菜……難道是馬鈴薯燉肉……?」


    「當然啊,這有什麽好難道不難道的,它看起來除了馬鈴薯燉肉之外還會是什麽?」


    看到神樂宛如看見夢幻珍饈般仔細打量這道家常菜的模樣,我有點疑惑地回答。這道極其普通的馬鈴薯燉肉有什麽好稀奇的?


    神樂不由自主地被引導著,不發一語地朝裝著馬鈴薯燉肉的餐具伸出筷子,她夾起一塊馬鈴薯靜靜地送進嘴裏——慢慢地咀嚼後吞下去。


    「……這樣啊,原來這就是馬鈴薯燉肉,我第一次吃到。」


    「第、第一次……?你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馬鈴薯燉肉嗎?」


    「是呀,雖然知道有這道菜,但是像這樣實際吃到是生平第一次。」


    聽到她這麽幹脆的回答,我瞠目結舌。居然有日本人長到這個歲數還沒有吃過家常菜中的家常菜之馬鈴薯燉肉,我簡直不敢相信。


    「……很理所當然,是吧?」


    「咦?」


    「正如你剛才所說,這是一道很理所當然的料理吧?這是每個人的母親都會煮給兒女吃的理所當然的味道……是家人團團圍在餐桌前享用的家常菜……」


    神樂喃喃低語,仿佛是無意識地把心裏浮現的想法說了出來。一向隱藏其中的尖銳和殘酷從她的臉上消失,讓她露出一張平時不曾表露在人前的麵孔。或許她眼中看見的不是眼前的餐桌與料理,而是某時、某地留在神樂記憶裏的某片光景。


    「馬鈴薯燉肉在書裏和電視上都被稱為家常菜的代名詞,我一直在想它會是什麽味道……嗯,是呀,吃起來,很不錯……」


    神樂低聲說著,手中筷子不停。不隻馬鈴薯燉肉,也把味噌湯、漬菜、涼拌菠菜、煎蛋卷等依序放進嘴裏品嚐。


    太好了……至少她沒有拒吃。


    「……你的舉動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神樂暫時停下筷子,唐突地這麽說。她旁邊的雪果把味噌湯滴到桌上了,香澄一邊嫌棄雪果沒規矩,一邊拿抹布把弄髒的餐桌擦幹淨。


    「剛才的大掃除也一樣。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麽會想要做飯給我吃,別人的飲食習慣又不會對你造成損失。」


    神樂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這麽說,露出一臉「你為什麽要付出這麽多的勞力?春先真太郎明明就沒有為神樂琴葉做這麽多的道理」的詫異表情。


    哎呀……這又不幹損益的事……


    「當然是因為我想這麽做啊,雖然也有看不慣你的飲食習慣這個原因,不過我會這麽做的理由可不隻這一個。」


    「咦……?」


    「這是因為我想讓神樂吃吃看我


    煮的飯。不好意思,我一時興奮,硬是把你帶了過來,不過,想用自己的專長讓親近的人高興,這件事本身很理所當然吧?我想讓神樂高興一下。」


    「………………」


    神樂不知為何啞口無言了,我隻是像平常一樣,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出來而已。我想了解神樂,想多少更了解一點這個內心難以捉摸的少女。


    所以我想跟她有更多交談,像這樣招待她吃我做的飯。這招雖然也對雪果用過,不過我們共享「美味」的時光是如此快樂,並且在那樣的時光裏一點一滴地加深了對彼此的了解。我,想更接近神樂的「真實」。


    「……你簡直是個徹徹底底的笨蛋,會認真說出這種話,代表你沒救了。」


    神樂冷冰冰地說,一副無奈到了極點的樣子,她的神情宛如上司看著無可救藥的廢物職員一樣冷漠,視線也很冰冷。


    (慘、慘了……裝熟裝得太過頭,是不是讓她不高興了?)


    我隻是想稍微加深與神樂的交情,多少讓她高興一下,結果好像不是很順利。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敗,正感到意誌消沉時,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重量——嗯?好像有什麽東西壓在肩膀上……


    (用不著擔心,小子。)


    聽到這陣特意放輕的聲音悄悄地在耳邊響起,我嚇了一跳,移動視線一看,隻見神樂的付喪神香澄化身倉鼠大小,厚顏無恥地占領了我的肩頭。


    (既然你這麽想要了解琴葉的內心,那就使用雪果的能力啊,妾身也希望能讓你了解琴葉心裏的想法。)


    (咦……可以嗎?那……雪果,拜托你了。)


    (嗯,了解。)


    我用念話向鄰座的雪果下達指令,而雪果立刻答應了。


    結果,其效果馬上就顯現出來了。神樂頂著一臉漠然的表情繼續吃著飯,而她的背後則是出現一麵偌大的鏡子——映照內心姿態的「現形鏡」。


    很好,就讓我來看看,神的樂內心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欸,這是……?


    看到鏡中映照出來的神樂,我目瞪口呆。


    坐在我對麵的神樂一副冷淡的表情,看起來一副拿春先真太郎這個笨蛋沒轍,純粹是為了快點結束這個場麵而機械式地解決桌上的餐點。


    然而,現形鏡裏映照出來的神樂,卻是一張截然不同的表情。


    這位美麗少女的臉上,正露出淺淺的微笑。


    那是一抹仿佛滿腔溫暖,發自內心感到輕快的自然微笑。宛如心中有春風拂過,率直地情溢於表的那抹笑容,如實地顯示著「開心」這種情緒,非常可愛。


    不僅如此,她的雙手還會不時輕輕地捧住自己的臉,同時眼睛會享受地閉起來,露出一臉放鬆愜意、心滿意足的「好吃」表情。


    (她、她好像非常開心……這是表示她並沒有心情不好的意思嗎?)


    (對,之前也一樣,那是位於琴葉內心深處的本質之心。)


    位於內心深處的本質之心……也就是無意識或深層心理的意思嗎?


    (正是,做得好,小子!繼續對琴葉釋出你那愚蠢又表裏如一的善意吧!從今以後,若是你對琴葉的內心想法有任何疑問,別客氣,盡管使用雪果的能力,妾身準了。更正,這是妾身的命令。)


    在我悄悄地向兩位付喪神確認之後,雪果很開心地這麽說,香澄也龍心大悅地說了一串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我完全搞不懂,她為什麽會有表麵和內心這麽背道而馳的表情,不過這點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的飯讓神樂吃得很高興,隻要確定這一點——我就無比滿足了。


    「當真是浪費時間,隻在我家做做安全確認的話,明明隻要幾分鍾就搞定了。」


    神樂毫不客氣地啜飲著茶杯裏的日本茶,態度一如既往地發著牢騷。


    午餐宴會已經結束,餐具已經全部從餐桌上撤走,於是我們四個人圍在桌前,享用飯後一杯茶,但是……


    插圖08


    「算了,姑且感謝一下你多管閑事的打掃和一頓飯,不過……以後就別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了,春先同學,我和你不一樣,我可是很忙的。」


    這個言詞尖銳傷人的神樂,和剛才見到的可愛又開心的鏡中神樂落差太大,讓我又再度感到不解了。


    (真心搞不懂……那麵鏡子裏映照出來的,真的是神樂的內心嗎……?)


    我知道雪果的付喪能力,其功能原本就是用來看清對方的內心,不過,一旦事關神樂,我就會越用越不懂她的內心真實狀態。她的內心明明就那麽少女、那麽坦率,可平時這種態度又是怎麽搞的……?


    「啊,我稍微借用一下洗手間,春先同學。香澄,要是他想偷窺,你就把超辣辣椒的味道增幅十倍往他臉上砸。」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再說,被那種東西薰到眼睛和鼻子會爛掉吧!」


    神樂不理會我的抗議,踩著步伐消失在走廊的一端。


    不過,仔細想想,香澄的付喪能力真的好凶殘啊,逮捕我的時候使用的是催眠香,這大概是神樂最後的良心了吧。


    「呼~多謝款待,你的手藝真不錯,小子。」


    香澄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啜了一口茶說道。看來這位輝夜姬風格的小女孩也喜歡我做的飯,心情看來十分愉快。


    「嗯,多誇幾句多誇幾句,順便多羨慕每天都能吃到的雪果一點。」


    「呿!少得意,看了就礙眼!你分明什麽也沒做。」


    看到雪果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香澄啐道。嗯,真的,你是在得意什麽?


    「算了,不說這個。方才妾身說過的話,你可千萬要記好了,小子。雖然你這個人實在是老實,老實到隻有一個『蠢』字能形容,不過……或許就是要像你這樣的存在,才能為琴葉帶來正麵的影響。」


    「你是指……你剛才說我可以隨時查看神樂的內心表情、多對她釋出善意那些話嗎?可是,那是什麽意思……」


    之前沒有揭穿我偷偷朝神樂使用「映照內心姿態之力」的那次也是,香澄似乎想要背著神樂偷偷對她做些什麽……


    「詳情妾身無法細說,不過……琴葉以前曾經向過去的自己訣別,為了麵對現實,她用強韌且尖銳如刀的心,將自己掩蓋了起來。」


    掩蓋,這個詞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想起神樂在訴說自己有多麽冷酷時內心露出的表情,當時現形鏡裏映照出來的,是用手「掩蓋」住自己麵孔的神樂。


    「雖然知道那樣會加劇她的扭曲,妾身卻無力阻止。就連在她周遭一切崩毀的時候……妾身也是那麽的無能為力……」


    香澄似乎追憶起某段過去,神情裏滿是不符合那份稚幼的深切後悔與無能為力,雪果好像也從同族身上感受到某種傷痛,沉默地輕輕拍了拍那窄小的背脊。


    「琴葉最信任的,大概就是自幼相伴的妾身了。妾身為了琴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然而……妾身卻做不到,器物即使能夠襄助主人,卻無法為主人的心靈帶來真正的救贖……」


    外型看似平安時代雍容華貴公主的香澄,也流露出和雪果一樣苦惱的神情。這些誕生於人類意念的器物精靈們,用那份純粹又充滿人性的感情為人類著想,並且時時為此所苦。


    「要救人,需要的不是精靈這種半超脫於這片塵世的存在,而是同活在世俗中人的心。琴葉已經開始對你敞開心扉,正因為她害怕擁有夢想或希望,發誓不對他人的心抱有幻想,所以才無法理解你這種會出於耿直心態而對人釋出善意的存在……同時卻也對你很感興趣。」


    「咦……呃、可是……神樂打從跟你一起襲擊我家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對


    我擺出刺蝟一樣的態度……」


    從我的角度來看,完全不覺得神樂有開始對我敞開心扉。她那高高在上的態度越來越明顯,時而揍、時而罵的,我可不記得她什麽時候對我溫柔過了。


    「所以說啦,搞不懂琴葉的時候就使用雪果的能力。除此之外,你用不著特地做些什麽,隻要順從本心,與嘴巴越來越毒的她加深友誼就好。」


    「……喔,我知道了。」


    雖然不曉得香澄最後期待得到什麽樣的結果,不過更了解神樂、跟她變得更親近也是我的願望,我沒有理由不點頭答應。


    「還有……也要好好善待雪果。」


    香澄悄悄地探過身子來,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雪果看著我們,滿頭問號地歪了歪頭。


    「沙門似乎約略跟你提過付喪神的宿命了……同為付喪神,妾身也要請你接納雪果的一切。你好像對自己的性格感到很苦惱,但是,有一些人事物……正是需要你的這般性情才能得到救贖,希望你切記這一點。」


    說完後,香澄微微一笑。沙門也好,香澄也罷,她們的微笑裏,感覺都蘊藏著許多故事,訴說著她們做為付喪神存在至今的那些歲月。


    蘊藏著純粹的精靈們為人類所苦的——種種心意。


    森林深處靜謐非常,隻聞鳥囀與蟲鳴,暖洋洋的日光穿林而下,四周彌漫著寧靜祥和的氣息。


    身在這片與世隔絕的一方淨土,我才得以徹底思索自己的存在,才得以好好審視……自己的愚昧。


    「我,不該映照出一切。」


    我抱著遭受沉重打擊的心,喃喃地否定了自己。


    我,曾經堅信自己的心與想法,無比天真地堅信。


    我曾經想為人類帶來幸福,想驅散帶給人類苦痛的惡業,創造一個人人相互理解的溫柔世界。我甚至曾經滿懷希望地堅信,自己的存在是為此而生。


    「我,不該誕生。」


    然而,我得到的,隻有自己的存在對人類無比有害這個自覺,若要說有其他的體悟,頂多隻能再加上對自己愚昧至極的行為的後悔吧。


    「別說那麽讓人難過的話,淨頗梨。我們的形態與能力雖然形形色色,但是絕對沒有不該存在的付喪神。」


    遠離人煙的靜謐森林中,摯友與我並肩坐在倒伏的樹幹上,用一如往常的溫穩聲音柔聲寬慰我。夏收秋臨的這個季節,開始增添色彩的林木與落葉繽紛了山頭,然而,這般美麗的景色,看在如今的我眼中,卻是蕭瑟的開端。


    「隻要心懷襄助人類的意誌,我們的存在就有意義——至少我是這麽想的。」


    她與我同樣,是擁有成熟女性外貌化身的付喪神,乍看之下猶如名門淑女,一頭剪齊的短發與黃綠色的和服相得益彰,是名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魅力,同時又帶有幼女般氣質的美麗女性。


    然而,無論是她那善解人意的心意也好,溫柔穩重的聲音也罷,都無法療愈我如今的心。畢竟,我已在無意間證明了自己的存在對人類有害。


    「……紫金銅你不懂。」


    麵對無比溫柔的友人,我回以充滿苦楚的話語。


    「紫金銅的付喪能力……『招福之力』能拯救一切。」


    仰頭望向晴空,我喃喃道出那個體現人類理想的能力之名。


    「無論日後時代如何演進,紫金銅都會一直被人需要、一直為人所愛,對自己,以及自身的能力感到無比自豪,跟深深懼怕自身能力的我……不一樣。」


    我的語氣裏夾雜著強烈的豔羨,以及幾分的嫉妒。


    對人類來說,紫金銅是理想中的付喪神,無論是她的形態、心性、信念或付喪能力。


    那股力量能夠為人類帶來人人追求的「幸福」,與我的力量相較之下是多麽的美好。「溫柔」、「療愈」、「幸福」——她誕生於這些至純至善的意念之中,身上甚至纏繞著安詳恬靜的神聖莊嚴氣息。


    「不,我們是一樣的。」


    聽到我羨慕的發言,紫金銅以沉穩大方的聲音回道。


    「我們付喪神是器物的精靈,能夠使用悖離現世常理的力量——付喪能力。然而,有益於人類的能力卻未必能夠救人,即使我的能力是人們『希望得到幸福』的心願結晶。卻也無法……借此帶給人類真正的幸福。」


    「紫金銅……?」


    總是麵帶溫柔微笑的摯友,罕見地露出憂鬱的神情,苦澀地這麽說。


    「如同人類總是受到家世或才能的擺布,我們也不得不麵對我們被賦予的宿命。所以,你要去找,去找能夠正確使用你的存在、你的能力的主人。深愛人類,為人類苦痛至此的你,總有一天,一定能夠找到答案。」


    紫金銅臉上浮現比往常更加溫柔的微笑,話語裏似乎帶著我無法參透的某種深意。或許……她也並非無緣苦痛,我所感受到的絕望,她也許也曾在某時某地品嚐過。


    「可是……對我而言,那樣的主人永遠不會出現。哪有人類會對擁有這種能力的我產生好感呢……」


    「別擔心,總有一天,善『緣』會引導你遇見那個人。」


    紫金銅綻開一抹充滿母愛的微笑,緊緊抱著有如孩童般膽怯的我。


    她的身軀雖是由意念之力構成,卻依舊擁有女性的柔軟與切切實實的溫暖,就好像紫金銅的溫柔直接化作了溫度。


    「所以,待日後去旅行吧,我也要再度踏上旅程,尋找我的生存之道,不惜……忘卻過去的一切。」


    那是——她殘留在我記憶裏的最後一句話。


    在那之後,我才得知,紫金銅在使用那能帶給人類無盡幸福的能力上摔了跟頭。我得知,那種太過強大的能力不僅讓人們自甘墮落,還讓許多人為了爭奪紫金銅的所有權而受傷。還得知,這件事情……深深地傷了她的心。


    而後,我聽聞,為了重新審視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封印了自己的大半力量,還限製了能力、容貌與記憶,踏上旅程,開始摸索對人類最有助益的生存之道。


    深陷失意泥沼的我,也效法了這個做法。隻不過,我與紫金銅不同,不是為了摸索、正視未來,而是為了逃避過去。


    我將那駭人的付喪能力,劣化為僅能窺見內心表情的雕蟲小技,容貌與精神層麵也變得稚幼、無邪。我舍棄了自己,想化身成一個全新的存在。


    然而,唯獨最想抹去的記憶,卻依舊保留了下來。


    寄宿在這麵鏡子上的意念本質為「真實」,它拒絕抹去記憶這樣的「欺瞞」,宛如無法抹滅的罪孽,象征般地殘存了下來。


    封印之後的我,依舊濃厚地保有了在經年累月中變得成熟的精神——保有所謂「成熟」的思考,並且為那段無法抹去的沉重記憶感到苦悶。那份罪過沉甸甸地襲來,我害怕、苦惱著,心靈也將在日後逐漸變得稚幼的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得住?


    然而,煩惱到最後,我開始背負著記憶行走。


    我想懷抱著希望,縱使明白不抱希望會好過一點,卻還是打從心底強烈地希望能夠對人類有所助益。所以——我放棄沉眠,選擇踏上旅途。


    我做著夢,夢想終有一天,我會遇見知曉我的真實。卻仍然願意使用我的人類,追尋著需要我——這個對人類而言無比殘酷的存在——的主人。


    平時熟睡的深夜四點,我莫名其妙地驚醒,在被窩裏品味著奇妙的感受。那是種腦袋裏亂七八糟,或者說是腦漿一片混亂的感覺。


    恐怕是因為做了奇怪的夢吧。夢裏是一片不曾見過的景色、登場的是不曾見過的人物,視角不是我,而是一位陌生的成年女性,設定很複雜。到底是什麽樣的深層心理才會導致我做到那樣的夢啊……


    「哎,這大概不單隻是個夢吧……」


    我從被窩裏坐起來,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裏喃喃自語。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可能隻會心想:「好奇怪的夢。」


    不過對於現在的我而言,超常現象近在身邊。


    這樣看來,那個夢……難道是雪果的……


    「嗯……?有燈光……」


    一縷微弱的光線,從我房間的門縫透了進來。意思是走廊上的燈還亮著……


    我不禁覺得可疑,於是從被窩裏鑽出來,打開門走到房間外頭。


    出來之後,發現不隻走廊上的燈,就連一樓的樓梯……還有客廳的燈光都亮著。


    我一邊觀察情況,一邊走下樓梯前往客廳——並且不出所料地在客廳裏發現了那個家夥。


    寂靜的客廳裏,雪果正一臉恍惚地看著天花板。


    「你睡不著嗎,雪果?睡神如你,這可真難得啊。」


    「唔……真太郎?」


    聽到我的呼喚,嬌小的少女一臉悵然若失地看了過來。


    「我也醒了,很想喝點東西,雪果你要不要?」


    「……嗯,雪果要日本茶。」


    從外表年齡看起來,這選擇實在很老派,不過隻要想想她以付喪神身份實際存在的年份,就會覺得也不是那麽奇怪。這麽說起來,這家夥之前也說過她喜歡喝茶。


    我快手快腳地用電熱水壺煮開水,泡了兩人份的綠茶,而後直接放在托盤上,端到沙發前的桌子上。


    「喏,慢慢喝,小心燙。」


    「嗯,謝謝。」


    充斥著夜晚寂靜的客廳裏,我和雪果對坐沙發上,各自啜飲茶湯。嗯,好喝,喝茶果然還是跟別人一起喝的時候最好喝。


    「以前和現在泡的茶都好好喝,會讓人心情變得好輕鬆。」


    在從茶杯裏蒸騰氤氳的熱氣中,雪果心情愉快地這麽說。


    拜我倆相遇之後經曆的種種事情、屋頂上的集會,以及昨天與神樂她們共進的午餐之賜,鏡子付喪神在我們剛認識時的陰鬱態度已經開朗了不少,我自己甚至會有種錯覺,以為我已經跟這家夥一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我還不了解真正的雪果,不了解這家夥以前過得怎麽樣、身上究竟背負著什麽、說她「應該要討厭正直」又是什麽意思——


    「呐,雪果,我剛才做了一個怪夢,夢到一個穿著黃綠色和服的女人……」


    在我開口之後,雪果如實地做出反應。那雙水晶色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間露出內心大受動搖的表情。我的發言在少女安詳的神情裏粗暴地投下一顆石頭,掀起漣漪,對此,我的胸口隱隱作痛。


    「那一定是以前的記憶。是雪果還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前的……舊時回憶。」


    透過「緣」這條線,主人或付喪神的部分記憶流進另一方的腦海裏——根據靜靜陳述的雪果的說法,這是常有的現象。


    這樣啊,果然是這樣。那麽——附隨在那個夢境裏的想法不是夢,而是現實了。那名被稱為「淨頗梨」的女性外型附喪神的痛苦,也是現實。


    「雪果,從我們相遇的時候開始,你就一直在害怕著什麽。」


    聽到我進一步深入的發言,雪果沒有說話。她的表情依舊平靜,捧著茶杯的手卻強忍痛苦似地加大了力道。


    「剛才看見你的夢,我知道你害怕的,是你自己的能力。你的能力……就是你當時在學校中庭裏施展的『水晶世界』嗎?」


    「……那是,雪果因為情緒失控而溢出的一部分力量,不是能力的全部。」


    雪果的聲音有點怯懦,卻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從目前獲悉的情報來看,我多少能夠想象雪果真正的能力是什麽樣的東西了。


    「淨頗梨」八成是雪果以前的名字,隻要稍微查詢一下,就能知道這個詞匯的意思,再回頭想想那片「水晶世界」裏所發生的事情——


    「雪果,我猜,你真正的能力,應該跟『真實』有很大的關係吧。」


    「…………」


    雪果微微低下頭,承認了我的說法。茶水已經開始變溫了。


    「不過,我不知道那實際上是什麽樣的能力,也不打算逼問你,反正那八成也不重要。」


    雪果「咦」的一聲,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抬起原本低下的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雪果的眼睛組織語言。


    對,重要的隻有一點。


    「你聽好了,雪果,不管你的能力是什麽,你都是我的付喪神。我需要做為同居人的你,也需要做為器物精靈的你,你是不可或缺的。」


    我的語調裏帶上了堅定的力度與熱度,希望這些話能帶給雪果力量。這麽做並不難,我隻是順應自己內心的想法把話說出來而已。


    「就算你擁有超乎我想象的能力,這點也絕對不會改變,你隻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沒錯,她真正的能力為何根本不是問題所在。雪果害怕的是那種能力會對人類造成傷害,以及我會因為懼怕那個能力而切斷與雪果之間的緣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雪果也不會一直對我隱瞞能力的詳情了。


    所以我說了,順從自己的內心,充滿耿直笨蛋風格地——說出我對雪果的想法。


    「真、太郎……」


    雪果看著我,素來平靜的表情一片愕然,水晶色的眼眸裏映照出我的臉。對,看著我,雪果,盡管用現形鏡或者其他任何東西,來看看我現在是抱持著什麽樣的心情對你發誓,我是個不擅長說謊的人……能夠看透內心的你,一眼就能赤裸裸地看穿我的真心。夥伴,請你好好地看一看我的心。


    雪果沒有動彈,一臉呆愣地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然後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嗚噗噢!?」


    胸口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衝擊,我苦悶地哀號了一聲。


    原來是雪果把坐在對麵沙發上的我當成目標,像隻貓咪一樣突然撲了過來。


    「慢著、雪果,你幹麽……」


    我正想對這記突如其來的擒抱表達抗議,結果卻雷聲大雨點小地憋了回去。


    雪果,微笑了。這家夥平時的表情向來稱不上豐富,此時卻露出安心與安寧交雜的幸福表情,就像迷路的孩子經過漫長的彷徨之後與母親再會,微笑中仿佛得到了救贖。


    而且,她的眼角隱約泛起淚光。


    「謝謝你……真太郎。」


    伴隨著自櫻桃小嘴中吐出的感謝,雪果將她那q彈的臉頰蹭上我的胸膛,宛如動物一樣,覺得增加了身體的接觸麵積,就能增加心意相通的麵積。


    「……你不用再害怕了,你有我這個主人,我會成為你旅程中暫時的終點,所以,接下來也請多多關照啦——夥伴。」


    雪果被我的這番話觸動,眼眶濕得更厲害了,她這回用那雙小手撫上我的臉頰。


    啪唧啪唧、啪唧啪唧,她不斷揉捏著我的臉,釋出無邪的善意。


    臉頰被揉來捏去讓我難為情了起來……於是我也摸向雪果的臉頰轉移渾身的不自在。呃……哦哦……這……


    雪果「嗯」地呻吟了一聲,她的臉頰比我想象中更q彈光滑,害我不小心揉得起勁。這臉頰……好肉感啊!我想捏一整晚!


    「真太郎。」


    「有,幹麽?」


    深夜的我家裏,上演一場你揉我捏的詭異臉頰互摸。在這個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簡直莫名其妙的狀況中,我們微笑著、交談著。


    「總有一天……雪果會將一切都說出來,雪果想讓真太郎知道雪果的全部。」


    雪果帶著雪融冰消、春暖


    花開的微笑說道。我臉上的神情也跟雪果的表情差不多安寧,答道:「好。」


    短短一句話就足夠了。


    就這樣,寧靜的夜晚過去了。我與自己的付喪神相通了一部分的心意,此時此刻,我的內心滿是溫柔。看見雪果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我的充實感打從心底湧出,我可以篤定地說,我無所畏懼。


    而且——在那之後,我的確沒有必要再畏懼任何事情了。


    因為連續昏倒事件、犯人、付喪神、付喪能力——在這之後,我很快就沒有為這些事情傷腦筋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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