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兩道身影隔著桌子麵對著麵。


    站在門口的男子顫抖著手架起轉輪手槍。然而,被槍口指著的對象表現出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對方隻是斜眼瞪著門口的男子,依舊保持手倚在桌麵上抽著菸鬥的姿勢。


    「歡迎回來,沃爾科戈諾夫……我是很想這麽對你說,但現在似乎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對方一副慵懶的態度開口說道。


    「你可不可以說明一下是怎麽回事啊?」


    「切爾尼亞耶夫將軍。可、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做出這樣的舉動。」


    架槍男子把手指壓在擊錘上。


    「將軍是否願意改變心意呢?我想表達的意思是……也、也就是對於還要更往西方的撒馬爾罕,甚至更進一步進攻到布哈拉(注31)去這件事……」


    菸鬥的白煙升起,切爾尼亞耶夫在白煙的另一端皺起眉頭。


    「你是在成為俘虜的那段時間,被那群未開化的原住民感化了嗎?」


    「我──」


    沃爾科戈諾夫試著開口說話,但話語像是被一道牆擋住似的說不出來。沃爾科戈諾夫保持架著槍的姿勢,輕輕搖了搖頭。


    「我奉沙皇之命令,在……在波蘭一路殺害無辜人民。不隻有遊擊隊而已,連神職人員、貧民、婦孺幼小也沒放過!一月的起義,還有看不見終點的遊擊戰……在我經曆過這些後,這回又要我去殺害撒馬爾罕和布哈拉的人民?」


    「一點也沒錯,米哈伊爾?沃爾科戈諾夫。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把你這種人帶到塔什幹(注32)來,不是嗎?而且你正是以一個專門殺害婦孺幼小的行家身分。」


    說罷,將軍轉身背對沃爾科戈諾夫。


    「沙皇的命令並沒有改變。還是說,你這種人想要轉為投身於現在流行的什麽革命份子嗎?」


    切爾尼亞耶夫回頭瞥了沃爾科戈諾夫一眼,但一副「想你也不敢開槍而不當一回事」的態度。切爾尼亞耶夫保持背對著沃爾科戈諾夫的姿勢,在等待沃爾科戈諾夫自動離開。


    「如果是這樣,你的槍口瞄錯對象了。還不快把那種危險物品收起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士官!」


    「我既不是『你這種人』,也不是『自以為是的士兵』!」


    槍聲響起。雙方都慘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拜托!幹嘛放真的子彈在裏麵!」


    扮演將軍角色的高個兒大喊道,並大步走近扮演士官的吉拉。


    兩人身上穿的既不是軍服,也不是民族衣裳,而是中國製的襯衫和運動褲。


    「我膽子再大,也會被嚇到啊!你是想殺了我啊!」


    坐在第一排觀眾席的夏希、艾莎和賈米拉三人同時蒙住眼睛發出歎息聲。


    此刻,夏希等人在白天借了國立劇場的場地來進行排演。每年必定舉辦的預言家誕生祭上,都會有配合誕生祭主旨的歌劇表演,夏希她們正是為了那場歌劇在排練。


    然而,實際著手後,才發現不論做什麽都無法順利進行。


    首先,歌曲和伴奏搭不上時間,布景會倒下來壓在演員的身上。道具刀也會飛出去到觀眾席上。還會發生在打鬥場麵上理應已經陣亡的人突然站起來的事情,最慘的是,劇場本身還會停電。後宮首屈一指的美聲女吉拉?歐菲莉因此緊張過度,甚至被喚起據說讓她幼小時苦惱不堪的口吃現象。


    最大的原因是大家都忙於應付官僚和外交等事宜,或是為了讓財務達到健全化而被工作追著跑,所以來不及寫劇本和排練。


    就算是這樣也未免太誇張了,大家簡直就像被邪眼(注33)還是什麽盯上了一樣。


    夏希也好不到哪裏去。她被夾在死腦筋的軍人以及比軍人更死腦筋的遊擊隊之間,這陣子老是為了睡眠不足而苦。那也就算了,吉拉那群人還窮追不舍地質問夏希,問一些「你見到了納傑夫先生,對吧?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之類的問題。


    夏希低下頭,悄悄按了按眼睛四周。


    當夏希再次抬起頭時,看見吉拉手拿著槍,倒坐在地上。


    「我……奉沙皇之命令……」


    「不是啊,醒醒啊!你現在是吉拉。吉拉?歐菲莉!」


    高個兒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你受到很大的衝擊,但我受到的衝擊更大!」


    子彈沒有打中高個兒固然是件好事,但這麽一來,就變成必須擔心不小心把國立劇場的牆壁打出一個大洞的問題。要想什麽辦法掩飾破洞才好?


    想到這裏時,夏希告訴自己:「算了,這不是很嚴重的問題。」


    賈米拉在隔著艾莎的另一端,把雙手交叉在後腦勺上。


    「現在第一個問題是,劇本還差那麽一點點……」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艾莎擺出一張撲克牌臉應道。


    「到去年還一直負責寫劇本的編劇已經逃亡到俄羅斯去。其他編劇也都怕得不想寫劇本。」


    「可是啊。」


    「別這麽說嘛。」


    夏希也輕聲插嘴說道。


    「雪兒薇她們是熬夜幫忙趕出劇本的。」


    這次之所以會編寫全新的劇本,是因為包含民眾在內,各國的高官們也會前來觀賞戲劇表演。


    所以,以夏希等人的立場來說,藉由戲劇來發揚國威的同時,也必須以鄰近各國,還有國內的遊擊隊為對象,配合各狀況傳遞符合時代、可以安穩人心的訊息。


    雖然夏希覺得不如乾脆不要安排戲劇表演比較好,但她身旁的艾莎是抱著希望藉由戲劇,來向鄰近各國強調阿拉爾斯坦確實受到統治的意圖。


    「不過,不知道是為什麽喔……」


    夏希輕輕闔上一氣嗬成編寫出來的劇本。


    劇本封麵上印出「三個米迦勒」的標題。時間必須回溯到十九世紀的後半時期。在沙皇亞曆山大二世的統治下,俄羅斯軍隊展開南進行動,試圖征服中亞。


    當時與沙皇亞曆山大二世對峙的國家,即是過去曾統治過阿拉爾斯坦一帶地區的布哈拉汗國(注34)。


    主角是吉拉所扮演的俄羅斯下士──米哈伊爾?沃爾科戈諾夫。


    這位下士在另一位同樣名為米哈伊爾的切爾尼亞耶夫將軍底下,與布哈拉汗國展開戰鬥,但下士在某場戰鬥中打了敗仗,成了汗國的俘虜。


    下士成為俘虜後,迎接他的是一場與某人之邂逅而產生的命運轉機。


    下士邂逅了汗國的勇猛戰士──米迦勒?本?慕紮法。


    一開始,下士瞧不起布哈拉的異國文化,遲遲難以融入其中。不過,沒多久,下士和這位汗國的戰士建立起友情,並慢慢學習追求清高及庇護的伊斯蘭流武士精神。後來因為交換俘虜,下士回到了將軍的身邊──接著就延伸到方才排演的場麵。


    這樣的故事內容確實不錯。


    不過,為什麽一定要在各國的高官麵前表演這場戲?


    「整個架構本身確實還不錯。因為不想被俄羅斯盯上,所以把主角設定為俄羅斯人。這個俄羅斯人為了過去在波蘭殺害遊擊隊而感到後悔。這部分和阿拉爾斯坦?伊斯蘭運動(aim)有重疊之處,對吧?」


    賈米拉說道。


    「是這樣沒錯,隻是……」


    夏希調整一下額飾帶的位置後,繼續說:


    「總覺得這故事內容好像在哪裏聽過……」


    「因為雪兒薇她們很喜歡看美國電影。」


    艾莎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回應道,都忘了自己也是主角之一。身為代表中亞的立場,艾莎將扮演米迦勒戰士。


    另


    外,因為是要以歌劇的形態呈現,所以會在各重點處加入歌曲。


    照預定,最後會以艾莎為中心,演唱祈求歐亞和平的歌曲作為尾聲。


    艾莎的臉上依舊掛著讓人無法識破真心想法的微笑。夏希猜不出艾莎是抱著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態,還是快要被一大堆等著她簽名的文件淹沒,所以根本沒時間為歌劇做準備。


    「至少有個專業的編劇來幫忙修潤細節就好了。我是說也不需要掛名。」


    賈米拉硬是忍住嗬欠說道,就在這時──


    「咳!」


    夏希三人背後的一樓觀眾席出入口處,傳來一聲響亮的咳嗽聲。


    2


    「真的,這樣不行!完完全全無法讓人接受!」


    絕對猜得出是誰的響亮聲音,以及每次必見的小醜服。


    那位不速之客又出現了。


    武器商人伊果單手拿著不知從何處得手的劇本,一直眺望著排練的光景。


    「喂!」


    賈米拉一回過頭,立刻眯起眼睛喊道


    「還不快還給我們!那劇本好歹也是機密文書!」


    「如果要問什麽地方不妥,首先,劇本不行!」


    夏希三人剛剛才討論過這件事,現在伊果又提起,惹得三人同時露出帶有殺氣的目光一齊看向伊果。


    伊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在通道上大步走下來後,動作輕盈地跳上舞台。伊果從呆住不動的高個兒和吉拉身旁走過,站到舞台道具的桌子前。


    伊果的表情瞬間化為米哈伊爾?切爾尼亞耶夫將軍的表情。


    「還不快把危險物品收起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士官!」


    伊果就說了這麽一句而已。


    所有人陷入一片鴉雀無聲。不如讓伊果再演一下看看好了。大家開始起了這般念頭的那一刻,伊果已經恢複原本的詼諧表情,晃啊晃地走到原本吉拉所站的位置。


    「小姐們,仔細聽啊!接下來的說話態度一定要像這樣才行。」


    伊果用三根手指擺出手槍的手勢。大拇指代表擊錘,食指和中指則是代表槍身。手指手槍指向已不見主人的桌子。


    伊果臉上迅速化為下士的表情。


    「我既不是『你這種人』,也不是『自以為是的士兵』!我是德米特裏?沃爾科戈諾夫之子──米哈伊爾?沃爾科戈諾夫!我是個有名有姓的男人!現在我就要用你的鮮血,來補償波蘭的無辜人民以及布哈拉汗國戰士們的遺憾!」


    伊果撂下狠話後,用力彈一下張開的手指頭來取代槍聲。


    「……好啦,差不多就是這樣囉。」


    伊果又恢複原本的表情。


    「不過,我根本不知道米哈伊爾先生的父親大人是什麽大名。」


    伊果原本那麽強烈地提出建議,這時忽然露出看向遠方的眼神。


    「……在過去,這塊大地充滿著敘事詩。人民口口相傳英雄們的英勇事跡──沒錯,就連列寧和史達林的敘事詩也在世上流傳。」


    「史達林的敘事詩?」


    一旁的高個兒皺起眉頭問道。


    「如果各位有興趣,下回我很樂意為各位高歌一曲。小的伊果雖然是武器商人,但是……但是呢!我更是一個吟遊詩人。還請大家千萬不要忘記這個事實……真是的,我說我的盟友夏希小姐啊!你這樣太見外了喔!」


    聽到伊果這麽說,大家的視線集中到夏希的身上。


    夏希忍不住心想:「不要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好不好!」


    「既然人手不足,你為何沒有想起小的我的存在呢?哎呀~實在是太見外了!不,我明白的,我怎麽可能不明白呢?」


    夏希暗自說一句:「你明白什麽?」


    「就讓小的伊果為大家助一臂之力吧!」


    艾莎輕輕拍打一下夏希的肩膀。


    夏希心想:「我什麽時候變成伊果的保姆了?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啊?」


    稍作思考後,夏希讓掌心朝向伊果,擺出阻止的手勢說:


    「喔……好啦、好啦,我等一下再好好聽你的想法。我們現在連排練的時間都快不夠了。這方麵可不可以也幫我們著想一下?」


    「我明白的,我怎麽可能不明白呢?」


    夏希才不相信伊果真的明白她的意思。


    「首先,關於整體的架構。剛剛小姐們排練的對決場麵應該要安排在最前頭!然後,故事進展到中場時再演一遍!不過,我是覺得人們早就把切爾尼亞耶夫將軍的存在忘得一乾二淨就是了……」


    「嗯。」


    艾莎摀住嘴巴說道。


    夏希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不出所料地,艾莎果然開口這麽提議:


    「俗話說做事要靠內行,就聽一下你的意見也無妨。不過,在這裏會打擾到排練,可以跟我一起到後台去嗎?但你可別再拿出德米特裏的話題啊。這出戲是以一八六五年前後的時代為背景。你說的德米特裏八成是暗殺俄羅斯沙皇失敗的殺人未遂犯什麽的吧?」


    「竟然被識破了!不愧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小姐!」


    伊果發出「啪!」的一聲拍打額頭說道。就在這時──


    「欸!」


    尖銳的聲音從舞台後方傳來。原來是眼鏡從布景後方衝了出來。


    布景「啪!」的一聲倒向這方來。


    「真的要給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改劇本啊?我都覺得快沒勁了……」


    「別擔心。」


    說罷,艾莎揚起嘴角露出睡蓮般的笑容。


    「我隻是要先聽看看他怎麽說而已。我不會讓你的努力付諸流水的。」


    「可是……」


    艾莎走上舞台,指向位於舞台側邊的後台。先是賈米拉,接著是夏希也跟在艾莎的後頭走去。不過,夏希難以拭去內心的不好預感。難得大家已經漸漸團結起來,夏希擔心大家會因為這出戲又鬧分裂。


    說到吉拉,她看了伊果的演技後,已經完全喪失自信。


    可惡的家夥!


    夏希把視線移向小醜的背影這麽暗罵一句,但小醜依舊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就是不讓人掌握到他的真意。


    後台雖然打掃得很乾淨,但還是散發出淡淡的黴味。


    一長排鏡子被框上細致的金色邊框,其前方擺設著化妝台,以及用紅色呢絨布料包覆住的圓椅。


    夏希找了一張圓椅坐下來,雙手抵在圓椅的左右兩側。


    至於伊果,他則是像回到自己家裏似的在化妝台前坐了下來,跟著從懷裏拿出一套全新的撲克牌。伊果拆開撲克牌的包裝,動作靈活地從梅花到黑桃花色,各抽出2到10的撲克牌。


    伊果把抽出的撲克牌一字排開,拿出油性筆一張一張地寫上劇本場景。出乎預料地,伊果寫得一手好字。


    「喂!你已經記住劇本的內容啊?」


    伊果沒有回答賈米拉的詢問,繼續運筆流暢地寫字。過沒多久,幾乎所有撲克牌都被寫上了內容。


    「嗯……」


    伊果這麽低吟一聲。


    「整體來說,算是整理得條理分明。不愧是後宮的小姐們,工作能力果然很強。不過,這本來就是抄襲來的內容,要說理所當然會條理分明也是應該的。」


    「有什麽問題點嗎?」艾莎問道。


    「首先,俄羅斯的下士和布哈拉的戰士突然就變成好朋友這點不太好。或許應該再多花一些時間,雙方多次起衝突後才漸漸互相了解會比較好。」


    雖然被伊果指出問題讓人心生一股怒氣,但對於這點,夏希也不得不點頭認同。


    「再來是……我想一下……關於最


    後的合唱那一幕。」


    賈米拉皺起眉間說:


    「那一幕怎樣了?」


    「的確,選擇合唱比較能夠炒熱氣氛,不過……這地方要不要索性改成艾莎小姐的獨唱呢?意思就是說,艾莎小姐獨自一人站在大家麵前的畫麵會更加突出,或許可以讓大家對新政權的決心留下深刻的印象。」


    「原來如此。」艾莎把話含在嘴裏低喃道。


    「比較大的地方應該差不多就這樣吧。再來就是依每一場景做細微的調換,或是像方才我演給大家看的那樣針對台詞加以修改。各位意下如何呢?」


    夏希三人互看著彼此。雖然對眼鏡感到過意不去,但伊果指出的問題點確實有其道理。


    艾莎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艾莎的許可後,賈米拉便著手進行事務方麵的程序。


    「老實說,這劇本也不算是真正的機密文件,所以我們會借一本給你。不過,請勿泄漏予第三人。」


    「是、是!」伊果深深點頭應道。


    「不過,我方也要考量到必須讓大家有所動力。所以,不見得一定會采用你的提案,也有可能反過來針對你的提案內容加以修改。不論采用與否,文化部一定會支付酬勞給你。這樣可以接受吧?」


    「小的遵命!」


    伊果搓揉雙手答道,並拿起劇本輕快地站起身子,把右手貼在胸口上。


    契約成立。


    伊果準備就這麽往門口走去時,忽然改變念頭似的從懷裏拿出一張多出來的撲克牌,跟著把撲克牌蓋在化妝台上,不讓這方看見牌麵。


    大家的視線很自然地集中到撲克牌上。


    趁著大家移開視線的時間,伊果已經不見蹤影。伊果留下這張撲克牌到底是什麽用意?夏希伸出手時,艾莎不由得脫口說:


    「難得伊果留下這張撲克牌,我們要不要來猜猜看是哪張牌賭一下呢?」


    「賭什麽?」賈米拉探出身子問道。


    「賭『火箭亭』的抓飯(注35)如何?」


    「跟了!」


    夏希和賈米拉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在那之後,三人開始喃喃有聲地思考起來。2到10的撲克牌已經為了確認劇本被用掉了,所以隻剩下a,以及j到k的人像牌。


    賈米拉最先猜牌。


    「我猜是黑桃j。黑桃原本指的是劍,而伊果是武器商人,所以算是一致吧。」


    「我猜是鬼牌。」夏希憑直覺說道。


    夏希和賈米拉兩人看向艾莎。


    艾莎用指尖抵著下巴思考一會兒後,說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我猜是把紅心a倒過來蓋著。」


    「咦?」夏希不由得發出少根筋的聲音。


    「……我猜他把撲克牌直接當成塔羅牌的小阿爾克那(注36)來用。」


    「什麽是小阿爾克那?」


    「就是和撲克牌一模一樣的東西。有從1依序排列下去的數字,也和撲克牌一樣有權杖、聖杯、金幣和劍的花色種類。這四種花色可直接代表梅花、紅心、方磚以及黑桃。然後,因為是塔羅牌,所以每張牌當然都有它的含意。」


    夏希和賈米拉兩人互看著彼此。


    艾莎沒有理會兩人的反應,以優雅的手勢翻開撲克牌。如艾莎所說,那張牌確實是倒過來蓋住的紅心a。


    「聖杯的象徵意義是愛心。聖杯a有著從有所交流到談戀愛,乃至於展開共同事業的象徵意義。所以,伊果那男人是配合狀況挑選了愛心a。不過……」


    艾莎豎起食指繼續說:


    「如果把塔羅牌倒過來放,就會變成相反的意義。以聖杯a來說,就會變成是在指有才能卻深藏不露、單方麵的愛情,或是受挫的人際關係或愛情的意思。」


    伊果這個舉動是在挖苦眼鏡一事嗎?還是把那張牌當成名片一樣在強調自身的人格?


    不管真正的用意為何,都改變不了這樣的舉動十分符合伊果作風的事實。


    「我想到憑伊果的作風,應該會把撲克牌倒過來用。還有,撲克牌當中隻有a牌可以明確分出上下,然後再從象徵意義來推想,腦海裏自然就會浮現紅心a。」


    「好啦!好啦!知道你很聰明了啦!」


    賈米拉拍一下手後,一副不悅的表情搔了搔脖子。


    「『火箭亭』的抓飯是嗎?吃就吃啊,誰怕誰!反正我也一直很想去吃。」


    3


    夾在雜貨店和公寓之間的幾公尺寬的空間裏,豎起兩根生了褐鏽的鐵柱,鐵柱之間架起一塊單調的鐵板。鐵板上以藍色、白色以及紅色畫出小小的火箭圖案,並且以俄語寫上「火箭亭」的店名。


    火箭是蘇聯為了宇宙開發賭上國家威嚴,並引以為傲的存在,才會有如此餘韻猶存的店名。


    如果隻是路過,恐怕難以發現這裏是一家小吃店。


    不過,如果踏進門口一步探出頭看,就會看見店內排列著簡陋的塑膠椅和桌子,最裏麵還有一塊架高地板的空間。店內右側沿著公寓的牆壁,設有用來燒烤串燒的長型炭火烤爐。


    別看這家店如此簡陋,它的料理可是相當美味,早上總是擠滿了客人。


    到了接近黃昏的這時刻,就不會有客人上門,但對夏希等人來說,這樣反而覺得開心。不過,相對地,事先料理好的抓飯就會因為米飯一直浸泡在葵花油裏,美味程度略為減分,但即便如此,還是一樣好吃。


    三人選了架高地板的空間坐下來,並點了三人份的抓飯和紅茶。


    店老板看見夏希等人的身影後,頓時瞪大了眼睛,但立刻露出溫和的笑容點點頭,回到廚房裏去。


    店老板先端來了生菜沙拉和麵包。


    生菜沙拉的食材很簡單,隻是把洋蔥、番茄以及小黃瓜切片而已。取代沙拉醬的醋一方麵是為了消毒,所以沙拉整體被淋上大量的醋。麵包是當地的麵包,也就是在體積有草帽那麽大的酵母淋上熱水後,加以烘烤而成的麵包,近似西歐的貝果。雖然賈米拉猜測應該是猶太人把這樣的麵包製法帶到這裏來,但真正的由來並不明確。


    「真希望有機會吃一次在撒馬爾罕賣的麵包。」


    夏希抓起麵包邊送進嘴裏。


    裝了紅茶的茶壺,連同疊在一起的茶杯送上桌來。艾莎把茶杯擺在三人的麵前,一杯一杯地倒進半滿的紅茶。


    一陣風夾帶著泥土的氣味吹拂而過。


    店老板一副突然想到的模樣,打開了音響。四四拍節奏的俗氣舞曲響起。如果是騎馬民族,一般應該會比較喜歡三拍節奏的音樂,但四四拍節奏之所以流行,有可能是因為汽車的普及。一片沙漠或平原之中,在無止盡延伸的道路上開車時,聽這類會讓人想要點頭的音樂再適合不過了。


    賈米拉緩緩把茶杯湊近嘴邊,以確認溫度。


    「我去過撒馬爾罕喔。」


    「不公平!好好喔~」


    「不過,說到烏茲別克斯坦……」


    三人很自然地談起各自的工作。


    從以前三人就因為愛吃這裏的料理而光顧的這家店,如今變成了午餐會議的場地,夏希不禁感到一股落寞。不過,麵對這種事情,哀愁也無濟於事。


    在擊退aim之後,國境僅針對進出口作業予以開放,至於民間人士,則處於「不利用機場就無法出入境」的狀態。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封鎖住遊擊隊,因為執行了這樣的政策,周邊各國最初也對艾莎政權釋出善意。


    即使到了現在,各國也願意配合進行各種包含如何分配用水等交涉。


    然而,艾莎表示她感受到以烏茲別克斯坦為中心,外交的管道漸


    漸變得狹窄。


    「感覺上各國似乎跳過我們,互相在討論要如何處理我國……」


    「我國沒有情報機構是個痛處。」


    夏希這麽低喃時,三盤抓飯送到三人的麵前。夏希吃了一口後,察覺到了一件事。剛剛還在想怎麽上菜速度這麽慢,現在才知道原來店老板重新煮了抓飯。裹著葵花油的米飯粒粒分明,香氣四溢。


    抓飯搭配了羊肉,旁邊還加了羊肉最好吃的部位,也就是尾巴的肥肉。


    「要幫小姐們補充精力才行。」


    店老板一邊收拾生菜沙拉盤,一邊輕聲低喃道。


    「看到你們又來光顧,我真的很開心。」


    這位店老板其實是前蘇聯的技術官僚。根據傳言所說,店老板過去曾經在拜科努爾太空發射場工作過。然而,店老板所設計的火箭提案未被采用,因而喪失升官的機會。於是,店老板就這樣輾轉到了阿拉爾斯坦。


    即便如此,店老板還是以火箭取了店名,是否就表示對宇宙仍然戀戀不舍呢?


    等到店老板離去後,夏希低聲詢問:


    「周邊國家會冷淡對待我們,是因為上次遊擊隊那熱氣球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這不是你的責任。」


    艾莎答道,然後先看了看夏希,再看了看賈米拉。


    「先趁熱吃吧!不要辜負了老爹的心意。」


    夏希點點頭後看向店外,馬路上的車子來來往往。


    馬路的另一端就是國民廣場。廣場西側可看見櫛比鱗次的行政機關和銀行,隻有夏希此刻所在的東南方一角,還保有傳統市場以及像火箭亭這樣的餐飲店。


    夏希三人準備離開之際,店老板送了三塊像磚頭那麽大的哈爾瓦酥糖給夏希三人當伴手禮。


    哈爾瓦酥糖是從南印度到西非,受到廣泛地區人們食用的塊狀甜點。


    聽說過去曾經光顧火箭亭的阿富汗人旅行者把哈爾瓦酥糖的做法傳授給了店老板,其做法就是先把麵粉和奶油加熱炒過後,再放入辛香料混合而成。隻要咬一口,哈爾瓦酥糖就會碎裂開來,跟著在嘴裏如幻影般融化消失,最後隻留下滿口的香氣。這樣的美味會讓人吃上癮,但如果吃下整大塊哈爾瓦酥糖,兩三下就會超過二千卡路裏,所以也是相當危險的物品。


    艾莎提出相當誘人的提議:


    「難得有人送哈爾瓦酥糖,要不要去那屋頂上麵品嚐?」


    夏希心想時節已即將進入冬季,現在跑到屋頂上肯定會很冷,但也沒理由反對。


    三人橫越過寬得不像話的馬路,往管理辦公室的那棟小房子走去,如今管理辦公室負責管理的廣場上,人們變少了。路上可看見一對又一對的情侶。樹上垂掛著燈泡,看得出來陸續為了舉辦預言家誕生祭在做準備。


    「喲!好久不見了呢!」


    管理人慕達發一看見三人的身影,立刻放大嗓門說道。


    「如何?要不要下一盤西洋棋?」


    「對不起喔,等過一陣子比較穩定後,我再陪你下棋喔!」


    「什麽嘛!」麵對夏希的冷漠回應,慕達發似乎有所不滿。


    四周的克瓦斯攤販各給了一杯克瓦斯,霜淇淋攤販也給了新開發的甜菜口味霜淇淋。緊接著,雜貨攤販又送上了一整袋的威化餅。


    轉眼間,夏希兩隻手上拿著滿滿的甜點。


    夏希有好一段時間沒喝到克瓦斯,不禁覺得那味道令人懷念。新口味的霜淇淋味道也不差。甜菜是一種耐鹽害、在中亞地區經常被種植的植物,以觀光客為對象來銷售甜菜口味的霜淇淋或許會是個不錯的點子。夏希說出這般感想後,霜淇淋店的老板顯得有些開心。


    三人無視於慕達發的製止,爬上了屋頂。


    晚秋的寒風吹來,但點綴上銀飾的衣裳和披風可以幫忙擋風。比起寒風,反倒是預期外的霜淇淋讓人打起寒顫。


    慕達發說過屋頂上有一塊鐵板就快破了,夏希發現那塊鐵板不知何時已經破了一個小洞。


    小洞裏忽然伸出一隻手毛濃密的手臂。原來是慕達發把裝了熱綠茶的茶壺和茶杯送上屋頂來。夏希道謝後,把吃不完的甜點分給了慕達發。


    夏希和賈米拉在屋頂上坐了下來,但艾莎不知想到了什麽,一直站著眺望廣場。艾莎的披風隨著風飄動,披風底下的額飾帶忽隱忽現。


    夏希再咬了一口哈爾瓦酥糖。酥糖碎裂開來,粉末隨著風飛落下去。其實呢,哈爾瓦酥糖應該是要使用湯匙來品嚐的甜點。


    夏希這麽心想時──


    艾莎以堅定有力的口吻,像在宣言似的……不對,是真的宣言說:


    「我有一件說什麽也想去做的事情。」


    賈米拉原本喝著綠茶,聽到後抬起頭詢問:


    「你是說以政治家的身分?」


    艾莎隔了一會兒後,才點了點頭。


    「我在車臣出生長大,爸媽拚了性命才把我送到阿拉爾斯坦來。爸媽還會定期寄錢給我,讓我能夠在比大家優渥一些的環境下接受教育。不過,如此愛護我的爸媽早已離開人世。剛好就在我跟你們慢慢變得要好的那時──」


    從艾莎當時的態度,夏希也隱約感受到可能是那麽回事。不過,這是第一次聽艾莎親口說出事實。


    一路來,車臣的獨立派針對俄羅斯多次進行恐怖攻擊。或者也可能是被拷問至死。夏希不知道艾莎的父母為何而死,也不敢多問。


    或多或少,後宮的學生們都背負著相同的過去。


    高個兒和眼鏡也是,她們是在內戰不斷的塔吉克斯坦失去住所,而逃亡到阿拉爾斯坦來的俄羅斯移民。


    這次的歌劇主角吉拉也是。在二○○五年烏茲別克斯坦發生了安集延屠殺事件(注37),吉拉在事件當時親眼目睹父親死去。當時一群伊斯蘭保守派居民因反對美國的反恐戰爭而參加非暴力抗議行動,卻被烏茲別克斯坦政府誘導至封鎖的廣場,最後幾乎所有人都被殺害。吉拉因為還是個子小的小孩,所以沒有被子彈射中。


    小孩個子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這件事情卻讓吉拉心中產生了罪惡感。


    這心中的罪惡感想必也是導致吉拉心靈脆弱的原因。


    「很遺憾地──」


    艾莎保持站著的姿勢,以隻有夏希和賈米拉兩人聽得到的音量繼續說:


    「確實會發生比起人權,更應該優先國家體製的狀況。就如同會發生比起國家體製,更應該優先信仰的狀況。又如同也會發生比起信仰,更應該優先人權的狀況……」


    夏希心想:「不過,我們一路來就是這樣遭到殺害。可能是心靈遭到殺害,也可能是真的失去性命。」


    賈米拉垂下眼簾。


    「所以啊。」


    艾莎保持視線看向遠方,像在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


    「我希望能夠確立國家體製、信仰以及人權的三權分立。」


    夏希下意識地抬高視線。


    「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利用人權來限製國家體製失控。同時利用信仰來限製人權失控。還有,利用國家體製來限製信仰失控。我想要讓這三難困境達到製度化。」


    「呃……舉例來說,就是現在有國會、宗教局以及人權局,然後要讓三方互相握有人事權?」


    「類似這樣沒錯。不過,如果光是這樣,應該也無法順利運作吧。」


    「沒那回事的……」


    夏希不由得閉上了嘴巴。


    艾莎失去祖國的家人,她的庇護者阿裏也遭到槍殺身亡,在這般狀況之中,艾莎一步一步地樹立了政權。夏希思考著艾莎這位好友究竟


    在整個過程的哪個時間點,心生如此甚至可以用激進來形容的念頭?


    沒錯,這確實是激進的念頭。不過,這個念頭想要實現的目標是──


    建立一個不會無意義地殘殺生命、懷抱精神的國家。


    那會是一個具有吸引力的國家。


    夏希讓思緒轉移到下一個階段。首先,有可能實現嗎?畢竟那肯定會是一個保守派、左派、世俗派、宗教右派、任何人都會反對的製度。針對製度設計本身,也必須經過無數次反覆思考來設計,否則將成為有名無實的製度。


    在憲法方麵,也必須進行修改。


    即便如此,還是有可能做得到也說不定。反正中亞各國當中除了部分國家之外,都是半獨裁國家或獨裁國家。每個國家都有其必須這麽做才得以運作下去的困境。


    說穿了,能不能實現就要看艾莎接下來能夠凝聚多大的向心力。


    「還有,對於下手槍殺阿裏的凶手,我也一定會親手抓到……」


    夏希心頭一驚。


    艾莎並沒有說出要親手殺死凶手。不過,她肯定有過不止一次這樣的想法。對於前任總統阿裏的仰慕之情,艾莎比任何人都來得強烈。這是理所當然會有的情感。不過,夏希也同時有了這樣的想法。她心想就連艾莎如此頭腦明晰的人,也難以跳出憎恨的連鎖。


    賈米拉手上還拿著甜點,再次微微低下頭。


    風兒吹來,哈爾瓦酥糖的包裝發出摩擦聲,些許粉末隨之散落。


    「誰都別想阻礙我。」


    艾莎以平靜卻堅定的口吻說道。


    她的目光早已看向不知何處的遠方。


    「哪怕烏茲別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不知道在背地裏算計著什麽也一樣。為了這點,也必須向周邊國家展現我國政權的統治力。那出歌劇或許可成為分水嶺也說不定。」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夏希輕輕搔抓耳根後,抬頭瞥了艾莎一眼。夏希看見艾莎已經恢複平常的她。那不是一個獨裁者的麵孔,也不是高喊理念的政治家麵孔,而是一個好朋友的麵孔。


    艾莎的臉上重新浮現微笑。


    「我說小姐們啊!」


    粗獷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你們不需要配一些保護高官政要的特勤人員嗎?你們這樣讓我看了很擔心耶!」


    慕達發說道。


    慕達發在小房子前方的長椅上攤開西洋棋盤,和克瓦斯攤販的老板下起了西洋棋。


    「這點不需要擔心。」


    艾莎拋出媚眼說道。


    「我這個總統本來就是沒有任何人想當的職務,所以沒有一個我可能被視為攻擊目標的合理理由。」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做合理的思考吧?總而言之,你自己要小心一點啊!」


    「謝啦!」


    艾莎回應道,而她的臉上當然漾起那蓮花般的笑容。


    4


    兩道身影麵對著麵。


    站在左手邊的沃爾科戈諾夫顫抖著手架起轉輪手槍。然而,被槍口指著的對象沒有表現出一絲在意的模樣。


    對方隻是斜眼瞪著沃爾科戈諾夫,依舊保持手倚在桌麵上的姿勢抽著菸鬥。


    「歡迎回來,沃爾科戈諾夫……我是很想這麽對你說──啊!艾莎,你回來了啊!賈米拉、夏希,你們也回來了啊!」


    過了租借劇場的時間後,大家仍繼續在後宮的廣場上進行排練。哪怕劇本的內容接下來有可能會修改……


    高個兒似乎看出夏希在想什麽。


    「管它劇本會怎麽修改,隻要再配合修改過的劇本排練不就得了。對吧?」


    高個兒拍著胸脯,向眼鏡尋求同意說道。


    「是啊……」


    眼鏡微微垂下眼簾,像在歎氣似的回應道。


    排練動作重新展開。


    回到後宮換上民族衣裳後,吉拉的口吃現象似乎改善了一些。夏希往地麵一看,發現地麵上配合正式舞台的大小貼著白色膠帶。


    地上到處散落著舞台道具和換穿衣物,微微傳來大家的汗臭味。


    眼鏡坐在舞台道具的大炮上,一臉憂鬱的表情看著大家排練。


    「欸。」


    艾莎輕喊一聲眼鏡的名字。


    「不好意思喔,我剛才那樣。不過,國外的高官們也會來觀看這出歌劇。如果有值得參考一下的點子出現,還是要考慮采用那個點子比較好。」


    「這方麵……」


    夏希知道眼鏡原本想說「這方麵我當然知道」,但她把後麵的話語吞了回去。


    「別擔心,我不會瞞著你就修改劇本。我一定會跟你商量。」


    聽到艾莎這句話後,眼鏡似乎暫時接受了。她輕輕點頭後,離開了現場。


    高個兒開始了獨唱。


    我們神聖的聖彼得堡啊~


    經過時光洗滌而閃閃發光的波羅的海啊~


    在這個邊境的沙漠中央、在遙遠的草原上,不知多少次對汝心生思慕之情?


    災難降臨了。


    我們將對敵人帶來更大的災難,


    然而,您是如此地慈悲為懷、如此慈悲為懷的存在──


    這裏是高個兒大展演技的場景之一。


    將軍打從心底對沙皇有所質疑。從克裏米亞、高加索一路到了波蘭,最後被派到了南方的「邊境」。


    將軍詛咒著自己必須在西歐化以及富國強兵的名義下,與無辜汗國戰鬥的命運。


    然而,說是貴為將軍,但說穿了也不過是個中階主管。對於下士沃爾科戈諾夫的訴求,將軍基於自身的立場不得不予以駁回。受到沙皇之命令捉弄的切爾尼亞耶夫是與聖經中的艾優卜,也就是舊約中的約伯(注38)有重疊之處的角色。


    根據史實,切爾尼亞耶夫的南進行動因遭遇人民抵抗而失敗收場。


    這也是為何選擇一八六五年這個時代為背景的原因。切爾尼亞耶夫被卸除任務,但取而代之地,因此得以回到聖彼得堡。殘暴的北方沙皇也有著慈悲之心。


    夏希看向已扮演完下士角色的吉拉。吉拉讓汗水淋漓的身體靠在胡桃木柱上,臉上掛著不安的表情。


    夏希脫下披風,輕輕搔了搔頭之後,向吉拉搭腔說:


    「上次謝謝你幫忙。」


    「咦?」


    「我是說借衣服給我那件事。應該是因為有那套服裝,我才有辦法整個人豁出去。」


    雖然覺得豁出去的程度有點過了頭,但夏希決定不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或許是稍微放鬆了心情,吉拉輕輕發出嗬嗬笑聲。


    「所以啊。」


    夏希摸著脖子繼續說:


    「我想到了一個點子。」


    「什麽點子?」


    「你要不要穿上服裝排練看看?」


    吉拉眨了兩下眼睛。不過,對於夏希提出的點子,吉拉似乎有了什麽想法。


    「原來如此。」


    吉拉丟下這句話後,匆匆忙忙衝上二樓去拿服裝。


    隔了一會兒後,


    吉拉頭戴藍色假發再戴上黑色帽子,一身水手服配上及膝黑色長襪的裝扮從二樓走下來。


    雖然整體的感覺看起來,不太像俄羅斯下士,但夏希告訴自己就別刻意吐嘈了。


    等到高個兒的獨唱結束、排練暫停時,吉拉踏進白線內。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集中到吉拉的身上。吉拉氣勢十足地站在大家的麵前,念起台詞:


    「我奉沙皇之命令,在波蘭一路殺害無辜人民。」


    就像伊果表演給大家看的時候一樣,吉拉的表情化


    為下士的表情。


    「不隻有遊擊隊而已。」


    呼吸稍作停頓後,吉拉以堅定有力的口吻繼續說:


    「連神職人員、貧民、婦孺幼小也沒放過!沒錯!一月的起義,還有看不見終點的遊擊戰……在經曆過這些後,這回又要我去殺害撒馬爾罕和布哈拉的人民嗎!」


    夏希心想:「這就對了!」


    雖然和劇本有些許出入,但吉拉的模樣散發出一個遭到挫折的下士會有的濃濃氛圍。口吃現象也已經消失了。問題是正式表演時該穿什麽才好?不過,這個問題可以晚一點再來煩惱。


    夏希終於也忍不住踏進白線內,加入了排練。


    「……還不快把那種危險物品收起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士官!」


    「我既不是『你這種人』,也不是『自以為是的士兵』!我是德米特裏?沃爾科戈諾夫之子──米哈伊爾?沃爾科戈諾夫!我是個有名有姓的男人!現在我就要用你的鮮血,來補償波蘭的無辜人民以及布哈拉汗國戰士們的遺憾!」


    夏希心想:「酷斃了!」


    麵對主角的蛻變,現場的緊張感一鼓作氣地高漲起來。原本在一旁盤腿而坐的高個兒站起身子,舉高手掌。吉拉也舉高手臂,和高個兒擊掌。然而,吉拉也在這時察覺到自己不小心采用了伊果的提議。


    吉拉垂著眉尾,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看向眼鏡。


    「還不錯啊。」


    眼鏡麵帶苦笑做出回應說道。


    「又不是什麽大問題。」


    夏希告訴自己這樣應該行得通。


    看見吉拉的蛻變,夏希也感覺到身體深處開始發熱起來。


    「我也可以唱唱看嗎?」


    「當然可以。」


    高個兒回應道,並拿起舞台道具的吉他。


    「你想唱哪首歌?」


    「我想唱『梭梭』。」


    這首歌是大家為了這次的歌劇,一起作曲的歌曲。


    高個兒點點頭後,豎起指甲彈起前奏的琶音。


    對阿拉爾斯坦而言,梭梭是不可或缺的植物。其原本的植物群落分布廣泛,從中國西部、阿拉伯半島到西亞地區。「創始七人」將梭梭做了基因改良,使其成為覆蓋沙漠的白色恩惠。白色恩惠不但化為駱駝的飼料,也化為串燒的木炭,更幫忙阻擋住乘風而來的鹽分和有害物質。另外,曆經多年的歲月後,梭梭的長根係也讓土壤變得堅固。


    夏希吸了一大口氣。


    我們還牢牢地記得,


    記得早晨在天地之間的海鹽沙漠上,


    為我們道出祝福話語的白花,以及讓人懷念起幻想之海的那片霞光。


    但願我們的梭梭能夠永遠覆蓋土地。


    我們還牢牢地記得,


    記得昨晚在約旦的死海邊緣、


    在西奈半島的摩天大樓旁,被駱駝啃食的白花。


    但願他們的梭梭能夠永遠覆蓋土地。


    先是艾莎跟著一起唱,接著賈米拉也以呢喃般的聲音跟著一起唱。


    沒多久,大家一起合唱起來。


    亦或是在昏暗的伊拉克油田四周、在維吾爾、在波斯、


    在阿富汗、在阿拉伯半島南端的遙遠阿拉伯祖國,


    獨自在沙漠生根,長出彎曲粗壯體幹的強悍存在啊!


    但願他們的梭梭能夠永遠覆蓋土地。


    我們還牢牢地記得,


    記得早晨在天地之間的海鹽沙漠上,


    為我們道出祝福話語的白花,以及讓人懷念起幻想之海的那片霞光。


    但願我們的梭梭能夠永遠覆蓋土地。


    音樂總能夠撼動人們的情感。夏希從眼角餘光看見吉拉的左眼溢出了淚水。


    阿拉爾斯坦的冷熱溫差劇烈,每年隻會有短暫的春天,而梭梭會在春天綻放花朵。從遠方眺望時,綻放花朵的梭梭簡直就像乘著風的白霧在大地上飄動。


    一年的時光一眨眼即過。明明如此,卻不知道能不能所有人再次一起迎接下一個春天。


    在作詞方麵,為了謹慎起見,避開了以色列這個國名。即便如此,夏希等人仍然把心中的願望寄托予這首歌。但願她們能夠再次迎接春天的到來,再與梭梭的小白花邂逅。也但願維吾爾、巴勒斯坦、阿富汗的人民可以跟她們一樣。


    *


    「哼!」


    烏茲瑪?哈裏法不悅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啜飲起綠茶。


    跟班的其中一人垂著眉尾,開口說:


    「不錯啊,會讓人想起年輕的時候呢!」


    預言家誕生祭的歌劇是從烏茲瑪她們那一代便開始執行的表演節目。她們沉浸在過去自己擔任主角時的回憶裏。


    此刻,烏茲瑪在三樓的樞密院角落一邊喝著綠茶,一邊豎耳傾聽雛鳥們在歌唱。她的身邊跟著幾名跟班。這些跟班都是從這裏被改造成教育機關之前,就在這裏工作,算是真正的後宮女子。


    年輕世代瞧不起烏茲瑪這一代,認為她們是不具學識的女官們。


    甚至有些小鬼頭高舉西歐的自由主義牌子,反過來形容烏茲瑪她們是受到性榨取的被害者。對於不過是出生在不同的時代,便高聲讚揚自由的雛鳥們,烏茲瑪她們這方也一樣感到厭煩。說得更直白一些,烏茲瑪她們不是感到厭煩,而是憎恨。理應如此的。


    如今,烏茲瑪感受到這樣的氛圍漸漸在改變。


    「嗯……」


    另一名跟班喝口綠茶潤潤喉嚨後,低喃說:


    「是不差,但感覺有那麽一點點資優生氣息就是了……」


    以艾莎為中心的雛鳥們站起來,試圖統治就快瓦解的這個國家。


    然而,一路來,烏茲瑪目睹過多次因為稚嫩年輕人的正義而導致事態惡化的例子。艾莎等人的經驗嚴重不足。她們即便具有學識,卻不懂得人性。


    最初,烏茲瑪猜想她們想必什麽也做不到。


    應該是因為夏希的存在,才改變了局勢。


    如果烏茲瑪記得沒錯,夏希這個日本人最初對凡事都是采被動的態度,也一直受到四周同儕的霸淩。烏茲瑪原本認定等夏希修完課程後,將會變成不中用的存在。沒料到夏希不知在何時有了什麽改變,居然成功做到大家都認為不可能做得到的文人領軍(注39)。


    當初收留夏希的不是別人,正是烏茲瑪本人,好一個諷刺的事實啊!


    烏茲瑪再次用鼻子哼了一聲。


    這時,連同銀製胸飾、護身符一起掛在烏茲瑪胸前的行動裝置震動起來。很自然地看了行動裝置的螢幕一眼後,烏茲瑪自知嘴角上揚,臉上浮現鬱悶的笑容。


    「怎麽了?」


    烏茲瑪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把電子郵件的畫麵轉向對方。


    烏茲瑪明顯看見所有人的臉上當場浮現緊張的神情。


    「烏茲別克斯坦軍隊已經突破南方的國境,占領了我國的油田。這是來源可靠的情報。」


    「怎麽會這樣?那應該是我國和烏茲別克共同開發的油田啊!」


    跟班的一人脫口說道。


    另一人接著開口說:


    「而且,我們這裏是政治經濟的中立地帶,烏茲別克斯坦卻跑來突破我們的國境?」


    「烏茲別克本來就屈從於獨立國家國協(cis),也屈從於美軍,他們隻是蝙蝠一般的存在。」


    烏茲瑪關閉電子郵件的畫麵,把行動裝置重新掛回脖子上。


    「打從一開始,他們就不值得信任。我猜八成是和俄羅斯或哈薩克斯坦談妥了吧。」


    「這麽一來,維持和平部隊(pkf)不會采取行動嗎?」


    「誰知道。」


    烏茲瑪一邊回答,一邊放下茶杯。


    「不管怎樣,如果在這時向美軍或聯合國求救,就會導致事態暴露。我們就去瞧瞧雛鳥們的手段有多高明吧。」


    「不給她們助言嗎?」


    跟班的一人不小心做出這般發言,但烏茲瑪一個眼神便讓對方閉上了嘴巴。


    「俗話說『在勇氣麵前,連命運也不得不低頭』。簡單來說,就是要看那些小鬼頭如何表現。要看會不會有真正擁有勇氣者站起來對抗,還是會屈服於命運……我個人絕對是猜想後者就是了。」


    注30:米迦勒 是《聖經》裏提到的一個天使之名,為天主所指定的伊甸園守護者,也是唯一提到具有大天使頭銜的靈體。


    注31:布哈拉 是位於烏茲別克斯坦西南部的一座城市,也是該國第五大城市和布哈拉州的首府。


    注32:塔什幹 是烏茲別克斯坦首都,是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和科研中心,也是塔什幹州的首府。


    注33:邪眼(evil eye) 也稱「邪視」,是一些民間文化中存在的一種迷信力量,由他人的妒忌或厭惡而生,會帶來噩運或者傷病。


    注34:布哈拉汗國 是一五○○年至一九二○年間位於中亞河中地區的伊斯蘭教封建國家,國名因十六世紀中葉遷都至布哈拉而得名。


    注35:抓飯(palov) 是烏茲別克的一種傳統料理,其主要原料是米、肉、香料以及蔬菜,煮法類似煲飯、油飯類。


    注36:小阿爾克那(minor ara) 在塔羅牌中一般俗稱為「小奧秘」或「小牌」,共有五十六張牌,編號由ace至10,以及四張宮廷牌。


    注37:安集延屠殺事件 發生於二○○五年五月十三日,烏茲別克斯坦內政部和國家安全局軍隊對烏茲別克斯坦的安集延抗議民眾開火掃射。


    注38:艾優卜 是『古蘭經』中記載的古代先知之一,於舊約中稱「約伯」。


    注39:文人領軍(civilian trol) 又稱為軍隊國家化,指民主社會裏由國家控製軍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和撫子向前衝!管它以後會怎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宮內悠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宮內悠介並收藏大和撫子向前衝!管它以後會怎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