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列著樹高五十米級別的巨樹的熱帶雨林,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也許是被濃重的綠色吸收了吧。聲音出乎意料地無法傳遠。


    能聽到某處有猴子攀著樹枝移動的響聲,或是鳥類高亢的嗚叫。但即使如此,因為蝙蝠或青蛙等夜行性生物更多,所以晚上還要相對更熱鬧一些。


    腳下堆積著腐朽的木頭和落葉,在那上麵或陰影處生長著各種各樣類型的蘑菇。粉紅的酒杯狀,鮮豔的黃色卷心菜狀,還有赤紅色的雨傘狀,很多蘑菇無論是形狀還是顏色都給人留下了鮮烈印象。


    從他們所踩到的樹葉底下,有時候還會慌慌張張地爬出毛蟲。叼著咬到容易運送的大小的葉片的螞蟻橫列,橫穿過道路。使用堅固下顎運送綠色行李的螞蟻們,會把那些葉子在巢穴中細細粉碎,然後施加上自己的排泄物作為肥料,借此培養某種固定的菌類。由那裏生長出的蘑菇,就是它們唯一的食物。


    熱帶雨林中的植物,為了從數量驚人的昆蟲食害中保護自己,大多數的葉子裏都擁有防衛性的化學物質。凱因斯財團之所以設置帕伊卡研究所,就是為了分析植物葉子或是樹皮中的化學物質,探究其中是否有能夠用到對人藥物中的未知物質。


    螞蟻會選擇對於它們而言有害化學物質最少的樹葉來搬運。


    “幸好那些勤勞的家夥們不會成為我們的對手啊。”


    某一天,飛鳥·費根曾經半開玩笑地如此表示。


    一麵推開擋住去路的椰子葉,先頭的青年人一麵穿過通向馬維亞山的細長通道。


    跟隨在他後麵的,是將少女所乘的神輿守在最中央的八名帕達卡托村的年輕人,以及異星人的男女們。而在隊伍的最後殿後的萬達姆村的叢林戰士斯裏沃,則在小心關心著他們全體人員的安全。


    神樂師村帕達·卡托,因為會負責在叢林之神神殿內舉行的儀式的樂器演奏工作,所以同時也被賦予了照顧真巫女的任務。


    叢林之神的代言人真巫女原本應該融合為大樹的一部分,無法像還是人類的時候那樣一個人在外部世界行走。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卻出現了例外的真巫女,而且號稱要前往叢林之神的分身大樹那裏。


    現在,位於村裏的年輕人們所擔著的神輿上的十八歲少女斯麗雅,就是第一次出現的可以自由行動的真巫女。黃金的裝飾品以及點綴著花朵和鳥羽的寶冠等等真巫女的華麗祭典裝束,無疑並不適合熱帶雨林的旅行。所以她現在和村裏的女性們一樣穿著短短的上衣,腰部纏繞著布料。


    將長長的黑發在後麵束到一起,雙耳上裝飾著清麗白花的斯麗雅,除了以細細的線條描繪在小麥色皮膚上的刺青以外,和普通的馬薩拉人少女沒有什麽兩樣。她原本應該是因為些許的小事就害羞高興,動不動就綻放出笑容,看起來最為生機勃勃的年齡。


    但是,在現在的她的臉上卻完全見不到笑容。不僅如此,而是一切的喜怒哀樂,都沒有出現在那張可愛的麵孔上過。


    和神一體化的真巫女會失去人類的感情。不對外部刺激產生超出必要的關心,麵孔凝固成好像麵具一樣。


    因為知道真巫女就是這個樣子,帕達·卡托村的年輕人,對於非人類的女孩的樣子沒有產生疑問,但是以救出作為地球人女孩被撫養長大的斯麗雅為目的的兩名地球人卻和他們不同。


    凱因斯財團設置在馬薩拉星的帕伊卡研究所中,常駐著大量對於蘊含在豐富植物中的成分進行分析研究的學者。在他們離開研究所去森林收集標本的時候,警備隊的任務就是為他們進行護衛。


    每當斯麗雅進人科魯奈拉·吉姆視野的時候,她就因為女孩的改變而覺得無比心痛。盡管那已經超出了警備隊長的任務範圍。假如是她的好朋友,也就是斯麗雅的姑母飛鳥·費根的話,想必會更加傷心吧?


    科魯奈拉的部下阿萊克斯雖然沒有說出口旭是好像也被充滿謎團的樹神和與之相關的真巫女刺激到了好奇心。


    這個旺盛的好奇心超過常人一倍、而且很現實主義的年輕人,並沒有產生對於好像變成了另一種生物的斯麗雅的同情。因為斯麗雅在到達馬薩拉後,不到半天時間就被從研究所中綁架走,所以他可以毫不臉紅地表示,自己根本來不及對斯麗雅產生什麽個人感情。


    原本聽到他的這種話後有可能激怒的飛鳥,目前並不在場。她被卷入叢林戰士和叢林戰士之間的爭鬥,遭到了和與地球人保持友好關係的變革派的對立麵的保守派的叢林戰士的綁架。


    科魯奈拉雖然覺得無可奈何,還是對隻能依靠徒步行走來移動的熱帶雨林的生活而產生了焦躁。


    就算使用飛行艇在空中移動,如果沒有發射場也無法著陸。如果為此而放火燒森林的話有可能引發森林大火。就算幸運地剛好弄出了需要的麵積,如果在從那個場所到目的地之間進行往返需要較長時間的話,機體也會被以驚人速度生長的植物所吞沒吧?


    和地球人相比,擁有遠遠更加強健的身體和高超戰鬥力的六芒人科魯奈拉,有自信作為傭兵在不管多麽殘酷苛刻的環境下也能生存下去。


    但是,在濕漉漉的綠色迷宮中,人們各自的感情混雜成一團亂麻,所有的一切都無法順利進行。


    在剛剛到達馬薩拉的時候,所有的地球人都一度受到沉重打擊。因為他們發現在無法享受文明恩惠的場所中,自己的肉體居然如此無能為力。


    雖然對於馬薩拉民眾而言,森林是賦予他們每天糧食的值得慶幸的存在,但是對於來自文明高度發達的行星的訪問者而言,那裏就變成了許的小事也會關係到性命的“綠色地獄”。


    視到訪者的不同,那個地獄還會改變麵貌。有的研究者麵對的是數量和種類驚人的昆蟲,有的警備員麵對的是讓人不斷流汗的超高濕度,有的人麵對的是在鳳尾草葉子下麵窺探獵物破綻的肉食野獸。


    研究所的成員們在被派遣到馬薩拉之前,都無一例外地在其它行星的類環境下接受了適性檢查。就算進行了精神醫生的心理輔導和各種各樣的治療,也不能在一定時間內適應環境的話,就會被視為精神脆弱者在那個階段就被刷下。否則的話,他們也無法將踐踏了銀河聯邦法的秘密一直保守下來。


    比他們略快一些走在前頭的馬薩拉人,回來之後向同伴發出了什麽怒吼。


    “嗯?他在說什麽?”一麵用上衣袖子擦下滾落到下顎的汗水,阿萊克斯一麵向上司詢問。


    “因為和奧達村的馬薩拉語差很多,所以我也不明白。”


    因為受到熱帶雨林的阻礙,所以馬薩拉的村落之間無法進行頻繁的變流。隻要隔開一段距離,就會整個村子的語言都產生差異。名詞會產生變化就不用說了,到了相距遙遠的村落,甚至連動詞都會變化。


    當然,這個樣子的話,不僅是異星人,就連馬薩拉人本身都不方便到極點。叢林之神為了村落之間的和平著想,賦予了叢林戰士可以翻譯各種語言的能力——也就是一種精神感應。結果在後麵殿後的叢林戰士斯裏沃來到前麵,對麵麵相覷的兩人說道:


    『因為在前麵不遠的地方有寬敞的場所.所以在說要不要去哪裏吃飯。』


    十五六歲的少年叢林戰士個性冷淡,隻會采取粗魯的口氣。即使如此,從他立刻進行翻譯的地方來看,他還是很懂得體貼他人的不安和煩躁。


    科魯奈拉相當喜歡少年這種大大咧咧的個性。


    “得救了。”


    因為身體矯健的馬薩拉人們的強行軍而精疲力盡的阿萊克斯,很誇張地歎息出來。雖然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畢竟是久經鍛煉的警備員。不過和空手的馬薩拉人們不同,他還一直扛著沉重的裝備。


    “既然是這麽回事——”原本從腰部的刀鞘中拔出蠻刀的女隊長,也微微伸了個懶腰揮動蠻刀。


    她從右側的樹木上,切下了結滿直徑三厘米左右的紅色果實的樹枝。


    對此深有心得的阿萊克斯在空中接住那個。


    科魯雜拉從路邊采摘了各色各樣的果實,直到部下用雙臂都環繞不住為止。


    『很精彩。你們很清楚可以吃的果實啊。』


    因為兩人熟練的手法,斯裏沃瞪圓綠色眼睛如此表示。


    “我在馬薩拉的時間也很長了。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弄來食物的話,一旦在森林中迷路,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吧?而且,這個就是我們分擔的職責。”


    『分擔?』


    “在馬薩拉的話,同一個人會進行各種各樣的工作吧?男人狩獵,收集果實,製作生話中必要的道具,同時也製作祭典所需要的裝飾品和樂器女性耕田,製作飯菜,紡織布料,製作祭典裝束,而且還要表演精彩的神舞。可是在我們的世界中,每個人在生活中隻會進行一個工作。”至今為止和地球人沒有過交流的萬達姆村的叢林戰士,因為科魯奈拉的話而皺起眉頭。


    『這麽不公平的話,就沒有人會抱怨嗎?』


    “不管是誰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部分。因為是判斷自己可以從事才選擇的工作,所以隻要拿到符合勞動過程的薪水的話,就不會發生糾紛。進行分擔的話效率比較高,而且隨著對於工作的熟練,還能完成更高難度的工作。”


    “你也知道啦,所謂的村子呢,從某種角度來說就是家庭吧?大家之間可以補充庇護對方不足的部分。可是我們完全是沒有親戚關係的人的集合,所以同樣的方法當然不管用。”也許是對於年紀輕的人的放鬆感吧?阿萊克斯用平時少有的懶洋洋的口氣說道。


    『薪水……嗎?』


    在以物物交換為基本的馬薩拉沒有貨幣製度,不過斯裏沃對於這個結構似乎可以理解,並且產生了不小的興趣。


    擁有精神感應能力的叢林戰士,就算是聽到未知的單詞,也能從對方那裏讀取到基本概念,並且理解之後就可以立刻拿來作為自己的語言使用。正是由於這個能力,叢林戰士才不管去了哪個村子都能自由地進行交涉工作。


    被選為休息場所的,是以前沒怎麽見過的有趣場所。


    在生存競爭激烈的熱帶雨林中,為了讓盡可能多的子孫在有限的空間中獲勝,樹木都在最大範圍內散播自己的種子。有的是托付給風,有的。是讓鳥兒來啄食自己的果實,然後將殘留在體內的種子排泄到較遠的場所去。


    別說是相鄰的樹木了,就算是在近百平方米的正方形空間中找不到同一種類的樹木,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情。


    那是一個眾多相似的樹木的穀間一樣的場所。


    周圍的樹木不管哪一個都是用名為板根的類似於板狀的根莖來支撐樹幹。當然了,雖然乍看起來非常相似,但其實都是不同種類的樹木。


    此外,藤蔓植物也近乎執拗地纏繞在上麵。


    原本一般意義上的“空地”,都應該是被各種灌木和雜草所覆蓋的場所。但是仿佛纏繞在一起的樹木和板根形成厚厚的壁壘,阻擋了日光的射入和植物的生育。


    不僅如此,這裏還是若幹條獸道的交匯場所,這也是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這裏的平坦。因為就算有植物為了獲得這個場所而拚命紮根生長,也很快就會被交叉路過的野獸們踩斷,從而沒能完成成為大樹的誌向。


    帕達卡托村的年輕人們小心翼翼地將真巫女抬到了這片土地上。


    頂部的浮雕,裝飾在四方柱子和扶手上的蘭花以及鳥獸的雕刻,都讓這個匆忙完成的真巫女的神輿看起來更像是末完成的藝術品。想要盡最大可能製作出配得上神之代言人的東西。可以從中感覺出帕達·卡托村的男人們的努力和誌氣。


    因為神輿已經占據了整個空地,所以其他人都坐在了板根上。因為昏暗潮濕的場所容易成為蛇類的棲息之地,所以必須小心進行調查,以免被咬到。


    帕達·卡托村的年輕人們沒來得及多多歇息,就留下兩名擔任護衛的同伴,異星人以及其它村於的叢林戰士而四散出去尋找食物。


    阿萊克斯把背著的裝備放在落葉上,坐下來長長地喘了口氣。比起填飽肚子來,他首先沉浸在從沉重行李中獲得解放的喜悅中。


    從他腳邊拿起一個堆積在那裏的收獲物,科魯奈拉從樹枝上扯下了應該已經熟透的通紅果實。


    “小鬼。”


    目不轉睛地盯著斯麗雅的神輿的少年,因為對於自己這個被托付了整個村子的叢林戰士的不敬稱呼而掉轉視線仰望地球人。


    科魯奈拉·吉姆雖然是地球人,但是因為地球人各自的頭發和眼睛顏色都不相同,所以斯裏沃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她把手中的果實遞給不快地仰望自己的少年。


    “雖然是我給你的,不過小鬼你能不能幫我獻給真巫女?”


    斯裏沃反射性地伸手接住,隔了一拍後才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


    他立刻好像換了個人一樣展現出燦爛的笑容。


    雖然沒有將感謝的話說出口,但是那個眼神已經充分表達了他的心情。


    科魯奈拉看到少年純情羞澀的笑容後,胸口一陣疼痛。


    『地球人拿來了這樣的東西,希望可以讓真巫女品嚐。——如果可以的話,我就打開外殼了。』


    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的黑色眼睛,切實地轉向叢林戰士手中的果實,然後對上了斯裏沃那雙飄蕩著期待和悲哀的綠色眼睛。


    她用視線對問題表示了肯定,再度把視線轉向遠方。


    雖然僅僅是這麽一點反應,斯裏沃試圖打碎外殼的手已經顫抖了起來。


    為了避免左右的年輕人懷疑,他帶著適當的充滿敬意地態度遞出果實。


    失去了自己意誌的少女,以優雅的動作接過那個送到口邊。


    斯裏沃好像連些微的動作也不想錯過一樣,守望著她咀嚼水分豐富的白色果肉的動作。


    『好吃嗎?要不要再吃一個?』


    一麵接過下半部分的外殼和大粒的種子,他一麵不死心地追問。


    也許是由於斯麗雅的記憶的餘韻,也許是單純的意外。真巫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因為少年的問題而深深點頭。


    因為看著斯裏沃哭泣般的笑容過於痛苦,科魯奈拉別轉開麵孔。


    她忍不住痛恨叢林之神。


    對於向異星人少女奉獻出那麽真摯愛情的少年而言,叢林之神的行動實在太過過分。而且相對於將叢林之神視為無用之物的布萊納,這個少年還是與布萊納對立的保守派的首領。


    “隊長,我肚子餓了。可以先吃這個嗎?”


    她那個蹲在她的腳邊,已經開始在物色果實的部下,用悠閑的口氣如此詢問。


    “在那之前,你先把‘水筒之木’弄回來。”


    “哦~”


    科魯奈拉拖著不情願的阿萊克斯前去采摘可以在節與節之間儲存水分.而被命名為“水簡之木”的藤蔓植物。在他們返回之前,斯裏沃短暫的幸福已經結束了。


    有人用長長的吹箭狩獵到了猴子,有人采摘回了若幹可以滋潤喉嚨的椰子果,還有人手持著水果返回。總之斯裏沃已經無法再停留在戀人身側。


    神樂師的年輕人,由於代代都受到叢林之神的委任來照顧真巫女,因此存在著特別的尊嚴。而且這次又是第一次有真巫女來到了他們的村子,所以就算對方是叢林戰士,他們也抱著出奇的氣魄,而絕對不打算把真巫女交給對方照顧。


    斯裏沃


    一方麵是害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戀情.一方麵是為了逃避他們從某些角度來說不太友好的目光,所以將戀人身邊的位置讓給了他們。


    “小鬼。”


    有雙手溫柔地搭在了他茶褐色的肩膀上。


    扛著槍的科魯奈拉把水筒之術遞給仰望著自己赤紅眼睛的少年。


    “如果不好好吃喝的話,在關鍵的時候可是會趴下哦。”


    『叢林戰士才沒有那麽軟弱。』


    雖然很感謝地接過水.少年還是有些憮然地表示。


    從還呆在村裏的時候他就沒有食欲。不管吃什麽都沒有味道,甚至連把水咽下喉嚨都覺得痛苦。這種情況還是他第一次碰到。


    “那就好。不過,我們可不能光吃這些。我們想去弄些什麽野獸回來,你能幫忙嗎?”


    『那頭猴子不夠吃嗎?』


    “你覺得那些家夥會分給我們嗎?他們現在一腦門都是真巫女的事情,我們頂多也就是被當成圍著花朵打轉的蜜蜂而已。”


    『是啊。那我去獵取野獸,這樣快一些。』


    “我不希望被人當成自己什麽都幹不了,所以你隻要幫忙就好。”


    斯裏沃仰頭把節中的水注人口中滋潤喉嚨,用拳頭擦了擦濕漉漉的下顎。


    『好吧。我們走吧。』


    “看你的了哦。”


    被命令收集燒烤用的枯枝的阿萊克斯,開朗地揮手目送兩人離去。


    因為神樂師村的年輕人們剛剛打過獵,所以由於同伴的被殺而感覺危險的猴子們,已經從休息場所的附近消失。


    “呐小鬼。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什麽?”


    『不知道,叢林戰士沒有害怕的東西。』


    “是死哦。因為死掉的話世界就結束了。”


    『……斯麗雅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喃喃自語的少年的臉孔由於心中的痛楚而扭曲。


    不管是誰,不管多麽小心,也難免會有一死。那個就和到了早晨太陽會升起一樣確認,是絕對無法逃避的事情。為什麽異星人不認為有些事情比死亡還要恐怖和痛苦呢?比如斯麗雅就在自己的麵前——


    “小鬼你曾經說過吧,如果不能從叢林之神和其他叢林戰士手中保護下斯麗雅的話,就要殺了那孩子再自殺。”


    『雖然我不會自動尋死,但是從結果上來說會死掉吧?』


    不懼怕死亡的叢林戰士的回答很平淡。


    他為了不讓戀人和叢林之神的分身合體成為真巫女,已經下定決心要從神的手中奪走斯麗雅逃亡。當然了,會有人對他們進行追蹤吧?如果要同時麵對三人以上的叢林戰士,並與他們作戰的話,斯裏沃沒有獲勝的自信。


    “因為進行了就算用世界作交換也在所不惜的戀愛,所以小鬼你很幸福哦。嗯。絕大多數的人都不會體驗到這樣的幸福啊。如果是我的話,也許會高興到哭出來。”


    停下腳步的斯裏沃,用嚴厲的眼神仰望異星人女性。雖然不知道她是出於什麽目的而如此說的,但如果是諷刺的話,他絕對不能容忍。


    “就算胸口疼痛難受,那也是幸福的疼痛。所以就算流出了喜悅的淚水,也一點都不奇怪。”


    『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覺得如果能沉浸在幸福中哭泣的話,應該會多少輕鬆一些。誰也不會阻止喜悅的哭泣哦。”


    斯裏沃覺得自己多少可以明白她沒有說出口的台詞。


    『還真是亂七八糟的歪理。』斯裏沃有些哭笑不得。


    『我一向都被人說成是笨嘴拙舌,不過你也好不了多少啊。』


    “是啊。所以我才老是被甩掉。就算想要進行賭上性命的戀愛也無法做到。小鬼你真的很幸福。”


    最後的那部分包含著異常切實的感覺,板著麵孔的少年也不禁泄露出了苦笑。


    這個笑聲似乎讓緊繃的什麽鬆弛了下來。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似乎突然浮了上來,轉眼之間他的視野就一片模糊,淚水下意識地溢出了眼眶。


    原本沒有想哭的他,帶著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表情,試圖想起自己最後一次哭泣是什麽時候。


    在曾經是叢林戰士的父親因為腹中棲息的惡靈而死去的那一無。比起悲傷來,他覺得更加重要的是不能被要繼承父親遺誌的重擔壓倒。因此他精神十足地四處走動去鼓勵村民們。


    ——那麽是母親死去的那天嗎?


    母親的臉孔和聲音他都已經不記得了。隻是在他終於學會走路的時候,,他聽說母親是被毒蛇咬死的。


    『……停不下來,好頭疼。』


    因為頻繁地去擦拭滾落下麵頰的淚水也很難看,所以他眺望著攤開的手掌喃喃自語。


    “這世上沒有停不下來的淚水的。因為是要為了獲得更多的幸福而作戰,所以你至少現在要讓自己輕鬆一些。”


    雖然語言很粗魯,但是不動聲色的眼神和聲音中包含著深沉的體貼。


    斯麗雅也好,科魯奈拉也好,他總是由於異星人女性的思考方式而驚訝。把自己這個叢林戰士叫成小鬼,叫他哭泣出來,如果是馬薩拉女性的話,根本就是無法想象的吧?


    但是,能夠作為單純的“小鬼”而哭泣的現在,對於他來說非常難得。


    ——全都是,我的錯……!和我做朋友的話,你也好,你周圍的人也好,都會受傷……!


    從黃金色的眼睛中滾落下大顆的淚水,少年抽泣著如此叫嚷。每次看到會被人錯當成步女的少年那清秀的哭泣麵容,他的胸口就會被緊緊勒住。


    十二三歲時的麵容,逐漸成為十六七歲,逐漸從少年變成青年,從青年變成成熟的男子。盡管如此,他每次還是因為哭泣的表情而心酸。


    ——不對。不是這樣的。我……


    “……就算犧牲……我也要——”


    奧達村的叢林戰士因為自己的聲音而醒來。


    從四方延伸向中心的木製高高天花板進人他的視野。明明應該是司空見慣的光景,卻存在著奇妙的感覺。他馬上就想起了由於蘇醒而複蘇的右臉上的疼痛。


    天快要黑下來了。


    他歪著腦袋用剩下的左眼去查看,正好看到地球人尼可·馬貝裏克出現在門口。


    “塔歐!你醒過來了嗎?”


    明亮的金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踩著輕快步伐進入的醫師,手裏拿著用來替換的繃帶。


    『……我睡了幾天?』


    “三天。”


    明明並非是致命的傷口,而且還身為叢林戰士,居然三天都人事不省!


    塔歐因為莫名的焦躁而跳起來,但是從被黑暗所封閉的右眼到後腦勺的部分,出現了好像被槍貫穿一樣的劇痛。與此同時,他眼前冒出金星。


    “塔歐!不能勉強自己。現在因為藥物見效還好,但你一度因為高燒而陷入危險狀態呢。”


    年輕醫師的尖銳聲音,包含著並非威脅的真摯感情。


    好像女性一樣纖細的手掌,推搡塔歐帶有剌青的厚實胸板,塔歐也任憑他把自己推回床上躺下。閉目養神了一陣後,剛才的眩暈感消失了。即使如此,在右眼深處,也殘留著和心髒鼓動共鳴的鈍痛。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啊。既然意識已經恢複,那麽還是回頭再換繃吧。”


    窗外十分嘈雜。帕達·卡托村的村民們好像全體出動,似乎在使用木槌和石斧建造房子。


    與此相反的是,塔歐和尼可所在的吊腳樓式小屋中,沒有任何他人的氣息。


    『其他人呢?』


    “科魯奈拉和阿萊克斯,與叢林戰士斯裏沃一起加人真巫女一行,出發前往馬維亞山。


    留下來護衛我的塞魯吉歐,因為閑著沒事,所以去幫忙村民修理、建造房子。布萊納直到昨天為止都陪在你身邊,不過因為你已經退燒,所以就去尋找費根博士了。”


    『新的真巫女被選出來了啊。……不過,飛鳥她怎麽了?』


    仰望著因為看護自己而顯得憔悴的尼可清雅的美貌,塔歐有些不好意思地發出詢問。


    “她被綁架了,被叢林戰士提瑪。”


    因為睡眠不足而輕微頭疼的醫師,一麵用一隻手揉著額頭,一麵憂鬱地闡述出至今為止的過程。


    他除了照顧並發感染症的塔歐以外,還必須幫由於提瑪破壞的房子碎塊而負傷的村民們進行包紮。這三天來他幾乎都是不眠不休的狀態。平安無事的村民們不顧全毀或是半毀的房子,整整一天都將全部心血傾注在修造真巫女的神輿上。雖然這格外增加了他的負擔,不過這種抱怨就還是先不對塔歐說了。


    他也闡述了包括從斯裏沃那裏所聽說的叢林之神的故事在內的,自己等人所追尋的斯麗雅·費根的離奇命運。


    塔歐因為眾多的近乎諷刺的巧合而吃驚,同時對由於愛上一個少女而不得不踏入樹神秘密的斯裏沃產生了同情。就算是叢林戰士,要以人類之身背負叢林之神的秘密也太過沉重。


    而且,他也很擔心被卷入提瑪和布萊納矛盾之中的飛鳥的安全。


    “總而言之,塔歐你首先要考慮的是身體的康複。因為我們最能信賴的就是你了。”


    『——好過分。我就這麽沒有信用嗎?』


    從尼可背後傳來男人開玩笑的低沉聲音。


    頭發前端幾乎要碰到門框的高個子叢林戰士,抱著裝了眾多水果的籃子站在那裏。


    和眉心立刻出現皺紋的醫師相反,被繃帶覆蓋了半邊麵孔的塔歐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我想著你大概該醒了,所以就回來了。……疼不疼?』


    伴隨著輕微的地板嘎吱聲而走過來的步伐還是和平常沒有兩樣,但是他的全身都飄蕩著疲勞的氛圍。


    “因為現在止痛劑還見效所以沒關係。看你的樣子是沒有找到費根博士啊。要讓我們信任你也很簡單,隻要你在她被弄成真巫女之前把她弄回來就好。”


    尼可·馬貝裏克對於曾經讓自己的患者強製性安樂死的布萊納完全沒有好感。他用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和柔和的聲音,說出了很有可能與全馬薩拉人為敵的諷刺台詞。


    變革派的首領,無視了這個連溫厚的塔歐都皺起眉頭的諷刺。


    『我采摘了熟透的波波多的果實。把各種果子混在一起給你做些果汁吧。』


    布萊納如此說著把草籃放到木頭桌子上,將用木頭製作的杯子放在了手頭。他從草籃中取出一個成年人人頭大小的果實,以及其它形狀顏色各異的水果。甜美的香氣和清涼感的香氣一直傳到了寢床那邊。


    因為尼可對鮮豔的黃色和橙色的水果看到入迷,塔歐從旁邊對他說道。


    『最大的是波波多的果實。在疲勞的時候喝下去可以打起精神的。』


    “原來如此,對了,你能至少把上半身支撐起來嗎?因為這樣也方便替換繃帶。”


    尼可伸手去攙扶他的患者,塊頭高大的叢林戰士。


    再次用手進行接觸後,尼可忍不住由於叢林戰士精彩發達的肌肉發感歎。在他所知的範圍內,能夠和這種仿佛鋼鐵般的肉體相媲美的,就隻有被稱為天生戰士的六芒人。地球人或是他自己的種族的那種脆弱肉體無論再怎麽鍛煉也無法獲得如此程度的強韌吧?


    而且,進一步增加了這一活生生藝術品的鑒賞價值的,就是跳動在光滑的褐色肌膚上的顏色豐富的刺青。


    能夠進行刺青的隻有叢林戰士。普通村民隻有在祭典的時候,才能效仿叢林戰士用顏料裝飾肉體。


    為什麽隻有叢林戰士才能進行刺青?自從目睹到布萊納通過神聖變化變身為拉格·叢林戰士後,尼可就覺得多少有了了解。因為刺青是反映拉格·叢林戰士形態的東西。


    但是,花紋不是由叢林之神,而是兼任刺青師的村民根據自己的美意識自由描繪的。原本應該是無關的刺青,和拉格·叢林戰士產生了密切關聯


    ——這樣的話,就還是叢林戰士一方的心靈的問題了。


    ——叢林戰士們一定是被施加了強烈的暗示。


    叢林之神對精神狀態還是白紙的嬰兒進行調查,選出擁有可以引發神聖變化的遺傳細胞的人賦予暗示。


    僅僅依靠想象力從無生有非常困難。這就好像雕刻師一樣,重要的是適性和訓練。既然不可能指望叢林戰士全員都擁有同等的適性,那麽就讓刺青成為生物裝甲的標誌,暗示叢林戰士那是“隻有叢林戰士才擁有的特別東西”。如果是這麽考慮的話,估計也不會相差太遠。


    布萊納製作果汁的手法很熟練。幾乎所有的水果都被他一分為二,或者是用石頭匕首劃開裂縫後用手捏碎。雖然是很不經意的動作,卻能從中感覺到超人性的握力。


    麵對這種認真起來可以赤手空拳捏碎人類腦袋的叢林戰士,飛鳥居然可以不止一次地和對方認真吵架。尼可不由得對她近乎蠻勇的膽量進行了高度評價。


    『做好了。』


    在從布萊納手中接過木器的塔歐身邊,尼可麵對著也遞給自己的杯子有些猶豫。


    假如立場相反的話,他是很想在木器中下上一劑藥的。因為這個男人就是讓他討厭到這個程度。但是,無法戰勝充斥了整個房間的水果的香甜氣味,他有些尷尬地板著麵孔伸出手。


    粘稠、濃厚、香甜,微微殘留在舌尖的酸昧剛好讓味道不至於過度甜膩。無法形容的美味。他從第二口開始就已經忘我地喝了起來。疲勞沉重的身體從內側溫暖了起來。


    『再來一杯如何?』


    如果這是對自己發出的詢問的話,尼可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點頭。但遺憾的是,把空的器皿還回去的塔歐拒絕了這個提議。


    『比起那種事情來,你先坐到這邊來。我有事情想要問你。』


    布萊納遵從友人的話,在他所示意的寢床勞盤腿坐下。


    『什麽事?』


    『就是叢林戰士提瑪的妻子的事情。不管我問你幾次你都會岔開話題。』


    “事到如今就算說了也沒什麽用吧?”


    布萊納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別扭起來,為了不讓異星人明白,他特意不用精神感應而隻是用馬薩拉語言回答。


    『因為這個事件,我和地球人都被卷入而差點死亡。我們也許還會吃到同樣的苦頭吧?所以就算是為了避免第二度的災厄,我也想要了解真相。』


    『就如同大家在背後傳說的那樣。我搶走了他的妻子,在玩弄之後殺害了她。所以提瑪才會生氣,才會狙擊我。』


    因為馬薩拉人的精神感應可以正確傳達感情,所以就算說謊也立刻就能明白。布萊納半是自暴自棄地說出了明顯和真相存在很大不同的話。


    『少胡說八道!』


    塔歐嚴厲的聲音中,也存在著一步都不肯退讓的堅強意誌。


    布萊納別開臉孔。


    在旁邊觀看的尼可,因為他決心保持沉默的厚顏無恥態度而進一對他增加了反感。如果他所說的就是事實的話還


    幹脆一些。因為可以從心底輕蔑他。但是,他沒有權利插嘴馬薩拉人的愛恨。


    塔歐和布萊納,在甚至讓人感覺到物質性沉重的沉默中互相施加壓力。


    無言的戰鬥讓擁有精神感應力的醫師也很痛苦。就在尼可想要率先選擇逃避,以更換繃帶為借口打岔的時候.因為存在讓朋友受傷的內疚,所以布萊納先行讓步了。


    『……雖然提瑪說,不想和我成為朋友。可是我喜歡看著他。』


    『因為那家夥就好像是把你最喜歡的神鳥阿古蘭蘭人類化的男人啊。』


    塔歐的隨聲附和,從某方麵來說是對於不清楚情況的尼可的解說。到最後.在為了救出斯麗雅而被派遺來的地球人一行中,除了被綁架的飛鳥,沒有人見過提瑪的樣子。


    『那一天,我去馬維亞山的山腳辦事。因為聽說那家夥的村子在附近,就想要去看一眼……雖然我不認為會受到歡迎,可是隻要能看看他就好。於是我爬上可以俯視村子的樹木,眺望村民的樣子。』


    『結果你就看中提瑪的妻子了嗎?』


    『不是的!我當時沒有想到西亞拉蒂……也就是她是提瑪的妻子。』_


    『聽到這個我倒是鬆了口氣。因為明知道她是別人妻子還下手就是大罪了。』


    『不是那樣的……那個……我以為她是那家夥的姐姐或是妹妹。因為實在非常相似。』


    和布萊納打過長時間交道的奧達村的叢林戰士,隻是輕輕睜大黑色的眼睛什麽也沒有說沉默的尼可也因為布萊納的執著而哭笑不得。如果不是使用精神感應的對話的話,他多半會懷疑布萊納有同性愛的素質吧?


    但是,包含在布萊納語言中的感情,是好像少年一樣一心意的純粹懂憬。


    尼可到達馬薩拉星的日子還不長,而且由於身為醫師,幾乎不會參與野外工作。


    但即使如此,他也曾經看到過一次神鳥阿古蘭蘭的記錄影像。那是擁有會因為光線角度而產生七色變化的長長尾羽的美麗大鳥。如果親眼看到的話,會更加美麗好幾倍。當時科魯奈拉曾經用恍惚的聲音如此表示。


    但是在磨蹭了半天後終於坦白交待的男人重新打起了精神。


    『在明白她不是那家夥的姐妹而是妻子後,我立刻打算把她送回村子。可是,她說自己是第一次離開村子,所以希望我帶她去各種各樣的地方看看——』


    『在沒有得到提瑪的許可的情況下?』


    『…沒錯。因為他肯定不會同意。可是,我絕對沒有對她下手!我還沒有無節操到那個程度。』


    俯視著很驕傲地挺起胸膛訴說這種完全沒什麽可自傲的事情的友人,塔歐歎了口氣。


    在近距離看到這個男人的馬薩拉女性們,都會好像麵對溢出花蜜的鮮花的蜜蜂一樣在他周圍飛舞糾纏,絕對不會主動離開。


    而且明明有很大的選擇餘地,布萊納卻總是對會有可能成為麻煩導火線的女性產生興趣。


    也不知道是怎麽理解友人露骨的歎息的,布萊納繼續說道。


    『那個隻是不湊巧而已。而且是非常的不湊巧。因為兩亞拉蒂說她會幫忙讓我與提瑪接觸,我一時高興就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結果正好被來尋我她的提瑪看到。』


    “那個,實在是……不是不湊巧的問題了吧?”


    在失去聲音的塔歐身邊,尼可發出呻吟。


    就算是自己親耳聽到的,他還是很難直率認可,布萊納居然存在如此孩子氣的直率。


    布萊納隻是一時興起的輕率行為,會因為麵對他的對象的思考的不同,而包含上複雜而沉重的意義。因為他就是如此不可忽視的存在。


    『雖然也許是因為我的緣故,但並不是我的錯。』


    『笨蛋!就是你的錯!你都多大了,還是這麽不長腦子……』


    所以我才不想告訴別人啊。麵對煩躁著如此表示的布萊納,塔歐隻能再度發出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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