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裏的正是d,然而,他是何時又是如何潛入這城館、這樓頂,還有套房裏麵的?


    實際上,連五感已被對女孩肉體的欲望,染上桃色的巴魯克,也還獨獨注意著背後的腳步聲,並且覺得沒有異狀,這才進入套房的。


    “你……你……是什麽人?”


    明明隻是被抓住了頸根,並沒壓迫到氣管,巴魯克的臉卻呈現紫色。這是由於那雙手的驚人力道,以及從眼前這張俊美無比的麵容吹來的鬼氣之故。


    d的一隻手離開巴魯克後,空氣“咻!”地一響,梅的四肢恢複自由。這劍技以〔駭人〕、〔神技〕,或者其他言詞皆無法形容。


    巴魯克連這一劍都沒看到。即使他身處於即將窒息的痛苦中,仍然對d的美貌陶醉入神,他總算想起了這青年的名字。


    “這麽……美的男人……難道……你是d?”


    “除了這女孩,應該還有另一個〔新人〕。”黑衣青年低聲說了。


    在巴魯克聽來,這聲音既像是由暗黑魔天發出,又仿佛無比威重,是自地低鳴響傳來。


    “她在哪?”


    莫非這表示d是為了梅與妲琪而來?雖然梅因為被綁成殘忍的姿勢,即使恢複了自由也還覺得十分羞恥,但仍兩眼熱淚盈眶。


    “不……不知道,我隻聽說……有好貨色……說有年紀小的跟年紀大的……因為我問說哪邊比較好,問了年齡以後……選了小的……”


    “我知道了!”梅一邊擦拭眼淚一邊叫道。“妲琪姐姐被帶到〔城堡〕去了啦!”


    〔啤酒肚〕的喉嚨發出〔唏!〕的聲音,抓住他喉嚨的手指加大了力道,d問:“知道那是哪裏嗎?”


    “那個……你……在這裏如果說到〔城堡〕的話……就隻有福藍多大人的而已……對了……那位大人……最喜歡的東西是……少女的鮮血。”


    說到這裏,巴魯克“嗚咦!”地呻吟一聲暈了過去,因為d終於掐到了他的氣管。


    一手將醜陋至極的癱軟肉塊橫甩出去後,巴魯克往寢室角落的牆壁飛去,大力撞上牆後便再也不動。


    “謝謝。”站起了身的梅,已然穿上被脫在枕邊的衣服。


    “有傷嗎?”這冷冰冰的詢問聽來彷如天籟。


    “沒有。”


    “走吧。”d轉過身,朝大門邁出腳步。


    梅跟在後麵一走出屋外,強勁夜風便吹亂她的頭發,樹木的枝葉作響聲自左右傳來。


    篝火的火焰變得細弱如絲,令倒在d與電梯中間的黑色身影忽隱忽現。那是巴魯克的保鏢。


    先不說d是在立泊亭聽到“有今天剛到的新”後,才跟著巴魯克的馬車來到了附近,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造訪這套房的原因已然明顯。


    其實,他是在一百公尺外的巨樹枝椏上和頂樓欄杆之間,綁了一條比蜘蛛絲還細的線,再由那條線渡過來的。不用說,絲線的前端附有鉤子,雖然要在夜風獵獵中進行一百公尺的遠投,對d而言卻易如反掌。


    因城館被兩道護城河及三重外牆所包圍,而且布置有電眼和人類保鏢全天候嚴密戒備,即使是d,要潛入恐怕多少也要花些工夫,但對方是個急色中年人,事態刻不容緩。


    不過,即使是他也不知道巴魯克竟會到這裏,當d降落於頂樓時遇到了從電梯內出來的胖子,這說是偶然所成就的幸運也不為過。


    老鴇離開後,d立刻攻擊保鏢的要害讓他暈倒,跟著胖子進入套房。巴魯克耳中之所以聽到背後腳步聲毫無異狀,隻能說是僅有d才能辦得到這樣的神技。


    這樣的d此時突然停住腳步,梅心裏一寒,往旁跳入像是雷射天線的鐵柱後麵躲起來。她仔細觀察,但除了倒在地上的人影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那個人影猛然跳了起來,動作俐落得隻會讓人認為他之前是故意躺著裝死。


    他的右手緊接著連續揮閃,飛鏢迅如飛燕疾射而來,令人覺得他不愧是巴魯克全心信賴的保鏢,但d竟徒手將它們打落,並用左手接下最後一鏢,同時一麵出刀直劈保鏢腦門,一麵將那飛鏢往身旁的黑暗射去。


    在保鏢發出慘叫的前一刹那,篝火把突然吹噴到d臉上的霧狀物體染為火紅。d瞬間遠跳到後方,但他的胸口與身體上依然不免牽帶著線狀的紅霧。


    “活該……你中招了哪,d。”遠方某處傳來聲音,接著一個身披鬥篷的男子從成排高壓氣瓶的影子中,搖搖擺擺地現身。從他哪憔悴不堪的瀕死麵容上,一下便能看出那個往日被稱為〔紅鵝腸草〕的獵人的容貌。


    “被我的霧噴到了哪……它能穿過所有的衣服……潛入身體內部……立刻……變成植物呢……d啊……”


    接著,心髒被射穿的男子完全斷氣,向前倒地,想來弄醒昏迷保鏢的人也是他。


    紅鵝腸草在那座夏巴拉河穀裏雖然逃過d的奪命一刀,卻被卷入劇烈崩塌中身負瀕死重傷,但他仍然為了對d與男爵報一箭之仇,靠著巴魯克來到這裏,這些d全不知情。對紅鵝腸草而言,恐怕連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和d相遇,所以這也隻能說是偶然的不可思議。


    “d——你沒事吧?!”梅正要跑過來,d朝她高聲叱道:“別過來!”


    此時,亮光和人影從電梯門內流瀉到屋頂上,三名男人迅速組成半圓形包圍d跟梅,他們是城館內的護衛。在他們後麵,那具極為高大身軀的主人是——


    “敢偷偷跑進菲榭.拉袞公館實在是有種,而且功夫不錯,在拷問你之前,至少先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說到這,巨漢全身突然冒出驚愕的情緒,不,甚至三名保鏢也是一樣。


    因為就在此刻,由於風向改變,篝火的火焰突然騰冒照出了d的臉,緊接著火又再度被吹往其他方向,讓美麗容貌沒入黑暗中,但這已經足夠。


    “好美麗的男人呀……”此時巨漢恍然大悟,“對了,你是——d……真是的,傳言實在不可信呀,比傳說中還要俊美上一萬倍啊。”


    話聲一落,拉袞凝神注視d的表情上,泛起了細微的震動。即便是d,也看不出那究竟是驚訝還是困惑。


    d忽地一動,這是由於急遽無力感所導致的踉蹌,但護衛們將這看成是擁有非人美貌者的攻擊,因為他們正被d釋放的鬼氣鎖縛著。


    武器呼嘯作響,承受著五噸張力的鋼弦射出了三枝鋼箭,箭矢朝黑衣的美麗身影射去,其中的兩枝雖然被d一手撥開,但最後一枝深深射入他的右胸。


    “啊?!”驚叫的人是梅——以及拉袞。


    d蹣跚退後,一抱起梅後便用左手拔去胸前箭矢,反手甩了出去。那箭貫穿射中d的護衛的額頭,護衛當場死亡。


    心髒姑且別論,右胸還算不上是繼承貴族血統的半吸血鬼的要害,更何況箭已經取出,傷口瞬間便會痊愈。然而d的蹣跚模樣,脆弱得簡直就像體內的病灶被那箭一口氣引動了一樣。


    d把梅抱在腋下奔近欄杆,右手握住空中的某處。


    “噢噢!”


    “他好象有架了什麽東西!”


    或許是護衛們比起再射出第二箭,在看到d虛浮的步伐後更想親手收拾他,他們扔下弓,拔出腰間的山刀跑近他。


    “住手!”拉袞抖動巨大的身軀喊道,不知他在擔心哪一邊?


    在欄杆上,d外衣衣擺翻動宛如魔鳥羽翼,接著d和梅在空中朝另一方的森林滑去。他右手抱梅,左手緊握著張在空中某處的鋼絲。


    直到認出d銜在口中的銀刃之前,拉袞一直不知道殺過去的兩人噴著血花退開的原因。


    當他靠近了欄杆之際,d的身影已融入黑暗中,隻有風獵獵作響。


    高大的娼館經營者將那張可用〔異常〕形容的臉孔,轉向喧囂的陰森森林,有如念誦咒文似的喃喃說道:“……那張臉……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呀……遲早會在近日再碰麵的啊,名叫d的男人啊。”


    ※※※※


    在d抵達城館頂樓的同一時刻,男爵也再度抵達了位於村莊中心的闊氣城堡大門前。


    途中未遇上任何妨礙,但也正因如此,看不穿敵人——自己父親手段的焦慮,正確確實實地燒灼著他的內心。對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經到了。


    果然,當他一抵達兩重護城河處時,盡管自動監視的警戒攝影裝置正注視著他,但渡橋仍立刻架起,他一抵正門,哨兵便無言開門。


    然後就在不知不覺間,他下了馬車,獨自立於城堡內的巨大大廳之中。


    他已不再焦躁,就算有,他也不是那種會在臉上或態度上表現出來的青年。


    他默默凝視前方的寶座,有名男人會坐入鑲嵌黃金與寶玉的那張寶座,他離開那男人的身邊,已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


    沒有感傷,他是來完成令人無法相信的工作的。


    “來得好呀。”話聲落下,這是父親與兒子邂逅的場景。“不,應該說回來得好,那個獵人保鏢怎麽了?”


    “那個,”這是他對支配者的第一句話。“就不太清楚了,我們在途中便分手了,因為他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真遺憾哪,現在的我,對他比對你還有興趣。”


    不見福藍多的蹤影,空寂的大廳內連一隻小蟲也沒有,盡管如此,男爵依然能感受到城主的莊嚴氣息。


    “你有什麽事——雖然不用說也知道——不過還是說說看吧。”


    “按照二十年前的約定,我來取您的性命。”男爵俊美的臉龐頭一遭泛起了笑容與殺意。他笑,是因為終於說出了長年的心願。


    “你還記得啊——噢,那個表情,看來是累積了不少修煉。要是約納跟浮拉傑塔在,必然會十分欣喜吧。”


    “福藍多卿,”他叫了父親的名字。“在我離城時您和我約定過不對他們出手,您應該沒有違約吧?”


    “當然。噢噢,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喔,就是因為那眼神,我才會覬覦你的性命。”


    “沒錯——我的父親。父親大人,這次輪到我了。”


    “我知道,稍安勿躁,別那麽憤恨,就讓你看看我是個多守信用的男人吧——約納、浮拉傑塔呀,出來吧。”他的聲音招來兩股氣息。


    出現在男爵視野裏的人影,不禁讓人覺得他們是突然從空中出現的。那的確正是過去他比誰都信賴,他們也一直對他慈愛有加的兩名老臣。


    然而——男爵走近兩人,凝視他們,眼瞳中泛出的卻是哀傷的神色。


    在他們前麵兩公尺處停下後,男爵默默伸出一隻手。


    兩人舉起了手,然後就在手指與手指相碰的刹那,他們頸部冒出血花,頭顱落地,數秒後化為灰燼,隻留下衣裳。


    男爵靜靜閉上雙眼,低下頭,他頭上響起嘲笑聲。


    “話說在前頭,我可沒有違反約定喔。直到你懷抱弑殺我的凶心,再度造訪這座城堡的日子為止,我都一直好好養著你那一派的人。不對,好像還早了一天。哈哈,這種程度的誤差你就姑且容忍一下吧。”


    “好吧,便依您所說的做,我會忍耐。”男爵說了。“不過,就隻忍耐到福藍多卿現身在我麵前為止——請快點——”話還沒說完,男爵鬥篷內側便迸出白光。


    那道噴流光芒,d的左手曾斷言過比他主人的速度還快,當它一砍過大廳外緣,大理石柱全數斬斷,牆壁上所有的典雅雕刻變成兩截,紛紛砸落地上。


    碎散的手部或腿部碎片妝點著轟隆聲與巨大聲響。其中,唯有男爵藍光所包圍靜靜凝立。破壞神一如往常般孤高、寂寥。


    不久後,天地間的轟然聲響結束,接著男爵問道:“您還不出來嗎?”他的藍色眼瞳清雅澄澈,男子氣概十足的精悍麵容上甚至浮現了微笑。他是俊麗絕倫的破壞神。


    “我現在就過去。”福藍多的回答會讓人覺得他已無計可施。“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另一個想讓你見見的人——出來吧。”


    或許,男爵已經從對方語氣中洋溢的自信,想見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當一個白色倩影,宛如毀滅女神般從倒地的雕像陰影中現身,他業已說出了對方的名字。


    “蜜絲卡小姐——你也來到了被詛咒的城堡是嗎?”


    ※※※※


    “您做了什麽?”男爵仰天質詢。“您對這名女性做了什麽,福藍多卿?”


    “我可什麽都沒做哪。”聲音回答了。“做了什麽的,是你也熟識的醫師喔。是吉安.德,也就是葛裏歐祿。”


    “正是如此。”一個聲音響起,那是從男爵背後傳來的。


    大概是光憑這句話便足以判斷,男爵沒有回頭,就對腰部異常彎駝、酷似木乃伊的老人問:“你還活著?”語氣毫無憐恤之意。


    “得睹尊容,在下惶恐喜悅至極。”深深低下頭顱的老人表示出心中的激動情緒。


    “你對這位小姐做了什麽?”


    “是這樣的,有個極度危險的存在盤踞其體內,不,與其說是在體內,不如說是在精神內較合適。”


    “所以?”


    “在下同此小姐商談後,她本人也打算驅逐破壞者,因此在下便決定成就小姐的心願。”


    “若是你的話應該能辦到,我也曾這樣對她說過。隻是,我在意的是你要把它趕到哪去。吉安.德、葛裏歐祿,你打算怎麽處理趕出來的破壞者?就算驅逐出來了,若無處可去,它還是會回到原處的,那可無濟於事。況且,你也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你居心何在?”


    “您說的話在下不解。”葛裏歐祿滿不在乎地繞到男爵身側,緩緩與蜜絲卡並列,站定在他麵前。”在下除了協助這位小姐外別無他意,如今小姐之所以是此種狀態,也是為了順利進行手術所做的麻醉之故。”


    “既然如此就帶她走吧。相對的,絕不允許你失敗。”


    “遵命。請您勿需擔心。”老人抓起蜜絲卡的手腕向後退下。


    男爵的行為看似冰冷無情,但其實合情合理。首先,蜜絲卡與他的緣分,原本就在抵達格拉哈治村時完全結束了,而且男爵也不得不認清這個殘酷的事實:能驅逐蜜絲卡體內的破壞者之人,唯有葛裏歐祿而已。


    此外,無論身為人類的葛裏歐祿如何看待蜜絲卡,他都不敢做出對身為貴族的她有所不利的舉動,因為這是為貴族服務之人的定律,葛裏歐祿能做的,隻有分開蜜絲卡與破壞者,然後讓她平安離開而已。


    “福藍多卿——這雖然是有趣的餘興節目,但一次便足夠了。差不多必須回到正事上了,請出來吧。“


    “在那之前,還剩另一個想讓你看的餘興節目。“與之前迥然不同的聲音,讓男爵把視線集中到瓦礫堆的頂端上。


    自那裏突兀現身的,是個身披藍紫色鬥篷的身影。


    他比男爵高出一個頭——身材高挑超過兩公尺,但卻看起來像個正方形,這是因為他的肩膀異常寬闊。


    他臉形修長,臉色黝黑——並不是說他是黑人,而是因為他的肌膚帶著烏亮金屬光澤,從上麵隻能看出眼睛、鼻子、嘴巴和輪廓而已。


    在他那寬闊並同樣漆黑的胸口處,搖蕩著黃金與寶石鑲嵌而成的胸針。黑色右手中握著的眩目權杖極其顯眼,權杖頂部嵌著的鮮紅寶石正妖異生光。


    “福藍多卿啊。”男爵叫道。


    仿佛是要回應這叫喚,福藍多翻開了胸前用手拉


    掩著的一邊鬥篷。


    即便男爵曾預想過或許會有這種可能,但從那裏麵出現的女孩,仍足以令他不禁低吐了一口氣。


    “她好像叫妲琪吧,是被娼館賣來我這的。聽說是處女,確實有個美麗的喉嚨哪。”


    “福藍多.別碰她。”男爵向前進。


    一麵默默發笑,福藍多一麵將妲琪抱近。可能是被施了法術,妲琪的眼神依舊空虛,動也不動。


    “身為貴族卻恐懼吸食人血的蠢貨,之所以準備了這個少女,就是為了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血之饗晏。”


    光帶將福藍多的身軀直劈為兩半,燦爛光軌從他頭頂開始、通過眉間、穿出股間,即將把福藍多緩緩撕分成兩片。


    粗大的光軌逐漸變成細線,但不到一秒,那光便四分五裂消失無蹤。


    男爵沒有施出第二擊,因為漆黑手腕繞住妲琪的腰後將她猛然拉近。


    男爵看見黑色的嘴唇張開,認出了鮮紅口腔與雪白獠牙,但他無計可施。


    嘴唇與妲琪的頸子重疊,禁忌的黑白交會持續約兩秒後,福藍多移開嘴唇,那唇鮮紅濕潤。


    男爵之所以默許這暴行,並非由於這對貴族而言不過是日常的〔飲食〕,而是由於他本身的基因與個性所導致的心理震撼。當他望見向後仰倒的妲琪頸上兩個血肉模糊的傷痕,以及從那流出的紅色血線,那一瞬間他如脫兔般往兩人奔去。


    下一刹那,男爵的腳下,不對,該說是整座大廳的地板,突然向下一沉!


    男爵無法抵抗地往下摔了數十公尺,等著他的是冷冰冰的水,那水發出隆隆聲響吞噬了他,將他衝走。


    傳說中說過,吸血鬼無法通過流水。


    男爵拚命想活動手腳,大笑聲與“若你至少還算是個貴族裏的廢物,那就這樣直接淹死吧。就算被人救了,你的未來也永遠遭到詛咒!”的叫喊投入他的耳中。


    ※※※※


    d與梅身在村外的廢棄水車工坊裏,雖說是工坊,這裏的規模卻不是拿來做運用水車動力磨麵粉那種小事的。


    水車的直徑至少有一百公尺,看來簡直有如參天巨神所用的絞盤。河川滔滔奔流過工坊旁邊,讓厚達五公尺的巨輪至今依舊不停悠悠轉動。


    d與梅所在的工坊,正確來說應該叫做發電所。


    雖然經曆了二十多年後,它已被更廉價的太陽能發電所取代,但在寬闊的屋內,依然留有以能源換裝置為首的諸多機械設備和工具、住宿設施。d所躺的地方,正是其中的一張床。


    救出梅之後他一口氣跑到村外,碰巧發現這裏便進到裏麵來。梅說了要找看看有沒有水之後便跑去廚房,所幸直到現在電力都還有供應。她把水壺放到電熱器上後回去一看,發現d正躺著。


    因為他不是會讓少女去忙東忙西自己故意偷懶的人,所以梅問他:“怎麽了?”再一看,她不禁愕然。


    在d穿著黑衣的胸口,正長著三株花瓣鮮紅的花。


    生活於邊境少女隨即看出那是血的顏色,也就是說,這花是吸取了d的血,才妖豔絢麗地綻放的。


    d朝呆立不動的少女命令道:“去其他地方。”


    看到被握在他手裏的細長手術刀時,梅忍不住跑過去叫道:“不行!一定要叫醫生啦!”


    “醫生治不好,”d說道。“而且要是一不小心會被追兵盯上。福藍多應該也知道我們的事了。”


    他在對十一歲的少女說明事情——這是他不把她當小孩,而且看作生於邊境的女性的證據。


    “你要一個人——做處理?”


    “出去。”


    “才不要,我要幫忙!”


    “沒你能做的事。”


    “要是有的話怎麽辦?”她自己也弄不懂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或許是女性本能命令了自己:為不輸給這個美麗的青年,必須挑戰他!


    “給我等一下!我現在去提熱水來啦!”


    梅十萬火急地跑回廚房,把冒著白煙的水壺內的熱水倒入鍋中,再加入水道的冷水,然後兩手抱著它搖搖晃晃地回到房間,那裏此時已然展開了一幅即使用〔淒慘〕也難以形容的光景。


    d已經用沾血的手術刀自己剜出了一株花,正要取出第二株。


    看到被扔在地上的花朵根部竟然快有一公尺長,梅簡直不敢想像它埋在身體裏的模樣,差一點讓鍋子掉下去。而且,從花根滲出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一小窪血。


    d默默移動手術刀在第二株的莖底四周切了個圓。


    梅瞪大眼睛,因為鮮紅花朵猶如在害怕接下來的事一樣,開始抖動花瓣。


    一抓住它的根部,d一口氣將其拔出。


    難以形容的尖叫刺入耳中,是花發出的慘叫。


    “等一下!”梅叫了正要挖出第三株花的d,把鍋子放到簡陋的桌子上,然後就暈過去了。


    等她醒來,卻是身在床上,燈雖然已經關掉,房間內卻充滿似水微光,外頭有鳥兒鳴叫。已是黎明。


    梅覺得自己好像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她下了床,之前d躺過的床和地上滿是血跡,不過鍋子業已不見。


    梅猜想應該是他拿走的吧,為了不要讓醒過來的自己,有多餘的不舒服。


    “——d?!”一離開住所區,她發現工坊大門敞開,梅躍入了仍然微弱的晨光中。


    木製階梯從玄關綿延至河邊,在水聲滔滔作響的河畔,黑衣人影飄然獨立,晨風翻飛他的大衣衣擺。


    “——d。”梅呼喚他,這時她才注意到了籠罩在頭上的巨大陰影,仰頭向上看,她當場呆住。


    那比她在西部邊境大型遊樂園裏,坐過的巨大摩天輪——還要大上五倍。冰冷濕潤的霧氣打在她臉上,那是水車輪濺出的水花。


    當太陽升至天空高處後,恐怕這水車的影子會將格拉哈治村橫切或直切成兩半。


    沒多久——約二、三秒後,她把心神從這壯觀景象轉移到水邊的年輕人身上。


    獵人對自己跑來的少女看也不看,但梅卻不覺得他無情或自己被他討厭。


    無論他平日表現的態度如何,當自己的生命麵臨危險時,都是他如魔神般殺來救援。在他身邊的自己比誰都清楚,那是必須賭上性命的行為。昨晚的血花造成的痛苦,也是d為了拯救自己所受的傷。


    盡管她想再一次道謝,卻找不到話語。黑衣青年擁有拒絕一切呼喚的冰冷嚴峻,梅並不太清楚那是由於什麽緣故。


    d忽然轉了過來,黑衣遮蓋他的胸口,看來仿佛毫發無傷。


    “d……”梅隻能說出這個字。她想說的話堆積如山。


    然而,美麗的年輕人站在那裏宛如一座無比崇巨的大山,救了她的事也好,怪花的事也好,被吸食的血液和那駭人手術也好,統統微不足道。


    “昨晚有什麽東西漂過了這裏。”d說道。


    “咦?”


    “雖然我出來時它已經漂走了——”


    d往粼粼水麵彼方望了一眼,然後往工坊那邊邁開腳步。


    梅沒有追過去,晨風吹在她身上。


    當他即將消失在工坊中時,陽光照出了他的美麗身影。從河川對麵——森林另一方,朝陽正在升起。


    她突然想到或許d是在這等待黎明。縱使說不出理由,梅卻不覺得那是什麽極其可悲的事。


    ※※※※


    切過格拉哈治村的河川共有兩條,一條由東向西,一條由北向南。


    在兩條河道幾呈直線的河川交會點上,則是福藍多的古城。清澄水流被吸入厚實城壁的地下,從東流入的由西流出,自北流入的往南流出。水勢的澎湃洶湧程度,光看


    大水庫這個例子便能明了,別說是山區,就連村子裏每年都必定會有數名溺斃者。


    村人叫南北流的那條為瑟亞司河,東西流的那條河為司瑟亞河。


    在這條瑟亞司河的下遊,一大早起便擺著一個奇怪的攤子。兩張小椅子隔著一張折疊桌互對,看來像是占卜師的攤子,上麵卻沒有不可或缺的水晶球和星座表,擺在桌子上的東西,隻有一個小小的鏡子。


    有許多旅人一早便會趕往格拉哈治村,或是要通過這村莊,就算他們不願意,也會看到這個攤子。


    幾乎所有人一開始都會用“這是什麽玩意?”的訝異眼神看著它,但等他們一注意到站在攤子旁的人後便吃了一驚,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人的臉,而等到和他的眼睛對上後,又會再度露出驚駭的表情,接著就慌慌張張地離開。


    自破曉後的一個小時內,通過攤子前麵的十個旅人、三輛馬車,他們全做出了相同反應。


    此時第十一人和十二人——一對父女走了過來,父親打算直接走過去不理,但女兒卻猛然停下腳步,指了製站在攤位旁的男人。


    “爸爸,你看!那個人——好漂亮喔!”


    父親於傍晚時分在其他村莊還有商務要辦,他不耐煩地將目光從前方道路轉往那邊看去,結果刹時瞪大了雙眼。


    這該不會在做夢吧?


    站在那裏的,是個身穿紅色外套的男人。由於父親也知道格拉哈之村的繁華程度,所以即使看到有男人穿著這種不正常顏色的衣服也沒多注意,可是他的相貌就不同了。


    盡管他臉形修長——即使說是馬臉也不為過,但雙眼圓潤,鼻梁挺立,紅唇宛若草葉柔嫩,而且肌膚晶瑩剔透。少年的相貌不管怎麽看,都像是青春之美的化身。


    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父親還是忍不住用身邊的女兒比較了一下。不過女兒對此渾然不覺,沉醉在男人的表演中。


    表演?——男人一手拿著三層化妝箱,另一手指間夾著毛刷,正在化妝自己的臉。


    “好啦,完成了。”睫毛刷一離開睫毛後,父親“啊啊!”地低叫了一聲。


    仔細一瞧,男人的眼睛太過細小,眼瞼異常肥厚;鼻梁雖然尖窄,可是鼻翼卻往左右塌扁,也就是所謂的塌鼻子;嘴唇也像是香腸貼在嘴上一樣。


    但看起來卻是個絕世美少年。


    這是化妝的魔力。澤潤眼影在眼瞼上畫下了暗影效果,巧妙再現肌膚色澤的粉底塗滿宛如二次元平麵的鼻翼,讓它挺立成三次元的立體。嘴唇之所以看來楚楚可憐,自然也是由於巧妙塗抹口紅之故。


    “小姐要不要試看看?”


    少女朝他指著的椅子迷迷糊糊地走過去。


    “喂——喬娜!”


    男人對想要阻止女兒的父親說道:“請您放心。在下是古洛墨,是專門對即將進入村莊的旅客做服務的化妝師。在下的生命意義乃是讓美麗的小姐更加美麗,費用方麵——則是免費。”


    “不用錢?”父親的嘴角流露出吝嗇的笑容,又連忙消去那表情,說:“可是啊——”


    “我要化妝。”少女恍惚地盯著化好妝的粗壯男人,仔細一看,便能看出男人——古洛墨的真正相貌,正因如此,女性的本能為他所化的妝的驚人效果感到欣喜若狂。在她之前,通過這的旅客都是男人。


    “可以啦,反正又不用錢!”被女兒這麽一說後,父親雖隱約覺得這令人不太舒服,但再一想,也不可能有妖怪一大早就跑出來,最後就變成讓她過去的結果了。


    古洛墨讓少女坐到椅子上,自己坐入對麵,接著——


    化妝不到一分鍾便結束,不但速度嚇人,而且妝也化得徹徹底底。眼影刷飛躍,粉撲撲上紅色粉底。


    “怎麽樣呀?”古洛墨遞出鏡子,他以變回未化妝的馬臉。想必這是他判斷過,若對方是太過俊美的男子,不管變得多漂亮少女都不會太感激之故,果然——


    “好漂亮!”少女發出歡呼聲,不,她簡直就像是用盡全力呐喊出來的。


    眼神極盡妖豔,雙頰櫻紅——出現在鏡子裏的,正是由水泡中誕生的美之女神。


    “這位爸爸,你覺得怎樣?”聽到古洛墨問話,呆若木雞的父親無法回答。


    他正震驚於女兒的變化,不,他的情緒看來似乎並不僅止於震驚,更像是內心充滿了其他種的感慨。


    “這……真厲害……這女孩竟然會這麽……誘人……”


    父親的眼神與語氣都心不在焉。


    “真棒!爸爸——你看,我是世界第一的美女喲!”


    少女提起裙子一角滴溜溜地轉著圈,古洛墨追上她,在離父親有些距離的地方低聲輕問:“小姐喜歡嗎?”


    “那還用說!謝謝你!你是世界第一的化妝師呢!”


    “哪裏,隻是個愛化妝的人罷了。另外,提供這相貌的美麗模特兒可是實際存在的喔。”


    “模特兒?——沒關係啦,像這麽漂亮的人有兩個,不是很棒嗎?”


    “當然,不過,這話也不一定。因為這名模特兒,其實是少有的壞女人呀。”


    “壞女人?”少女停下腳步,呆呆望著古洛墨。


    “是的,她以自己的美麗為傲,讓男人們獻上東西給她。隻要男人一沒錢了,就馬上甩掉他們,還搶走朋友的男友,最後甚至命令男人去當銀行強盜、家畜小偷、殺人犯、誘拐犯——讓他們幹盡一切壞事。而且,最過分的是——”


    父親在不遠處看著古洛墨和女兒喃喃低語了什麽,正當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時,女兒向他走了過來,嶄新的美麗容貌上掛著較剛才嚴肅了許多的表情。


    父親不禁有些發毛,問道:“你怎麽了?”


    “沒有,沒事。”搖搖頭,隨即拔出腰間的護身小刀,刺穿父親胸口。


    “你——你……”之後再也說不出話,倒到地上,古洛墨跑過去查探脈搏,點了個頭,接著搜索父親的懷內,取出了一個沉重的錢包。


    他掂量了兩、三次後,將錢包收入上衣口袋中,然後對一手拿著血刀,茫然站著的少女有禮而愉悅地說:“這個模特兒最不好的特點,就是會殺光所有利用過的男人——像養她長大的父親這種人,更是格外危險,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接著,他繞至少女背後,一手溫柔地搭在她肩上,又在她耳畔說道:“要是讓這麽邪惡的人活著,世界可是會變得烏煙瘴氣的,所以啦,你得死。”


    下一瞬間,少女的身體一仰,鋼鐵刀尖從她左右雙乳之間穿出。


    一隻腳抵到她痙攣的背上,當山刀被大力拔出的同時,少女的身體也被踢入道路下方的河流裏。


    “嘿,化妝完畢。”水聲傳入微笑的美少年耳中。


    濺起的水花落回河麵形成大大小小的漣漪,緊跟著不遠處浮起了一塊紅色血水與一個嬌小身軀,然後一起隨著洶湧水勢流走。父親的屍體旋即跟著下去。


    “多了筆意外之財。本店就此打烊。”他朝遠方恭恭敬敬地低著頭,屍體帶著宛如紅布匹的血流流過那裏,不知他們聽到這話是何種感受。


    俊秀的臉龐倏地抬起,皺起眉頭望向上遊喃喃說道:“哎呀,還有其他像我一樣的人嗎?”


    河道寬度在這附近變得相當寬闊,相對的,水勢也比湍急處要和緩了些,因此從河畔倒擱在河中的樹木或棒樁,會勾攔住各式各樣的東西。如今,在古洛墨處理那對父女處再往上五、六公尺的地方,他發現有個人的一隻手被傾倒樹枝勾住,身體其他部分全被泡在水中。


    也就是說,還有其他雲雲這句台詞,是這個水中屍體製造者在藉機影射自己的惡劣玩笑——雖然如此,在望


    著那個人的期間,古洛墨的雙眼開始帶上驚愕的目光。


    令人聯想起深海的蒼藍鬥篷,在水中載浮載沉,卻依舊氣勢十足的威岸男子氣概——這絕非人類;是貴族。


    而且,再跟格拉哈治村中唯一一個貴族,最近最緊張事情一參照——古洛墨也是服侍於福藍多之人——這就是那家夥,他一定是巴龍.博拉珠男爵……說來惶恐,聽說他是來殺福藍多卿的不軌份子,可是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不用說,一定是昨晚就到了城堡去,結果複仇不成反被殺。


    古洛墨並不覺得這是罪有應得。他是與薩凡、紮那司齊名的福藍多手下的三傑之一,不過由於後兩人本來就是葛裏歐祿的手下,所以對福藍多的忠誠並不太強烈。


    但最過分的卻是古洛墨,他把因應巴龍來犯的防禦係統全交給紮那司跟薩凡,自己一大清早便致力於殺人搶劫,簡單地說,他打算福藍多若有個萬一,便撒手不管逃走,他是個自私的男人——或許說是個個性異常的人更合適。


    真好玩,父子相互殘殺也不錯呢。他的內心竊笑。


    此時,男爵唯一露出水麵的藍衣手臂瞬間微微一動。


    其實男爵的手並未遭日光直射,而是待在傾倒樹木的枝葉於水麵形成陰影中。隻是,太陽若再高一點,陰影便會退開,護手甲外緣便會被陽光照到。如今太陽又高了一點。


    即使覆蓋著衣服與護手甲,貴族的肉體也會對陽光產生奇妙的反應,不死的肉體現在開始對要殺死自己的力量提出了抗議。


    “這個好玩。”一麵低聲說著,古洛墨的表情浮出了極其愉悅的邪惡。


    他迅速走到傾倒樹木所在處,抓住一枝樹枝,將上半身探到河麵上,然後在他想抓住男爵手腕的瞬間——他的手腕被男爵手指給抓住了!


    “唏!”


    從他叫了一聲來看,這個化妝狂熱份子似乎是個令人意外的膽小鬼。


    盡管如此,在確認過抓住自己的手指沒有其他動作後,他像是總算放了心了,使出渾身力道把男爵的身體拉到了橫倒的樹木上,然後退開。


    可是日光早已直接照射在木頭上了,男爵的身體默默痙攣,濕漉漉的俊美臉龐開始冒出白煙。


    古洛墨領悟到這是貴族在死亡,立刻將那具軀體挑到肩上,全速往一旁的蓊鬱森林跑去。


    不到兩分鍾後,他將男爵放到草叢內,那裏一片漆黑,連從林間灑落的陽光也無。


    一邊難受地喘氣,他一邊再度審視巴龍.博拉珠的臉龐。


    “好美的男人,這才是化妝的價值哪。恩,要趁他還沒醒之前才行。”說完後他取出化妝工具,這動作的可怕意味看之前的殺人事件便可得知。


    究竟,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大森林一隅中,他要對男爵施以什麽樣的化妝?他的意圖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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