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恍惚女貴族眼瞳裏,傳說中的都市逐漸轉為清晰。


    不知年幼姐弟在她腳下發出的呻吟聲,是否有傳入她耳中。兩個孩童相信蜜絲卡所說的是充滿希望的旅途,想著至少為她送行而一同走過地底,甚至說出了分離的難過;難道她不能理解他們的痛苦?


    原本充滿氣質的麵容,因獨占的喜悅而醜陋扭曲,她甚至伸出舌頭在舔著朱紅的嘴唇。


    兩人業已渾身是血。


    這時,黝黑水麵左右分開,一條白色道路從海中浮現。


    “那就是通往理想鄉的道路,不過,若是沒有我的指引就無法走過去,你應該覺得自己很幸運。”


    就算這話傳入了蜜絲卡耳中,也不知道她的大腦是否能夠理解。因為,為了能逃離現實世界而呆掉的貴族少女,隻是凝視著彼方的大陸而已。


    “好了,上路吧。”


    指路人抓起休威的臉向上抬起,刀尖抵到那圈血環上。


    “不要。”梅無力地叫了。


    這裏沒有d,也沒有博拉珠,沒有拉袞,隻有那一個人——


    被迅速舉起的山刀,在這一刹那停在空中。那並非揮落前一瞬間的物理性短暫停頓,而是因為一隻纖纖素手抓住了指路人的手腕。


    “做什麽——?”他轉過頭,出乎意料的溫柔地問了蜜絲卡。


    蜜絲卡一折他的手臂,推倒指路人,站到了孩童們前麵。


    啊啊,有誰能想到?這個白衣少女竟然會保護兩人,而且還對他們叫道:“快逃!”


    對蜜絲卡那個呐喊聲與姿勢的感動,給了渾身鮮血的兩人力量。


    搖搖擺擺地站起,姐姐抓著弟弟的手往門口的方向跑去。


    指路人目送著他們,什麽也沒做,等到兩人從視野內消失後,看向蜜絲卡的臉問道:“你清楚吧?”


    蜜絲卡沒有回答,也沒有點頭。她的碧藍瞳孔裏充滿了直視現實的堅強確信,還有決定守護他人的清明。


    “已經訂立契約,卻又破壞契約的話,祭品與契約者都會永遠遭到詛咒。懲罰現在就來了。”


    他走近蜜絲卡,舉起山刀。以女性貴族來說,她現在的戰鬥架式未免太過隨便,可不知為何,蜜絲卡動也不動。原本頭巾中隻看得到黑漆漆的黑暗,但如今卻出現了兩簇亮光——說那是光未免太過褻瀆〔光〕這個字。那光盯著她,那是指路人的眼睛。


    這一刹那,蜜絲卡隻剩下思考能力,神經係統失去作用,甚至連心髒都停止了。


    “呼!”的一聲,山刀深深砍入似乎十分痛苦的少女頸上。


    鮮血噴出。蜜絲卡全身痙攣,卻發不出聲音,這是由於劇痛的緣故。


    因為指路人的一刀,會給予比其他攻擊強上數千倍的痛苦。


    一麵用力拖切,一麵拉拔出染血凶器後,指路人又要再次揮下山刀。這次是朝向蜜絲卡的頭頂。


    頭巾中的眼睛放射出極其汙濁的光芒。


    右邊的光點突然消失了。一手按著那裏,一顆小石頭落到了指路人的腳下。


    可能是邪眼的束縛同時解開了,蜜絲卡大聲哀嚎後倒到地上。


    一個矮小的紅色身影向她跑去,抱起了她,喊道:“大姐姐,振作一點!”


    是休威。少年沒有丟下女性自己逃跑。


    但是,還走不到三公尺,灰色身影就已站在兩人前方擋住。


    “就算恢複了自由了,指路人給予的痛苦也不會消失。造就痛苦也是我的工作呢。”


    山到揮落。休威千鈞一發地翻個筋鬥閃過刀刃,在空中擲出了手中的石頭。


    雖然這是神乎其技的特技,但休威受傷流血的身體,隻能擲出能讓對方輕鬆閃過的速度。


    指路人走近。


    “住手!”蜜絲卡低叫了一聲。


    一刀揮下——他勉強躲過,休威果然不愧身為特技師。


    “哦喔?!”發出驚叫聲的乃是指路人。


    因為休威的位置在現實世界與詭異海洋的交界上,而休威在那裏滑了一跤,滾入了黝黑海水中。


    浪花與海浪聲都是真實存在,在這一瞬間,產生了次元的融混。


    因為指路人造出的異界大海,需要有個位在這邊世界,並與那邊海洋近似的場所,需要充滿妖異氣氛的浩淼水液。


    “d——?!”從海裏拚命伸出頭,看到站在前麵的紅黑人影後,休威大叫了起來。


    那正是d,而且還是剛斬斷福藍多卿鋼臂的d。


    地底湖水與異界海水交混了。


    “住手!”指路人大喊著對休威伸出手。


    因為耗盡體力的少年,攀著海中道路——通往理想鄉的道路,並且爬了上去。


    萬物化為藍白,在這甚至可用〔靜謐〕形容的色彩當中,人影飄渺晃動。


    ※※※※


    休威醒來時正躺在大廳的地板上。


    渾身是血的蜜絲卡躺在旁邊梅正在照顧她。而正俯瞰著他的人,是美麗的吸血鬼獵人。


    “d——我……”


    “我聽說了。”


    感覺到d有微微點了個頭,少年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那個……”因為他看到d和蜜絲卡都在看著大廳深處——那原本是黑色海洋的地方,所以他停下了正想要說的話。


    那裏已經沒有海水了。在燭台火焰的照耀下,蒼藍男爵和白衣女子人在冷冷的石地上。躺著的女子胸口,長長地突出一枝像是權杖的東西。但盡管如此,女子的禮服仍然潔白如故,大概是因為全身血液已經流光,擴散到水中的緣故。


    顯然,這是為死者送別的場景。


    此時,雪白女子微微睜開了眼睛,雖然她的心髒機能已經停止,雖然她毫無血色的嘴唇已連一絲氣息也無。


    “果然……變成這樣了。”男爵的母親聲音平靜而清晰。“我已經無法再做了,你就隨你的意去做吧。縱然我漂浮在水中,可是我一直在觀看星星。你的星和你父親的星完全水火不容——你和你父親……無論是什麽樣的戰鬥,遲早都會結束的;不過……那會是以何種方式結束呢?巴龍,我的兒呀……我十分害怕。”


    “母親大人……”男爵低低喚著。就算他已然看穿命運,也隻能說出這句話而已。


    “別步上我的後塵。”被水濡濕的白皙手臂抬起,觸摸男爵的臉頰。“還有……請原諒我,原諒你的母親……”


    男爵握住正要滑落的手臂,將那手貼在臉頰上。


    肩膀沒有顫抖,沒有流出一滴眼淚。在蒼藍色手臂下,女子的手臂失去輪廓,化為褐色塵埃。但盡管如此,男爵的姿勢仍沒改變,就這樣過了好久。


    “d啊。”在那之後又過了一會,男爵叫道。“葛裏歐祿在這裏嗎?”


    “不在。”


    “我現在比誰都還想見到他。”他的聲音完全無抑揚頓挫。“蜜絲卡小姐在這裏,要是加上葛裏歐祿的話,應該就可以讓她體內的破壞者移到我身上了。”


    “那家夥留在那個地底。若是福藍多還清醒,他大概已經被當成叛徒殺掉了,而且——”


    “而且?”


    “我看到的灰色頭巾人應該是指路人,那家夥也和福藍多在一起。”d瞧向躺著的蜜絲卡和姐弟倆那邊。“他們破壞了與指路人的契約,那家夥會不計任何手段,直到給予他們死亡的懲罰為止絕不罷休。”


    “你覺得他會跟福藍多聯手?”


    “不清楚。我用兩刀砍下了那家夥的頭,那家夥受了重傷但沒死。”


    男爵站起,褐色塵埃從他的手上、腰上撒落,積在地麵。男爵對那看也不看,隻將留在拳裏的灰燼


    收入鬥篷內,然後說道:“我要去葛裏歐祿家。”


    “做什麽?”d問。


    “我會帶蜜絲卡小姐一起去,我打算自己轉移破壞者。”


    “就連那個破壞者,之前在指路人麵前也沒什麽用。”


    “那至少能夠殺死福藍多,或者應該能和他打得不分上下。因為這是我的戰鬥,所以雖然是反覆重提,不過,d啊,你別插手。”


    “你認為葛裏歐祿不在也能成功?”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從以前開始就擅長操縱機械,要是有說明資料的話,應該會有辦法。”


    “讓他的弟子做吧。”d往右退開。


    男爵輕輕一笑,“這也是一個辦法。”


    說話的同時,鬥篷內側射出光帶。梅、休威、蜜絲卡嚇了一跳,光帶照亮了他們的臉部一瞬後,往右轉出門口。


    “啊!”的叫聲響起,接著響起腳步聲。已經開始疾奔的d緊追而去。


    沒有必要跑得太久,因為在十公尺前方,留有長長金發的鄉下姑娘正呆站在那裏。


    菲榭.拉袞的巨大身影如牆壁般擋在前方,拉袞問道:“佩姬,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人家什麽都沒有做——因為經過這上麵時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我才跑進來,結果就突然被……”


    看到她右肩上割開的傷口後,拉袞望向d,用生硬的語氣問道:“是你幹的嗎?”


    “不是——不過,變身得很完美。是古洛墨的化妝?”


    “你說什麽?!”


    在不禁傻住的拉袞麵前,表情難過的嬌小臉蛋左右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拉袞發出像被擠碎了似的嘶啞聲音。“如果是古洛墨的化妝,要變男人變女人都沒有問題,就連卵蛋也能變成女人的那裏啊,更何況是再用了非常淫蕩的模特兒的話……哎呀、哎呀,竟然被不像話的女人給迷住,菲榭.拉袞恐怕一輩子都會給人看笑話哪。”


    佩姬領悟到不管再說什麽都已經沒用了。當然,她的本性是〔千手千腳〕薩凡,隻要卸下妝的話,就會恢複本來的他。


    她目睹到指路人後,想說一定會有什麽事發生,便一直盯著梅。結果,就變成跟在多加了休威與蜜絲卡的三個人後麵,從頭到尾看完了那之後發生的怪事,但沒想到自己已經被發現了,她本人的對此完全渾然不覺。


    “滾開!”他用女性聲音吐出男人的措辭。


    “偽裝的外表被剝了下來吧。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現在就要讓你付出唬弄菲榭.拉袞的代價。”


    “羅嗦!”佩姬一個蹬地。那是女性的雙腳,最多也隻能垂直跳到五、六十公分;但跳躍距離猛然暴增。這是他在蹬地瞬間,一手拍落了化妝的緣故,這是千手千腳——擁有千隻手腳的薩凡之跳躍能力。


    當他輕鬆越過拉袞頭上的同時,看不見的一隻腳踢向拉袞後腦,讓拉袞一個踉蹌。


    薩凡著地後,轉過身來。因為本該踹破骨頭的一踢,傳來了踢中硬物的感覺。


    “噢噢!”


    拉袞已經不是一個尋常巨漢。覆蓋他全身的銀色光輝,乃是液態金屬的鎧甲,而且還是在千分之一秒內就著裝完成。


    薩凡的凶眼中瞬間燃起無窮敵意,但或許是他判斷與這種摸不清底細的敵人動手不劃算,一站穩後便要跑走。


    但銀色巨大身軀依樣畫葫蘆地跳過他頭上,在前麵著地。背後則是d。


    薩凡朝拉袞滑溜貼近,嘴角上牢牢掛著滿是自信的笑容。因為他看不見的腳,甚至能一腳踢開石像巨人。


    他的兩腳踹入銀色胸口內。


    連五十噸重的巨岩都能踢動的薩凡飛踢,難以置信地深陷在拉袞胸口處,薩凡的腰部以下都埋陷其中。


    “液態金屬是嗎,你這背叛者!”盡管薩凡對頭一遭遇上的強敵吃了一驚,但他依然露出了有如熾焰的敵意。


    “看來動肝火了呢。”銀色的無臉妖怪(日本一種沒有眼睛、鼻子、嘴巴的高大人形妖怪。)嘲笑道。“接下來我讓你一步,我不會再讓盔甲變形了。好了,放馬過來吧。”


    這是露骨的挑釁。薩凡動也不動。


    拉袞的胸口腹部發出悶響凹了下去,因為他一瞬間挨上了數百記看不見的拳打腳踢。可是,凹陷處底部又像水湧出來似的隆起,鎧甲表麵轉眼間平複。


    “沒用的、沒用的。”仿佛被拉袞的聲音給推開似的,薩凡向後退去,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因為好幾隻隱形的手腳折斷了。


    剛才就像是毆打了巨大要塞的外牆一樣,這是由於包裹拉袞身體的液態金屬,能自由變化分子的結合程度,有時能像水般消去擊打,有時又能化作超硬鎧甲擋回攻擊。


    “千手千腳的薩凡也隻有這點能耐?那就換我出招咯。”


    無臉妖怪張開雙手,手掌像布匹一樣大幅攤張,圍住薩凡。


    “嘿,逃給我看看吧,如果你〔千手千腳〕的綽號不是叫假的話。”


    拉袞大力抱了過來,打算把薩凡壓碎——那就像醉漢要去抱酒店小姐一樣,是半遊戲心態的動作。


    但拉袞卻驚訝底“哦喔?!”叫了起來。他的雙手被慢慢推了回來,而他明明就用上了足以抱碎岩石的力道。


    “真不愧是千手千腳。”當他低聲如此說的刹那,他的雙肩被整個推開到兩邊,那看來就像是翅膀一樣,巨大身軀失去了平衡。


    薩凡扭身的模樣神似過肩摔的動作,隻是他的手上沒有抓住任何東西,距離拉袞也有二、三十公分遠。


    “喝呀呀呀呀!”這強勁吆喝聲與拉袞畫出雄偉弧線的樣子十分相稱。


    拉袞四腳朝天往低上摔落,在他要落地的前一刻,背部的鎧甲流淌到地上,像避震器一樣吸收了衝擊,接著又像彈簧一樣一彈讓他跳起;而此時薩凡已經跑到十公尺之外了。


    黑色人影由後追上,是d,他兩眼綻放血光。


    長刀由背後出鞘一擊,刀背正中薩凡腦門。當d解放那股力量之際,大概即使擁有千手千腳也無計可施了,直接挨上一刀後,身穿女人衣裳的薩凡當場暈倒。


    ※※※※


    乘上借來的馬匹,男爵對來送行的拉袞講道:“多謝了。”


    這是公館的中庭。梅跟休威正在接受醫師治療;薩凡被綁在馬背上;旁邊同樣被男爵拉著韁繩的另一匹馬上,坐著蜜絲卡。盡管是在夜色中,她的痛苦之色看來依然強烈。但縱使如此,她仍然答應了男爵的請求,答應協助把她體內的破壞者移給男爵。


    “說那什麽話,反正又不要你報答。我也聽說了你的事呢,不覺得你是外人。”


    此時他注意到男爵的視線,自己便也望向公館方向說道:“d過去叫妲琪的女孩那了。夜還很長,搞不好你爸還會來反咬一口哪——不過,算了,他還真是個無情的男人唷。”


    因為自離開那座大廳後,沒再說過一句話,漆黑與蒼藍的青年便分手了。


    “可能因為你和你爸的衝突,和那家夥沒關係吧。不過要是你能宰了你老爸的話,妲琪就能得救;如果相反的話,她又會被當作目標。要是這樣一想,他大概也不太能放著不管了吧——他還真是個無藥可救的任性家夥呢。”


    “好了。”男爵靜靜說道,將馬頭調向遠處大門的方向。


    宛若銀盤的月亮在頂上燦爛生輝,遠方有鳥啼鳴。


    “明明是這麽棒的夜晚,卻到處都在砍來殺去的呢。”拉袞低聲說。這是送別的話。


    門口前方,有巨大樟樹高聳入雲。一個黑衣身影站在樹影內,仿佛要融入其中。


    即使


    通過人影前麵,男爵仍沒有停下馬匹。


    當經過之後,他才回頭說:“白天時我曾很想再見到你。”


    沒有答話;相對地——


    黑衣包覆的手臂輕碰了旅人帽的帽簷一下。


    蒼藍騎手與兩匹馬通過,當他們的身影與氣息都離開了感知範圍後,d從樟樹離身,邁開腳步,往妲琪所在處行去。


    ※※※※


    在窮極奢華的起居室內,從不久前便一直傳出猶如地獄亡靈發出的淒慘呻吟。


    “藥……沒有效……為什麽?……為什麽傷口不會愈合……是那家夥的刀有機關嗎……葛裏歐祿啊?”


    用盡了一切手段,在被染紅的床旁一直嗅聞著濃烈血腥味的老學者正要回答,又克製了下來,在內心為黑衣獵人的刀技感到震驚。


    福藍多的臉從頭頂到下巴包著繃帶,左肘已經不見。因為葛裏歐祿覺得手臂妨礙手術所以取下了。但是頭頂的傷口卻無論怎樣都無法愈合,而且即使注射何種麻醉藥也無法止痛。


    基本上不老不死的貴族若受了傷,要是傷不重的話便會瞬間複原,即便是重傷也會在數小時內痊愈。而且,除了受傷的瞬間外,幾乎可說必然沒有什麽痛苦。


    而半小時前便一直痛苦掙紮,讓自己的血弄髒了半間寬大起居室的福藍多,顯然是例外中的例外。


    “葛裏歐祿……你應該清楚吧……你這個叛徒學者……背信之輩……倘若我萬一有個什麽事的話……我的部下也不會坐視不理的……你的身體會被大卸八塊……被活生生地扔到鳥葬場裏。”


    “在下知道——可是,已經用盡了一切方法了。因為那名獵人、那個名為d之人,果然不是尋常之輩。”


    “d……d啊……”福藍多猛然睜開雙眼,瞪視虛空,那凶厲的眼神仿佛會在空中爆出火花一樣。“要是沒有那家夥的話……要是沒有他,葛裏歐祿,這傷能治好嗎?會痊愈吧?”


    “在下正在努力。”


    “別忘記了,這可是攸關你的性命哪。”


    這是什麽醜態啊。老學者心中不禁咋舌。


    傷口遲早總會痊愈,痛楚也會消失的,在那之前放著別管就是最好的治療辦法。不過,那個名為d的獵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在下去調配止痛藥。”


    說完,當他往門口走過去時,灰色人影突然站到了床鋪的枕頭旁邊。葛裏歐祿完全忘了,被福藍多從地底湖叫來的指路人也一直坐在那裏。看來葛裏歐祿是十分想把他從腦海內趕出去。


    而這個想讓他早早離開的人,卻令葛裏歐祿當場停下腳步。


    因為身為熱中鑽研科學還有魔法的大學者,他絕對不想錯過這兩人的對話。


    指路人好似對葛裏歐祿渾然不覺。


    “我幫你治好傷吧。”他說道。


    “哦喔,感謝——果然有帶你來的價值……拜托了……拜托你了,請讓我能再一次……跟那家夥——跟d交手。”


    “你必須付出代價。”


    一瞬間,不僅是葛裏歐祿,就連福藍多也僵住了。必須支付給指路人何種代價——這光是用想的心髒就像要停止了。


    “你……你想要求什麽?”葛裏歐祿忍不住發問了。


    “和我合體。”


    指路人說話的對象自然是福藍多。葛裏歐祿驚愕地望向福藍多。


    這個要說偶然未免也太過偶然的一致性,實在讓人震驚不已。男爵為了殺死父親福藍多,要求與破壞者合而為一;相對地,如今在這裏,福藍多卿與指路人也要合體。這對親子,看來終究是水火不容的魔天宿敵。


    不知福藍多會如何回答?葛裏歐祿屏息靜聽。


    “……你要進入我的體內……那樣,會變成如何?”他按捺下不安問道。這也是理所當然。


    “我們力量會加倍——不過,這是當我和你處於同一層次的狀況。”


    “哦喔,既然如此——”


    “隻是,”指路人潑了冷水。“在你力量比我極端低弱的情況下,你會瞬間死亡,不,用貴族的說法,應該說是〔滅亡〕吧。那我就會變成要一個人去殺死背叛者。”


    福藍多沉默了起來。


    說不定連他也忍不住害怕了。葛裏歐祿不帶惡意地想著。這時,他感覺到有像是地震低鳴的聲響以及震動。


    他隨即清楚那時幻覺;縱使如此,全身上下的感覺卻毫不讓步地認定那是真的。


    是福藍多。因為福藍多卿下定了決心,震動轟鳴便是隨那而來。


    爛爛生光的雙眸睨視灰色長袍時的那股氣勢與妖氣,絕非屬於直到剛才還在慘叫著頭被砍傷了的男人之物。


    “我會被滅亡是吧,哼,不過你沒想過我的力量可能會淩駕你嗎?好吧,來吧——在我的肉體沒被砍壞的情況下,控製肉體的神智,應該當然是比較強大的那一方吧?”


    “沒錯。”


    “那就進來吧。看是你得到我的力量,還是我支配你。這也頗為有趣。”


    他並非逞強,也不是妄自菲薄或者自暴自棄。福藍多全無血色的臉上,充滿著能令見者當場被鎮住的絕強自信。


    會變成怎麽樣?葛裏歐祿一麵鼓舞好似行將渙散的意識,一麵緊盯兩名妖人。


    是指路人獲勝,福藍多卿的心智落敗?抑或是福藍多卿勝利,指路人隻留下力量消逝無蹤?


    顯然無論如何,擁有超乎想象之力的破壞神,都將在世界上掀起無人可擋的殺戮風暴。


    縱使破壞者與男爵合而為一,縱使是那樣的他再加上d,也不知他們是否能同這名史上最窮凶惡極的魔神抗衡。


    葛裏歐祿委身於平靜的絕望,同時注視灰色身影覆蓋到床內的福藍多身上。


    ※※※※


    “你想他會來嗎?”沙啞話聲問道。


    這是在鐵柵欄前,柵欄裏麵可以看見昏昏欲睡的妲琪。


    “會來。”d答道。


    “我也有同感哪。他要是來了的話,可能力量已經變成三倍——不對,是五倍。”


    “為什麽知道?”


    “因為我以前看過一次,看過指路人附身在某個貴族上事件現場啦。”沙啞聲音有些疲憊似的說了。“貴族敗了,指路人贏了,結果有三座村莊整個被破壞掉,死者超過了兩千人。”


    “那家夥後來怎麽了?”


    “被收拾掉了。”


    “是你嗎?”


    “這個嘛……”當沙啞話聲轉移話題之後,鐵柵欄後麵的妲琪開始活動了。


    時刻是深夜,在地底的一間房間。


    她下了床鋪往這邊走來的肢體,醞釀出比以前濃烈許多的妖冶性感氣質。


    被貴族吸過血的女性,為何會被除去性方麵的枷鎖?——這個堪稱是永恒迷題的問題之結論,據說是由於吸血行為本身會解放女性的性欲力,讓司掌性行為的肉體機能亢進之故。


    然而,為何單純的吸血行為會導致如此?——若要問這問題,直到現在也隻有一個解答——不得而知。


    不過,女性一旦淪入此一處境,她的官能美、淫蕩程度皆會無與倫比。據說在都城內的頹廢藝術家與宗教團體裏,有人會讓私下招來的貴族吸食妻子或女信徒的血,再欣賞墮入腐美地獄裏的女性姿態。


    “d。”


    做出彷如要把臉蛋和豐滿胸部壓到鐵柵上的模樣,妲琪呼喚了他,白皙手臂伸了過來。而被她呼喊的男人,則如漆黑人形鋼鐵般文風不動。


    “……我好害怕喔,d。拜托你抱抱我。”甜美氣息撲鼻而來的淫聲纏繞著d的身軀。


    “不對勁呀。”沙啞話聲從d左手掌


    處響起。


    “哪裏?”


    “這女孩的模樣。明明隻有一次吸血行為,現在卻那麽沉迷,恩……”


    “怎麽不來嘛?”妲琪眯起雙眼,微張檀口發出喘息。在宛若貼覆薄絹的光嫩口腔裏,紅豔舌頭蠕蠕微動。


    “拜托你抱抱我嘛,人家又怕又冷呢。求求你。”


    妲琪左手移往胸口,一顆顆解開罩衫的紐扣。她雙手的動作、解開紐扣的方式,儼然是屬於精於引誘男人的母獸所有。


    豔麗雪白的隆起,看來仿佛要自行撐開衣杉。解開最後一顆紐扣後,妲琪凝望著d。


    充滿自信與淫蕩的表情,變成了憤怒的形象。


    “為什麽不抱我?你不想要這樣的我嗎?你這個性無能的、該死的陽痿獵人!”


    她兩手抓住鐵柵欄大力搖晃。


    “殺——殺!快殺了這家夥!”


    不隻何時,d背後的門已經從外頭打開了。


    兩個人影跳了進來,立刻用鉚釘槍朝d開火。


    以三百公尺秒速呼嘯射來的鐵塊所打穿的東西,是外衣的下擺。


    脛骨挨上d連刀帶鞘的一擊後,兩人仰天倒下,再也不動。他們由於劇痛而暈倒了。


    左手朝著鐵柵欄裏齜牙咧嘴的妲琪說道:“好厲害呀,光憑聲音就引誘了外麵的警衛呢。d呀,這可不尋常喔。”


    d看了妲琪,眼瞳深邃漆黑。妲琪別開了眼睛,正要開口,d又仰望頭上。


    “來了喔?”左手說道。


    d默默背過妲琪邁開腳步。


    用預備用來捆綁犯人的繩索捆起兩名警衛後,他走出門口。


    在門要關上的前一刻,“——d!”妲琪叫道,那已非妖冶淫女的口吻,她眼中滿溢淚水。


    “救救我,d!”


    d轉身,關門。


    妲琪的下半身沒了力氣,變成隻剩兩手吊在鐵柵欄上的姿勢。她的手指痛苦地離開欄杆,少女癱座在地開始啜泣。


    又有誰知道這哭泣中混雜著安心?


    在門即將關上的瞬間,麵對恢複正常的她的呼喊,d輕微——卻有力地點了個頭。


    ※※※※


    月光仿佛更增了一層光彩。在中庭的樹木、岩石上,月光如銀色雲靄般盤踞繚繞。


    d站在庭院中央處的光燦圓形池塘邊,僅僅隻是如此,便已令月光與自都城運來的藝術雕像黯然失色。


    讓人有了這種感覺——就連微微蕩漾水麵的夜風,也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唯獨避開了這青年的臉部而過。


    拉袞的巨大身軀從公館的方向走來。


    “d,來了嗎?”他望著門口的方向問。


    “去留在家裏。”


    “別這樣說嘛,這兒可是我的地盤耶。”


    “所以才讓你那樣做。”


    拉袞翻個白眼,瞪著不近人情的獵人。


    “對了,怎麽樣?能贏嗎?有需要的話,就讓我這兒的小夥子幫你吧。他們每個家夥都不怕死喔。”


    “一下就死的話,也就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怕死了。”因為說這句話的聲音有些沙啞,拉袞忍不住望向d的左手。


    “絕對不準插手。”d下了嚴命。


    “知道了啦。”一麵不情不願地點頭,拉袞一麵輪流看著d的左手和他的俊美容貌。


    “那……隻少讓我留在這見識一下你的戰鬥吧。”


    “我說過,去留在家裏——”


    “哦噢噢!”拉袞向後跳開了三公尺的身體,被月光照得閃閃發亮,因為他穿上了鎧甲。


    “一片好心卻被人用刀氣回報,這我可受不了。我說不定是你的爸爸耶——哇?!”


    這次刀氣真的是貼著他的臉掠閃而過。在鎧甲裏麵知道這件事後,拉袞不禁戰栗,全身噴冒冷汗。d竟然毫無半點殺氣和預備動作,就直接斬出了如此駭人的一刀。


    “真是怪物……就算我把精子提供給了那位大人……你也絕對不會是我的孩子。”


    刀身“鏘!”地回鞘,然後d望著門口方向。


    “那個時候——我試著問了,”拉袞繼續講著。“問說〔是打算向人類收集精子,然後造出貴族跟人類的混血兒嗎?〕可是沒得到回答,但我不肯死心,又問〔那樣的事會成功嗎?〕、〔有試著進行過嗎?〕——然後,我得到回答了。”


    d宛如黑色塑像般凝立不動。


    “成功的例子隻有一個。”拉袞用像是在探詢的口氣說了。“——啊啊,d啊,你看,看看水池表麵。我的身影很清楚,但你的卻模模糊糊的,這就是半吸血鬼的宿命吧。人類和貴族的混血兒——你覺得那個例子會是誰呢,恩?”


    拉袞提防著第二刀,擺出隨時都能跳開的姿勢。


    沒有砍來。


    異樣氣息讓月光凝凍。


    “來了啊。”沙啞話聲說了。“可是——很奇怪,明明感覺得到氣息,卻不知道在哪兒……”


    d突然望左一動。


    就在大門正前方——做出似欲彎身的動作後,一騎黑色人馬進入了中庭。


    那個身上長袍色彩斑斕、垂貼地麵,右手執持權杖的人影,正是福藍多.博拉珠。


    然而,那身軀的裏麵是?!


    “女孩在下麵對吧。”這聲音宛如是從極北冰窟中吹出的。是福藍多的語氣,貴族的意誌力控製了指路人。


    “別礙事,滾開!”說完後,福藍多又舔舔嘴唇。“不,你就站在那吧。現在,我就要討回手臂和頭部的債。拉袞啊,你也要幫助這個家夥是嗎?”


    “沒沒沒那回事。”白天時,在山城中麵對福藍多寸不不讓的黑道頭子,卸下鎧甲,用原本的真麵目表明了一種恭順之意。這可能是因為,他確切感覺到了福藍多有某些異於平常的關係。


    “恩,算了。你的處分之後再說。”


    氣勢十足地猛一吐氣後,騎手與馬匹迎麵瞪向d。黑馬的身軀與腳部皆覆蓋著泰坦合金裝甲。


    權杖指向d——d右手按上刀柄。


    “等一下!”不知大喊的人是拉袞還是那沙啞話聲。


    就在這一瞬間,大地隆隆震動。


    “也從地下來了?!”盡管知道左手這話的意思,但d仍一個沉身。


    因為黑馬衝了過來,在鐵蹄下,閃光水平一現。


    看吧!這是所有目睹者皆會不停傳誦的吸血鬼獵人d之拔刀技——馬的前腳自脛部被斬飛。


    從猛然前撲的馬上,一團炫目光彩映射月光躍入空中,黑色疾風自地麵竄升。


    在兩者的交點,“鏘!”地爆出鋼鐵交擊聲,過一會後水花濺灑地麵。因為兩人落入了水池中。


    拉袞奔過去,看到一樣東西後,露出想跳入池子裏的模樣,但在“口去!”地罵了一聲後便放棄,開始往妲琪睡著的那棟房子跑去。


    水池的深度是二十公尺,這個設計是為了要從地下的展望室,充分欣賞泳裝舞女的表演。


    如今,在這樣的歡樂舞台的正當中,不知正展開著何等的死鬥。拉袞在月光蕭蕭的水麵上看到之物,乃是會令人聯想起灰暗命運的暈散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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