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昏迷中醒來後,薩凡立刻知道自己是在葛裏歐祿家裏。


    蒼藍男爵與蜜絲卡站在旁邊,問了一個大出他意料的問題。


    他被問了有沒有關於把蜜絲卡體內的破壞者,轉移給男爵的資料。


    薩凡老實地回答:“不知道。”


    男爵考量了一會,然後下令:“來幫忙。”


    被從不遜於d的俊美麵容上所湧現,能凍人血液的鬼氣一吹,薩凡便失魂落魄地答應了。


    令人驚訝的是,男爵完全清楚葛裏歐祿實驗室裏的裝置的功用。


    不一會後,核能爐中燃起原子的火光,詭異化學藥品在大釜裏開始沸騰。


    “速子噴射裝置:能源填充百分之九十——ok.”機械語音不停報告檢查結果。


    “精神波動轉換模式:調至最大值——ok.”


    “精神體移動用亞空間a:結束率九九九九九九九九分之一——ok.”


    雖說是幫忙,但薩凡的工作僅止於搬走不需要的裝置跟桌子而已,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工作,因為他隻要一直站在一個地方,巨大的離心分離器、微波寄射式穩定裝置就會輕巧地自行開始移動。


    準備工作不到十分鍾便完畢。


    男爵調整完全自動控製裝置後,走到躺在長椅上的蜜絲卡那裏。


    “真是抱歉,終於差不多了。”


    失去一隻手臂、頸部被砍開了一半的美女,臉色宛如白蠟,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出血已然止住,傷口也正在愈合,但身處地獄般的痛苦卻依舊如故,恐怕這就是指路人的魔力。


    “我體內的東西還在沉睡——沒有關係嗎?”


    “就是要趁它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說完,男爵微笑。“我從那對姐弟的口中,聽說了你受傷的緣由——你真了不起。”


    “隻是犯了傻而已。況且,那也是因為破壞者跑進了體內的緣故。”


    “是這樣嗎?”


    朝著“恩?”了一聲的端麗麵容,男爵說道:“或許貴族也擁有可能性,那是何單純一味走上衰亡之路不同,對種族來說的另一種可能性。我和你,或者至少是你,恐怕都沒料到自己會成為那種可能性的絕佳範本。你之所以賭命拯救了人類的姐弟,應該也是那種可能性的表現。那可能性恐怕是微笑的某種事物,若放著它不管,便永遠無法察覺,它隻會一直沉睡在基因的某處,而有個存在注意到了那點,想藉由它回避種族步向滅亡的命運。或許我之所以會不想要人類的鮮血,也是伴隨著被那個存在所喚醒的某種事物而來的一種現象吧。你會庇護那些孩童,也是如此。”


    “可是,我——”


    “也可以想作是破壞者讓你的某種事物活性化了。一想到它的存在意義,就隻能說這實在是諷刺。”


    “我不知道……我完全無法理解啊,貴族會關心人類這種事……”一說完她便噤口不語,因為那正是她自己的行為。


    男爵將蜜絲卡領到連著諸多管線的實驗台上。


    “請躺上去吧——應該一下就結束了。”


    “你是認真的嗎?”薩凡在巨大蒸餾器的後麵出聲問了。“也沒有說明資料,就要移動破壞者,這根本就是胡搞嘛。就算再怎麽熟悉機械,在作業上也會有不知道的技巧吧,要是搞砸的話要怎麽辦?如果破壞者在弄到一半的時候失控了,這個世界可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啊,你能夠阻擋它嗎?”


    “退下。”男爵高聲命令。“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你走吧。”


    “是、是,要是在這種地方待下去然後被牽連了我可受不了哪——小的先行告退啦,偉大的男爵大人。”


    他往門口的方向走去,又在途中忽然轉身,用奇怪的表情問:“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男爵一臉認真。


    “至少我希望是那樣——你走吧。”


    薩凡聳聳肩,一麵嘮嘮叨叨一麵走了出去。


    “人類跟貴族……太蠢了……會關懷體諒……喂,這是笑話吧……”


    男爵站叨控製裝置前,按下核能引擎的啟動按鈕。不知從何而來的馬達聲隆隆響起,圓筒型的電磁鐵與電磁鐵間有藍白電流相連。


    蜜絲卡在實驗台上閉起雙眼——不久後又睜開看向男爵。


    “怎麽了呢?”


    “或許這樣會永遠無法勝過福藍多.博拉珠——但我還是無法動手,我突然變得無法動手了。”


    男爵充滿苦澀的聲音和語氣,讓蜜絲卡連自身的痛苦都忘了,她坐起上半身。


    “為什麽突然這樣呢?是在顧慮破壞者失控嗎?”


    “比起那個——我更害怕的是你。”


    “我?”蜜絲卡一頭霧水,不過她隨即想到了。


    “是說我會恢複成原來樣子的事嗎?”


    男爵點頭,俊美麵容上有苦惱的暗影晃動。


    “你是連接貴族與人類的重大可能性之一,其中破壞者占了很大的因素,我並不想消除那個狀況。”


    “那麽一來——您的心願便無法達成了,連令堂的仇也是一樣。”


    “我會殺死福藍多.博拉珠;可是——”


    蜜絲卡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望向咬著下唇的男爵,忽然嬌笑了起來。


    “怎麽了?”


    “我——男爵大人,我並不想成為連接貴族與人類的美麗橋梁啊。”


    “那——”


    “我之所以救了那兩人,隻是一時興起——或者應該說,是和無法看著自己養的狗被別人殺死的同一心理;更何況,他們又連我的愛犬都稱不上。的確,我不否認對他們比對一般人類更有好感,不過那對我而言隻是累贅。請快點讓我恢複原狀吧,哪怕隻是早個片刻都好。”


    她的語氣冰冷無情。男爵凝視著蜜絲卡,不久後,又搖搖頭。


    “你無法成為騙子呢。”“才沒那種事呢。”“不,你的眼神太過溫柔。知道了要拯救人類生命這件事的人,是沒辦法再度變回冰冷嚴苛的;而且,不變回去也比較好。請你再拉袞的城館等待,雖然已無法前往理想鄉了,但你應該還是能成為另一種理想的體現者的。我一定會處理掉指路人。”


    “可是……”蜜絲卡的話中途斷去,因為正如男爵所說,她的心靈裏,已經不再有對於人類的本能性侮蔑和憎恨了。她喜愛著那幼小的兩個人——那對拚命努力度過了艱苦的人生,並在未來也打算繼續這樣活下去的姐弟。


    “請下來吧。”男爵離開控製裝置,往蜜絲卡走去,同時伸出了一隻手。


    此時實驗台亮起光芒。


    無形的力量讓蜜絲卡在實驗台上仰天躺下,她的身體劇烈痙攣,後仰成弓形。


    男爵驚愕地轉身,當他認出一個站在控製裝置前的意外人物後,大喊道:“葛裏歐祿!”


    “看來在下這行將就木之人對您期望過高了啊,男爵大人。您竟養成了如此愚昧可恥的心靈!貴族所必要的,是能讓低賤人類跪地臣服、直至吸盡其最後一滴鮮血也絕無悔意的冰鐵之心;若非如此,您為何要一雪令堂的怨恨?男爵大人,請交予在下。在下吉安.德、葛裏歐祿,如今就將那力量從蜜絲卡小姐身上轉移給您!”


    “葛裏歐祿——住手!”


    男爵前進兩步,光帶自鬥篷內側飛閃而出,砍傷葛裏歐祿左肩。但盡管鮮血四濺,老邁學者的瘋狂仍無絲毫動搖。


    “魔天之主啊!不滅的神祖啊!如今,奉爾等之名!最強的破壞者即將呈獻予巴龍.博拉珠男爵!”


    他的右手正要拍下顯示器上的開關。


    那手在空中停住。老人訝異地轉身,但背後卻根本沒有阻止他的人。


    “停手吧,老大。”


    薩凡站在門口。


    “難、難道——你要妨礙我?你這該死的叛徒!”


    一麵死命地揮動著手腳,同時葛裏歐祿被從裝置旁給拉了開來。


    “你也符合一下自己的年紀,要死不活一點好不好?你也未免有點太激動了吧。”


    “為何阻止我?!”


    “因為我聽到了很棒的話啊。我老媽也被貴族吸了血哪,明明還沒有變成貴族的同伴,可是心髒就被釘下木樁了,還是在那之前一直跟她交往的村人釘的。雖然到底是哪邊對哪邊不對,我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可是要是貴族和人類和平相處了,我想像我這樣的小鬼應該就會變少了。我那時才九歲。”


    建築物突然搖晃,地麵與牆壁宛如化為液體似的泛起波紋,下一瞬間,門口一帶有如烏賊的頭部般隆凸高起,接著在破開石塊沙土之後,一隻狀似巨大蠕蟲的物體扭爬而出。


    在馬上退開了葛裏歐祿的薩凡頭上,數噸重的石塊迎頭砸下,又在他頂上一公尺處停住。微微一笑的薩凡心思都集中到了那上麵,而這正是百密一疏。


    蠕蟲巨鐮“呼!”地掃來,即便是擁有千手千腳也來不及發揮——不,四麵的空間中確實不斷有隱形手腳被砍斷的跡象出現,然後巨鐮橫切開薩凡的身軀。


    “竟敢妨礙我——這就是叛徒理所當然的報應!”


    斥罵聲自蠕蟲上落下。盡管被砍成了兩截,但或許是由於身懷過人武藝者的頑強之故,薩凡仍舊瞪大了雙眼望向那邊,然後“啊!”地叫了一聲。


    站在山之民的戰車上的老醜身影,乃是葛裏歐祿本人。


    另外一個——那個被薩凡抓住的葛裏歐祿,早已被埋在蠕蟲底下的石塊跟沙土裏,顯然已經當場斃命。換言之——這是?


    “若是福藍多卿的話,應當就清楚我的研究成果了——請您現身。”


    葛裏歐祿聲音響起的同時,福藍多從蠕蟲的某處站出來。而被抱在他雙臂中的少女——正是妲琪。也就是說,d被打敗了?!


    對薩凡還是另一個葛裏歐祿的屍體看也不看,福藍多睥睨俯視地上的兒子。


    “你想,我是為何而來?放心吧,並不是來收拾你的,而是為了你背叛我的仇恨,為了給你更深沉的絕望而來的。看吧,這少女雖然躲在拉袞那裏的地下,但仍被我輕易得到,明天的夜晚,我就會讓她成為我的新娘。而且——哦,在那的是來尋求理想鄉的小姐對吧。我從指路人那全都聽說了。”


    當這男人稀罕地在唇上閃現老好人式的微笑刹那,男爵放聲大喊:“住手!”同時鬥篷內射出白光。


    撞開那光芒而射來的權杖,殘忍地刺穿了平台上的蜜絲卡胸口,還紮透了實驗台插入地麵。


    “蜜絲卡?!”


    權杖末端迸出的閃光擊飛了想奔近她的男爵身體,火焰包裹男爵的鬥篷,但他隨即站起,他的頭發、皮膚遭火焰燒燎,正不停燒傷潰爛。


    “哦喔,叛逆之血依然不息啊。很好,巴龍呀,我不會逃也不會躲,若仍想對我下手,便在明日夜晚0:00前來〔死骨原〕,那個我曾抱著你散步,令人懷念的場所哪。要單刀赴會也無妨,要帶人相助也無妨;隻是,別忘了,如果遲上一秒,我的獠牙便會咬入這少女的喉嚨呢。死心吧,巴龍——忘了我的事還有這一切,然後離開村子吧。隻要你棲身到某個遠處鄉下貴族的家中,報上了名號,便一輩子都毋須煩惱人類的鮮血。隻不過,報出的名號,記得要用我的啊。”


    光束再次自男爵胸口射出,但福藍多卿已經進入了蠕蟲體內,就連葛裏歐祿也再次不見。


    地震隆隆聲起,當巨蟲開始往地底移動之際,男爵跑到蜜絲卡身旁。


    她單薄的肉體有如昆蟲似的被釘在實驗台上。男爵的母親也曾如此。


    “男爵大人……”


    蜜絲卡睜開眼睛。恐怕巴龍想要捂起耳朵,因為他又必須再次一個人,在完全相同的狀況下,聽著心愛女性的臨終遺言。


    “請你……走吧。”蜜絲卡吐出如絲線的氣息。“像令尊說的那樣……拋下這村子的話……你就不會……滅亡了。倘若……貴族與人類……真能彼此理解的話……那就是你……今後的使命……盡管我也很想幫助你……但是……”


    蜜絲卡的身體陡然變得沉重。


    “男爵大人……在被刺中的前一刻……我抑製住了……破壞者……已經不能再……繼續流血了……拜托……請快離開這村……莊。”


    男爵不願看見這名美女化為飛灰的模樣。


    他抓住權杖一口氣拔出,接著緩緩地朝控製裝置那邊說道。


    “你犯了個錯呀,父親大人。”


    他稱呼福藍多的方式再度改變。隻是,除他以外,這世上可還會有人呼喊父親呼喊得如此悲痛、淒慘?


    “我明天會殺死你。父親大人呀,你就好好見識貴族與人類的力量吧!”


    接著,他踩著緩慢的腳步,朝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放棄的裝置——召喚破壞者的控製裝置走去。


    太陽升起,太陽落下。


    當拉袞的不夜城今晚也開始點亮燈火,室內開始充斥身著華服的鄉民跟女性的嬌聲鶯語時,d蘇醒了。


    水中死鬥的最後,他殺死了福藍多;相對地,他自己也身受重傷。而他讓負傷的身體躺到了位於中庭一隅的柴火小屋裏。縱使拉袞主張要在更舒適的場所讓醫生幫他治療,但d那時已經睡去。


    d知道有像是巨大地底戰車的東西,侵入了地下的隔離室擄走妲琪。而這名青年無論身負何種傷勢,在當時應當都會斷然前去拯救她才對。


    但他沒有那樣做,原因是福藍多在水中臨死前低聲說出的奇怪話語。


    雖然我滅亡了,但明天晚上0:00會在死骨原等你,我和地底少女在一起。要是遲了一秒。少女便會成為我的新娘。


    而說出這些話的腦袋,那時已被d的刀刃斬下。


    然而,確認過福藍多在水中化為塵埃後才浮上水麵的d,他的模樣也隻能用〔淒慘〕來形容。福藍多的權杖也同樣砍開了他半個頸部。


    不理呆掉的拉袞,d走入柴火小屋後關上門。


    拉袞從門縫間偷看,然後目擊到了詭異——而且連他也是頭一遭見識的光景。


    躺在地上的d,用右手推合快要斷掉的頸部,左手按在傷口上。血仍在湧出,但血卻沒有流下,因為被左手掌給一滴不剩地吸掉了。這從左手發出的“嘶嘶……”聲可以得知。


    他知道d是半吸血鬼,然而,在這世界上會有像這種——吸食自身血液的可怕生物存在嗎?


    驚人的還不僅止於此。左手拿開後,頸部已經痊愈了一半,然後左手——顯然那不是d的意誌而是手自行活動——挪到地麵上,動起五指挖土,又把剛才吸進去的鮮血吐到挖出的土上。


    在那一瞬間,轉向拉袞那邊的手掌上,冒出了無疑是眼睛、鼻子、嘴巴的東西,讓門外的拉袞變得像死人一樣僵硬。這就算讓人心髒麻痹也不足為奇。


    詭異左手進行的儀式仍在繼續,左手插到化成血泥的土堆內,接著那土一下子便被那張小嘴吃光。當最後一口土被塞進嘴裏後,拉袞看到在那張嘴巴裏有藍白火焰燃起,那顯然是一種絕對神秘的強大能源燃燒。


    仍在熟睡的d頸部的傷痕,不到一秒便消失了。


    然後,如今拉袞一個人迎接了隨著夕陽一同走出柴火小屋的d.“要不要先去喝一杯?”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語調很怪,因為他看到了d——的左手的進食。


    “為何沒對我下手?”d問。


    “啊?”


    “你看我的眼光中有殺意,是福藍多命令你的吧。代價是貴族之力?”


    “全被你看穿了。”拉袞拍拍額頭。“在看到你的戰鬥之前,我都是這樣打算的,但還是放棄了。要是被像你這樣的男人給惦記上,就得一輩子提心吊膽地過活了;再說,我本來也就不爽福藍多。”


    不知d是否相信這些話,他換了個問題。


    “死骨原在哪?”


    “哦,那是福藍多城堡西邊的平原,在城堡前麵往左彎過去以後馬上就到了。不過是誰在那等你?福藍多不是已經被幹掉了嗎?”


    “隻是其中一個。”


    “啊?”


    “他是兩個人。”


    拉袞愈來愈迷糊了。


    “葛裏歐祿研究了什麽?”


    想了一會後,拉袞一拍手,“經你這一說,他確實曾經要我向都城訂購怪書過呢。記得是關於分身的書——喂,你是說,那個福藍多有兩個人是嗎?!”


    d默默騎上係著的馬,淡淡說道:“蒙你照顧了。”


    “沒啥大不了的啦。不過——你保重啦,就算是我。也隻有你的生活方式學不來啊。”


    從邁開步伐的馬匹背後,又傳來——“雖然就算說了這話可能也沒啥用,但要是累了的話,隨時都可以過來喔!我會歡迎你的,會先幫你準備一大堆美女喲!”


    d舉起一隻手,是左手。當在那朝向自己的手掌上,看到一張開心笑著的臉後,拉袞差點向前摔倒。


    ※※※※


    葛裏歐祿從位於福藍多卿的實驗室窗口,眺望渲染西天的夕陽。


    他老邁的身軀——臉上深刻的皺紋、彎腰駝背的身影消失在紅光內,宛如融化其中。


    實際上,他已經是具行屍走肉,當他目擊到歌迪麗雅被刺死在眼前的瞬間,支撐年老身軀的熱情微焰,便已消失無蹤。


    如今,他一心尋死。在他右手中的拐杖把手裏藏有匕首,隻消用那一刺疲弱搏動的心髒——就可以告別這個空虛的人生。


    當他沒下什麽決心,就把那匕首對準了自己之際,有人從背後叫了他的名字。


    一轉身,葛裏歐祿瞪大雙眼。


    站在三公尺開外的白衣女子全身正不停滴垂水珠,而不知為何,她的麵容模糊不清,但他一眼就知道了那是誰。


    “夫人——歌迪雅小姐?!”


    “是的。”女子頷首,用在昨日午後與d說話時的相同聲音說道。


    “也就是說那有效果了呀!啊啊,在這十年中,我連這都不知道……”


    “這也難怪。我的出現,是在你認為失敗以後,又再過去了一年的時候。”


    分身——葛裏歐祿成為這個構想的俘虜,是他在對福藍多的妻子注定飄蕩水中的命運感到束手無策之後的事。


    好想製造出另一位歌迪雅小姐,給予她另一種命運。


    由愛慕而生的熱情,日複一日地加深了執著的程度。終於,天才的頭腦在動物實驗中獲得成功,進而躍躍欲試地著手了歌迪雅的分身化。


    然後,失敗以終。


    葛裏歐祿並沒有失誤,因為在他自己和福藍多身上如今就成功了。本來,在福藍多的情形,一開始隻能以聲音的形式出現;完全實體化是在得知男爵回鄉的消息之後的事,而葛裏歐祿用自己進行實驗也一樣在那時開始。


    當然,在這之前,每當發現新希望,他便會勸請水中的夫人再次接受實驗,但得到的回應始終隻有淡淡的拒絕而已。


    隻是,萬萬想不到,對最愛之人所做過那唯一一次的失敗實驗竟然成功了!


    “歌迪雅小姐!”老人渾然忘卻主仆分際的鐵則,喊著她的名字。“為什麽你不告訴我這件事呢?要不然我就不會一直如此痛苦了,不會對讓你變成了水中居民一事感到痛苦。”


    歌迪雅之所以沒告訴他,或許就是因為如此。


    “你還不可以死,葛裏歐祿。”水中女子說了。既不冷冰也不溫柔,這正是令人宛如置身水中的口吻。


    “你還留有一件非做不可的工作。創造者必須對造出的事物負責到最後,請消滅掉那個人的分身。”


    葛裏歐祿一直在顫抖,因為他早已清楚女子的要求;但即使如此,一旦那被說了出來,他還是不禁戰栗。要把那個福藍多卿的分身給——“我在漫長歲月中,一直無法離開那個地底。而我變得能離開,是在那位美麗年輕的先生,來見到了另一個我之時的事。我跟著那位先生外出了。而隻要我想,任何人都無法發覺我的氣息。葛裏歐祿,這是因為你的實驗室得到了超乎你想象的成功。我能在日光中和那位先生一同騎馬奔馳,此外,在回來這城堡後,還看到、聽到了你和外子所進行的一切。”


    “……”


    “關於那些事我沒有什麽要說的,隻有一點——葛裏歐祿呀,請破壞你製造出的外子還有我。”


    老人吞咽一口唾液,他上下蠕動的喉結看來虛弱可憐。


    “這……夫人……我無法做到,不,是不能去做。第一,現在的福藍多大人究竟是不是分身,這連我也不得而知……夫人,消失的可能隻有您而已……請您別再給我這樣的老人,那有如撕裂靈魂般的痛苦了。”


    “請你去做,葛裏歐祿。”


    老人背對濕濡女子,接著,濕潤的白皙雙手觸摸了他的肩頭。


    或許是飄蕩水中的女子依然具有貴族的魔性,當那雙手緩緩探扶他的喉嚨,摸過他的胸膛時,老人雙頰恢複了血色,呼吸宛如野獸。


    “你曾消滅過我一次,用你的手,用你的手術刀。再毀滅我一次——這就是你的補償。到那時,你也一起死,和我一同走上黃泉之路吧。”


    葛裏歐祿的雙眼湧現錯亂的生氣,那是極其昏晦的色調。


    死骨原的名稱由來,有人說是因為與貴族戰鬥過的村人們,在那裏背曝屍荒野的緣故;也有一說是因為貴族在奇怪實驗中所有的生物之屍體,被拋棄在那裏。


    無論如何,這片土地的土壤赤紅有如飽含鮮血。而或許是吸收了那血,茂密的雜草異樣高長且綠意深濃。


    自黃昏時起開始起風。多數的飛翔生物不去抵抗風勢,直接離開了這平原。有數匹蜥蜴狀生物靈巧地挖開紅土,開始啄食昆蟲或土中小蟲。


    它們突然感受到某種氣息。在丟下獵物一起逃開的生物後方,出現了一隻似是巨大蠕蟲的物體。


    它停在平原的正中央處,多處令人慘不忍睹——在那蟲的鼻頭處,全裸的妲琪被捆住了手腳,綁成十字型。


    艙蓋打開,福藍多卿的臉出現。


    那隨風飄揚的頭發也好,斑斕絢爛的長袍也好,他手持可怕權杖、乘坐山之民坐騎的模樣,都有著要以美少女作為祭品,施行禁忌儀式的魔界王者之風采。


    睥睨四方後,他說道:“還有一分鍾——莫非,兩人都膽怯了?”


    由此看來,他似乎原本預料d跟男爵都會來,並打算同時與兩人交手。自信得令人畏懼。


    他走到蠕蟲前端,站在那裏仔細俯瞰妲琪。


    “按照約定,我昨夜忍著不滋潤喉嚨。而這也是按照約定,要是他們晚了一秒——”


    他微微一笑露出獠牙,這是惡魔的形象。


    輕輕落到地上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嘴唇再度歪斜成笑容形狀,走近妲琪。


    感覺到他的氣息,妲琪睜開雙眼。


    “不要……別過來……”


    福藍多卿以淫魔才會有的眼神,掃視過拚命轉開的臉龐和豐滿的胸部,說道:“哼哼哼……隻要不吸血就行了吧。”


    紫色的渾厚嘴唇壓到了右側乳房上。


    妲琪因皮肉被“噗嗤!”地咬破的痛苦而難過地掙紮,從柔嫩肌膚與嘴唇間,悄悄流下了兩道血線。


    “沒有吸血啊,沒有吸血。”


    嘴巴離開後,那裏黑呼呼地留下兩個血肉模糊的咬痕。


    接著,可怕的雙唇再度貼到了左邊乳房的美豔弧線上。


    “啊嗚嗚嗚~~”妲琪扭動身體。


    貴族的吻咬之所以會令犧牲者變得恍惚,在一般的說法裏,是因為吸血此一行為本身所擁有的魔力之故。但沒有伴隨吸血的吻咬,就單純隻是咬破皮肉、給予痛苦的獸行而已。


    痛苦扭動的少女渾身鮮血淋漓,咬痕無情地接連刻印到光潔小腹、腋下、大腿上。


    似乎是陶醉在血液的氣味中,福藍多的表情變得恍惚。盡管這是為了抑止吸血欲望的行為,但竟連催眠術都不使用,就直接給予手腳無法動彈的少女獠牙毒咬的痛苦,或許這也是貴族的殘忍程度之表現。


    由於極度恐懼與強烈痛苦,妲琪暈了過去。


    福藍多估算時間,在風中喃喃低語。


    “還有三秒……兩秒……一秒……總算——”


    他胸口處響起異樣聲響。


    因為電射而來的木頭長槍貫穿了他的胸膛,槍長足足有兩公尺。


    福藍多因衝擊力後退了二、三步,“來了嗎?”他通紅雙眼望向的地方,是前方的如波綠草。沒當長草隨風起伏,月光便點點閃爍,看來美麗一如群螢亂舞。


    有人分開如此美麗的綠草而來——“d.”


    黑衣人影手中緊握著一把刀。


    福藍多用右手抓住長槍,將它從前麵拔了出來。


    “來得好啊,巴龍那家夥怎麽了?”


    “我在這。”這話從福藍多背後傳來。他也不轉身,便說道:“還在等什麽?過來啊。”盡管d的木槍確實貫穿了他的心髒,但他卻毫無痛苦之色。


    “d啊——你退下。”男爵說了。


    遠望了男爵的麵容一眼後,d點點頭。或許是把這當作了開始訊號,福藍多的身體回轉向後。


    他看到了兒子的麵容。然後“噢噢!”地低叫了一聲。


    男爵那堪稱青春結晶的美麗容貌並無改變,但雙頰肌肉消瘦、肌膚失去血色,簡直就像是地底的亡者。而最為慘厲的,則是閃動血芒、凝視福藍多的雙眸裏的那股淒烈氣勢。


    莫非是男爵認定了,唯有化身惡鬼才能殺死魔王?


    “巴龍啊,怎樣?接收了破壞者了嗎?”福藍多問著。這是理所當然。


    “不——隻靠我自己。”如此一說完,光束立刻自鬥篷中迸現——相對地,權杖也從福藍多右手中射出。


    區分生死的時間既像永恒又像一瞬。


    福藍多的身體垂直噴閃流光;同時身體被權杖刺穿的男爵往後方摔飛。


    男爵的身體一瞬間仿佛突然脹大——下一刹那,他體內爆出“轟!”的一聲有如擊打大鼓的句巨響。


    但即使如此,男爵仍勉強撐了下來,保持住站姿。


    福藍多對他低聲說道:“你這家夥——果然接收了破壞者。”光柱仍在他身上繼續噴流,那光將福藍多的高大身軀往左右撕分推開。


    “雕蟲小技!”他的兩手按住顱側。


    隻見福藍多灌注全身力道後,慢慢壓合正要裂開的身體。


    “看道了嗎?巴龍,這就是你的父親!”


    光帶斬過正要大笑的福藍多胸口,他的身體開裂成一個十字符號。


    “嗚喔喔喔喔!”他放聲大吼,這是宛如天地怒號的慘叫,夜風撲打他的臉龐。


    “沒有愈合、沒有愈合啊!指路人你在做什麽?!”福藍多踉蹌著倒入草叢中。


    在他身後五公尺處,男爵也趴倒在地,因為剛才的光擊是他擠出的最後力量的一擊。


    爬到男爵那裏後,福藍多倚著插在男爵胸口的權杖站起。


    “會隨歌迪雅而去的——是我還是你?”


    他大力一捏抓著的權杖。男爵無計可施,身體因劇痛而反折成弓形,不停痛苦掙紮。


    福藍多要對男爵做最後一擊,他拔起權杖,將它從頭上高高刺下。


    再一次——對準心髒。即使附有破壞者,恐怕男爵也無法承受第二次的攻擊。


    福藍多身體一震。


    因為另一枝權杖從背後刺穿了心髒。那是他用來滅亡他夫人的權杖。


    “你、你這混蛋……”


    他想要轉身,但已無此必要。


    在勁風中,身著漆黑外衣的人影妖詭繞至他麵前。


    “你該退場了。”低聲說完,d一刀斬飛福藍多的腦袋。


    但即使那首級落到了遠方紅土上,他的身軀依然沒有倒下。


    “不會滅亡的……我不會滅亡……”聲音遠遠傳來。因為滾落到紅土上的首級說話了。“……指路人啊……帶我去……理想鄉……”


    “哦喔!”風中響起低呼聲。是d左手一帶發出的。


    隻見無頭身體前進方向的前方空間,如陽炎般扭曲變形,那幅光景——黑白分明的浪頭以及位於彼方的大陸都出現了。水晶宮的彼方閃爍生輝,光彩永不熄滅。接著海浪分開,那條海中道路浮出。


    d無言走到男爵身旁,扶起他。拾起福藍多落下的東西,讓男爵慘白的右手握住它。


    “這還能用嗎?”d問。


    男爵微微睜開眼睛,點點頭,說:“我沒有破壞者的力量。”


    他並沒有借助可怕的存在的力量,他害怕招來永無休止的破壞。為了殺死父親而想得到那力量的強烈欲望,被清冽的意誌給壓了下來。隻是,如此卻遺留下了悔恨。這樣下去無法戰勝父親!而當絕望與憎恨相互重疊,遠至激情的頂點時,另一種力量覺醒了。


    那力量是——“既然如此,你就和我一樣了。”d說道。


    男爵兩腳站定在大地上,當他大力揮下了右手與權杖時,d放開了他。


    一麵看著呼嘯飛去的權杖將福藍多的頭顱化為齏粉,男爵往前倒下。福藍多的高大身軀也同時倒地,他的手一麵顫抖,一麵往光彩奪目的香格裏拉伸去。


    然而就在要碰到那個宛如幻夢的空間之前,指尖突然無力垂下,貴族的手空虛地落到紅色地麵,之後再也不動。


    這就是父子對決的結局。


    目睹完這一切後,d正要回去男爵身邊,又突然側耳傾聽風聲。


    “有女人的聲音呢。”左手說了。“跟男爵的母親很像……恩……”


    以下的事後才知道的事。


    在福藍多城堡中的葛裏歐祿實驗室裏,老學者割斷了頸動脈而死。在他身旁,有台遭到破壞、無人知曉其功用的機械,此外地板上還留有像是灑過水的痕跡。看到那水漬是人的形狀以後,發現這些的數名農民不禁嚇得發抖。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老學者遵照偷偷愛戀的女子之要求,破壞了分身的裝置。


    最後的福藍多傾乃是他本人這件事,或許也就這樣永遠無人得知。當葛裏歐祿在看著往日曾因他的手術刀而被賦予悲慘命運的女子,再度因自己的破壞行為而化為清水時,他究竟在想著什麽?這也永遠成為謎團。


    他們一同踏上了黃泉之路;然而,他們的手是否有彼此相握,其他人對此也不得而知。


    在兩天後的黎明,d向男爵告辭。在拉袞城館的中庭,休威、梅還有公館主人都出來送行了。


    男爵的體力已經恢複,那是令人驚異的速度,和d複原時相同。


    “一模一樣哪。”左手感慨良多地說了。“成功的例子又多了一個是嗎?”


    “你要留


    在這?”d問男爵。


    “不,馬上就會出外旅行。我想貴族是沒有容身之處的。”男爵微笑道。


    “都已經不是貴族了。留下來比較好的。”拉袞像衷心感到遺憾似的凝視著年輕貴族。


    冬陽開始充滿庭院,滿溢生機的一日即將開始。而且,在這兩天之內,由〔某位大人〕所施予的處理,似乎是發揮出了除打敗福藍多的那力量以外之其他效果,男爵發現自己連在陽光下也能進行漫步。他沒有借助破壞者的力量,用意誌力避免了自己招來無休無止的破壞。拉袞說的話的意思,就是指這一點。


    “相對地,我們會留下來喔。”休威自豪地如此說了,梅輕輕摸摸他的頭。因為兩人決定在拉袞的城館進行特級表演。


    “話先說在前麵——”


    聽到d的話,拉袞連忙把兩手伸到前麵搖動。


    “我知道啦,保證絕不會對兩人亂來的。要是那樣的話,你大概會像風一樣突然出現剁掉我的腦袋吧。”


    “妲琪姐姐還沒來呢,明明說過馬上會來的。”梅轉向身後——轉向城館門口。


    “我去看看。”休威說完正要跑出去,男爵按住了他的肩膀,往城館走去。


    冬日陽光將蒼藍身影灑落於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館門口,數分鍾過了。妲琪的房間就在門口過去的第三間。


    “我去。”拉袞正想邁開腳步,漆黑外衣已閃過他身旁。


    穿過城館門口,d在妲琪的房門前停下。因為他聞到了一種氣味。


    他靜靜推開門,自窗戶射入的陽光積聚在白色床鋪上。


    妲琪的上半身呈露在那裏,似乎是為了替d送別而換上的灰色毛衣上,散布著斑斑紅點。


    d走近俯瞰,妲琪已經香消玉殞。


    “那女孩——在加入我們之前,就已經是〔犧牲者〕了。”陰沉聲音自背後傳來,男爵似乎是站在門房後麵。


    “應該是個叫什麽約翰卿的,用他的催眠術壓住了她身為〔犧牲者〕的記憶。不過因為之前的驚嚇所以覺醒了,我一靠近,她就突然抱了過來。”


    恐怕,那是打算看準d與男爵的疏忽,事先植入了會讓〔犧牲者〕本性覺醒的關鍵字或其他東西,隻是直到剛才為止那個關鍵一直沒被觸動而已。


    d轉過身。


    一手按著頸子的男爵胸口上,也散落著鮮血斑點。


    “被咬了?”


    “啊啊。”


    男爵麵容蒼白,雙唇失去血色,染血的紅色獠牙從唇中露出——妲琪的喉嚨被咬碎了。


    “你也覺醒了是嗎?”


    d耳畔響起一句遙遠的話。


    成功的例子隻有一個。


    妲琪的聲音回蕩。


    救救我,d!


    d聽見蒼藍話語。


    “d——消滅我吧。”


    “沒人委托。”


    “我就是委托人。”


    “了解了。”


    一瞬間,兩道閃光彩飾透明清晨。


    男爵的光帶猛地反轉,掠過d上半身後砍入地麵;d的刀身刺穿他胸口紮入牆壁,男爵的鬥篷將d的眼瞳染為蒼藍。


    d站直身軀,讓妲琪的身體在床上躺好,走出房間。他不欲目睹男爵的臨終,d知道他的光擊是故意砍歪的。


    “男爵啊——你為何來此。”


    無人聽見這句輕聲低語。


    無比陰沉、無比美麗的人影走出走廊。前來迎接的梅跟休威的笑聲,從城館門口的方向接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吸血鬼獵人D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菊地秀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菊地秀行並收藏吸血鬼獵人D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