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垂下目光,一副對女子毫無興趣的模樣。對你這種醜女沒有興趣——不知是否如此解讀,羅蘭桑夫人的神情大變。


    長煙管往d一指,一縷紫煙“颼!”一聲暴長——眼看著紫煙在d前方兩公尺處化為白霧擴散,將人騎包裹其中。


    那種濃度與其說是霧,或許該稱為煙比較恰當。在那之中,也唯有d的眼力才能辨識出閃閃飛近的微小光芒。


    “是針呀。”


    左手緊張的聲音傳來時,他的身軀早已自鞍上躍起。


    背後響起嘶鳴聲。


    被閃光粒子點綴的改造馬顯得美麗至極,可當那些光點一轉紅,馬匹即刻一聲狂嚎橫倒於地。


    人工皮膚失去顏色,開始起皺,最終全身幹癟成一具木乃伊,微小的尖針仿佛成群的食人魚,吸光改造馬的體液。


    紫煙於尖針緊追在d身後。


    d的左手觸及通往中庭的門扉。


    “那道門隻有大將軍能打開。”


    羅蘭桑夫人的嘲笑聲自頭頂傳來。


    “而且,這座城裏的所有技術都是神祖大人的——哎喲?!”


    夫人發出驚詫的叫聲,嬌軀往空中一躍,宛如一朵華麗白花,目睹死亡之煙和尖針被開啟的大門吸入,夫人娉婷落地。


    “備車。”她回頭下令。


    一輛仿天鵝漆成白雪的馬車從附近的樹叢間馳出,停在夫人身邊。拉車的是四匹黑馬,鬃毛於午後的陽光下灼灼閃耀。


    “豈能讓你逃走!破了我的死煙和情針的男人——定要親手斃了你。”


    “伸手。”


    白手套扶著馭手伸來的手臂登上座椅,美麗妖女不知意欲為何,竟將右手長針戳入馭手的延髓。沒有理由,僅是消除鬱悶。


    羅蘭桑夫人將無聲痙攣的男人踹落駕駛座,握住韁繩的表情好比猙獰惡鬼。


    她一揮韁,四匹黑馬即在石板路上疾馳。


    眼前的大門漸漸合上。


    “自作聰明!”


    紫煙從煙管竄出,門板一碰上那道煙便幹枯成木乃伊,僅僅是鐵蹄震動便將之化為粉屑。


    夫人衝破雲霧彌漫的塵埃,長驅直抵中庭。


    排列戰鬥部隊和兵器專用的廣場中央,是個極度單調的廣大空間,右側則有一塊潤澤綠地。


    d朝那裏奔去。


    “那張俊臉是想幹采花勾當嗎——別做夢了!”


    仿佛回應她的執念,群馬用力蹬著石板逼近d,鐵蹄迸射火花。


    三十公尺……二十……黑暗翻騰。


    雙方距離縮短至十公尺時,d回頭了。


    雙手自然垂下,猶如在迎接親密友人造訪的姿態,但妖女羅蘭桑夫人的背脊陡然發涼。


    從駕駛座到乘客席皆籠罩一層半透明的覆蓋物,那是防禦專用力場(d force field)。


    d不動,宛如美麗的黑色神秘雕像。


    黑馬仿若黑色怒濤節節逼近——前方的d乍然矮身。


    羅蘭桑夫人隻見光芒瞬間一閃。


    前麵的兩匹馬出其不意地下沉。


    緊急刹車也止不住墜勢,後麵的兩匹馬連番向前撲倒,馬車亦騰空而起。


    被馬蹄踐踏的前一刻,d往左方急閃,同時大刀一揮,兩頭改造馬的前腳被到人齊膝斬下。


    不顧馬匹臨死的悲鳴,d仰頭望天。


    羅蘭桑夫人的笑聲從五公尺左右的高空降下。


    “在都城的派對裏,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漫步被視為鄉巴佬的行徑。”


    夫人陶醉地閉上雙眼,回憶讓那張典雅臉龐顯得有些哀傷。


    “可是,我很喜歡。月光下流動的河水、散步的情侶、華爾茲的樂曲、永無休止的派對……真是美好的時代啊。”


    聯係兩人的殺氣之線不知何時解開了。


    就在此時,靜謐的話聲在羅蘭桑夫人的耳畔,吟詠著某句話。


    未知生,未知死,


    從而,汝之名為——


    遙遠者。


    愕然大張的瞳孔映照出d的臉。


    本應在高空睥睨萬物的女貴族,嬌軀大震。


    “那首歌……也隻有被揀選的少數貴族在神祖大人的宅第聽過——寫歌者是連我們都緣慳一麵的……夫人。……為何你會?”


    羅蘭桑夫人閉上眼,即使閉上了,天人般的美貌依舊烙印在她的網膜。


    稱為記憶的某處模糊地帶閃現一絲靈光,女貴族輕啟朱唇,將閃光裏的模糊念頭化為言語。


    “那雙眼眸……那道鼻梁……那種美貌……你是……閣下是……”


    d就在她眼前。


    無論是女貴族的回憶,或是尊稱他為閣下的精神糾葛,皆無法左右黑衣獵人的意誌。


    跳躍的一刀從正上方將羅蘭桑夫人的身體直劈開來,接著反手一刀刺入心髒。


    當金發和禮服化為灰色齏粉於空中消散,著地的d再度朝樹叢一隅前進。


    “喔,是草藥園嘛。”沙啞聲音驚歎。


    中庭一隅——話雖如此,四麵漫無邊際的遼闊綠地由花草整齊區隔,紅、藍、黃、紫、白,無法以華麗或可愛形容的絢爛色彩,散發陣陣香味。


    “那是叫做‘祖彭德拉涅’的劇毒之花——隻要接近一公尺以內,任何生物都會當場死亡。喏,你看周圍都是骸骨嘛。那邊叫做‘蓋特該亞·茄利安’,是一種利用香味控製生物大腦的誘導草,聽說與都城的戰役上也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對麵是——”


    d不以為意,一腳踏進花園,繞到一處及膝的繁茂青草地,環顧四周一圈,接著將腳下數根草藥同時拔起。


    “就是這個囉。”


    沙啞聲音滿意地表示,又對將草藥收進長外套口袋的d說:


    “第一個目的完成了,接下來就剩下營救羅莎莉婭,所以——”


    d回頭。


    兩個銀色之物——冷不防在他的雙眼上。


    那是閃爍的銀玫瑰。d立時拂去,玫瑰落地後化為大量銀針碎裂。


    羅蘭桑夫人的骨灰在d不注意時隨風飄揚,卷起一陣漩渦,變成兩朵玫瑰。


    那是女貴族最後怨念的恩賜嗎?在空中飛舞、近逼到僅隻數公分距離的玫瑰,竟連d也沒有發現。


    他伸手按住雙眼,鮮血從指縫間淌下。


    “眼睛中毒了嗎?!”


    沙啞聲音也掩飾不住驚訝於不安。最困難的救援戲碼才要登場,美麗的吸血鬼獵人居然在關鍵時刻失去雙眼。


    “毒素由我來化解,但至於視力……就算用淨化焰也得花上三天喔,如今隻好先撤退。”


    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


    “我受人之托。”d說了。


    “是啊。”


    聲音爽快同意。並非被d的氣魄打動,基本上d也並非倚仗氣魄行事的個性。一旦接受工作,不論眼睛看不看得見,都要忠人之事,左手也很明白那種嚴謹的專業倫理。


    “那麽,走吧?隻希望你小心點,別還我被砍下來啦。”


    ☆


    ☆


    ☆


    “澤農公爵。”


    隨呼喚聲往挑高天花板望去,一人走下來道:


    “是我,蓋斯凱爾,羅蘭桑夫人被殺了。”


    “喔。”


    全身上下隻有一條白色拳擊短褲的男人應道。


    這人竟然好久之前就在窗戶邊躺成大字形做日光浴,“好久之前”指的是清晨,他是昨晚抵達這座城堡的,因此幾乎熬夜等待天亮,全身一絲不掛。


    一如大將軍呼喚,他名叫澤農公爵羅蘭,外表看來約莫三十四、


    五歲,不過實際年齡當然超過三千歲了。


    “幹掉那個歐巴桑的男人叫做d——看來並非浪得虛名的獵人嘛。對了,有啥事?”


    他搔著金色胸毛問道,是個極度欠缺緊張感的男人;話說回來,盡管身為貴族,他那鬆弛的小腹以及跟將軍的應對,都充滿了濃厚鄉土氣息,既沒有“都城”的優雅,也缺乏“邊境”的精悍。基本上,做日光浴的貴族這件事本身就有大問題。


    “——因此,希望接下來可以請你出場。”


    那並非請求,蓋斯凱爾將軍的聲音裏充滿脅迫。


    “不是俺的話不行嗎?”


    但澤農公爵仍然搔頭問道,實在太吊兒郎當了。


    “欸,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將軍的聲音不知所措。天下無敵的大將軍,似乎也拿這個中年貴族沒轍。


    “既然如此,可以請別人去嗎?俺現在打算好好享受這個叫做陽光的玩意。天哪,真是快樂似神仙,在此向賜予這種寶貴時間的將軍閣下再次致上感謝之意。”


    “我也不勉強,既然你拒絕,隻好派其他人去了,例如……淑女·安聖騎士。”


    將軍提及那女子的名諱時,聲音裏帶著某種狡獪,抑或卑鄙之感,全身僅著一條內褲的公爵,果然“砰咚!”一聲挺起上半身。


    “不成——那可不成,將軍。嘖,真奸詐。好,如果你要派她,那就讓俺親自出馬。”


    ☆


    ☆


    ☆


    “真是高招啊,將軍。”


    坐在一旁長椅的舒馬男爵如此說完,蓋斯凱爾將軍大刺刺地顯露不悅之色。這個該歸為都會派的貴族,言辭裏每每少不了毒計或棘刺。


    這次邀請的賓客過去都是以一當千——甚至以一屠萬的強者,但也正因如此,心裏也都不把蓋斯凱爾將軍當作一回事。縱使沒有才去明顯的敵對行動,可是對他的那種語氣、視線和態度,不出兩天就讓蓋斯凱爾震怒、發狂、叱責於憂慮。


    倘若換成昔日的他——不,即使是現在的他,光是感到有人輕視或挑釁自己,絕對立刻將當事人大卸八塊吧。雖然不像自己的部下那麽容易照料,但蓋斯凱爾有那種自信。


    可是,這次不管怎麽樣都無法令他順心,或許應該說他下不了手,他知道理由——能夠控製他的唯一力量正在運作。


    然而,究竟為了什麽?


    舒馬男爵露出不懷好意的冷笑,一麵凝睇深陷迷惘的蓋斯凱爾,一麵叮嚀般地問道:


    “對了,您當然還是打算利用聖女吧?”


    蓋斯凱爾煩悶扭曲的容貌浮現惡魔笑容,終於,原本的他——將他人痛苦當作美饌,視求救呼號為天上仙樂的惡魔蘇醒了。


    “當然。”


    大將軍一如其冷血惡名,堂而皇之地點頭。


    ☆


    ☆


    ☆


    從中庭到幽禁羅莎莉婭的高塔一路順暢。


    亦無城兵阻撓。這種過度的鬆懈,令左手不禁罵道:


    “真是偷懶的家夥!”


    左手在這段期間用小嘴吸取空氣、啜飲d的鮮血,口腔深處不時發出銀白色火焰。它用這種方式取得的能量維持d的體力,並且治療受傷與損壞的部位。


    現在是眼睛。然而,高齡數千年的妖女羅蘭桑夫人的所使的毒,果然劇烈無比,即使能治療,也需要相當長的療程:三天以內——d都必須在失明的狀態下應付敵人的攻擊,僅能依靠左手和他本身的第六感輔助。


    “不過,實在太簡單了,一定有陷阱哪。”


    d開始攀登螺旋狀石階,頂樓位於垂直距離約莫五十公尺之處。


    沒有看見任何守衛。


    牆壁上有隨意鑿穿的圓窗,對麵是帶一扇門的石壁。


    d輕鬆扯下看似堅固的陳舊門鎖。


    所有電子裝置的攻擊和防禦機構業已封鎖——不過原本就為數不多,因此擔心的反倒是地洞或倒吊等老式陷阱,房門靜靜開啟。


    從外亦可看出裏頭是相當寬敞的房間。


    光線自牆壁上的氣窗和天窗透人,顯示時間已近黃昏。


    羅莎莉婭就躺在房間中央的床鋪上。現在並非睡眠時間。


    “羅莎莉婭。”


    d出聲叫喚也沒有反應,看來是被人施術或下藥了。


    床鋪四周有水聲循環。


    直徑兩公尺的溝渠裏有水流通,與其說是水渠,那比較像是小河。


    “喔,”左手低吟。“真不愧是大貴族,這招厲害。”


    吸血鬼無法渡河乃是眾所周知的傳說兼事實。


    即便是孩童都能安心嬉戲的及膝小河,也曾有喝醉的貴族跌倒溺斃的案例。那是邊境廣為流傳的簡易貴族防禦法,但從來沒有在貴族宅第使用的實例。光就這一點來看,蓋斯凱爾將軍確實是一個極端大膽的創新者。


    d在門口停步,麵對著循環的流水。他迅速向前伸出右手,以大拇指尖往食指的第一關節處一刮。


    指甲劃破食指皮膚,眼看著鮮血從傷口冒起。


    食指一揮。


    小血塊無影無蹤地落入流水正中央。


    那一刹那,水麵仿若起泡般湧起數條足有七十公分粗的黑色物體,既像鰻魚,又似毒蛇。


    沒有嘴巴,頭部與身體之間沒有區隔,兩側有兩個像是眼睛的光點,綻放燈火般的光芒。


    那東西似乎能嗅出大氣裏的血腥味,一齊將目光轉向d。


    光芒深處迸發更強烈的光芒,同時迅速閃爍起來。


    那原本用來在無光水中吸引獵物的器官,好像經過某種改造,左手立即說道:


    “喔,會使用催眠術嗎?”


    終於,d向前跨出。


    靜靜地朝流水方向走去。


    明滅的光之眼但等待著他,等待著被催眠的獵物前來。


    俟d走到距水畔不及一公尺處,宛如黑鰻的的臉部垂直裂開,粉紅色口腔和白色尖牙出現。


    冒出水麵約一公尺的頭部,開始向上竄起。


    在五公尺處一齊停止,嘴裏淌下唾液似的東西。是由於饑渴之故嗎?或者是因為連它們也了解d的美貌?


    下一瞬間,它們發出毒蛇般的嗤嗤聲,朝d的頭頂撲來。


    d的臉部、頭部、肩膀、腋下,被咬得皮開肉綻——在那種慘狀發生之前,之間銀光一閃。


    不,那群張牙朝d直撲的鰻魚都是幻象。


    它們或者整個頭部穿透d的身體,或者一擊未中,以原本襲擊的姿勢撞向地板。


    接下來,鮮血如雨飛濺。


    d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避開血雨,斷頭身軀在他腳下扭動,沒多久就一動也不動了。


    這類生物即使受到致命傷害也可以存活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但d的盲眼跟刀技卻連那也不容許。


    流水已經染紅,不過看來也沒有其他守衛了。


    抵達了水邊。從開始前進到現在沒有片刻休息,然而,斬落十個以上的首級,身上卻未染一滴血,一想到他現在的失明狀態,便知這名青年委實深不可測。


    他將右手的刀刃插入流水。


    “十公尺。”左手說。“遊水也很麻煩,跳過去吧。”


    話聲尚未結束,d的身體早已飛向半空。


    他明明蹬地而起,卻未發出任何聲響,也沒看見屈膝的動作,這個跳躍簡直能稱為“魔跳”。


    兩公尺的距離根本不算什麽,但在流水正上方卻異變突生。


    長外套的下擺和旅人帽的帽沿急遽下墜。


    流水極力抗拒貴族的通過。


    無論疾風的速度或是優雅的軌跡盡皆大亂,但在


    間不容發之際,d的靴底前半部總算落到對岸,終於踏上了地麵。


    走近熟睡中的羅莎莉婭,d立即將左手按上她的額頭。


    “這個……被人施了強烈的法術,另外還下了藥。”沙啞聲音低語。“……不過,好在剛才的解毒草也可以化解這種藥的基本成分,要在這裏治療嗎?”


    “不。”


    d一肩扛起羅莎莉婭。若是考量從這裏到脫身為止的死鬥,沉睡著比較不礙事。


    床鋪一側有一個能架在水流上的折疊式金屬橋,是一種能從對岸遙控的裝置。


    單手將金屬橋扔向水流,d不出一分鍾便輕鬆踏橋離開高塔。


    ☆


    ☆


    ☆


    雷聲已息,但狂風轉劇,連空氣都迅速變冷。


    祖克的情況持續惡化,呼吸更加急促,身體如火熾熱。


    “究竟上哪去了?”


    葛德咒罵的對象不是d,而是賽傑。第三個夥伴三小時前忽然不見人影,至今遲遲未歸。


    以輸送隊員而言,賽傑原本就是比較細膩的男人,但應該不會不負責任到臨陣脫逃,而且,會想隻身離開這種鬼地方的才是真正的阿呆。


    總而言之,葛德如今必須一個人看守祖克和貨物,也不能隨便離開,況且天色也快暗了。


    “混賬王八蛋!”


    他“啪!”一聲用拳頭捶打另一隻手的掌心,左手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踏草聲響。


    “賽傑嗎?”


    葛德一麵出聲詢問,同時將多管火藥長槍抵住肩膀。


    腳步聲停了半晌,又開始靠近。


    “回答我,是賽傑嗎?!”


    不可能是d,因為沒有馬匹的鐵蹄聲。如果不是賽傑,那鐵定是妖魔怪物一類了。


    幸好已經將祖克搬進輸送車,不過妖物們隻要爪牙一擊就能破壞車體,甚至有些幽靈還能穿越高分子鋼。無論如何,都不是葛德可以獨力應付的情況。


    他已有所覺悟,反正也給了祖克一顆高爆手榴彈預防突發事件。不用說,那當然不是用來防身的。


    就在他即將扣動多管火藥長槍扳機的前一刻,人影從樹叢間冒出。


    “啊?”


    葛德神經緊繃的神情頓時舒緩。


    踩著青草現身的,是一個看來還不知有沒有滿十歲的金發辮子少女。


    澄澈的藍眼珠,隻適合少女的粉紅色合身洋裝,及膝長裙下的雙腳套著灰色長筒襪和白鞋子。右手戴著紅寶石和藍寶石鑲成的黃金手環,手裏的灰色花籃滿滿都是花。


    連原本緊張得快要崩潰的葛德,都感覺少女周圍一帶忽然變成了華麗的花圃。


    “你再動我就要開槍囉。”


    葛德還來不及說話,少女就輕聲搶著道,接著她停在原地高舉雙手。聲音和動作可愛至極,葛德緩緩垂下槍口。


    “別動喔,小妹妹。”


    葛德下令。他不知自己為何沒有開槍,隻曉得這種地方不可能會有正經的女孩。


    少女依然保持雙手高舉的姿勢,滴溜溜地注視著他。


    “你叫什麽名字呀?”


    “問別人的名字之前,應該先說自己的名字吧?”


    天使般的嘴唇綻放出天使般的聲音,葛德不禁心神一鬆。


    “失禮、失禮,我叫葛德啦,是輸送對的。”


    “我是淑女安喲。”


    “原來如此,的確是個小淑女。不過,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摘花。”


    她若無其事地答道。


    “你家在哪?”


    少女似笑非笑,葛德心頭一凜。


    “就在那座城裏。”


    淑女安聲音驟變,紅寶石的唇間隱約可見如尖錐般突起的白牙。


    “嗚喔喔喔喔喔。”


    絕不能被外表蒙蔽——這是在邊境求生的不二法則。


    葛德扣動扳機,多管火藥長槍狂嗥,少女一動也不動地橫倒於地。


    ☆


    ☆


    ☆


    客觀來看,葛德的行徑簡直殘暴不仁,可是他仍沒有放下槍口,全身神經緊繃到了極點。


    開槍射殺天真無邪的少女——即使知道對方是妖魔,外觀所勾起的無限悔恨和自責,依然在當事人內心形成悵然的空虛,而妖物也就在那一瞬間反擊,這是在數萬人慘遭屠殺後所習得的邊境智慧。


    “怎麽了,葛德?”


    輸送車的方向傳來祖克細若蚊蚋的聲音,但正處於生死關頭的葛德並未發現。


    十秒……還不夠……二十秒……還不夠……三十秒……四十秒……


    他滿身大汗,氣息紊亂。


    “我殺了一個妖怪,你別出來。”


    話雖如此,他至少恢複了回頭應答的從容。


    拭去汗水,重新將長槍抵著肩頭,朝屍體方向前進。


    葛德走到了少女慘不忍睹的腳邊低頭一看,禁不住傻眼。


    “——人偶?!”


    芬芳四溢的金發,澄澈的碧眼,天真的表情,柔軟的手腳——這些竟然都是人造品:金發是金屬纖維,眼睛是玻璃彈珠,臉和手腳都是木製品。


    剛才那個充滿生命力的可愛模樣呢?不,就連呲牙咧嘴的惡鬼表情,都猶如活生生的生物。


    葛德愕然而立,仿佛整個腦袋被人挖空。就在此時,耳畔響起天真無邪的聲音,那歌聲宛如從天而降的金花。


    ——你開槍射了淑女安喔。


    聲音如此道。


    ——可是,你是無法打碎我的。拜托,快點救救我啊。


    如同所有意識、生命從大腦傳達至全身,少女的聲音在葛德的血管注入一股冷血,令他全身僵直。


    接著,跟身體一樣凝滯的視網膜裏,烙印出一個滿身窟窿的人偶霍地站起。


    “送你一朵花……這是剛從淑女安的花圃裏摘下來的血綴草。”


    豐盈的小手從掛在另一隻手臂的花籃中,取出一朵純白鮮花,朝葛德胸口擲去。


    ——轉瞬間,白色花瓣染成鮮豔的紅,葛德不堪地獄般的痛楚,向後仰倒。


    長槍朝風馬牛不相及的方向狂嗥,他在地麵倒成了大字形。


    眼看著染成血紅的花朵漸漸在體內生根,那種感覺非常真實。


    “真是硬朗的人呢。”淑女安在他的頭部旁愉悅地說。“血液也很豐沛,應該可以再來一朵。”


    死神之手深入死亡花籃,剛取出一朵美麗的白花,就聽見背後有人喚道:


    “淑女安。”


    聲音熟人在她回頭以前,確實拋出了某樣東西。


    藍色瞳孔映照出賽傑的瞬間,白花刺入少女眉心,那是和她手裏一樣的血綴草。


    “欸?!”


    淑女安一聲驚叫,向後退去,正想將手裏的花朵扔向新敵人,額際的白色花瓣卻已開始泛紅。


    頹倒在地的是淑女安的真是肉身。


    賽傑直奔而來,取下輸送對員腰際的隨身細繩,將她牢牢綁縛,接著走近葛德,伸手朝他胸口的花朵一摸。


    花朵膨脹了一倍有餘,觸感就像沾了水的海綿。


    用刀一握就發出“咕啾!”的聲音,那是花朵的悲鳴,花朵飽食葛德的血液後,逐漸演變成別種生物。


    “這個畜生!”


    賽傑咒罵,猛力一拔。花朵發出“啊!”一聲慘叫,從葛德身上脫落,但根部還殘留體內。賽傑於是站起來一拉,根部就像泥水般拖著鮮血被拔出來,全長足有五公尺。


    “看來必須輸血了。”


    賽傑扔掉花朵,目光折回葛德蒼白如紙的額頭說道。然而,哪裏有可


    以進行輸血的血液?輸血用的器具又怎麽辦?


    可是,賽傑轉向後方——他剛才走來的方向,自信滿滿地拍胸說道:


    “運氣真好哪,葛德,你得好好感謝我囉。”


    ☆


    ☆


    ☆


    “總覺得怪怪的。”沙啞聲音說道。


    音量隻有d聽得見,扛著羅莎莉婭的他此刻身在中庭。


    “未免太容易的手了,蓋斯凱爾這男人的城裏不可能有這種便宜事,肯定有什麽陷阱。”


    “知道嗎?”d問。


    筆直通過前庭,接著再穿出大門——跟來時相反的路徑。


    “不,目前沒有任何征兆。”


    沙啞聲音回答。嘴唇一開,喉嚨深處就出現藥業的銀白火焰,那是為了治療d的雙眼所燃燒的能量。


    地可以食用花壇泥土,風到處都有,水是d的血。盡管還欠缺火,但那也太過奢求了吧。


    天空的藍越來越深,夜間生物即將複活,不,對這座城堡而言,應該是恢複原本的生氣吧?


    言歸正傳,蓋斯凱爾應該早就發現d的入侵和羅莎莉婭的營救行動,卻沒有發動任何妨礙工作,這隻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d開始全力疾馳。


    “要強行突圍嗎?!這下可有趣了。”


    假若有意逃出嚴密監視下的廣大空間最常用的方法不是沿著空間邊緣,便是藏匿在樹叢或建築行走。


    一鼓作氣穿過中庭正中央——的確像d的行事作風,但除了莽撞外還是莽撞。考慮到他背後的羅莎莉婭,這實在太不責任了。假使被指責把羅莎莉婭當擋箭牌,也無法辯駁。


    然而,莫非d早就知道了?如今隻能作如是想。從他穿越中庭、通過前庭到離開城池為止,都沒有遇上任何攻擊。


    “怪了。”


    沙啞聲音嘀咕,d仍舊漠然一路狂奔。


    “你……早就知道不會有人攻擊了嗎?”


    “如果有心攻擊,抵達東塔前就來了。”


    d難得地給予解答。


    “蓋斯凱爾那廝是膽小鬼?不,被稱為大將軍的男人不可能如此。那麽——”


    “有人阻止他……”


    “什麽?”


    “……也說不定。”


    “誰可以阻止蓋斯凱爾?”


    沙啞聲音顯示出它已進入思考模式,不過那極為短暫。


    “想也是白想,隻有一個人可以……可是,那廝為何如此?”


    沒有回答。


    d在暮色蒼茫的陡峭下坡快速奔跑,背上的羅莎莉婭沒有感到半分顛簸隻能說是神乎其技。


    “喂喂喂喂喂。”


    距離平地還剩一半路程時,遠方傳來呼叫聲。盡管相距遙遠,但d不知為何卻停下腳步。


    下一瞬間,眼前不到三公尺的地麵發出轟隆巨響,一個紫色人影同時自天而降。


    撼動的大地恢複平靜的數秒間,d察覺出對方是一個身穿巨大盔甲的人物——或者說他根本就是一具盔甲。


    那並非鎧甲。


    身高三公尺,身軀和手臂都異常粗大,外形粗糙,完全無法與貴族末期的那種世紀末洗練相比。


    那應該是貴族相互爭權、迎擊外星侵略者的那個紛亂時代下的產物吧。


    這裏畢竟是通往大將軍城池的道路,粗糙歸粗糙,但地麵沒有一絲龜裂。盔甲騎士沒有發出半點機械聲響,重新自路上站起。


    “有一點嚇到你了吧?”


    陰鬱的男人聲音驀地問道。僅僅如此,也有女生會被他嚇得心跳停止吧。


    “剛才的聲音是故意反射成從遠方傳來的樣子,然後突然出現眼前……怎麽樣啊?”


    他的口吻非常認真,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是貴族吧?”d說。


    “不對、不對。”


    盔甲男慌張揮動右手,雖是貴族的機械,動作卻跟人類一樣流暢。


    “正確地說,曾經是貴族,俺已經被神祖大人放逐了。”


    盔甲男放聲大笑。


    “其實是玩女人玩過了頭,將都城宮廷裏的女官們盡數享用過了哪。沒想到其中一個剛好是神祖大人的掌上明珠,害俺被幽禁在棺柩裏兩千年,腦子被動了手腳,隻有意識持續運轉,哎喲天,痛不欲生的咧。無聊得快瘋了,要是女兒沒來救俺,搞不好現在還——光想想就令人寒毛直豎啊。唉,總之,被埋在地底深處時,貴族的資格就被禠奪了,所以現在是無所事事之徒了;以前的名字是澤農公爵羅蘭。”


    “澤農公爵?”


    d的左手附近響起訝異之聲。


    “羅蘭?蓋斯凱爾那廝是專收無可救藥之徒喔。”


    “為何在此?”d問。


    “不知道。”


    盔甲男聳聳肩,就一尊三公尺高的機器人來看,這種行為未免太過搞笑。


    “仔細去想也許會想起來。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是有什麽理由,但現在是一團迷霧。不過,俺身為都城之兵,曾經和蓋斯凱爾將軍交戰、對敵,如今卻歸其麾下,就連蓋斯凱爾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理由。唉,真是可笑。”


    “羅蘭桑夫人、澤農公爵羅蘭——驍勇善戰頂尖貴族全聚在一塊啦,其他還有誰?”


    盔甲男聽見左手的低語,微微探出上半身歎道。


    “真想砍下你的生命之源來端詳、端詳,哎呀,別那麽殺氣騰騰的嘛。喔喔,就算穿著盔甲,還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哪。你不可能是普通的獵人,更不會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話說完了嗎?”


    d說道。聽者皆能領悟那是寧靜的宣戰通告,連狂風都戛然而止。


    “不,還沒。可是啊,俺還是得斃了你,要不然俺的乖女兒就危險了。她叫淑女安——你聽過嗎?嗯,當然不可能聽過。為了女兒,俺得出去無怨無仇的你……抱歉了。”


    他剛說完,右拳立即襲來,速度超越馬赫的拳頭點燃空氣,臭氣的焦味刺入鼻間。


    d以雷霆萬鈞之勢,避開足有人類臉孔兩倍大的拳頭。


    躍開五公尺的右手閃起一股刀光。


    盔甲男的拳頭噴出銀焰,那是在d閃身之際揮刀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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