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起來就像全身浴血一般,眼中猶綻放著血光。不論是法爾休雅、普羅周,還是那些下屬。其中,唯有d洋溢一股凜然的清涼之氣。


    “先把那個男人交過來。”


    法爾休雅單手伸出。


    “你休想。”


    d橫身擋在蘇的前方。


    “哦。”


    “等這對兄妹湊齊之後,再進行治療。”


    兩道看不見的視線,在空中激蕩出隱形的火花。


    法爾休雅的手下全部定住不動。兩人的殺氣,令機器人功能陷入障礙。


    “在那之前,我有件事想問你。”


    普羅周伯爵舉起右手。


    “什麽事?”


    法爾休雅應道。


    “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麽擁有d的麵貌?”


    “他是【神祖】寄放在我這裏的人。有人告訴我,當我麵臨最大的危難時,便可派他上場。至於d的麵貌,或許是他覺得這張臉比其他人好看吧。”


    “比其他人?”


    伯爵望著那名男子,皺著眉頭。


    “意思是,還有其他人囉?”


    “有。”


    一旁傳出一陣沙啞聲。普羅周以不解的表情望著d的左手。


    “還有另外兩人。分別是法爾休雅與……”


    蘇猛然倒抽一口冷氣。因為左手一提到【絕對貴族】的名字,男子那張d的麵孔馬上變成法爾休雅。宛如男子體內沉睡的另一個人格驀然蘇醒。


    手持長槍的普羅周,臉上表情從原本的不安轉為驚訝。突然見那男子的臉變換成另外一人,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


    “這家夥是什麽啊?”


    “我是……法爾休雅。”


    對方語氣慵懶地應道。


    “你等一下……我現在馬上……替你治療。”


    他說話的對象,當然是正牌的法爾休雅,但得到的卻是冷淡的回應,法爾休雅望著那名和自己長相相同的男子,眼神與普羅周伯爵相仿。


    “你是誰?”


    這個問題若是出自d、普羅周、左手,或是蘇的口中,一點也不奇怪,但偏偏問話的人竟是法爾休雅。


    那名男子似乎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他隻是茫然佇立,微微搖著頭。


    “我是法爾休雅。”


    這次是以清楚的聲音回答。


    “我就是你。所以你得為我療傷不可,讓我見識你的本事吧。”


    語畢,男子正欲踏步向前時,一把長槍赫然從他背後直透胸前。


    像迎風搖曳的草叢般發出譁然聲響的,是法爾休雅的手下和蘇,至於被刺穿的當事人、d,以及法爾休雅,則是不發一語。好一幕詭異的光景。


    “要是又多一名【絕對貴族】,可就麻煩大了。”


    普羅周左右晃動著手中長槍,如此說道。眼看堪稱是法爾休雅2號的怪人滴血未流,臉上也沒半點苦痛之色,但普羅周似乎不以為意。


    “不過,我早知道這樣對付你隻是白費力氣。既然如此,這招你看怎樣?”


    普羅周單手抽出長槍,橫向掃去。


    長三公尺的槍尖,化為沉重鋒利的劈刀。


    脖子被切斷的聲音與常人無異。


    “噢——”


    普羅周似乎頗為欽佩,重新握好手中的長槍。


    法爾休雅2號的人頭並未飛出。因為在頭顱被切斷的刹那,他已伸手按住頭頂。普羅周也是以這個方式抵擋【葛蘭劍】的攻擊。


    切痕轉瞬間已平複。


    “這下可傷腦筋了,就算把他大卸八塊也無濟於事。嗯,把他丟進油鍋,或是放火燒,總殺得了他吧。”


    普羅周以槍柄搔著鼻頭。


    “d,這家夥有一張和你同樣的麵貌。你想想辦法吧。”


    被他這麽一說,想必d也感到頭疼,但兩人之間確實無法以毫無瓜葛一語帶過。


    “有兩個法爾休雅,兩個我。法爾休雅是我,我是法爾休雅……”


    謎樣般的青年,道出謎樣般的話語。蘇抬頭望向他,旋即臉頰浮現一道紅暈。


    “你還沒說清楚。”


    從地底傳來【絕對貴族】的聲音。


    “還有另外一人。d,【神祖】為何把他托付給我,你知道原因吧?”


    “你為何這樣問?”


    “你剛才不是自己說了嗎?我就是你。還有,雖然嘴巴上沒說,但其實你已經說了——【神祖】就是我。”


    蘇腳下一陣虛浮。法爾休雅這番話在她腦中劇烈地閃爍,幾欲令她閉上雙眼。


    【神祖】就是我。


    我指的是誰?是法爾休雅,還是……


    “替他治療吧。”


    d說。


    “喂。”


    普羅周提出異議,但d仍自顧自地說道:


    “代價是交出蘇和馬休。”


    “過來,為我治療!”


    仿佛受到法爾休雅的邀約所引導,和他擁有同樣麵孔的魔人,朝真正的法爾休雅走近,伸手搭在他的傷口上。


    法爾休雅為法爾休雅進行治療——麵對這光怪陸離的光景,卻沒人發笑,也沒人畏怯。


    接著,眾人耳中傳來一句意外的話語。


    “無法治療。”


    “什麽?”


    法爾休雅劍眉緊蹙,普羅周伯爵則是咧嘴冷笑。


    “造成此等傷勢的對手,與我的技藝相當。不僅傷及你的筋骨,甚至斷絕了你的生命之源,就算是鬼神也無計可施。”


    伯爵朗聲大笑。法爾休雅對另一個法爾休雅做出回天乏術的宣告。這的確是個黑色幽默,毋庸置疑。


    “那麽,該怎麽做才好?d能夠治愈嗎?”


    法爾休雅以極度痛苦的聲音問道。近乎逼問。


    “他和我一樣無法治愈。”


    “這麽說來……?”


    “還有另外一人。如果是他的話……”


    麵對如此平凡無奇的回答,不知為何,蘇感到背後一陣冰涼。


    “那就叫他出來!”


    “這並非我所能操控。想必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煩啊!什麽還有另外一人?什麽無法操控?到底在胡說些什麽!?d,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法爾休雅就躺在這裏。現在是大好機會。由我來取他性命。”


    “喂,你少囉嗦好不好。”


    麵對沙啞聲的製止,伯爵完全不予理會,隻見他手中長槍猛力一揮,以迅捷如電之勢朝法爾休雅呼嘯而去。


    一道銀光從他的槍尖下方彈躍而來。


    “你幹什麽?!”


    伯爵雙眼幾欲噴出火來,狠狠瞪視著d。


    “他該得到應有的代價。”


    d回答道。


    “你這家夥……”


    那是怒不可抑的麵向,不,是狂槍。伯爵朝d刺出長槍。


    d豎起長劍格擋,但剛猛的衝擊力道仍舊直透雙肩。


    d騰空一躍,手中長劍劃出一道青色圓弧。


    勉強接下那幾欲連同長槍和人頭一起斷成兩半的一劍,普羅周握著長槍插向地麵。


    房內頓時一陣天搖地動,蘇發出一聲尖叫。


    d隨著一部分掉落的天花板一同落地,腳下滿是粗大的裂痕。為了避開裂痕,d踩向地板的大理石,但大理石卻應聲碎裂,使d失去平衡。


    隻見長槍寒光一閃,毫不容情地刺向d的胸口,他勉強縱身閃過攻擊,卻無法采取攻勢。


    普羅周不讓他有半點喘息的機會,他的長槍突刺有如排山倒海而來。


    不停地閃避、擋架,d的雙腳


    處於平衡與不穩之間,在地麵上滑行,倍受折磨。一旦他找到可以站穩腳步的場所,長槍想必會一槍貫穿他的胸口。


    d停下腳步。


    普羅周收起長槍。那命運的瞬間,以慢動作深深刻印在蘇的眼中。


    兩人生死攸關的動作,就此停頓。


    他們同時望向某個方向。蘇也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


    眼前站著一名身穿銀衣,從未見過的男子。


    這名男子隻是靜靜佇立原地,便為d和普羅周伯爵的生死鬥劃下休止符。


    “【神祖】大人。”


    不知是誰如此喊道,蘇全身順著這句話所帶來的影響。


    一股熾熱在腦中燒灼,極寒之氣令內髒凍結。思緒一片零亂,勉強要凝聚心神,卻又開始精神渙散。就隻是因為這麽一句話。


    “原來另外一個人……就是【神祖】大人。”


    普羅周伯爵的口吻,帶有無比虔誠的味道。


    “既然如此,一切都有可能。要解救法爾休雅也不是難事。”


    “大人……”


    法爾休雅的聲音聽來相當空洞。他以“大人”來稱呼。想必那是他必須如此尊稱的人物,同時也是昔日將他放逐至浩瀚宇宙的宿敵。


    就像是宇宙間誕生的巨大星雲,欲吸收無數的恒星,室內開始彌漫起一陣像是雲霧般的物質。


    “這是阿卡西亞紀錄的碎片。”


    【神祖】說。


    “連我也無法輕易解讀,但有人卻已巧妙窺探出它的奧秘。然而,不能看的事物,終究不該窺探。由於觸犯了禁忌,所以他的存在已從曆史中抹除。你們看,阿卡西亞紀錄會從保管庫外流,宇宙必定不再是宇宙的原樣,刻劃在時空中的曆史亦將逐漸消逝,因為曆史是由時間所構成。”


    此刻,奇馬這名男子的存在,已從法爾休雅的腦中消失。不,是從所有知道他的生命體的記憶中消失。


    “竟然有這種事!”


    普羅周伯爵臉色大變。


    “大事不妙。”


    法爾休雅也緊握雙拳。


    “該怎麽辦才好,【神祖】大人?”


    普羅周問道。


    “你幫不上忙。”


    “是。”


    “法爾休雅應該也沒有辦法。你們當中,唯一有可能辦到的,就是名為d的男子。不過,他的力量連我也無法掌握。法爾休雅,你想得到和d同樣的力量對吧?”


    “……”


    “d與你交手,並治愈你所帶給他的傷,但你卻隻有死亡在等著你。在那時,你已經敗在d的手下。”


    仿佛會將聽者的靈魂拖向黑暗地獄的聲音——這就是【神祖】的聲音?


    但法爾休雅卻發出低聲冷笑。


    “我會敗北?隻有將我化為飛塵的對手存活,而我就此灰飛煙滅,那才稱得上敗北。我和他尚未分出勝負,我和d都還未斷氣。”


    隻見【神祖】舉起右手,似乎在空中抓住某個東西。


    那是一塊雲霧。


    【神祖】朝它瞄了一眼後說道:


    “這裏清楚記載了你的失敗。”


    “這怎麽可能。”


    【絕對貴族】的自信似乎仍未因此動搖。


    “我不相信。我還能用雙腳站立。”


    “阿卡西亞紀錄的宣告,正代表了命運。”


    【神祖】說。


    “除了一種方法外,沒人能夠顛覆命運。”


    法爾休雅的眼中登時綻放精光。


    “哦,什麽方法?”


    開口詢問的,是一個沙啞的聲音。


    “那就是改寫阿卡西亞紀錄。”


    【神祖】毫不遲疑地說。


    “改寫阿卡西亞紀錄?”


    沙啞聲、普羅周、法爾休雅——這三人的叫聲聽起來猶如出自同一人之口。


    “可是……有可能辦到嗎?”


    眾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神祖】臉上。


    “隻有我能辦到。不過,你也可以。法爾休雅——如果我這麽做的話……”


    不知他是何時來到法爾休雅身邊。也有可能是法爾休雅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朝他靠近。


    兩個身體就這樣重疊在一起。


    “噢?!”


    普羅周的叫喊,傳出駭人的驚愕與絕望。


    【神祖】的身體倏然被吸進法爾休雅體內。


    “法爾休雅那家夥竟然得到了【神祖】的力量?!”


    對這陣沙啞聲做出反應的人,是普羅周伯爵。


    他手中長槍躍動。同一時間,鮮紅的光束貫穿他的身體。


    同處於室內的法爾休雅手下發射光束炮,集中的炮火悉數被伯爵的皮膚和衣服所吸收。


    麵對持續的攻擊,普羅周伯爵以長槍畫出一道圓弧。


    光束反向射回。


    被光束貫穿的法爾休雅手下們,轉眼間化為離子,憑空消失。


    因為死亡光束盡數被普羅周伯爵的槍尖給反射回去。


    “得趁現在取他性命才行。”


    那是極度痛苦的決心展現。因為伯爵很清楚眼前怪異的合體將帶來什麽後果。


    他擺出欲擲出長槍的姿勢。眼前的距離,隻要將手伸長便可觸及,但他卻非得這麽做不可。


    法爾休雅右手握拳,高高舉起。


    在他胸前張開手掌。掌中浮現一顆直徑不到五公分的殷紅球體。


    長槍激射而至。


    原本理應貫穿法爾休雅心髒的長槍,命中了球體。


    轉眼間,長達六公尺的巨大長槍在毫未減速的情況下,被紅色球體吞沒。


    “這是【神祖】的……不,是我的血之球。”


    法爾休雅妖氣逼人地說道。腹部的傷口已不再出血。


    “在過去,【神祖】與我是勢不兩立的敵人。想必你們不知道個中的緣由。我並非單純隻是個嗜血的惡鬼。一切都是出自對【神祖】的反抗。不過,就算我這麽說,你們也不會相信吧。”


    他的目光貫穿普羅周的身軀,望著d。這已不是法爾休雅先前的眼神。


    “我是……”


    他正要說話時,雙眼忽然眯成一道細縫。


    他的目光凝聚在普羅周背後的門口。


    普羅周回身而望。


    有兩道人影佇立。


    “原來是米蘭達。”


    他如此說道,聲中似乎充滿懷念之情。


    “馬休?!”


    蘇放聲喊道。


    “哥,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是我將他從牢裏救出。”


    米蘭達以輕蔑的目光瞄了身旁的馬休一眼。他手裏握著一把大型弩弓。


    “我從地下潛入這座城內。那些防禦機構就跟騙小孩的玩具沒什麽兩樣。接著,我在其中一座地牢裏發現這個小子。每次見到他都得替他解危,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本想讓他自生自滅,但又有點同情他,所以就帶著他來到這裏了。順便向一名護衛要來了這把武器。你就待在那裏別動。”


    公爵夫人以她敏銳的感覺要查出眾人聚集在此,實在易如反掌。


    夫人雪白的臉龐望著普羅周。臉上有一道紅線,從眉間直透下巴。她鍾愛的白色洋裝染成一片鮮紅。


    “我都聽說了。普羅周,我們已經無法阻止法爾休雅。既然他已得到【神祖】的力量,就連d也無法對付他。因此,眼下我們務必得聯手才行。”


    這是何等令人驚異的言辭,何等淒美。


    這名美女從胯下到頭頂被一刀兩斷。


    看。她一步一步朝法爾休雅走近,腳下拖出一道


    溫熱的血痕。


    她一麵走,一麵將右手伸入胸前的洋裝內。


    普羅周望著她伸出右手,握在掌中的物體。


    “噢?!”


    他發出一聲低吼。那是一顆滿是鮮血,但仍兀自跳動不停的心髒。


    “由我先來。普羅周,接著換你。”


    語畢,米蘭達做出投擲的動作。


    但在此時,她的身體出現嚴重痙攣。從她身後傳來彈簧聲以及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


    紅黑色的血漬從刺穿她左胸的鐵箭末梢向外暈染開來。


    “哥?!”


    蘇一臉茫然地望著手持弩弓的哥哥。


    “不可以……拿那種東西……丟向法爾休雅大人。”


    被附身的馬休,雙眸正訴說著大貴族在他內心所發揮的影響力。


    然而,為了那位想取他性命的貴族,而一箭射向解救他的貴族,實在是很嚴重的變節行徑。


    米蘭達手握箭矢,走了一、兩步。她的步調極為沉穩。她轉頭望向馬休,微微一笑。


    “如果沒能貫穿心髒,我就不會死。我的心髒在這裏。”


    語畢,她揮動著高舉的右手。


    她將心髒丟向法爾休雅掌中的小球,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後,就此消失。


    “普羅周,再來就靠你了。”


    接著,她一身鮮紅的洋裝向前倒臥,不再動彈。從失去心髒的那一刻起,她原本不死的生命便走到盡頭。


    目睹完米蘭達悲慘的死狀,普羅周以凶狠的眼神望向馬休。


    “我們就非得保護這樣的人類嗎?”


    這是錐心泣血的一句話。隻見普羅周緊咬嘴唇,牙齒咬破了唇皮,鮮血溢流。


    “不過,身為一名貴族,我會遵守自己的誓言。d,他們兩人就交給你了!”


    他的巨大身軀往地上猛力一蹬。


    馬休必定仍處於神誌不清的狀態。他再以弩弓瞄準伯爵,射出一記快箭。


    一道銀光在空中將箭擊落,化為d飄至馬休麵前的刀身,刀背擊向這名年輕人的頭頂。


    騰空躍起的普羅周,手中高舉著一把劍身長達三公尺的長劍。想必平時都懸在長袍下。


    從法爾休雅頭頂疾砍而下的這一劍,在他伸出左手擋架的那一刹那消失無蹤。消失於浮在他左手前方的另一顆小球中——法爾休雅的血之球。


    “果然傷不了你。不過,我的鮮血絕不會輸給你這種人!”


    普羅周驀然轉身。他背對【絕對貴族】,朝d伸出左手。


    “你的劍借我!”


    d將擊昏馬休的那把長劍拋出。


    伯爵一把握住後,雙手倒持劍柄。


    “法爾休雅,這便是我和米蘭達的力量!”


    隨著一聲震天撼地的呐喊,伯爵一劍刺穿自己的身軀。


    貫穿的劍尖,準確無比地朝法爾休雅的心髒刺去。法爾休雅似乎早已等得不耐煩,他舉起有如重力磁場般的血之球迎擊。


    劍尖沾滿鮮血——隻聽見啪嚓一聲破裂聲響,血之球破滅,一擊必殺的長劍不偏不倚地刺穿法爾休雅的心髒。正是那把貫穿普羅周心髒,吸取他鮮血的刀身。


    法爾休雅喉中迸發臨終前的淒厲慘叫,仰頭倒地。


    他雙手握住刀身,想要拔出。以普羅周的胸膛厚度和兩人的距離來看,沒入法爾休雅體內的刀身長度還不到二十公分。


    但他卻沒能拔出。非但如此——


    “哦,刀身還繼續往裏鑽呢。”


    正如沙啞聲所言,塗過普羅周鮮血的這把劍,逐漸鑽進相互重疊的兩人體內,令法爾休雅的努力全化為烏有。


    不知是否已氣空力盡,隻見法爾休雅的右手離開刀身,舉向空中。


    飄蕩的雲霧包圍住他的右手。


    一秒——兩秒——他的右手無力地垂落。


    蘇奔向d的身邊。在關心馬休的安危之前,她先開口詢問自己最關心的事。


    “他死了嗎?”


    她指的是法爾休雅。


    “還沒。”


    左手冷冷地應道。


    “他還握著拳頭。”


    當蘇發現法爾休雅的手以及從他手中掉落的白色碎片時,【絕對貴族】的雙眼陡然圓睜,散發出金光。光芒射向空中。它連接地麵與幽暗的天空,彷如一場悲壯而空虛的嚐試,默默等待地球以外的生命體傳來回應。


    “帶馬休離開這裏。”


    語畢,d抽出白木針,射向法爾休雅的心髒。


    就在看似刺中的瞬間,白木針反向射回,d揚起左手擋架。五根白木針從手腕穿透手肘,鮮血飛濺。


    當d垂下左手時,他看見普羅周的屍體就躺在法爾休雅腳下,身上仍插著長劍,法爾休雅則是巍然矗立,仰望無盡的虛空。


    沙啞聲強掩驚駭,如此說道:


    “他將記載自己死亡的阿卡西亞紀錄給捏碎了。”


    “沒錯。”


    法爾休雅應道。聲音沒有透過嘴唇的開闔,而是直接傳入d的腦中。


    “我已學會精神感應。問我是怎麽學會的是吧?這是其他天體的生物藉由比雷射更快的超光波通訊傳授予我。還不隻這樣呢。看來,想透過知識和能力的交換來突顯自己存在的欲望,外星人一樣無法抗拒。”


    d邁步飛奔。


    【絕對貴族】正在吸收外星文明的力量。勢必得在他真正成為【絕對存在】之前取他性命!


    d在疾馳的同時,垂下右手。他以指尖取起長劍握在手中,以必殺之劍刺穿對手心髒,直沒刀鍔。


    就在這一瞬間,超光波的通訊斷絕。


    “噢……力量逐漸消失。莫非是【葛蘭劍】?”


    法爾休雅的魔刀,貫穿了自己的主人。


    “吾命休矣。”


    法爾休雅腳步踉蹌。


    “不,如果是以前的我,恐怕已就此喪命。d,我已從無限大光年的遠方得到不死的力量。”


    【葛蘭劍】悄然無聲地朝d飛去。


    d握住劍柄,化解【葛蘭劍】的攻勢後,法爾休雅緩緩睜開眼睛。


    他眼中已無瞳孔,隻充斥著耀眼金光。


    “我能隨意操控阿卡西亞紀錄,與宇宙的盡頭和意念相通——d,我已超脫出生物的層次了。”


    法爾休雅的聲音悠揚清越。白霧中綻放著金黃色光點。紀錄外漏的情形愈來愈嚴重。


    “那又如何?”


    d問。法爾休雅那令人驚歎的宣告、支撐這一切的詭譎氣勢,仿佛對這名青年的內心不具任何影響力。


    “站在你麵前的我,如今已是一種【存在】。”


    “你想說自己是究極進化對吧?”


    這句話來自一個沙啞的聲音,他並語帶嘲諷地說道:


    “別名——落魄慘狀。”


    法爾休雅雙眼緊盯著左手。


    “噢——”


    那張小臉發出一聲悲鳴,沒入掌中,同一時間,d揮起【葛蘭劍】,朝法爾休雅的頭部橫掃而去。


    盡管傳來一擊得手的觸感,但他並未就倒地。d的右手微微痙攣。一種極其怪異的手感。


    一股灼熱的劇痛在他腦中泛開。


    黑衣青年一聲不哼地昂首仰身。


    “嗯——美男子的臨終死狀,值得好好觀賞。不過,這證明我尚未成為真正的【絕對貴族】,竟然還會讓美麗的事物吸引我的目光。”


    蘇朝單膝跪地,忍受痛楚的d奔去。


    “d,你振作一點!”


    她轉頭望向法爾休雅,眼中噙滿淚水。


    “住手!普羅周


    伯爵和米蘭達夫人為了保護我們全都已經喪命。我求你住手。你要我怎樣都無所謂。隻要我到另一個世界去見我母親,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請你不要傷害他!”


    全身為濃霧包圍的法爾休雅,靜靜聆聽她那發自靈魂呐喊的剛強話語。


    他點了點頭。


    “好個善良的小姑娘。我的目的原本就是你們兩兄妹。好吧,我就饒d一命。不過d,你得吸這名女孩的血。如此一來,便可免於一死。”


    淚水從蘇眼中撲簌而下。猶如淚水是從眼中被硬擠出來似的。她眼中透射的光芒——是純粹的憤怒。


    要這名想保護她的人吸她的血,是何等殘酷冷血的行徑啊。


    “不、不、不!”


    蘇猛力搖著頭。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認同眼前這名貴族。當馬休射殺米蘭達時,她的洗腦已徑自解除。


    “你這樣如何稱得上絕對?你隻是擁有和自己不相稱的力量罷了——你是個怪物。因為你根本無法正確地控製那股力量。”


    “我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量?你這番話可真有意思——”


    他那綻放金光、沒有瞳孔的雙眼,正注視著蘇,一片雲霧飄向他麵前。


    “哦,阿卡西亞紀錄告訴我,很快就會有一件有趣的事發生。沒想到你們人類也這麽不認命。”


    他抬起右腳。


    正當這時候,某處有人伸指按下某個按鈕。


    設置在【都城】地下一萬公尺處的超地震引發裝置,以光速將壓縮的大地震【資訊】傳達至北部邊境區,在其中心部位的地底——僅一百公尺深的地方,【釋放】這項資訊。


    一兆焦耳的能量,不僅能毀滅法爾休雅的王國,甚至足以震垮整個邊境地區。


    法爾休雅輕輕放下右腳。


    “這麽一來,就與人類斷絕關係了。”


    就在這一瞬間,超地震的能量被化消得無影無蹤。


    因為這名讓小行星憑空消失、使地底巨大能量化為虛無的貴族——已擁有任意改寫宇宙曆史的能力。


    誰能取他性命?誰能與他交鋒?


    “哦,不知不覺間,我連這名獵人的美貌也給疏忽了。可以了吧——d,快點吸血。隻要你照我的話做,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你可以離開這裏,繼續過獵捕貴族的生活。我已懶得搭理人類了。我將在這座城堡裏,與宇宙的大智慧展開對談,挑戰永恒。”


    蘇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的手正搭在自己肩上。


    背後這名青年正以何種神情望著自己,蘇不想知道。


    “沒關係的,d。”


    說完這句話,她靜靜瞪視著法爾休雅。


    “你到現在還很恨我。隻要我的精神還在,你就稱不上絕對。”


    “d。”


    法爾休雅催促道。


    “阿卡西亞紀錄上也有提到你的命運,你將會乖乖遵從我的指示——吸吧。”


    蘇閉上眼。


    白霧在這世界遊蕩。


    脖子上傳來溫熱的氣息。


    蘇心想,d體內的血液想必也同樣溫熱。一股不可思議的安心感,將蘇緊緊包覆。


    搭在右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


    d朝前方伸出手,握住某個東西。


    “你這家夥?!”


    法爾休雅愕然驚呼。


    他望見濃霧中有兩顆燃燒的光點。幾欲令他血液為之凍結的鮮紅——是d的雙眸。


    “你……你也要改變阿卡西亞紀錄嗎?!”


    蘇感覺到搭在她左肩上的那隻手傳來的溫暖。沒錯,這正是一路守護她的那名男子強壯的手掌。


    “你竟然背叛我!”


    法爾休雅的這聲呐喊,不知是對誰而喊。


    d的長劍就橫放在化為飛塵的普羅周胸口一帶,法爾休雅蹲身將它撿起。


    一道俊美的黑影從他頭頂飄落。看在法爾休雅和蘇的眼中,宛如一隻美絕的魔鳥。


    緊接而來的是一聲銀光和金鐵交鳴的清響。


    法爾休雅橫刀擋住頭頂,d則是以一刀斬落的姿勢站立。


    雲霧驀然縱向一分為二,法爾休雅也以同樣的形狀從頭頂到咽喉裂成兩半。


    法爾休雅拋開長劍,雙手按住頭部側麵。讓身體連在一起。


    他張開嘴,有數顆紅珠溢流而出,往d的方向而去。


    d手中的【葛蘭劍】揚起,血珠掉落地麵,平凡無奇的紅色血花飛濺。


    “你聽好。”


    法爾休雅說。


    從頭頂劃破眉間,再由鼻梁中央通過嘴唇的一道紅線,已無法消失。法爾休雅每說一句話,紅線便會加粗,更令鮮血噴飛,他身上長袍也已不再金黃。


    “d,你聽好了。”


    【絕對貴族】接著說道。


    “我是【神祖】所創造。【神祖】曾對我說過——你是唯一成功的例子。我原本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含意。隔了五千年後,我才明白這句話的含意,以及等在命運終點的絕望,於是使我開始瘋狂地殺戮。他已不再說我是唯一成功的例子。他告訴我,他將這個頭銜給了另外一個人,我的命運亦然。得知此事後,我隻能藉由不停戰鬥和殺戮,才能繼續活下去。d,隻要生命會終結,貴族就稱不上【絕對】。”


    法爾休雅的臉部驟然破裂,狂湧的鮮血灑向地麵。他的雙手垂落。


    法爾休雅公爵——【絕對貴族】的力量即將走向終點。


    這時,他忽然抬頭仰天。夜空中有成千上萬個星鬥。


    “我被放逐至宇宙時學會了許多事物。包括貴族的事、人類的事,以及他們的想法——d,其實我並不想回到地球上。”


    在一陣猛烈咳嗽後,他口嘔鮮血。鮮血在空中化為一顆小球,無聲地滑出,滾向蘇的方向。


    “是誰讓你回來的?”


    d問。


    “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有這個能耐。他的目的,就是要取我的性命,我現在才明白。而他就在我體內。我一直被放逐在宇宙中,不知何時會重返地球,或許令他感到不安吧。也有可能是他擔心我會造成宇宙的威脅。之所以在五千年後讓我重返地麵,d,全是因為你的緣故。你就是那個有能耐擊斃【絕對貴族】的男人——那唯一成功的案例。”


    d也許是毫未察覺那可步步朝蘇近逼的血球,所以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淚水即將再度從蘇的眼中淌落。


    隻見法爾休雅反轉右手,用力一揮。


    血球迸裂。


    “噢……終於……”


    【絕對貴族】仰望虛空如此呐喊道。他的眼瞳和表情皆燃燒著非比尋常的歡喜。


    “我已超越憎恨的層次。【神祖】,這麽一來,你的願望就能實現了吧。我現在……將成為真正的【絕對貴族】……”


    緊接著下一個瞬間,他的身體縱向裂成兩半,奔騰的血流仿佛將四周化為鮮紅的海底,法爾休雅倒臥其中。


    “你成功了。”


    d沉聲低語道。


    “不,他失敗了。”


    一個聲音說道。


    在法爾休雅原先的位置,站著另一名男子。臉上是【神祖】的麵容。那同時也是法爾休雅的臉,看起來又像是d。


    “你是唯一成功的例子。”


    他說。


    “但現在還稱不上完美。你的內心雖然剛強,但卻過於天真。所以……”


    d感覺到背後有異樣的動靜。


    “馬休?!”


    “你想做什麽?”


    d望著那名男子如此問道。


    “你要去哪兒?!”


    蘇望著在濃霧中逐漸


    遠去的馬休。


    “他要前往阿卡西亞紀錄的保管庫。”


    男子說。


    “那名年輕人的腦中,已植入了我——法爾休雅的本質。他將繼承我的遺誌,強行修改紀錄。我將會再度複活,世界也許將因此而改變。”


    d將蘇夾在腋下,快步飛奔。


    在不斷湧出的濃霧中,可以望見前方一道朦朧的黑影。


    “d,如果……我是說如果,”


    蘇很認真地抬頭望著他。


    “如果馬休怎樣也無法恢複原狀,而且想更改阿卡西亞紀錄的話……”


    蘇說到一半突然不再言語,緊咬著嘴唇。


    “我曾立下誓約,要保護你們。”


    四周已被濃霧包圍,d意識到他們兩人正身處於一處遼闊無邊的秘境。


    左臂感受不到重量。蘇已不具形體。因為人類無法進入阿卡西亞紀錄的保管庫。


    馬休就在前方。目測約十公尺遠。但實際距離卻是無限。


    馬休舞動著雙手,彷如要把霧切碎一般。


    d不發一語地跑著。


    馬休朝他望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d,你沒辦法過來的。”


    他趾高氣昂地說道。


    “你應該知道才對。我擁有【神祖】的一部分力量。而且法爾休雅大人也在。光靠你一人,根本無能為力。哈哈哈,阿卡西亞紀錄我全都能解讀。法爾休雅要我讓他複活。【神祖】就更厲害了,竟然要我把這整個世界從紀錄中抹除。d,你不覺得很有趣嗎?我該聽哪一邊的話好呢……”


    馬休朗聲大笑。他打從一開始便已心術不正。與【神祖】、法爾休雅皆無關。任何人都看得一清二楚,馬休之所以會接受他們,並乖乖聽命行事,全是因為他有顆脆弱的心靈。他對蘇存有淫念,過去之所以能壓抑這股邪念,始終扮演一位好哥哥的角色,全是因為有母親在身旁的緣故。


    當他卸下內心的重荷,將真正的自己解放開來時,他發現自己的內心並不排斥當貴族的手下。


    馬休展現出弱小的人類在得到貴族所擁有的力量和知識時,會做出的典型反應,他朗聲大笑。


    他能解讀紀錄,能看透全宇宙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一切——


    “有了,d,我就來揭穿你的真實身分吧。”


    馬休臉上露出邪惡的麵相,他右手伸向胸前,從空中抓住某塊雲霧的碎片。


    紀錄可以隨時隨地取得。


    馬休注視手中的雲霧,表情逐漸改變。


    “這……這怎麽可能!”


    他以嚇得魂飛魄散的神情緊盯著d。d已來到兩公尺內的距離,但馬休卻渾然未覺。因為目視雖僅有兩公尺,但兩人之間卻有一道無限遙遠的鴻溝。


    “你打算對蘇怎樣?”


    “蘇?她是誰啊?這不重要。真令我吃驚,沒想到你竟然是……嗯?蘇是嗎?講到蘇,待會兒我再好好疼惜她一番。我會更改紀錄,讓一切如我所願。其實我原本會在這裏命喪於你的劍下,但我會改變這個結果。你放心吧。等我好好和她溫存一番後,會讓她自己咬舌自盡的……”


    狂笑不止的馬休,鼻尖驟然閃過一道銀光。


    “嚇?!”


    他急忙仰身向後,手抵著鼻頭。


    紅色鮮血不斷滴落。


    “你砍傷我了?”


    紫色的瘋狂之氣,轉為白色的恐懼。


    “為什麽你砍得到?我和你之間……”


    他的眼前燃起一道赤紅火光。是d的雙眼。


    橫眉怒目的瘋狂眼神、從朱唇間露出的森森白牙——那是如假包換的吸血鬼麵貌。


    “d,住手,你果然是神祖的……”


    聲音被白光斬斷。


    d耳聞馬休倒地的聲音,朝滾落他腳邊的頭顱瞥了一眼。


    “真是自作自受。”


    沙啞聲聽來有些疲憊。


    “不過這麽一來,那項誓約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會遵守誓約。”


    d說。


    “咦?”


    白色的雲霧,在訝異聲和俊美身影的四周盤旋,美麗中帶有些許駭人的氣氛。


    一個月後,【都城】派出新調查隊前往法爾休雅的國度。


    他們舉目所見的,是茫茫無邊的大地與零星點綴的樹叢所構成的邊境。


    不過,在相當於荒野中央的岩石地帶,發現一顆有半邊為岩石掩埋的紅色球體,以及一把長劍,兩者皆異常沉重,即使以拖車合力拖行,同樣文風不動,最後隻能拍照存證,留置現場。


    從一望無垠的灰茫荒野吹來一陣風,讓隊員們個個全身打顫,再次懷疑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他們當然不可能發現,一個月前曾存在於此處的王國,已全部壓縮於這顆球體中。


    五年後,蘇離開她與馬休在故鄉合力經營的農場,嫁給東部邊境區一家樂器行的老板。馬休則是迎娶了一名紅發女孩為妻。這女孩雖然嬌弱,但卻是個溫柔善良的城市女孩。


    “像我這樣的男人,你不會嫌棄我嗎?”


    大蘇三歲的樂器行老板一臉靦腆地問道。


    “我已故的母親吩咐過我,要嫁給像你這樣的人。”


    蘇微笑以對。


    接著,她驀然在心中反問自己——真是這樣嗎?自從和馬休合力消滅【絕對貴族】後,有如波浪般的疑問,經常會在平靜的心湖激起漣漪。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似乎我真正的人生不該是如此。


    那定是終生無法擺脫的疑惑。既是如此,我就該有這樣的覺悟,蘇了然於胸。


    結婚、產子、育兒、得知馬休的死訊、垂垂老去,在這段歲月裏,蘇不時夢見不可思議的夢境。


    一名身穿黑衣,俊美無疇的青年,站在白霧的彼方靜靜凝望著她。


    他那冷若寒冰的眼神,蘇一點也不感到畏懼。每次見到那樣的眼神,她的內心便會像少女般欣喜若狂。而且她一定會反複地說道——


    你放心,我過得很幸福,就像我母親所期望的那樣。


    這時,那名俊美的青年嘴角會浮現淺淺的笑意。每次做這個夢,蘇便會對自己能令他展現笑顏一事深深感到自豪。那是無比迷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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