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於黎明前歸來的d的身影,在做了那個夢之後便一直無法成眠的黑璐迦婆婆,不禁“哎呀?”地低叫了一聲。


    即使在黑暗中,獵人看來仍宛若鋼鐵般隱隱生輝,他全身濕透,正不停往地上滴落水珠。


    “又去遊泳了?你也真辛苦喲。”感慨完後,她伸手摸摸白天時遭巴茲拉一黨拷打的手腕處繃帶。


    對此,d問:“傷勢重嗎?”


    “你真有心呢。被用鞭子打了哪,皮肉裂開了。”


    “我想看一下。”


    “啊?”老婆婆有些不舒服地說:“你、你的興趣還真是奇怪啊,竟然想看別人的傷口……在沼澤裏有發現什麽嗎?”


    “我有事想確認。”


    “知道啦,你做的事應該不會有錯。”


    隨著她那與年齡不相符的利落動作,繃帶開始劃出螺旋軌跡。


    “看吧。”


    伸出來的前臂上,有近十公分長的新近撕裂傷,露出了肌肉。或許是藥的緣故,呈現出橘色。白天時,d還沒回來這裏前,老婆婆便已自行做了治療。


    “看完了。”d靜靜說道。


    “你到底發現了什麽?在那沼澤下麵,真有貴族的遺跡嗎?”


    “有。”


    老婆婆睜大雙眼,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什麽,說:“你已經知道了嗎?知道那個貴族在那裏研究過什麽?”


    “世界。”


    “啊?”


    “那貴族可有子女?”


    “經你這麽一說——的確好象有個小孩……雖然隻是傳說……但我記得是個女兒哪。”


    “是怎樣的女孩?”


    麵對d接二連三的詢問,老婆婆翻了個白眼給他。


    “這些事隻是傳說……好象是個大美人,不過,據說是個殘忍得不輸給父親的女孩。每晚都會到村裏,隻挑小男孩來吸血殺害呢。至於長相……聽說是有頭淡綠色的頭發,然後總是穿著白色晚禮服。”


    老婆婆狐疑地盯著d看,但他那隻消直視一陣,便會令人渾然忘我的俊美麵容,卻連眉毛也沒動上一動。


    “還有其他子女嗎?”


    “沒啦,沒有聽說過哪——對了,”老婆婆一拍雙手。“雖然對貴族女兒的事我隻曉得這些,不過相傳有個跟她形影不離的侍女喲,那人又是個比主人父女還有——”


    “年紀約莫十七、八歲,一頭黑發,身穿藍禮服?”


    “說的沒錯……出現的貴族是那個女人嗎?”


    “襲擊活祭品的是她。”


    “恩……出現了奇怪的角色哪。那人可難對付了,要是不趕緊找出巢穴,在她心髒打下木樁,還會出現犧牲者的。”


    “我的木針確實射穿了她的心髒。”


    沉默降臨,這是恐怖的沉默。


    “被你的木針……射穿胸口……卻還是逃走了?”


    “正是如此。”


    “怎麽可能……竟然沒辦法消滅她……不會有這種事吧。”


    “我會完成工作。”


    老婆婆深深吐出一口氣,讓身體放鬆下來。


    “光是聽到你這句話,就讓我感覺好象又活過來了一樣——萬事擺脫了呀,d。”


    徐徐站起後,老婆婆望向窗戶那邊。窗簾並為放下。


    似水微光渲染東方天空。


    “果然秋天的晨間景色就是不一樣呢。再留在這村子一陣吧,d,到時森林裏的數葉會紅的變成一片火,然後在葉片轉黃以後,這村子就會變成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


    “工作應該不會拖到那時候。”d說。


    老婆婆凝視黑衣騎士,他秀麗的側臉朝著窗戶方向。


    黑璐迦老婆婆深深了解到,這名青年絕不曾見過赤燃森林的秋天。恐怕他也不會在村裏待到那時;若非如此,村人們看到的就一定不會是貴族,而是吸血鬼獵人d的屍首。


    老婆婆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幅光景。


    繚亂飄落的金色落葉中,黑衣青年飄然離去的光景。


    恐怕他便是為此而來。


    淡淡哀愁滿溢老婆婆心頭,她憶起了八十年的歲月,心中反複湧現喜悅、憤怒、痛苦,以及哀愁,最後變得宛如枯枝般枯寂——而從那心境中再度浮滲出的情感,乃是她未曾感受過的痛切思念。


    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在感傷什麽啊?人類不就是一邊反覆經曆許多哀傷難過的事,一邊活下去的嗎?——老婆婆身旁,秋夜正欲破曉天亮。


    “……有個好法子。”老婆婆對d說道。“是以前來村裏的魔道士教我的法術喲,那能找出吸血鬼的老巢。因為到了這把年紀,用那法術實在有點太費勁,所以原本不想使用,但現在還是試一下好了。”


    或許是下定決心,她肩膀僵硬了起來,而一隻美麗得令人不寒而栗的手輕輕按上她的肩頭。


    “要是委托人死去,叫我來就沒用了。”


    “沒關係的呀,因為我也有責任。要是能更早一點——在注意到蘋果的異狀時,馬上聯絡你就好了。”


    “我不會阻止你的。”


    “我知道,沒關係的呀,因為是我自個執意要做的——不過至少在我比較不想睡以後再做吧。”


    d無言走向門口。縱使是擁有超人體力的半吸血鬼,睡眠亦不可或缺。


    雖然她想睡一會就起來,卻睡了超過三個小時。


    喝下一杯熱茶後,黑璐迦婆婆開始著手準備,又過了一小時,當她在地板上畫完魔法陣時,她聽見劃破空氣的勁銳風聲。


    在察覺到那聲音有好幾道,而且是向倉庫射去後,她想衝出去,卻被一雙男性手臂從背後捂住了口鼻。


    因為巴茲拉和他的部下打開了後門的鎖,一聲不響地潛了進來。


    恩恩啊啊地掙紮的老婆婆,目睹到自倉庫升起的濃煙與火焰後,臉色轉為慘白。


    院子裏,搭著火箭的射手們形成圓圈包圍小屋。


    “別出聲啊,婆婆。”


    巴茲拉恐嚇道,他裹著喉嚨的繃帶下埋有人工聲帶,這是貴族文明遺留下的好處。


    “黎明對半吸血鬼來說,是代謝技能最緩慢的時候,再加上火攻,這可是最難對付的攻擊,哪怕是大名鼎鼎的獵人[d]也逃不出來的。他敢逃出來試試看,馬上會成為一秒能射三箭的二十名射手的獵物。可別恨我唷,婆婆。因為那家夥昨晚救了賽西兒的關係,一下子就出現別的犧牲者了。不報複他不行哪,這事村長也同意了。”


    看見老婆婆渾身發軟後,巴茲拉命手下放開她。


    “竟然做了這種事……”老婆婆無力倒坐椅子裏,用瀕死病人般的語氣說著。“那個獵人明明就是最後的希望……靠著那名青年,之後說不定能拯救數百、數千人的性命呀!”


    “放心吧,村子的話,會由我們來保護啦。會靠咱們所有的人,連村裏的小石頭都翻開找上一遍,把貴族給逼出來的。老人家就別瞎操心,去煮你的藥草就好了。”


    “要怎麽處理活祭品?”


    “賽西兒的話,會送回原本的地方。這次連她養父母也已經抓起來,再也無法鬧事了,連村長的流氓兒子也被關到牢房裏去了喔。”


    “你還搞不清楚嗎?會被你們這些人給消滅的話,那就不是貴族了。”


    當一名貌似副頭目的人正要猛地給她一巴掌時,外頭響起了不知是驚慌還是恐懼的吵嚷聲。


    “出來了是吧!”


    巴茲拉大吼後望窗畔奔去,手中晃動著一張硬弓。


    d突如其來地靜立在風勢助長下,已化為火團的倉庫前。


    “快逃!d!”老婆婆大喊。“這些家夥打算殺


    你!然後再把賽西兒送回同個地方當活祭品!”


    “還在幹什麽!快射!”


    聽到副頭目的斥責,射手們肩膀顫抖,緊張得渾身僵硬如石。但盡管如此,朝向d的箭矢卻是一枝也無法射出。


    黑衣上處處騰冒火焰,但仍淡然靜立的身影——那股美麗、那種氣勢,令所有人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感動,因為完全僵住。


    “口去!搞屁——”一樣物體“咻!”地打斷叫罵聲,鋼箭筆直往d胸口射去,然後——沒羽而入,d的身體連動也沒動。


    連放箭的巴拉茲也因得手的太容易而“噢?!”地叫了一聲。d抗拒超過一百公斤的衝擊力數秒後——背後露出箭鏃的他猛然地往前倒下。


    “這怎麽可能……”茫然走近窗邊,黑璐迦婆婆楞住。“這味道——你先在箭上塗了大蒜精對吧?”


    “露餡了哪。畢竟對手是吸血鬼獵人d嘛,不先搞好這種程度的準備可不成,而且這弓——可是在[都城]買來的——裝著光線式瞄準裝置,隻要瞄中一次,直到射中為止,箭都會一直追著對方。”


    這才是巴茲拉的殺手鐧。他向庭院問道:“怎樣?”


    “已經死了。”一名戰戰兢兢走近d的男子說。


    “屍體嘛……對了,就綁上重物扔進沼澤吧。要是照著一般那樣處理,總覺得有點無法安心。”


    或許是由於殺死d的興奮,巴拉茲聲音高亢。他望向老婆婆與地板上的圓形魔法陣,嗤笑道:


    “哼,雖然不知道你想搞什麽鬼,但要是你認為靠著這種跟不上時代的法術能幹什麽的話,那可是大錯特錯。喔,別亂來。要是你就這樣乖乖聽話,至少還不會從這房子裏被趕出去,但也免不了會被孤立就是了。”


    巴茲拉一群人離開後,老婆婆一時間陷入了放鬆狀態,不久後,她緩緩起身,站到魔法陣中央,如此喃喃自語:


    “我要試著繼續下去哪,d。要是你還在另一個世界看著我的話,就在貴族的巢穴裏顯露吧。”


    負責處理d的,是兩名男子。他們和巴茲拉等人分手後,在前往沼澤的期間,表情不舒服地彼此對望數次。


    因為他們雖身處連一聲鳥鳴也無的荒涼小道,卻有種被某人一直盯著的感覺。但盡管如此,兩人還是一下子就抵達了沼澤邊。


    來到沼澤旁,他們用運貨的帆布抱住d身體,裝入石塊後扔入水中。


    至於進到沼澤中央後再把d扔下去——這種事他們壓根連想都沒想過。


    這是正確的做法。


    兩組馬蹄聲一溜煙地奔離後,從漣漪已經消失的水中,一枝黑色狀物猛地噴出,然後又落回水中。


    那是射穿d心髒的鋼箭。


    接著,在不到一呼吸的時間內,絕對稱不上狹小的沼澤水麵,開始出現奇怪了奇怪現象。


    扔入d屍體處的水麵,縮陷成漏鬥形狀後,渾濁沼水開始滔滔不絕往那流去。


    這是幅宛如噩夢的景象,簡直就像有匹與沼澤一樣大的巨魚正猛力吸水一樣。


    “媽的!放我出去!”


    盡管他抓住鐵格子死命搖晃,但人在隔著一扇門的辦公室內的保安官卻毫無反應。


    相對地,從隔壁牢房傳來了聲音:“算了吧,要是我們再繼續亂來,賽西兒會吃苦頭的。”


    聽到戀人養父的意見,萊爾咬咬嘴唇鬆了手。


    由深夜時,被從父親亦即村長家中,送到保安官事物所的拘留室以後,他抗議與忍耐的行動反覆了數十次。


    他被拘留後,賽西兒的養父也馬上被抓來,卻不知養母以及賽西兒本人情況如何。保安官把兩人關起來離去後,便再也沒人來過。


    “喂,老爹,你想賽西兒會怎麽樣?”


    被冷靜不下來,無法忍受沉默氣氛的萊爾一問——


    “我還想問你呢。”


    回答的聲音,軟弱得令人無法想象他是昨晚曾衝去拯救賽西爾的勇者,這回答恐怕也已重複了無數次。


    “口去!他媽的!”


    反正我們也會受到殘酷的懲罰——萊爾半自暴自棄地踢了鐵欄杆。


    像是以這個動作作為信號,連通拘留室的門打開,數個人影走了進來。


    “你這個混蛋村長!”


    在猛然抓來的手臂與指頭前方,萊爾父親不悅地撇撇嘴。他身後是保安官與兩名護衛。


    “你們的懲罰,已經在村營會議裏決定了。”


    聽到村長宣布,即便是萊爾也不禁屏息了一會。邊境村莊的刑罰,為了因應嚴酷環境而十分苛刻,最輕微的也是鞭打一百下。隻消打到一半便會皮開肉綻,最後甚至還會見骨,之後還有刷上鹽巴這種溫柔無比的手續在等待受刑人。最重的刑罰不用說自然是絞刑台,其次則是放逐。


    “兩人都打一百鞭。你老婆不會被處罰——最好心存感激啊。”


    “你這混蛋對賽西兒做了什麽?!”


    萊爾沒有被法外開恩的喜悅,反而勃然大怒。


    太過輕微的懲處,肯定會要求某些代價。與賽西兒連在一起,代價便一目了然。


    在自己兒子麵前,村長冷冷說道:“與其發火,不如去跟賽西兒道謝。雖然你昨晚的胡鬧難以原諒,但她發誓絕對不會再配合你們的意圖,會乖乖順從命運,她已經在和昨晚相同的地方等著入夜了。”


    “可別小看我!狗屁村長!我一定會逃處這個破爛牢房,救走賽西兒給你看!我對這種卑鄙的村子已經沒什麽好留戀的了,等到你們發覺時,我跟賽西兒就已經遠走高飛啦!”


    “隨你胡說吧,反正對你們的懲處在明天,貴族應該會對送上的人感到滿足吧。”


    “他媽的!你明明是村長,卻隻能靠犧牲村裏的人來拯救村子嗎?!”


    村長一瞥賽西兒的養父,“你老婆已經回家了,不過有派人監視不讓她搞鬼就是了。”


    如此說完後,他便對兒子的叫罵充耳不聞地走了。


    “放棄吧。”稍微有點人情味的保安官在門旁說道。“巴茲拉說他殺死了d,你們對賽西兒已經愛莫能助了哪。”


    “d……被殺了?”萊爾完全無法置信。d在沼澤旁輕而易舉震懾住巴茲拉等人的刀法,至今仍曆曆在目。


    “恩恩,聽說屍體已經沉入沼澤了。即使是半吸血鬼,泡在水裏的話也沒辦法複活的。”


    此時,萊爾真的忍不住癱坐到地上。看見他為此極度絕望的恍惚模樣,保安官說道:“振作點,賽西兒付出那麽大的代價救了你們,要是不知道感恩可是會遭天譴的哪。”


    即使保安官走了出去,萊爾仍沒站起。


    他聽到賽西兒的養父從鄰室發出歎息。


    “沒關係的拉,老爹……d說過那女的療傷要花上兩天,今天一天內賽西兒還是安全的啦。”


    “可是,你在村長家沒聽到嗎?夏克羅家的女兒在我們趕走那女人後,被殺死了呀。”


    “一定有什麽弄錯啦!”


    “就算那樣,我們也沒辦法了啊!”


    萊爾並未回答這參雜焦躁、憤怒與哀傷的話。


    在邊境,白晝的意義遠超出市區居民的想象。


    唯有這段時光,人們才被允許真正地活著。


    耕種田地、采集果實、喂養牛隻、捉釣魚類——除了這種生活上的戰鬥外,還要加上另外兩種戰鬥:一種戰鬥是驅逐妖獸、獵殺霧狀生物,靠打樁機遏止想經地底入侵的妖物。


    然後,最後一種戰鬥——是在某些地區不施行已久,但某些地區卻因嚴格要求而至今力行不悖的行為。不過,夏離思·多爾卻不屬於以上兩種情形之一。


    務必削好白木樁、磨尖箭鏃、研利劍刃、屋簷下懸吊大蒜、用大蒜汁液塗染孩童衣服——這種針對夜晚的準備工作,他們已有許久不需進行,但縱使如此,它仍作為一種習慣,被兢兢業業地延續下來。


    如今,人們為了沒有忘記做這些準備,為了有事先儲備木樁與大蒜而感謝上蒼。


    然而,現在最需要這些的人卻不被允許得到它們,而極力想給予這些物品的人也無計可施,白晝時時刻刻消逝。


    在沼澤旁,黑璐迦婆婆下了馬車走近水邊,她臉色陰鬱。秋日正落至遠山峰頂。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水麵的眼瞳中,如漣漪般泛起隱約、卻無庸置疑的驚愕之色。


    “這、這……到底是?”她呻吟道。


    背後響起一個嘲諷聲音說:“果然來了啊。”


    但在轉身的老婆婆眼中,卻看不到任何人,她隻能判斷出那聲音是屬於誰的。


    “是巴茲拉吧,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那還用說,當然是因為我猜想搞不好會有哪個白癡想來救吸血鬼獵人。不過我也是才剛到,雖然我成功殺死了之前的所有敵人,但唯獨對那位帥哥,就算是我,到現在也還沒有自信真的已經做掉了他,所以才掉頭回來。”


    “這沼澤的水——不是你弄的?”


    “我可辦不到這種高難度的事啊,看來照著直覺做是正確的哪。”不見身影的聲音,朝手指沼澤的老婆婆回答道,他出人意表地並未掩飾語氣中的驚訝之情。


    “那麽,到底是誰……”


    “雖然我不太想說出來,但應該是被扔入沼澤裏的那個家夥。”


    判斷的聲音冷靜沉著,毫無自大狂妄。老婆婆不禁一寒。


    “先前我就想問你一件事。”聲音改變話題。“老婆婆啊,對之前那個魔法陣——我也有印象喔。”


    “咦?”


    “在來這村莊前,我曾在西邊的小鎮看過一個魔道士表演,記得那是尋找貴族所在處的法術對吧?”巴茲拉對臉色蒼白的老婆婆繼續說:“看來是說中了。隻是聽到那個地點的人不會是d,而會是我了。好了,快說吧。”


    老婆婆忽然拔足狂奔。這並非她預謀好的行動,而是由於太過害怕所以下意識做出的放射動作。還跑不到兩步,有個東西猛然抓住她的腳踝。


    “噫!”老婆婆因為慣性往前摔倒,抓住她腳踝的東西,乃是兩隻從地下冒出的手臂。


    那雙筆直朝上伸出的手臂鬆開五指,開始緩緩上升,一麵抖落地球的碎屑,一麵帶出了手臂的主人——巴茲拉的真個身體。


    “你、你……”


    護衛團首領一邊拍落渾身殘留的黑土,一邊朝驚訝的老婆婆露出滿意微笑。


    “如果害你心髒暫停了的話,那還真是抱歉,這是我的特技。如果對手是敵人,剛才我手裏就會握著劍或者長槍了。”


    隻要是慣於打鬥的戰鬥士,每個人都會去留意四麵八方甚或是上空。然而,對於從自己立足的土地中——從腳下筆直殺出,並以電光火石高速出現的攻擊,究竟又有誰能抵擋?


    “怎麽啦?難道閃到腰了?”殘忍地笑笑後,巴茲拉舉起背在背上連射弓。


    “我現在記起來了。”老婆婆撐起上半神慢慢後退,同時說道。“十二、三年前,在從這往東的地方,有樁十多名放款商人被人襲擊殘殺的案件。據說不管再怎麽調查,都不知道犯人逃走的方法,而且全部的人都是股間或下腹部受傷——那是你對吧?”


    “你記性真好呀——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但你也讓我想起那件事了呢。這下子,就有收拾你的理由了哪,不過對村帳要用其他理由應付吧。真可憐,原本隻要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就會沒事,卻隻因為熱心地想幫助這窮酸村子的想法,而非得早死不可。算了,你就想成[反正最多也隻剩兩三年好活],乖乖任命吧。”


    他扣著弓身扳機的手指開始用力。


    能遁地的怪人——這名男子的腳,竟像突然自己絆了一下?!


    被大力一扯後,巴茲拉“噢!”地一聲向前摔倒,但他仍轉過上半身望向腳下,功夫著實了得。


    弓沒射出箭。


    他能做的事,隻有眼睜睜讓僵硬的身體往地麵摔下去而已。


    因為那個從他腳踝上鬆開五指後,往沼澤迅速退去的東西,不管再怎麽看都是一隻美麗絕倫的人類左掌。


    巴茲拉沒發出怒罵聲,他在猛一吐氣的同時射出箭。


    鋼箭是以空包彈做動力來源,由雷射光線導向的飛翔速度,讓箭射到手掌隻花了0.1秒。在箭看來就要從手背把整隻手掌釘到地上時——命中的前一刹那,手掌以不似人類肢體會有的高速一個翻扭,朝因無法轉向而紮入地麵的箭矢方向——往沼澤裏跳了過去。


    就在這一刹那,巴茲拉確實聽到一個沙啞戲謔的聲音說:“嘿!沒中!”他沒能射出第二箭,而且接下來他所遇見的驚人景象,甚至令他心生戰栗。


    因為他在剛才那隻手跳下去的沼澤旁邊,見到了那隻手掌再度出現。是同一隻手掌?——不對,動作不同。這隻手掌沒有先前閃過箭矢時那種間不容發的迅捷;相對地,在五指抓入黑土,逐漸攀爬上岸的動作中,有著能令觀者為之神迷的優美。


    難道?!


    巴茲拉記了起來,記起在沼澤水位下降一半以上後,在那中央確實露出了尖塔的廢墟,以及狀似城牆的物體。


    難道這就是扔下d的後果?


    但當黑色旅人帽如黑暗魔物般緩緩現身之際,巴茲拉射出第二箭。


    本該射穿對方頭部的這一箭,在空中被黑衣手臂抓下。


    第三箭射出。弓身上安裝的箭矢共有六支,這些箭矢全數伴著絢麗火花被擊飛。


    巴茲拉的視野為黑暗所蔽。


    d如急速隕落的秋日,劃過空中。那抹黑暗是他開展得彷若鳥羽翼的外套。


    白光自d身影某處迸現。


    血霧噴冒。


    或許d有感受到刀上傳來的異樣觸感。


    巴茲拉全身覆蓋彩虹色液體,其中摻混著些許朱紅,那是從被d一刀劃開的頭部噴出的血,其他色彩則是由他汗腺中分泌出的神奇液體。它不僅滑開d的必殺一擊,令巴茲拉免於致命傷,更融化了前傭兵腳下的土壤,讓他整個身體瞬間深深沒入大地。


    d沒再繼續攻擊,他走近黑璐迦。


    “果然……果然不愧是我信賴的男人……你還活著對吧?”


    d朝不知是因感動還是因恐懼而語無倫次的老婆婆,問:“是腰痛嗎?”


    “才不是!是沒力了啦!”


    d彎身,左手按上老婆婆腰際。


    同時,老婆婆站了起來,“哎呀,好了呢。你的手真像覆著冰一樣,那隻左手上難不成塗有秘製的靈藥?”


    “不算啥啦!”一個回答出現。


    老婆婆一皺眉,“既然是個年輕小夥子,就別發出老頭子似的聲音。”


    d……沉默不語。


    “我想就算問你是怎麽複活的,你也不會告訴我對吧?算了,無妨。重要的是,太陽馬上要下山了哪,賽西兒很危險。”


    一麵向馬車走去,老婆婆一麵講述了當天發生的事。


    “……就是這樣喲。我因為施法的關係暈了過去,等醒來後已經過了半天。我想說如果是你的話沒準能活下來,所以才過來。有過來真是太好了。”


    兩人坐上馬車。


    “到我家再騎你的馬去吧。”


    “探查貴族所在的法術成功了嗎?”驅車疾奔後,d立即問道。


    “沒有。”老婆婆揮鞭打馬。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一回到老婆婆家,d便翻身騎上改造馬。


    “留神些,萬事拜托了!”老婆婆揮手,她的聲音瞬息遠去。


    秋風拍打玲瓏美貌,d人在清澄月光下,他沒走交通道路,他清楚賽西兒所在之處。馬匹穿過森林,馳騁過滿布岩礫的山丘。


    “黑璐迦的身體有異狀嗎?”奔下第二山丘時,d如此問道。


    “沒呀。”沙啞聲音自握著韁繩的左手處響起。“就連我也感覺不出異常,她是普通的人類啦。”


    “你覺得在沼澤底見到的東西如何?”


    “搞不懂哪。”左手聲音被鐵蹄聲踩碎。左手緊接問:“怎麽了?!”


    d望著左方。


    在往橫不到十步處,身著雪白禮服的女孩正與他比肩而奔。


    為風飄揚的暗綠秀發散送秋日香氣,她的肌膚彷若月色——


    馬上人影向右一傾。


    同時馬匹一躍,著地後猛然一回旋,馬蹄刨陷入土。


    自尚未停止疾奔的少女足下,仿佛有月光咋現。


    那光正要垂直分開她的肢體——少女卻已人在空中。


    在她頂上——是不知何時踏蹬躍起的d。


    風聲驟響。


    在確實感受到砍中的觸感後才向下斬去的刀刃,少女露出雪白貝齒。


    d在大地上落地穩立,雙眼看到了往左邊森林深處飄然遠去的白色倩影。


    馬上會再見麵的。


    話語傳了過來,聲音乘風而來,乘著秋風。


    馬上會再見的……美麗男子……


    馬上。


    d收起刀身。


    “真是失敗連連的一天呀。”左腰處響起聲音。“是風的關係哪。”


    聲音的主人,對削弱的少女斬落刀勢的強烈勁風,感同身受。


    “那女孩……是從哪來的?”d朝停於不遠處的馬匹行去。


    “既然昨天和今天她都在離你這麽近的地方出現,搞不好她對我們的行動一清二楚哪。”聲音鄭重回答他,“這樣的話,可能她人就在你周圍——如果是躲在那個老婆婆家怎樣?假如是在本人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家裏就成了貴族藏身的話呢?”


    “你覺得貴族會住在人類的家裏嗎?”


    “不會。”聲音不假思索地回答,又說:“比起這件事,我對另一件事比較感興趣喔。”


    d默默上馬。


    “就是那個女孩為啥特地兩次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這件事哪。”


    馬匹再度開始劃破秋夜,長夜才剛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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