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堂島昴與boss邂逅


    狗日子(注:dogdays,指盛夏炎熱之日)。


    那天的確從一大早就很熱,連狗都忍不住吐出舌頭哈氣,可是堂島昴會想到這個語詞的原因與酷暑無關。堂島昴會聯想到狗日子——天狼星在天空閃耀,盛夏時分的俗稱——是因為他一早就帶著妹妹去逛和歌丘,然後到了傍晚,無趣地踏上歸途,於天色未暗的夜晚車站前,見到淡黃色福斯「金龜車」與一條狗的關係。


    「亞鳥,妳看。」昴對妹妹說:「車上有狗呢?狗和甲蟲……」


    狗和甲蟲——昴想試著說些有趣的話,可是啥都想不到。最近一個月以來,他的幽默感似乎離家出走了,而且未經他同意。既然對方擅自出走,那麽也根本無法想象它何時會回來。也罷,反正昴沒有打算當諧星。


    「妳看,好可愛哦。」


    「昴大哥,不可以!」亞鳥拉扯哥哥的衣袖——盡管是酷暑,昴還是穿著長袖外套——出言勸阻。


    附帶一提,亞鳥穿的是天藍色的洋裝。


    「啊?」


    「是人就算了,狗絕對不行!不對,其實對象是人也不應該,但是小狗更不可以!」


    「妳在說什麽?」


    「你想痛打牠一頓對不對?」


    「妳、妳、妳、妳胡說什麽?我才不會那麽做呢,傻瓜!」


    「可是——」亞鳥使力拉住昴的衣袖。「你最近兩、三天都在做這種事啊!」


    「不,那是因為……」昴深深吸氣、吐氣然後回答:「我跟妳說過吧?我因為以前的惡行在這一帶樹立了不少敵人,如果他們來找麻煩,我也不得不麵對。這是正當防衛啊。」


    「那你其實是逼不得已的囉?」


    「對。」


    「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以為昴大哥是想打架才刻意和別人起爭執……」亞鳥視線朝下看著昴的外套。「這件外套和你隨身攜帶的眩暈槍,也都是為了防範有人企圖對惡魔的盟友不軌吧。我竟然因此胡思亂想……啊啊,我覺得好難為情。」


    「總、總而言之……」昴撥開亞鳥的手,急忙走到「金龜車」旁。「妳看,有小狗。」


    老舊的福斯「金龜車」看起來破破爛爛的。


    車身千瘡百孔。昴沒來由的感覺這些痕跡應該不是最近造成的。老舊的傷痕彷佛與車身造型合為一體,甚至教人覺得獨樹一格。也許在購車時車子就已經傷痕累累,而買主也接納了這些傷痕吧,當然這隻是昴單方麵的想象。總而言之,這是台破車,但它並沒有引以為恥,反而像在誇耀自己與眾不同。


    「亞鳥,妳瞧……那是迷你臘腸犬吧?」


    坐在破車的小狗,身上也遍體鱗傷。


    遠看還看不清楚,但是牠垂下的左耳中間變得細長。不知道是被撕裂,還是天生如此,總之牠八成不在乎。單邊耳朵較短的迷你臘腸犬將短小的前足伸上窗緣,察覺到昴的視線後,雙眼閃閃發光。確認昴走近後,更是興奮跳起,似乎高興得不得了。


    昴見到小狗探頭伸出車窗,又縮回去的表情,忍不住發笑。


    「真是不怕生的小狗。」


    「那正是牠的悲劇。」身後傳來聲音:「牠叫做boss。隻有名字特別勇猛。」


    疑似車主,恰好外出返回的女性走近。


    她比昴年長,穿著牛仔褲且打扮樸素,可是臉蛋卻給人可愛的印象,笑起來甚至會讓人覺得她比昴年幼許多。而這位露出比小狗更不怕生的笑容的人是——


    「學姐?」見到出乎意外的人,昴不禁提高音量。「妳、妳好,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啊。」


    「那當然。我怎麽敢忘記啊。」學姐?她是誰?昴摟住歪過頭不明所以的亞鳥肩膀。「她是我的……妹妹,亞鳥……亞鳥,這位是縹美樹學姐。日爐理阪高中的萬惡根源。」


    「哇!」亞鳥驚歎:「萬、萬惡根源?」


    「說得真誇張。」美樹笑了。「竟然抹黑好學生。亞鳥,他騙妳的,我可是模範生呢。」


    「哈哈哈,妳真敢說。」她、她做過什麽事?麵對亞鳥的疑問,昴將雙手交叉於胸前,挺胸回答:「妳聽好了,她可是『神秘推理團體』的大恩人。」


    「什麽?」


    沒錯。


    昴所屬的同好會「神秘推理團體」——統稱神團——本來稱為「神秘推理團體」,是由在地詩人本多律法所設立,日爐理阪高中內曆史悠久的創作社團。雖然是文藝類社團,可是他們卻擁有校內最寬敞的社辦和專用設備,從此就可得知他們有多麽不同凡響。而將規模浩大的「神秘推理團體」長年來曆史劃下休止符的人,正是現任神團社長三束元生與「神秘推理團體」最後一任社長縹美樹。


    某一天,加入「神秘推理團體」不久的三束元生突然問美樹,是否能將神秘推理四個字改為平假名。這是個荒唐的提案,但想不到美樹竟然回答:「好。」後來昴聽說三束元生似乎在事前就征詢過許多社員的意見。美樹確認半數以上的社員(所有的女社員)都同意更改之後,才決定允許。照理說即使有半數以上的社員同意,社長也不該隨便允許更改流傳已久的社團名稱。即使是重視學生自主性的日爐理阪高中,也不可能輕易獲得許可。然而她卻幹脆地表示首肯,「神秘推理團體(みすてりいサークル)」也真的變成了「神秘推理團體(ミステリーサークル)」。對此大為光火的社員(大多是男社員)集體威脅美樹,如果不將三束元生趕出社團,自己就退社。這樣一來,曆史悠久的社團就會在妳手上瓦解。可是教人跌破眼鏡的是,美樹這回竟沒有點頭。據說她很清楚地表示:「我無法阻止你們自行退社,可是就算你們聚集了過半數的社員意見,我也不能因為社團的一己之見就將社員趕出去。我不會那麽做。」之後男社員確實「自行」退社,可是美樹也沒有改變意見,女社員也繼續留在「神秘推理團體」。結果本來的正式社團「神秘推理團體」依照社團營運規定被降級為「神秘推理團體」與「神秘推理同好會」——兩個非正規社團的同好會,長久以來的曆史被劃下休止符。


    當時的學生會長針對這件事,對周圍如此分析:「一切的原因都要歸功於三束元生的過人行動力,可是我們也不能忘了縹美樹。要是沒有她的決策和援護,神團在那之後就會消失吧……」


    後來美樹將社長職務交付給三束元生,在昴入學那一年畢業了,但仍經常出沒。去年昴發生戀人喪命的事件時,也受到她不少幫助。最近有一陣子沒見到她——


    「真的很久不見了呢。」


    「是啊。不過我經常耳聞你的事呢。還有你妹妹回來的消息……」美樹瞇起雙眼。


    「聽說最近你將女孩子作為賭注,和人比賽拳擊?」


    「我發誓,那不是我的作風。」


    「聽說你還受重傷呢。」


    「是啊。最近才剛拆石膏。」正確來說那不能算「康複」(硬要說的話,應該算「複原」吧),不過沒必要在這裏告訴美樹徒增她煩惱。「可是妳真清楚啊,名人果然不好當。」


    美樹微笑。「你真的很有名耶……而且好像很有女人緣。」


    「哈哈哈。」


    「比如說像咲杳。」


    「嗯。」


    「依花同學。」


    「對啊。」這件事應該隻有熟人才知道吧。


    「還有一個……叫做真嶋綾……對吧?」


    「她是最近才認識的。」昴不禁瞠目結舌。「妳真是了如指掌啊。」


    「可是、可是——妳漏了一個最重要的人!」亞鳥插嘴。


    「是嗎?」


    「啊,對啊。她說得對。還有一個女孩,她很可愛呢。」


    「咦?」美樹問。


    「對吧對吧?」亞鳥附和。


    昴點頭。


    「嗯。那個女孩既純情、樸實、個性又直率,對自己的心情很坦白……老實說,她是最可愛的。」


    「這樣啊。」


    「真的嗎?嗬嗬。」昴撇開害羞的亞鳥,繼續說了:


    「就是這樣啊,傷腦筋。琪·妮也真麻煩,要是她肯低調一點就好了……哇?好痛!住手啊!笨蛋,別打我,不要咬我啦!」他歎了口氣。


    「哈哈,不愧是昴。」美樹咧開嘴笑。


    ……然後盯著昴猛瞧。


    美樹詢問:


    「你沒事吧?」


    昴毫不遲疑的回答:「我當然沒事啊。」


    見到對方緊緊注視的雙眼,昴忍不住轉移視線。


    昴是不會對別人吐露心聲的人。


    即使是麵對已死的戀人冬月日奈也一樣,他經常因此被日奈責罵,甚至起爭執。可是戀愛就是這麽不可思議的東西,有時會讓人突然想向對方說內心話。就好像在沙灘寫上「我喜歡你」然後被海浪衝掉一樣,有時真的會令人想做些跟連續劇一樣愚蠢的事。昴也不例外。他也有衝動的時候,而那種時候,對昴而言的沙灘就是縹美樹。他向美樹求救過好幾次,告訴她自己對日奈的心意。因此美樹可能比任何人都了解昴對日奈的愛意——或許是因為有那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吧,美樹的視線非常刺人,教昴無法承受。彷佛她早就看穿昴還無法忘懷,且完全洞悉昴內心深處的想法——


    「總而言之,我不要緊。可是妳怎麽那麽清楚。難道妳經常來神團,隻是我不知道嗎?」昴刻意展露笑容。


    「你說呢?」


    「對了,現在妳在做什麽?結果大學……」


    「嗯,休學了。現在在家幫忙……就是所謂的新娘課程吧?」


    「哈哈。」


    昴一邊點頭,一邊對美樹的左手掠過一眼。


    看到她白皙的手指沒有戴著戒指,感到一陣安心。


    「話說回來,這隻狗……」昴再次看向「金龜車」和小狗。


    昴的視線再度回到在窗戶的另一端跳躍的小狗boss身上。


    「別一直看牠,很可憐。」美樹說道。


    「可憐?」


    美樹默默打開車門。


    車門「咚」一聲掉到地上。


    「哇?」


    「如你所見,這是台破車。好像是之前的車主硬要將兩門改為四門,結果四扇門都變成這副德行。真是的。」美樹將掉下的車門移到一旁,輕聲喃喃自語:「其實這樣有時還挺方便的,看慣了也覺得可愛。」


    「可是這輛車能在街上跑嗎?車輛檢驗不會合格吧?」


    「天曉得。」


    「妳竟然這樣回答……」


    「boss,過來。」


    小狗boss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下定決心從座椅飛躍至地麵。著地後略微踉艙,原因並非因為牠是身長腳短的臘腸犬。昴立刻察覺這隻小狗除了左耳之外,左後腿也有問題。從牠不以為意,使用彷佛跳躍般的獨特動作來回奔跑的模樣看來,牠應該很習慣靠三隻腳活動。換句話說,牠已經維持這個狀態很久了。


    「這是天生的嗎?」昴發問。


    「不是。我帶牠去看獸醫,可是醫生說已經來不及治療……被拖延太久了。」美樹回答。


    「拖延?」


    哇啊!亞鳥尖叫。「好可愛哦!美樹小姐,我可以摸牠嗎?」


    「嗯。可是,那個……妳要輕輕的摸……」


    「輕輕的嗎?」


    亞鳥蹲到地上,呼喚:「boss先生!」


    boss興高采烈的朝亞鳥奔跑。


    可是中途又突然停下腳步。


    「?」


    從牠的模樣看來,牠似乎很想奔跑到亞鳥身邊,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才稍微邁開步伐,又停止動作。「boss先生?」亞鳥伸出手,牠當場抽搐了一下,然後身子向後縮,微微顫抖。


    亞鳥見到小狗明顯畏懼的模樣,不由得目瞪口呆。


    「那、那個……我……沒有要嚇唬牠的意思。」


    「沒關係。不是妳的錯。牠隻是還不習慣罷了。」美樹搖頭解釋。


    小狗將尾巴夾進兩腿之間,不停發抖。


    亞鳥在心情尚未平複的情況下站起身,昴擁抱無力的亞鳥,輕撫她的頭並詢問美樹:


    「牠是……」


    「這隻小狗曾遭受以前的飼主虐待。」美樹淡淡說道:「我不清楚虐待的內容。但總之牠遭受虐待,所以見到人就會怕。隻要伸出手,牠就以為會被打。影子覆蓋到牠身上,牠就以為會被踢。」


    「好殘忍。」亞鳥喃喃自語。「為什麽那個人要做這種事……」


    美樹麵對亞鳥。


    「嗯,妳說得對,那飼主太殘忍了。小狗非常可憐。可是我真正覺得悲哀的是……」美樹將視線朝向昴繼續解釋:「即使如此,這隻狗還是很喜歡人類。就算曾經遭受虐待,牠還是熱愛人類,在內心期望能和人類在一起。」


    「……」昴默默看著小狗。


    小狗察覺昴的視線,興奮的奔向昴,卻在中途停下。牠仰望昴,然後試著向前跑,卻又縮起身子後退數步,再向前跳,最後當場繞起圈子。麵對轉圈速度快得仿佛宣稱自己是離心機的小狗,昴急忙轉移視線。他頓時理解美樹所說「別一直看牠」的意思。


    美樹解釋:


    「想要接近人類,讓人撫摸、有人陪伴,可是卻又害怕。碰到這種進退兩難的情況,牠就會開始繞圈子。所以別一直看牠。要摸牠就從背後輕輕的撫摸。」


    「我沒有自信能好好摸牠。」亞鳥輕聲說。


    美樹默默點頭。


    昴側眼看著小狗,盡可能不被牠發現。可是小狗還是即刻察覺,結果又興奮得躍起。他同時詢問美樹:「牠以前的主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


    「現在的飼主是學姐嗎?」


    「不是。」美樹搖頭否定。「說起來很難為情,但其實我養不下去。真的……養不下去。總覺得牠太可憐了。」注視昴。「——說這種話很過分……可是我覺得虐待這隻狗的人真該去死。我真的這麽想,甚至想殺掉他。」


    「……」


    「為什麽能做出這麽殘忍的事呢?當然,這並非世上最糟糕的事,可是——」


    美術欲言又止。


    昴側眼打量小狗。


    繞著昴和美樹、亞鳥不停奔跑的boss——這隻小狗。牠似乎在表示見到昴和許多人讓牠開心得不得了,十分高興的繞圈奔跑。是啊,昴心想。至少現在這家夥是幸福的。因為現在——


    「咦?可是……」昴露出訝異的神情。「既然學姐不是飼主,那麽牠到底是誰的狗?」


    「是這輛破車的主人。」


    見到美樹回答時帶有幾分羞澀和難為情的表情,昴頓時有股不祥的預感,再次確認美樹的左手。她的無名指和任何一根手指都沒有戴戒指——當然,這不能證明什麽——


    ——難道說?


    昴假裝鎮靜,開門見山詢問:


    「難道他是學姐的男友?」


    「咦?你怎麽知道?」


    昴覺得美樹的答案和臉上神情將他推入了萬丈深淵。


    昴並非暗戀縹美樹。如果美樹向他提出交往,他反而會感到困惑,煩惱該如何拒絕。可是話雖如此,他卻感覺很不甘心。即使知道這不合道理,還是覺得非常不甘心。可


    惡,到底是誰?竟然能讓美樹學姐露出這種表情——當他在內心詢問的下一刻——


    「喔喔?是堂島昴和堂島亞鳥?」


    身後傳來的答案,讓昴發現原來還有比萬丈深淵更深邃的地獄。啊啊,難道是他?不可能啊,怎麽偏偏是他呢?不,從那輛「金龜車」和這隻小狗看來——如果是那個男人就很合情合理——


    「小元!」聽到美樹的聲音。


    「美樹,妳等很久了嗎?」男子回答。


    接著昴大吃一驚。他領悟到自己已經無法逃避現實。這個男人總是要別人稱呼自己「社長」,稱呼別人總是連名帶姓,平常都是這樣的。可是他們現在卻稱呼彼此——小元?美樹?天啊……


    「真是奇遇啊,堂島昴。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綽號小元的「社長」三束元生兩手提著便利商店的塑料袋,對昴笑著打招呼:「是啊。」他對沙啞響應的昴搖頭,然後對恭敬地低頭問好的亞鳥行點頭禮,最後麵對美樹說:


    「美樹,便利商店的東西不夠多。有買到內褲,但沒賣保險套——」


    「不愧是和歌丘的便利商店。」昴聽見美樹的回答——


    同時從深邃的地獄掉進了無底洞中。


    2.堂島昴搭上金龜車


    「話說回來……」昴望著從窗前移向窗後的風景,搖了搖頭。「想不到你們是這種關係。」


    「我們交往快兩年了吧?」美樹說。


    「我完全沒發覺。」


    「因為有難言之隱,我們才想盡辦法隱瞞啊。可是小元已經十八歲,我不想再隱瞞下去了。」


    「那也不必開這麽引人注目的車去約會吧……」


    當「金龜車」載著車主和車主的女友及寵物前進時,昴和亞鳥也坐在後座。


    「你們來得正好,上車吧。」經三束元生這麽一說,兩人不知該做何是好,於是乖乖上車(其實他們也很好奇兩人的關係和交往過程,不太想離開),可是一上車之後就後悔了。因為這是一輛隻要一開關車門,門就會脫落的破車。引擎一直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好像電風扇卡到紙張一樣,有時車體又會突然朝不自然的方向搖晃,且不時傳來震動。老實說這輛車好像是不停的在用整體車況強調:「我是不論何時拋錨或爆炸都不奇怪的汽車哦!」再說他們上車之後,才知道原來乘坐在前座的是一對絲毫不在乎旁人眼光的傻瓜情侶。美樹負責開車,但是昴在觀察之後發現,她撫摸三束元生膝蓋的時間比握方向盤的時間還長,注意力也都放在三束元生的側臉,而不是前方路況。看來美樹比三束元生還要深愛對方。這點最讓昴不滿。「我為什麽要坐上這輛破車呢?」昴在內心後悔。


    「這是社長的車嗎?」昴問道。


    「對。」社長回答。


    「你有駕照嗎?」有的話就由你來開車啊。隻是不曉得社長有沒有察覺到昴的言下之意。


    「我沒有。」社長幹脆的搖頭否定。


    「可是你卻有車?」


    「很怪嗎?」


    「不會。」昴判斷這並不算奇怪之後,重新發問:「那隻狗也是社長的嗎?」


    「嗯,現在是。」三束元生點頭,溫柔的撫摸坐在膝上的boss後背。小狗的態度和剛剛判若兩人,一點都不害怕——對此事實,昴出乎意外的不感驚訝。其它人就算了,既然對象是三束元生,那這即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他會去傷害別人這種事,比計劃走路去月球還要不切實際。小狗也明白這個道理。


    「真不簡單,牠完全不怕妳呢。」


    「其實沒有你說得那麽好。」社長搖頭。「附帶一提,牠叫做boss。b·o·s·s,boss。很強悍吧?這名字是我取的。因為前一任飼主隻會叫牠『狗』或『喂』而已。」


    「……好名字(注:這句話日文發音近似茄子)。」


    「誰跟你提茄子啊?」


    「你們在聊茄子嗎?」見到美樹轉過頭,昴急忙澄清:「我們沒有在聊茄子,拜托妳專心開車,哇!看前麵啊!」


    不知從哪傳來喇叭聲。


    「我很喜歡茄子呢~」美樹一邊說,一邊繼續開車。


    「秋季的茄子不可以給妻子食用,否則會沒人煮飯☆(注:日本諺語「秋茄子は嫁に食わすな」指茄子性寒,秋李給妻子食用會客易搞壞身體)」美樹哼起歌曲。


    社長撫摸boss並解釋:「也算是和茄子有關。其實我最近得到了一筆bonus,所以才會買車和小狗。」


    「茄子?(注:bonus與茄子nasu發音相近)」


    「對啊,我買的股票漲了。朋友推薦我買啤酒公司的股票,結果漲到天上去,朋友叫我賣我就賣,連本帶利賺了三百萬。」


    「你的人脈和運氣真是用之不竭啊。」


    「沒什麽,這是我平時好心有好報。總之我賺了錢,正思考該怎麽花的時候,就碰到它們——甲蟲和boss……一輛是在二手車廠,一隻是在動物醫院,雖然地點不同,不過雙方都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我頓時領悟上天給我這筆錢,就是要我買下這兩隻動物。」


    「……」


    「這就是我和boss的邂逅。然後現在boss……堂島昴,和你邂逅了,結果你現在坐在甲蟲身上。堂島昴和堂島亞鳥——男人和女人恰好湊成一對,這正是所謂的冥冥之中有指定啊。」


    「那句話叫冥冥之中有定數啦。」不過,意思很相近也說不定。


    「無所謂。」社長打嗬欠。


    昴見他沒有再說下去,不得已發問:「你剛剛說……冥冥之中有定數,意思是說你找我們有事嗎?還有這輛車到底是要開去哪裏……」


    「要先去藥妝店。」美樹回答:「但是找不到啊……昴,這一帶有藥妝店嗎?」


    「我不知道。我是在日爐理阪長大的,對和歌丘不熟。」昴回答,並煩惱最好不要找到。不,或許找到比較好?話說回來,天啊,美樹學姐的形象都變了……


    「美樹,妳不用擔心。有需要的話,他們會自己找上門的,就像這兩人一樣。所以妳放輕鬆吧。takeiteasy就好。」社長再度打嗬欠。


    takeiteasy——放輕鬆。昴覺得這句話十分適合社長,忍不住揚起嘴角。的確,這句話徹底表現出社長的性格。世界——甚至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在運轉。這不但是社長的口頭禪,更是他的信念,亦是他的個性本身。畢竟他是誕生七天後就學會走路,手指天地宣告「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男人(……咦?難道這是別人的故事嗎?)(注:佛陀的故事)。他那「我是地球的中心」精神可說是根深蒂固。雖然他現在是日爐理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社長,可是讓他打響名號的並非將「神秘推理團體」的片假名改為平假名一事。沒錯,不論再怎麽曆史悠久,「神秘推理團體」畢竟隻是一個社團(至少當時是如此),不是能讓全校學生引起興趣的情事。部長三束元生名震日爐理阪高中的原因源於他的信念。他在昴等一年級生開學典禮當天午後的新生歡迎儀式中所發表的演講,成為讓他聲名遠播的契機。


    三束元生在介紹社團和同好會的場合中負責第一棒,他拿起麥克風說:


    「各位同學,地球是以我為中心在運轉。」


    場內一陣詫異。


    當眾人還搞不清這是玩笑還是譬喻而保持沉默時,三束元生社長繼續解釋:


    「各位同學,我說這種話,你們一定會心想『啊啊,這家夥是個笨蛋』吧。然後你們會說,地球是以太陽為中心運轉,難道你連這都不懂嗎?


    對,我當然清楚這件事。


    可是我


    仍然要重申,地球是以我為中心運轉。接著我要問嘲笑我的人,的確,地球可能是以太陽為中心運轉,但是你真的這麽認為嗎?你有親眼確認並親身體驗過嗎?隻要是活在地球上的人,勢必都看過日出和日落。(這時有人刻意反駁:「我沒看過!」社長不以為意。)但是當你們看到那情景時,真的那麽認為嗎?有感覺到地球的確是繞著太陽運轉嗎?


    我這麽一問——


    或許有些人會回答,因為世上事物都是相對的,所以隻要我們還待在地球,就無法感覺地球是繞著太陽運轉。沒錯,世上事物的確都是相對的,隻要人類待在地球,那麽就隻會將地球視為中心看待。


    正因為如此,我繼續追問:


    難道你們以後想居住在太陽嗎?


    (這時又有人反駁。不過昴沒有聽清楚內容,隻看到三束元生微笑以對。)


    原來如此,或許那也是真理吧。不論事物是否相對,因為太陽比地球更有質量,所以地球會繞著太陽運轉,絕不可能顛倒。


    可是你知道真理的根據是什麽嗎?


    所謂的真理,並非指意義正確即為真理。世上會視為真理的事物,往往都是因為最單純而普遍的緣故。研究宇宙時,將太陽作為中心來思考是最簡單易懂且便於說明的方法,所以這才會被視為真理。還有你知道嗎?在任何廣義或狹義的世界觀中,就連眾所皆知的『一加一等於二』的定理也不能算是真理。聽好了,各位,就某種等級來說,一加一不等於二的真理是理所當然存在的。可是我們卻仍舊將一加一等於二視為永恒的真理在應用,理由是在我們的生活等級中,這是最簡單易懂且共通的方式。量子等級的真理與我們無關,也不需要那種等級的真理。然而各位都在某處受到錯誤的指導,認為一加一等於二是毋庸置疑的真實。


    因為簡單易懂且方便。


    那就是所謂的真理。


    當你們這樣去思考時,對你們來說的共通和簡單易懂是什麽?


    沒錯,對天文學家或物理學家、航天員而言,將太陽視為中心的真理與他們的生活息息相關。他們或許可以因此切身感受真理。我想對他們來說,視太陽為中心是非常單純且共通的真實吧。


    可是對立場不同的你們來說,那是真的嗎?那是真理嗎?是真實嗎?


    我不這麽認為。


    我現在也無法想象自己環繞太陽運轉。我可以感覺到日出和日落,可是無法感覺自己和地球一起升起或降落。如果我硬是要那麽做,就會因為太過複雜艱難而導致頭痛。所以對我來說,那隻是知識罷了。對我而言真理並非知識,而是親身感覺到的一切,換句話說,即是太陽繞著我運轉這件事。那是我的真實,也是我找到的真理。因此我要不斷強調,太陽是以我為中心在運轉。另外,雖然有些遲了,可是我還是要歡迎各位。


    各位新生,你們好。


    歡迎你們來到有時一加一會不等於二的世界。


    所謂的義務教育,是一個可以盡信一加一絕對會等於二的世界。可是這裏不同,隻要有意願,你們可以學到各式各樣的事情。那是一加一不一定等於二的世界,也是善意不一定全盤是善意的世界、更是惡意不能隻單純視為惡意看待的世界。麵對神明不一定要敬愛,對真實也可以有各種看法,而這一切都會逼迫你自己抉擇。各位同學,義務教育已經結束了。今後你們要靠自己的雙手攝取知識、搜集數據、做出抉擇。當然你們還是可以照單全收。對,這裏也有常識和真理存在,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要做出選擇的不是別人,是你們自己。善、惡、正、邪,一切都要去取舍,自己做出決定。就這樣,一步步建構出自己的世界。各式各樣的知識與信息會陸續出現在你身邊,所以你不用著急,隻要心平氣和,一樣一樣細細品嚐即可。然後將你鍾情的事物,由知識改變為真理。就此一步步收集零件,創造自己的世界。


    當你完成的時候——


    你應該會再次察覺。


    世上的一切都是為了被你所抉擇而存在的。不管你如何取舍,世界都是因你而存在。所以我要說,地球是以我為中心在運轉。還有,如果可以,希望你們也能為了自己而讓地球運轉……啊啊,權次老師(附帶一提,他是理化老師),請別擔心。我並沒有要您否定地動說。不可以否定他人……我認為天動說最大的錯誤,就是在於它否定了地動說……不不不,別胡扯了。我想說的是,重點在於這些充其量都隻是知識。要將它們視為單純的知識看待,還是作為絕對的真理,都必須由自己的意誌決定。我不是要你們與常識背道而馳。伽利略主張地動說,可是他在法庭上……(這時又有人反駁)……少囉唆,就算那是他學生的捏造也不重要……總而言之,我在理化考試時也會回答地球是繞著太陽運轉。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會在內心告訴自己。


    就算這樣,地球還是在運轉。


    以我為中心在運轉。


    可以的話,我希望各位也能以自己為中心讓地球運轉。


    不要被任何事物迷惑,建構自己的世界。


    如果你們需要幫助,我隨時都願意伸出援手。我是社長三束元生。以上。」


    「鼓掌!」三束元生遠超過限製時間四十五秒的熱情演講,在本人的鼓掌口令下,接受如雷貫耳的掌聲閉幕。或許是上午小鳥遊恕宇以新生代表所作的「日爐理阪後宮宣言」(日後稱為「小鳥遊衝擊」,帶給日爐理阪高中風紀嚴重影響)的效果還殘留吧,掌聲一直沒有停歇。其實連昴都忍不住用力鼓掌。總之三束元生的演講引起很大的回響,神秘推理同好會本來想先讓怪人三束元生率先登場成為笑柄,藉此讓後續登場的神秘推理同好會介紹得到注目,可是卻弄巧成拙,不知該說是諷刺還是自作自受。


    不論如何,因為這場沒有介紹同好會,甚至連招募和同好會名都沒有說明的知名演講,讓三束元生頓時成為名人。


    仔細一想,會覺得三束元生說的話相當桀騖不遜(世上一切都是以我為中心),但他雖然主張唯我獨尊,卻還挺熱心助人。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即使他會強硬將人拉上車,不管對方方便與否,也仍然受到許多人景仰(昴雖然不願承認,但其實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三束元生擁有廣大的人脈,雖然他不能幹,但是利用人脈助人使他的人脈變得更廣,因此衍生的人際網絡也已經不容小覷。神團隻不過是同好會,卻能擁有豪華社辦且免於遭學生會查辦的理由也是如此。不過,學生會似乎天真的認為隻要三束元生畢業,神團就會變得不足為懼,所以才放任其自由。然而他們的希望會在日後遭到比三束元生更不得了的繼承人以可怕的形式粉碎,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總而言之,三束元生就是這麽我行我素……也因此強悍。


    因為他強悍……所以總是心有餘裕,對誰都溫柔。


    是啊。昴在內心表示認同。


    美樹學姐和他湊成一對,確實讓我很不滿。但是這樣看來,不論學姐和誰交往,我大概都不會高興吧。如此一想,三束元生大概是最好的對象。雖然他個性古怪,卻是個大好人,一定能讓美樹學姐幸福。而且他那麽做的理由沒有別的,是為了自己的幸福。世上還有比這更值得信任的理由嗎?


    「好棒喔。」亞鳥小聲說。


    「啊?」昴有些吃驚,轉頭看向亞鳥。


    亞鳥似乎還沒忘記剛剛嚇壞小狗的創傷,臉色有些黯淡,沒什麽精神。昴以為她指的是社長與美樹,打算輕撫她的頭,才發覺她的視線方向。


    她在看boss。


    boss察覺亞鳥的視線,抬起頭,高興的從手煞車旁靠近兩人。


    牠從座位中間采出頭,抬


    頭看著昴和亞鳥。


    亞鳥畏畏縮縮的伸出手。


    boss卻開始畏懼。


    boss不停發抖,可是仍然忍耐麵對逐漸靠近的手。牠大概很怕被打吧。以往受到的痛楚和恐怖可能正蘇醒於全身。但牠想讓人撫摸的願望幾乎要淩駕恐懼感。所以——


    亞鳥最後還是將手收回。


    亞鳥轉移視線,看向窗外。她的側臉看起來成熟到教人驚訝的地步,讓昴忍不住別過視線。迷你臘腸犬看了看亞鳥,最後抬頭麵向昴。牠等了一會兒。昴從窗戶的反射看著這一切,可是卻沒有轉移視線。


    最後boss還是回到社長膝上。


    你做得對,昴在內心對小狗點頭。那裏最適合你,三束元生一定能讓你幸福。我衷心這麽認為。盡管昴發自內心這麽想,可是當他聽到美樹興高采烈的說:「啊,找到了!」的時候,縱然他不想理會美樹要去那裏買什麽、以及要和社長如何使用?他還是感覺心裏湧上一股綠色的情感。不論昴心裏怎麽想,金龜車仍舊停下。他在內心痛苦掙紮,卸下車門下車。然後他一邊裝上車門,一邊看著做著同一件事的美樹。在假裝鎮定的同時,也對自己內心的感情驚訝不已。美樹並非昴的前女友,也沒有特別喜歡。但是心中這股情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喜歡的人應該是(現在也是)日奈啊。


    昴感覺腳邊似乎碰到了什麽。


    不知何時下車的boss,畏畏縮縮地走到昴身邊。為了吸引昴注意,不惜強忍恐懼感。昴頓時感覺胸口一陣心疼,迅速將boss抱了起來。昴打趣的想著,或許這種野蠻治療法很適合牠。隻要像這樣擁抱一次,讓牠了解到沒什麽好怕的,以後牠可能就會適應了。昴如此心想,擁抱小狗。


    緊緊抱住。


    感覺胸前似乎有溫暖的感覺——


    「哇!昴大哥?」


    小狗大概是被恐懼逼瘋了吧,失禁的尿液濕透昴的胸膛,昴自嘲般揚起嘴角。「麵對這濕熱的感觸和臭味,我怎麽還笑得出來?」他笑著說,然後輕輕將小狗放下。小狗似乎很清楚自己幹了什麽好事,昴見到boss垂頭喪氣且激烈顫抖的模樣,覺得自己很落魄,忍不住對狗說話:「別在意。」


    「壞孩子,不可以。」三束元生打了小狗。


    「你、你幹嘛打牠啊,笨蛋!」昴驚訝地大叫:「喂!快住手!」


    社長瞠目結舌。


    「堂島昴,你聽我說,我不是在欺負牠。」但他隨即簡單扼要的解釋:


    「這是教導。小狗的教導就是要著重機會教育,否則沒有意義。而且牠生活在人類的世界中。」


    「可、可是錯不在牠啊!」


    三束元生搖搖頭,仿佛是在叫昴別無理取鬧,然後抱起boss。他抓住boss的嘴,強硬地讓牠的鼻子抵上昴被尿液濡濕的胸膛說:


    「這是壞孩子的行為哦?懂嗎?這是不對的。你要記住……」


    昴見到小狗不停發抖。


    (不,不是的。牠沒有錯!錯的是我啊!是我硬將牠抱起,所以牠才會嚇得失禁!牠一點錯也沒有啊——)昴吶喊。


    然而他發不出聲音。


    他在內心的某處,理解三束元生的行為是正確的。


    甚至很敬佩他。


    (我實在做不來。)


    (你果然應該跟著三束元生。能讓他找到,真是你的福氣。他一定能夠讓你振作起來,能讓你幸福——)


    如果是我,一定——


    昴看向自己的胸口。從濕透的t恤湧上的尿騷味讓他忍不住發笑,完全無法忍耐,不斷地從鼻子發出哼哼的笑聲。


    「看來事情決定了。昴這樣子也無法露宿,我們今晚就訂旅館吧。」還沒踏入藥妝店的美樹,似乎有些高興的說著。


    「妳說得對,你需要洗澡換衣服。也罷,反正手頭有錢。」社長點頭附和。過了一會兒又補充:「如果被找到,會有點麻煩就是……」


    露宿?旅館?麻煩?


    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想要去哪裏?還得要過夜?我們也要一起?麻煩又是指什麽?昴一口氣湧上了無數的疑問,可是卻無法發問,因為他止不住笑。他在脫下外套和t恤,重新坐上車之後,也繼續笑了好一陣子,所以根本無法詢問。話說回來,「麻煩」這個詞的含意,他很快就了解了。


    數分鍾後。


    「金龜車」不一會兒就抵達今晚的住宿旅館。


    那是一間愛情賓館。


    3.堂島昴與愛情賓館


    一走進房間——


    「昴大哥,你有看到嗎?」亞鳥就高聲發問:「美樹小姐和社長先生好熟練喔?我們該怎麽辦?啊啊我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我覺得好震驚,好難為情哦。我的臉都熱起來了!也感覺自己正在冒汗!還有心跳不——」昴麵對興奮無比的亞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點頭說:「嗯。」


    昴也受到了衝擊,但那不是因為他親眼目睹兩人熟練的模樣(不過這件事也的確讓他訝異,再說他們還未成年就這樣出入賓館,日本真的不要緊嗎?)。與兩人分開時,昴在那一剎那有如奇跡發生般的恍然大悟。他理解自己內心產生的綠色怪物真麵目,並非美樹被三束元生奪走的嫉妒(當然不是完全不在乎)。手拿鑰匙,然後走進房間內的兩人正談著成熟的戀愛,昴是在嫉妒這件事。那份嫉妒乃基於對方是三束元生而不是自己的,是縹美樹而不是冬月日奈,因為那兩人享受著昴和日奈被奪走的可能性。即使昴和日奈仍然是男女朋友,也不可能像那樣手拿鑰匙,一起走進房間——至少在冬月日奈複活前不可能。


    (——算了,反正就算活過來……)


    (日奈大概也不會原諒我讓她複活吧。)


    (即使如此,我也要……)


    「昴大哥昴大哥!」亞鳥大聲呼喚:「不好了,你看這張床,完全不會旋轉耶!它雖然不會旋轉,卻會跟電動馬一樣跳個不停!」


    「這樣啊。」為什麽妳認為床會旋轉?昴在心中發問,並緩緩轉頭見到亞鳥在有如發生超自然靈異現象般激烈跳動的床上蹦蹦跳,感覺一陣無力。


    (小孩真好啊,無憂無慮!)


    昴慢步前往浴室。


    將外套和t恤放上洗臉台。


    他首先拉開外套,將放有隨身攜帶的「惡魔盟友的七種道具」的小包包和裝在側邊的眩暈槍取下。乍看之下像是玩具槍,可是一旦扣下扳機就能射出橡膠製的子彈,讓對方昏厥。雖然攻擊力不強,可是卻有著與外貌相差十萬八千裏的破壞力,是舞原家的特製品。附帶一提,外套也是舞原家精心製作,據說即使在極近距離被九米厘子彈射中,也不會破損(不過穿著的人不一定能毫發無傷)。除了具有耐壓耐熱耐寒的特性之外,為了能在特殊環境下長時間穿著,不但透風且還有除臭功能,僅用水洗就輕易衝掉了尿液的臭味。就算湊近鼻子聞也聞不出來,完全不留痕跡,不傀是特殊戰鬥服——想起不久前亞鳥說的話,昴忍不住發笑。


    是啊,這身穿著絕不是為了預防鎮上的小混混。


    t恤就不像外套那麽完美。


    雖然這件衣服也是舞原家製作的,但款式和一般t恤相同,隻有商標是獨特的——「thwstandforthedark」。看到寫有這句話的t恤被狗的尿液濡濕,昴忍不住「唉」地歎氣。光靠水洗還洗不掉臭味,他很驚訝狗的尿液味道竟然這麽臭。某些動物會靠散發臭味來躲避敵人追擊,而那些臭味在愈危險的情況就會愈強烈。所以這尿液的臭味,或許正意味著那隻小狗當時有多麽恐懼。


    是昴讓牠畏懼到這種地步。


    「唉。」昴再次


    歎氣,從類似容器的瓶中取出液態肥皂。當他試圖搓出泡泡時,才發現那透明液體並非肥皂,內心頓時湧上一股強烈的厭世感。他一邊洗手一邊看向房問,打算叫喚亞鳥。房間和浴室是用透明玻璃做隔間,可以清楚看見對麵。


    「亞……」


    昴見到亞鳥正跪在床上,耳朵貼牆——那是三束元生等人所在的房間——身子也緊靠上牆壁。


    叩叩。昴敲擊玻璃之後,亞鳥立刻發覺,走進浴室。她害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


    「請問有什麽事?」


    「妳在做什麽?」


    「嗬嗬。」


    「嗬嗬個頭啦!妳有聽見什麽嗎?」


    「什麽都沒聽到,那應該是隔音牆吧。」


    「難道妳就不能當作『他們要為明天養足精神,已經上床睡覺了』嗎?」


    亞鳥大吃一驚反問:「昴大哥是這麽認為的嗎?」


    「我……當然是……」


    說到一半,昴莫名地覺得空虛,忍不住歎氣……啊啊,可惡,為什麽我要在這種地方和妹妹說這些?


    ……雖然她不是我真正的妹妹。


    社長和美樹到底在想什麽?又想做什麽?


    (……想不到會搞到要過夜。)


    (難道說……是私奔嗎?可是社長本來就寄宿在舞原家……不對,跟這沒關係。)


    「怎麽了?」


    「沒什麽……倒是亞鳥——」昴假裝親昵的說道,手指洗臉台。「可以拜托妳幫我洗衣服嗎?」


    「好的~」亞鳥拿起t恤。「哇,好臭。」


    「那就麻煩妳了。」昴將毛巾用水沾濕後,離開浴室。


    「啊,我可以順便洗澡嗎?」從背後傳來聲音。


    「啊——」


    昴用毛巾簡單擦一下身體,然後換上在便利商店買的t恤。現在大部分的東西都能在便利商店購買,社長說隻有保險套買不到。外地的便利商店應該有賣,可是這一帶紀律嚴格。昴靈機一動,對浴室掠過一眼,確認亞鳥在專心洗衣服後,開始檢查床鋪周遭。不一會兒他馬上發現保險套,急忙將它塞進褲子口袋裏。昴不是想使用,而是不想讓亞鳥看到。不管世間其它國中生是多麽開放,他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暫時跟這類東西保持距離。即使亞鳥不是真正的妹妹也一樣。


    「呼。」昴鬆了一口氣。


    他覺得口渴,於是打開置放在房間角落的小冰箱。然而那其實不是冰箱,而是某種玩具的販賣機,讓他無力地垂下肩膀。人類為了追求快樂所付出的努力著實驚人,而眼前正是成果之一。昴急忙關上門,思考有沒有辦法處理這東西。亞鳥生性好奇,等會兒一定會打開門一探究竟。啊啊,怎麽辦?昴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房間內有電視。這種場所的電視,節目內容可想而知。真是個準備周全的地方啊。「根本就是為了做那種事而存在的地方嘛。」昴忍不住大大的歎了一口氣。算了,放棄吧。不管昴再怎麽疼愛妹妹,想要讓她遠離世上所有罪惡也是天方夜譚。


    而且她本來就是惡魔啊。


    昴思索了一會兒,朝著浴室開口:


    「亞鳥,我要去買飲料,妳要喝什麽?」


    「我要碳酸飲料,氣泡很多的那種。」


    昴答好,接著拿卡片鑰匙。話說回來,這種地方可以自由出入嗎?應該說,旅館該不會向警察或學校之類的機關通報吧?雖然大廳沒人,可是不代表完全沒人管理——總而言之,還是不要外出比較好吧。一來擔心會被人看到,二來說不定走廊就有販賣機——


    「昴大哥?」


    「沒事。妳聽好,要乖乖留在房間哦。」


    昴移動到走廊。


    剛好碰上走出門的社長。


    「社長?」嗚哇,還穿浴袍?真教人看不下去。


    「喔喔,堂島昴你來得正好。」社長點頭,將抱在手上的boss放到地上。「麻煩你照顧boss。」


    昴還來不及回話,社長就轉身回房。


    房門關上。


    昴閉起張開的嘴巴,看向腳邊。


    見到boss高興地跑過來,昴再度歎氣。一直歎氣個不停,從踏進旅館開始不知道歎氣幾次了?也罷,反正我欠你和社長人情。


    「來吧,boss。我請客。」


    昴邁步尋找販賣機,並心想社長該不會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帶我們過來?如果真是如此,昴也不會驚訝。隻不過到目前為止,三束元生的行動每次都出乎他意料。


    販賣機在走廊盡頭。


    在看起來以前像是茶水間的地方,有三台販賣機。分別是罐裝飲料與香煙和保險套的販賣機。前方有流理台和電磁爐,可是櫃子裏空無一物,看來已經很久沒用了。昴試著轉動水龍頭,也沒有水流出。從和房間氛圍不搭調的貧瘠設備看來,這裏以前大概是過氣的辦公大樓吧。走廊的氛圍與華麗的房間相差十萬八千裏,昴一邊從氛圍感受時代的變遷,一邊走到販賣機前。


    昴問boss:


    「你想喝什麽?咖啡?不行,小孩子喝咖啡晚上會睡不著。」


    boss在昴身邊跳來跳去。


    牠獨特且不流暢的跳躍動作,會讓人聯想到馬戲團的小醜。


    昴選購奶茶。


    販賣機有正常運作,昴順利購入奶茶。


    可是他在煩惱要怎麽喂狗喝。


    思索一會兒後,他向狗解釋:


    「不好意思,boss,你可以在房間等我嗎……不,我原本以為可以想到什麽好點,可是我最近真的很懶得思考……你懂嗎?人隻要一懶得思考,就隻能做很簡單的事。尤其是在這種地方,思考會加倍疲勞……這裏是愛情賓館耶?根本不是讓人來思考的地方。」


    小狗仰望昴,跳了起來。這家夥總是跳來跳去。對小狗這種生物來說,停在原地似乎是種折磨。昴緩緩地、真的是非常緩慢地做出動作,抱起不停發抖的小狗。他沒有抱緊小狗,隻是將牠輕輕放上流理台。然後打開罐裝飲料的蓋子,試著將奶茶注入瓶蓋,可是小狗一看到手靠近就害怕,根本不理會蓋子。


    boss用閃耀著光芒的雙眼看著昴。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不然又會像剛才一樣……剛剛是我不好,真抱歉。因為我害你被罵了。」為了讓小狗不再繞圈子,昴刻意轉移視線。「不過你害怕我是對的,因為我是惡魔的盟友啊。你懂嗎?惡魔的盟友。狗大概聽不懂,不過其實這世界有惡魔存在喔?老實說,我的妹妹就是惡魔。」


    昴買了自己要喝的烏龍茶。


    他靈機一動,嚐試將烏龍茶注入瓶蓋。


    boss隻有淺嚐一口,沒繼續喝。


    「你聽好。」昴繼續解釋:「世界上有叫做『智慧果實』的魔法道具存在,可以藉由交出靈魂來達成持有者的願望。那是一種契約。可是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會老實履行契約。其中也有一些達成願望之後,不肯交出靈魂的家夥。惡魔盟友的責任,就是要代替惡魔取走他們的靈魂……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問我為什麽人類要當惡魔的同伴吧?身為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你當然會有這樣的疑問……老實說——」昴慢慢將臉湊上boss,在牠麵前啜飲罐裝飲料。「這麽做可以讓我的女友複活……這樣你懂吧?」


    boss再舔了一次瓶蓋。


    昴點頭。


    「沒錯,不管是誰,最重視的永遠是自己,再來是戀人。和戀人的生命比起來,在其它地方死了多少個不認識的家夥都無所謂。我不是好人,也不是偽善者。隻要能讓日奈複活,不管是什麽事——」我都會去做。


    我是這麽認為的。


    而且


    深信不疑。


    可那隻是幻想。昴上次就遇到能讓日奈複活的機會,卻放棄了。要是他肯犧牲那位叫真嶋綾的少女,現在日奈應該已經複活了。然而他沒有那麽做,放棄千載難逢的機會。當時他並不慌張(如果慌張就就算了,可是當時的昴甚至冷靜到阻止身旁的依花直擊事態發展),隻是沒有行動。不管是讓日奈複活、還是拯救真嶋綾,他沒有做到任何一件事——隻是呆站在原地,無法下定決心。


    「社長真的很了不起,當時我也被社長救了呢。」他麵向boss。


    (如果是社長出馬,大概連日奈都救得回來吧。當時在場的人若不是我,而是社長——)


    然而問題是社長不會永遠都在,說不定下次他就會缺席。發生危險的可能會是咲杳,也可能是琪·妮,或是真嶋學姐也有可能再度遇難。但是她們有錯嗎?她們隻是和昴扯上關連而已。她們遭昴盡情利用,還因此陷入危機。然後這回社長又可能來不及伸出援手——


    (上次的事件讓我了解了。)


    (我無法忽視他們,就算想那麽做也辦不到。)


    「最好不要靠近我。boss,你聽好,我是個災難,是個會將身邊人事物全部卷起刮壞的龍卷風。你懂嗎?高虎僅隻是跟我扯上關係,就變得不再是人,同時還得放棄他賭上靈魂的拳擊夢。你懂嗎?理由就是因為我,是我這個災難害了他。」昴自言自語。


    再這樣下去——


    下一個被盯上的很可能是洋平。


    與昴認識最久,足可稱為(但是昴絕對不會這麽說)摯友的葉切洋平,在上次的事件「至尊獵戶」中,對昴產生了心結,最近情緒不太安定(八成是因為真嶋綾對昴告白的關係,隻是他本人應該不會承認)。如果是昴的敵人,一定也會對洋平下手。在戰鬥中攻擊敵人的弱點,根本稱不上卑鄙,而是理所當然的事。


    隻是前提是要有能夠接受其結果的覺悟。


    「沒錯。我還有敵人要對付,他叫『在夕陽中出現的男人』……可惡,老實說我沒有想到會碰上敵人。」昴點了點頭說,然後笑了出來:「或許是我太單純啦。可是,平常應該想不到吧?因為『智慧果實』有『達成願望的持有者在惡魔出現之前會忘記契約內容』的規則啊。換句話說,直到我出現為止,敵人應該都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才能用人類的力量和能力超凡的『智慧果實』戰鬥。本來這種戰鬥是由對方選擇武器,自己指定時間和地點,形式等於決鬥,然後公平『鬥智』才對。偏偏那家夥竟然破壞規則……嗚哇,天啊。」他忍不住自嘲:「媽啊,真不敢相信。我在愛情賓館清洗沾上尿液的t恤,然後對小狗發牢騷,喝的還是烏龍茶。我在幹什麽啊?這根本是人生失敗者的寫照嘛。而自言自語是失敗者的征兆。」


    昴看向boss。


    boss又圓又大的眼瞳彷佛在安慰:「你不是在自言自語,我有在聽喔。」讓昴感覺有些寬心。


    然後昴在小狗開始繞圈前,急忙轉移視線。


    昴再度看向眼前的販賣機。


    映照在販賣機上的臉十分嚇人。這張臉到底是哪裏好,好到能夠讓大家愛慕我呢?昴笑了。我明明說過因為我喜歡的是日奈,所以要利用妳們啊。第一次這麽說是在「透明噴漆」事件,當時犯人告訴昴:「我以為自己辦得到,結果連累了許多人,所以你可別變成這樣。要是你沒有覺悟,還是趁早收手吧。」小鳥遊也說過類似的事,他要昴做事徹底,不要像個半吊子,如果辦不到就放棄。更何況——


    (日奈其實不希望我這麽做。)


    (一切都隻是我在自作主張而已——)


    「現在的我是個半吊子。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不會為這種事煩惱吧。當時的我好像把世上一切都視為敵人……我是什麽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昴喃喃自語。


    以為自己做得到。


    可是卻下不了手。


    那麽該做的事隻有一件。很單純、很清楚、而且他早就心知肚明——


    「是啊,我沒有必要遺忘,隻要放棄就好了……還是說,那也是一種半吊子的行為呢?」


    昴所看的販賣機,是陳列香煙的販賣機。


    他一時興起,投入銅板。兩百五十圓——選購最便宜的商品。聽到「喀當」一聲後,昴茫茫然地想到,聽說香煙這種東西,販賣價格的大半都是稅金。不但對身體不好,稅金又高得要命,可是人們就是瘋狂地追求它。再說抽煙這種事,最大的受害者不是自己,而是會危害周遭的人啊。昴取出落下的香煙,慢慢撕開包裝紙。拿出一根煙,心想首次抽煙是在愛情賓館,好像挺搭調的。同時他叼起香煙,然後這時他才發現手邊沒有打火機。


    昴詢問boss:


    「你有打火機嗎?」


    boss歪過頭。


    「算了,沒關係。」看向boss身旁,位在流理台旁邊的電磁爐。他以前曾在電影之類的場麵看過人家點煙,於是依樣畫葫蘆,將嘴靠近電磁爐試圖點煙。按下開關,等了一會兒後,他才想起電磁爐不會立刻發出高熱。然後再仔細一想,發覺既然都沒水,那電磁爐也不可能能用吧。


    昴口中叼著煙,臉湊近電磁爐。


    他笑了。


    想象自己現在的模樣,忍不住發笑。


    「今天的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什麽事情都做不好。上天到底是想告訴我什麽?我今天遇到boss,然後坐上金龜車,接著小狗尿尿在我身上。這是冥冥之中有定數嗎?」


    昴再一次看向香煙。隻要回到房間,或許就能找到打火機,因為房間內有煙灰缸。但他又不是非抽煙不可。反正他抽煙的反應一定很老套,隻會咳個不停。


    「好,我決定了。」昴點頭。「喂,boss小弟,我不抽煙了。對,我要戒煙……你那眼神是什麽意思?你覺得像我這種半吊子的家夥不可能成功戒煙嗎?你錯了,我一定要戒掉。我會讓你看到成果。你看著吧,像香煙這種東西……我才不需要!」


    昴使力將香煙盒丟進垃圾桶。


    「如何!」


    boss閃爍雙目,難得且興奮地搖起尾巴。


    牠看起來好像想要跳進垃圾桶。


    「原來如此。」昴若有所悟地點頭。


    「是啊,狗最喜歡玩『你丟我撿』了。下次我會撿不錯的樹枝回來,所以不要撿香煙。戒煙中的人是很忌諱看到香煙的。」


    boss歪過頭。


    「明白就好。那我們差不多該走了——你能跳下來嗎?不行吧?」


    昴輕輕抱起boss,將他從流理台放到地麵。他見到小狗興高采烈的在身邊繞圈子跑跳,心想:迷你臘腸犬本來就是腿短而軀體長的犬種,如果隻有三隻腳,未來真的沒問題嗎?不,隻要牠待在三束元生身邊,肯定沒問題。


    「你真是隻幸福的小狗。」


    昴購買碳酸飲料和第二罐烏龍茶之後,和boss一起走回房間。本來以為聊了很久,卻發現亞鳥還在浴室。他看到亞鳥在充滿霧氣的玻璃另一端淋浴,一邊哼著歌曲。太好了。趁亞鳥還沒對房間發揮好奇心之前就寢吧。昴關燈,對著有如舞台般明亮的浴室叫喊:「亞鳥,我要先睡囉!」


    接著淋浴聲消失,亞鳥發問:「咦?現在才八點耶?還有,昴大哥,你不洗澡嗎?」


    「我早上再洗。」


    「那樣太髒了啦。」


    「妳說得沒錯。」昴點頭回應:「所以今天可別抱著我睡覺喔!」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亞鳥不滿的抱怨:「真是的,我們難得外宿,昴大哥卻這麽沒情調。」她繼續碎碎念:「把愛情賓館當成什麽


    啊。」還在碎碎念:「這就是所謂的哥哥雖是人,但七分像鬼(注:にんさんばけしち,日本諺語,指人的長相三分像人,七分像鬼。にんさん的發音近似於哥哥)啊。」一直念個沒完……


    淋浴聲再度響起。


    她說什麽?她是從哪學到這句話的?真受不了。昴搖了搖頭,躺上雙人床。他翻身看向浴室,對充滿霧氣的玻璃歎了口氣。即使玻璃模糊不清,他也很清楚亞鳥在裏麵。仰望天花板,發現上麵有鏡子之後,他再次強烈感受到自己正身處在愛情賓館。頭上,也就是牆壁的另一端,社長他們是否正打得火熱呢?昴翻過身背對浴室,然後他縮起身子,發現小狗在床邊。牠是幾時過來的?小狗也縮起身子,卷曲成一團,似乎睡著很久了。


    「你累了嗎?」昴揚起嘴角輕聲問:「你太活蹦亂跳了,當然會累。」


    接著昴再度翻身,換成趴睡的姿勢,將鼻子埋進枕頭。或許不到八點就睡覺的確是太早了點,但社長還有美樹學姐大概不在意這種事。淋浴聲停了。亞鳥應該很快就會走出浴室。昴硬是將臉壓上枕頭,不經意地想起琪·妮。附帶一提,他是昴認識的女性中,胸部最大的(但日奈例外,昴不知道她胸部有多大)。最近沒和她碰麵,不知道她在忙什麽?話說回來,以前每周都還會被依花傳喚一次,但自從那起事件之後,兩人就隻有通電話,而她改變的理由可想而知。不知道她過得如何?還有真嶋學姐……


    昴在床上躺著躺著,感覺睡意出乎意料的襲來。


    太好了。看來自己比想象中還要累。沒辦法,今天發生了不少事(在精神層麵),再加上最近又睡眠不足。昴很快地進入夢鄉,並想起依花以及真嶋綾。然後又想起咲杳和琪·妮,她們現在在做什麽呢?昴茫茫然地想著——


    愛情賓館的夜晚,變得更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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