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認煉金術師禦廚象山早上總是起得很晚。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兒子和暫時投住家裏的小女孩出門上學去以後的事了。而妻子典子也早就在由儲藏室改造的家事室裏煎製她的草藥。


    他慢吞吞地來到廚房,把一片土司放進烤箱裏,計時器調到5的刻度上,然後走到餐桌前。烤這麽長的時間,土司幾乎都焦了,但象山就是喜歡吃燒焦土司塗上厚厚一層便宜奶油的味道。


    不過,自從確定兒子是魔法使之後,一切就都變了。兒子和那小女孩的“晨練”聲音非常地吵鬧,他常被他們吵醒。


    “連這種事你都做不到嗎?”、“真是拿你這家夥一點辦法都沒有!”、還有“就算你這樣說,我也還是沒辦法呀!”、“你這個全宇宙記憶力最差的人”……他們從早上六點半就開始爭執不休,讓象山感到很吃不消。


    象山隻要說出心裏的抱怨,馬上就會被典子反諷回來。此外,那個他不太喜歡的小女孩也會大刺剌地說:我做得也很不情願喔,叔叔……所以象山隻好忍氣吞聲。


    不過也多虧是這樣,才讓象山養成把早報從頭到尾讀一遍的習慣。


    禦廚家訂了三份報紙,“每朝新聞”、“日本魔法新聞”和“煉金日報”。“日本魔法新聞”是日本魔法協會發行的早報,和典子結婚以後,就一直都有在訂閱。但是關於煉金術的報導,頂多隻有這五十年左右的記載。“煉金日報”是煉金術師業界的專門報紙,是四開大小很薄很薄的業界報紙。除了“今日金價”之外,還刊載一些不知從哪裏來投稿的,寫得實在很差的“川柳(一種七言短詩)”或短歌、還有隨筆(這些也都和煉金數毫不相關),實在是相當無聊的東西。


    象山最主要的還是閱讀“每朝新聞”,不過最近比較吸引他的是周刊雜誌的廣告。看著‘女性點滴’驚悚的標題,他心裏暗想……裏麵一定寫著很驚人的內幕吧!


    “金發巨乳女郎大膽照片”


    以報導寫真女郎還有大相撲的假比賽等大爆料而著名的‘周刊馬鈴薯’,寫著這樣的大標題。象山用力的注視著裏頭粒子粗糙的小照片。嗯,的確長得相當漂亮,而且也確實是很大膽的照片。


    “老公,裏麵有什麽報導嗎?”


    不料典子竟然突然走進廚房裏來。


    “沒事(啪啦啪啦),沒什麽(啪啦啪啦),隻是在名神高速公路上,有養豬業者的卡車,因為翻車導致二百頭豬隻逃出籠子,在馬路上到處奔竄。”象山很穩定地說著。


    “是嗎?真有趣。”


    典子心想:反正你在意的也隻有寫真周刊雜誌的內容。


    兩個吵鬧的孩子去上學之後,他花了一個小時終於吃完了早餐,然後就躲進了由客房改造而成的“實驗室”裏。雖然他是個“煉金術師”,但也不表示每天都得要製造“黃金”。他大概都坐在實驗室角落裏的桌子前讀書,偶爾也會用很快的速度,啪——地看些奇怪的書籍,腦筋裏也跟著思考一些奇怪的事情,然後做一些怪異的實驗,就這樣過了一天。


    他這樣的生活方式,和收入是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不隻如此,反而隻會增加藥品費用的支出。


    他也知道妻子典子對這樣的生活感覺相當辛苦。


    不過,象山倒是覺得,煉金術師是不可以太勤奮的。雖然在日本的煉金術師人數比以前減少了,但至少也還有數千人,如果大家都拚命工作,每天都想製造幾公克的黃金,那世界將會變成怎樣?


    這隻是單純的需求與供給的問題,頂多黃金價格暴跌、煉金術業的損益分歧點往下滑落而已。換句話說,黃金製造得越多,煉金靈藥的購買費,還有材料費等的經費的赤字都會逐漸增加。所以煉金術師們都會邊注意黃金市場的狀況,邊進行黃金的“生產調整”。


    老子我就是為了做這種生產調整,才會像這樣在這裏發呆讀書的——象山這麽想著,然後讀起他最喜歡的“半七捕物帖”。(譯注:岡本綺堂著,時代推理小說。)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情緒特別浮動。他走到廚房裏,好幾次攤開報紙來閱讀:“大膽寫真”—〡嗯!


    “老婆,我出去一下。”典子正專心煎煮藥草,象山在她的背後喊著。


    “你要去哪裏呢?”典子頭也不回地問著。


    “我很久沒去‘耕書堂’了,我去逛逛。”象山順口說出了自己很熟悉的舊書店。


    “是嗎?”典子隻是冷冷地回應著。


    象山騎上沒有變速功能的黑色腳踏車,從居住的高台往下坡的方向來到商店街。


    風吹拂著象山平常愛穿的那件看起來有點像黑色鬥篷的上衣。從遠處看來,宛如外國的法官所穿的袍子一樣。


    “啊——蝙蝠俠!”跟著父母走在坡道上的小孩,用指頭指著象山這麽喊著。討厭小孩的象山心裏立刻反應——什麽蝙蝠俠?笨蛋!


    禦廚象山是一個非常不喜歡外出的人。如果不是有什麽特別的事,他是幾乎不出門的。即使有事,他也一樣很懶得出門,連兒子的學校教學目,他也會找出各種理由來推托,所以到目前為止,一次都沒去過。


    偶爾說要出門的時候,頂多就是像現在這樣出去買書。雖然他本人不承認,不過就是因為不必出門也無所謂、無須太勤奮也沒關係這些特色,才讓他對煉金術這職業情有獨鍾。


    “耕書堂”是一個位於離商店街有些距離的舊書店,大約是十四、五年前開始的店鋪。老板是一位叫作蔦穀重三郎的中年鰥夫。象山習慣在這裏購買煉金術相關的書和科學書籍。


    進到店裏,這兒充滿了舊書特有的曬書味道,但幾乎看不到雜誌或漫畫書,隻有看起來很難懂的專業書籍整齊地排列著。


    象山不曾在這裏遇到過其他客人。


    他幾乎不得不想,這樣的店真的能賺錢嗎?今天在微暗的店裏深處,老板蔦穀依然戴著他的老花眼鏡,手支撐著臉頰在那裏打盹兒。


    象山慢慢地選著書籍,終於找到了一九五六年發行的“魔法天文學驗證下的地球空洞說”全一冊。其實他從以前就注意到這本書了,於是他從書架上取書,夾在腋下,朝著在老舊收銀機旁打盹兒的蔦穀走過去。不過,了不起的是白發蒼蒼的舊書店老板,卻一點也沒被驚醒。


    “喂——再不起來,我就要偷書了。”象山開玩笑地人聲喊著。


    “唔……唔哇……啊,是阿象你呀。”會把禦廚象山叫成“阿象”的,大概也隻有蔦穀一個人吧!他們是店一開張就開始的交情,也不知為何兩個人似乎很投契。


    蔦穀重三郎抬起頭來,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煉金術師。在蔦穀瘦削的臉上,刻劃著很深的皺紋。他伸手抓起丟置在收銀機旁的玳瑁鏡框,將遠近兩用眼鏡戴在臉上。


    “睡覺也可以做生意啊!”象山把手裏的舊書,朝蔦穀的麵前輕輕地丟下。


    “是是,說不定這樣的工作,比把鉛變成黃金還要輕鬆喔!”蔦穀拿起象山丟下來的書,打開封麵仔細地看著版權頁。“……不愧是煉金術師……選了本完全不一樣的書。”


    “嗬——”象山很得意地哼了一聲。


    “既然是阿象要的,就算你三千五百日圓吧!”


    “什……什麽?”象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這可是數量相當少的書呀……如果在神田那種地方,一定不會少於五千日圓的。”蔦穀啪地把書闔上。


    “這裏可不是神田喔!”


    “所以才算你三千五啊!”蔦穀露出他潔白的牙齒。由於年輕的時候不懂得愛護自己,還沒五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是整口的假牙了。


    “嗯……”


    “這筆帳我先替你記下來吧!


    ”蔦穀說著。


    “嗯,對不起,老是麻煩你。”象山輕輕點點下顎,當作是在低頭道謝。


    就在此時,在相當於安形市市府街的一個角落裏,刻有偌大“社團法人日本時空研究所”名稱的平房建築的鋼筋水泥建築物裏——


    穿著白色衣服的高個兒青年——島田敏明,果然地望著從眼前遊過去的奇怪魚兒,他轉個眼,發現在魚兒的那一邊,有一位女性站在那裏。


    “你可以去摸摸看嗎?敏明君。”柿崎憐子博士說道。


    “……我才不要。這太可怕了。即使是柿崎小姐的命令,我也不要……你沒看到它的牙齒嗎?”


    “當然看到了。”憐子用食指把實在不太適合她的玳瑁眼鏡邊往上推邊說著。分岔得很嚴重、又不太聽話的黑色長發,被不知是從哪裏找出來的、像是老祖母用的、式樣非常老舊的蝴蝶結綁起來。


    在她寬闊的額頭上,不久前才剛冒出三顆青春痘。平底鞋,灰色長裙,白色上衣的領子,隻有一邊從脖子上露出來,編織得相當不好的毛衣(這也是灰色)上麵,罩著皺得亂七八糟的白色外套——顯然是一個缺乏魅力的女性。


    “這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個立體雷射影像,你少說那些非科學性的話了。”


    “是!是!”


    島田下定決心,把手伸出去。當擁有像刀子一般鱗片的異世界魚從手心滑過的時候,他不由地把眼睛閉上。


    “……什麽都沒有,柿崎小姐。”島田說著。


    “沒錯吧!”憐子冷冷地這麽說著說著,就伸手到白衣的胸前口袋,取出原子筆在小冊子上做記錄。


    如果都已經知道結果會是什麽了,自己做不就得了……島田忍不住這麽想。


    “好吧,我們來看看反應器的狀況。”說著,憐子就快步往地下室走去。敏明則慌忙地跟著下去。


    在研究所的地下室裏,有個很大的機械。遠看好像是眼球的這個裝置,是必須靠龐大電力來維持的“實驗用小宇宙”生成機。實驗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張瘦削的外國人照片,而柿崎憐子每次進入這個房間一定會對著照片這樣發誓——


    不會太久了,※費思頓博士。由於您尊貴的犧牲,“科學”必定會完全戰勝那非科學性、十分詭異的“魔法”。(編注:艾德蒙˙漢米爾頓所著短篇科幻小說“fessenden"sworld]主角。他在實驗室中創造人工宇宙,並將其中衍生的智慧生命體當作實驗材料,對其降下天災異變,並以此為樂。)


    憐子和敏明一起確認著計量表。沒有問題,看來傍晚時已經到達一個臨界點了。


    在實驗室的角落裏,好像蒼蠅和青蛙交雜般、醜陋地球外生命體的立體影像,蹲踞在那裏。


    這是藉曲調節時光方盒,而使實驗用小宇宙的行星,在極短的時間裏由微生物進化成高等動物所形成的生物體。憐子用手輕撫它,但是手卻直接穿透了這個怪物的身體。


    憐子看著手表。


    “啊,島田君,中午要吃什麽?”憐子問道。


    “呃……我要回家,我還有一點事,很抱歉。”


    “你幹嘛道歉呀?好吧……那我去超商買個便當好了。”


    禦廚象山這次出門的真正目的,是到某超商去買“周刊馬鈴薯”。他稍微翻開“大膽寫真”頁麵的一角,金發美女穿著亮晶晶的迷你裙,雙腳交叉著。嗯——正想翻開這個頁麵,沒想到這小氣巴拉的雜誌,居然把最重要的部分,用袋子封死了。


    如果現在是漫畫的話,這時候一定會在後腦袋的位置左右,出現岩石崩裂般“鏗——”的狀聲字效果。


    這麽一來,購買之前不就根本不能先作確認了嗎?象山拿著這本雜誌,把它反過來塞在藍色購物籃的最底下。


    總不能隻買周刊雜誌就回家,所以他在店裏看看還有什麽可以買。不過對於不吃零食的象山來說,超商這樣的地方的確沒有什麽魅力可言。所以他隨便挑了寶特瓶裝的烏龍茶拿在手上,然後急忙地走向收銀台。


    身高一百八十幾公分、體型碩大的象山往收銀機的路上,出現一位黑發隨意綁在腦後、穿著皺巴巴白色上衣的俗氣女性。她似乎正朝著和他的動線交錯的方向走過來。


    他們都不是那種會小心注意周遭狀況的人,邊走路還會邊思考著自己的研究和雜七雜八的事情,所以根本沒有注意前方。照這樣的形況來看,他們將在兩秒鍾之後交會,而這也正是柿崎憐子和禦廚象山的人生交叉點……


    咚——〡“哇!”“啊!”


    ——當我還在解說狀況的時候,這兩個人就已經撞在一起了。


    象山的寶特瓶、舊書和“周刊馬鈴薯”全都掉到地上;而憐子的狀況,則是手上的資料夾掉在地上,玳瑁眼鏡也飛了出去,一臀部坐在地上。這一碰撞,讓金發美女的第一頁“啪”地一聲打開來了。


    等象山回過神來,才發現剛才被他撞到的女性,正用力盯著“金發巨乳女郎的大膽寫真”,這點讓他覺得很慌張。


    “……啊……真是對不起……”象山嘴裏邊嘀咕地道著歉,邊伸手朝向正要站起來的女性,好拉她一把。然後又急忙把雜誌折好,把書和烏龍茶的瓶子撿起來。


    “小姐,你沒有受傷吧?”


    或許她的年齡已經不適合稱呼為“小姐”了,但是一點都沒化妝的臉,模樣很像還在念書的大學生,所以象山才這麽稱呼她。


    “呃……喔,我沒事。”


    女性把一些好像記錄著什麽計算公式的資料和書,裝進皮包裏,然後站起來。象山則替她把掉在地上那隻很老氣的眼鏡撿起來。


    “真的很對不起,我剛才太不小心了——”象山說著。


    “哪裏,我自己也在想別的事,所以沒注意到……”女性戴上眼鏡說著。


    仔細一看,她的五官倒長得挺端莊的,但是一戴上眼鏡,就變成好像在漫畫裏出現的老處女教師一樣——象山不禁這麽想。


    於是他就這樣離開這女性,走出店外。


    憐子買了三明治和牛奶,然後來到附近的公園裏。


    象山騎著腳踏車爬上通往家裏的坡道,心裏一邊後悔著,幹嘛要買什麽寶特瓶裝的烏龍茶呀!


    憐子在公園的椅子上坐下來,打開三明治的包裝。


    真是個好天氣。因為是平日,所以附近辦公室的ol們,都開心地談笑走著。


    她這時突然發現,她的下屬島田敏明正在那裏走著。


    她立刻抬高手想對他招手,但馬又把手抽了回來。因為他身邊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孩。


    是不是在這附近上班的ol呢?在淡淡的粉紅色製服上,披著一件白色的羊毛衫。一頭短發,看起來幹淨俐落,是個可愛的女孩。


    “島田君這家夥……什麽時候也……”


    憐子馬上離開長椅,選了一個從散步通道看過來,正好在樹蔭下,不太看得見的位置,把手帕鋪在地上,坐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想和他照麵。


    “……結果呢,課長就‘小田君,不好意思。’那個課長竟然會這麽說!”


    小田早苗滔滔不絕地說著公司裏發生的無聊事,島田應和著她說的話,同時看著她的頸部。他很喜歡早苗白晰而漂亮的頸子,他心裏想著,沒想到這麽可愛的女孩,竟然會選擇和我交往。


    “你有在聽嗎?”早苗抬頭看著敏明說著。


    “啊,嗯……有在聽啊。”敏明有些慌張。


    兩個人坐在長椅上。早苗從手裏的紙袋子裏,拿出兩人份的便當。


    “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早苗很在意地看著,他於是把包裝打開,開始吃起她親手


    做的便當。


    “……好吃!做得很好,非常好吃。”


    “太好了,我其實有點擔心呢!”


    ……你可不可以每天為我做飯呢?敏明想用這樣的台詞來向她求婚。這句話他已經想了好幾個月,不過他到現在一次也沒說出來過。因為他覺得非常不安,每當敏明一個人回到公寓裏,隻要一想到早苗的事他就感覺非常不安。


    我們……算是在交往吧!應該沒錯,隻是他一點自信都沒有,他不敢確定早苗是不是愛他愛到願意嫁給他的程度。


    說不定,她隻是覺得他們是感情還不錯的朋友,不——應該不隻是這樣。他們……不但接吻過好幾次,還一起開車出去玩,也有好幾次進入那樣的氣氛,但每次到了最重要的關頭,都被她逃走了。


    是呀!這並不是目的。我到底在想什麽。敏明在公寓灰暗的角落裏,覺得自己非常可恥。但是……


    敏明吃完飯後,很自然地抱住早苗的肩膀,將她拉近自己。早苗不發一語,緊緊地貼著他。


    “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實驗。”敏明輕聲地說。


    “……是嗎?”


    “我想一定會成功的。如果……成功的話,我想應該好好慶祝一下。和你……兩個人,在我的房間裏……”敏明下定決心,說了出來。


    他感覺到在他手腕裏那個纖細的肩膀,因為緊張有些用力。


    “……不行!……呃……對不起,我們看到哪裏去用餐吧!對了,我已經問過一些好吃的餐廳了……”早苗顯得有些慌張。


    “嗯……說的也是,那麽我再給你電話吧!”敏明溫柔地說。


    這時候,禦廚象山氣喘噓噓地爬上了坡道,一進到家門,他立刻把“周刊馬鈴薯”和書收到抽屜裏。


    他隻拿著寶特瓶來到廚房,對著正在做中飯的典子說道:“已經沒有烏龍茶了,所以我去了舊書店之後,就順路買回來了。”然後邊把烏龍茶放進冰箱裏。不過,因為艾莉卡十分喜歡大瓶的烏龍茶,所以冰箱裏已經擺了四大瓶了。


    “什麽時候沒了?”典子打趣地說著。


    “啊……不,可能是我搞錯了。”象山一邊這麽說,一邊躲回他的研究室裏。


    典子稍微捏了一下超商的塑膠袋,發現裏麵有一張購物明細,就拿出來看了一下。“烏龍茶八十五日圓、雜誌三百日圓。”


    他以為用那個就可以騙過我?典子忍不住笑了。


    另一方麵,柿崎憐子為了不受那對看起來非常親熱的情侶所影響,便離了公園,回到研究室裏。


    ……真是的,連看書的時間都沒有——憐子這麽想著。一看手表,現在時間才十二點四十五分,還在午休的時間裏。憐子從資料夾裏取出書本,那是她很喜歡的有關“貓”的書。


    “咦——什麽……什麽?地球是一個空洞……內部其實是傳說中的大陸※千田姆利亞……?這是什麽啊?”(編注:lemuria,傳說中的三大消失大陸古文明之一,據說位置應該是在現今印度洋附近。)


    她再仔細看一次封麵——


    這本裝訂很平淡的書,書名是這麽寫的:


    “魔法天文學驗證下的地球空洞說”


    象山躲著老婆把雜誌用最快的速度翻閱著。而最重要的寫真被套住的部分,等他現在慢慢觀賞,才發現其實很普通,報導或是廣告大多數都是騙人的,這點讓他覺得十分泄氣。


    嗯……真是無聊,象山覺得相當後悔。


    中餐過後,他又躲回研究室裏,很罕見地開始煉起金來。因為他對典子所注視在他身上的眼神還是相當在意的。


    傍晚時刻,當象山做了幾公克黃金之後,便覺得想休息了,於是他坐在椅子上,把抽屜裏用賒帳方式先購買的藍色裝訂書本拿出來,啪啦啪啦地翻了一下。


    “咦——母貓發情期對策……?這是什麽呀?”象山急忙再看一次書名。


    “喜馬拉雅貓的飼養和交配”


    嗯——應該是在超商的時候,和那位女性撞到時不小心對調了。


    象山忍不住要想,這種像連續劇裏很巧合而且方便的劇情,在現實生活中竟然也會發生。他仔細翻著書,在版權頁旁邊,還蓋著一個“日本時空研究所藏書”的章。


    喜歡捕物帖的象山立刻開始推測——那位女性身上穿著白衣,而這又是研究所的藏書。接著他的腦袋裏又很多餘地遐思著,如果那是一位更幼綿綿,白泡泡的姑娘的話……於是,象山對典子說聲有東西忘在舊書店,就又出門了。


    他很快地就找到了研究所。雖然以前他也曾好幾次從研究所前麵經過,但卻一點都沒有注意到這裏。象山把腳車停在建造得有些過於誇張的玄關,然後按下對講機的按鈕。


    “……請問,是哪一位?”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我是禦廚象山,我的書好像和您這裏的藏書搞錯了。這個研究所裏,是不是有位戴眼鏡的女性?”象山對著對講機,近乎發怒般地吼著。


    聽得見對講機的另一端,有人在說話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對方回答道:“我現在就打開玄關的門,請進。”


    象山進入研究所裏麵。


    一隻赤褐色讓人聯想到壁虎的生物,在玄關處用後腿站立著,並且用它黃色的眼睛看著他。象山反射性地抱住身體。然後它依然以後腳站立的姿勢,往研究所深處走去,並跑向黑色的走廊裏。它那三角型的耳朵還有先端呈鉤狀的尾巴是它最大的特征。


    有腳步聲傳來,是從連接地下室的樓梯上傳來的。那位女性一臉不悅地走了上來。


    “還讓您特地跑一趟,真的很抱歉。一個不小心,就把它收到皮包裏了。那時候眼鏡掉了,所以沒能清楚……”


    這位女性立刻把象山在舊書店買的書遞到他的前麵。象山不知為何感覺到這女人對自己充滿敵意……他一邊這麽想,一邊把貓的書和它交換過來。


    “請問你在這裏是負責做些什麽的呢?”象山試著問問看。


    “是非常‘科學性’的東西喔!”那個女人挑釁般地回答。


    ……啊啊——象山想著,這是‘來訪’之後,經常能看見的頑固科學家的典型。和這種人相遇的時候,象山為了享受他們的反應,他都會主動地自我介紹:“我是公認煉金術師禦廚象山。”


    象山故意把煉金術師的發音加重,然後燦爛地笑著。而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這位女性的身體顯得僵硬起來。


    “我是這裏的主任研究員柿崎憐子,像您這一種行業的人,對這裏的研究也會感興趣嗎?”憐子用很冷漠的聲明說著。


    “嗯,我剛才發現非常好玩的東西,如果不會造成您不便的話,可以向您請教一下嗎?”象山非常t有禮貌地說著。


    “當然沒問題。嗯——與其用嘴巴來說明,還不如直接帶您去看看研究室吧!”柿崎憐子對這位身材高佻的中年男士說道。


    憐子多少帶著看好戲的心理。她心想,在這最“非科學”的職業——煉金術師的眼前,讓他一賭“科學”一定會戰勝“魔法”的事實,也是挺不錯的。


    於是兩個人開始往地下室走去,合金製的門在發出相當大的馬達聲後開啟。模樣非常認真的年輕人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象山,並且對他輕輕地點頭。


    在這廣大的地下室正中央,有個看起來很像巨大眼珠的機械,發出噗噗的聲響。而在房間的角落裏,好像有什麽蹲在那裏,原來是一隻癱坐著的黃綠色怪物,這和剛才跑過去的東西又不大一樣了。象山定神凝視著它。


    “不必擔心,那隻不過是立體雷射光影像而已。”


    憐子的口氣裏充滿了勝利的驕傲,但是


    象山並沒有搭腔,他隻是安靜地俯視那個怪物。


    憐子狠狠地瞪著眼前這位高個子的中年男人。嘴邊胡須會讓人想到山羊,而漆黑光亮的頭發則幹淨地梳在腦後,並捆成一個包。再加上隻有在喜劇裏才會出現的法官穿的黑衣,無論怎麽看,都不覺得這會是一個普通人的穿著。


    “你沒有特別的想法嗎?”


    憐子有些焦躁地說著。他不是應該表現得更驚訝一些,或逼問我更多的問題嗎?


    “不……我覺得非常有趣。”


    象山非常幹脆地說道。但他這句話卻觸怒了憐子。


    “這個是能製造出強力磁場的機械,你認為這個球體裏應該放著什麽東西?”


    憐子問話的語氣相當地忿怒。為什麽看到這位模樣非常沉穩的中年煉金術師,會這麽輕易挑起她的情緒呢?


    “喔——裏麵是什麽呢?”


    象山玩弄著下顎的胡須、慢條斯理地說著。而憐子看到他這副德性,心裏更是不斷地湧起無名火。


    “是宇宙!極小的宇宙在這個球體裏誕生了。而這代表著什麽,你知道嗎?”


    島田敏明看著柿崎,心想他從來沒見過柿崎這樣大聲說話過。


    “嗯……您可以說明一下嗎?”象山說著。


    “在你我世界中的一秒,相當於這個‘極小宇宙’的百年,利用操作這類的時間比例尺,我們確認了在環繞極小的、甚至超級小的太陽中的一個行星,確實是有生命誕生的,而在那角落裏的生物,就是那個行星的生物在透過特殊方法加以擴大投影出來的。不過……這個實驗隻是其中極邊緣的一小點。我們從這個‘極小宇宙’,以任意的大小、任意量的物質、取出能量來進行實驗。而這又代表著什麽意義,您知道嗎?”


    “呃?”象山又是粲然一笑。


    憐子此刻依然也是義憤填膺地一邊搖晃著頭發,一邊咄咄逼人地繼續說著:


    “這個你不知道,是嗎?人類所擁有的能量和資源,幾乎可以說是近乎無限的。我光這麽說,你還是沒辦法了解是吧?”


    她顯得十分焦躁不安地開始在高個子煉金術師的身邊繞來繞去,並且滔滔不絕地解說著。


    “從極小的宇宙取得近乎無限的能源……總之,這是比你所相信的‘魔法’還要科學的方法。”憐子一點都不留情地向象山嗆聲。


    這個時候,象山豎起右手的食指,往憐子的眼前指過去。而憐子也自然而然地安靜了下來。


    “我說這位大小姐,我……不,我們對魔法可不是像對宗教一樣在崇拜信仰喔!這百年來,魔法隻是很簡單地存在那裏,它對魔法使來說,就像騎腳踏車那麽簡單,是可以輕易辦到的真實力量——和腳踏車不同的是,他們並不需要了解原理就能夠直接使用魔法。”隨即象山立刻用手製止了想辯駁的憐子。


    “——都讓你一個人說,也實在太不合理了。是不是也可以讓我發表一下意見呢?”象山這麽問道。


    “……請、請便。”憐子意外地表現得非常率真地回答。


    “我個人非常喜歡推理的東西,我非常向往私家偵探啦,還有能呼風喚雨的大哥級人物。”象山突然說出一些奇怪的話來。


    “所以,我想要像名偵探一樣,來揭開我的推理……首先,你曾把你的研究向政府還有一些企業推薦過,但是對方並沒有接受……”煉金術師這麽說著,並直盯著憐子看。


    憐子更是不由自主地瞠目結舌,因為他全說對了。


    “我好像說中了……至於這個機械本身的構思,是從美國科家費思頓(fessenden)那裏來的。”象山說著。


    “……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啊!你看到照片了?”憐子望向掛在牆上的照片。


    “不,從你說的話我就知道了。”象山開始走近機械的方向。


    憐子愕然地望著這高佻的身影。看著他的背影,憐子心裏莫名地生出一種不可思議、近乎是畏懼的感覺。


    “玩笑開到此為止,我也不再多說什麽,你趕快把這機械的電源切掉吧!”煉金術師不隻犀利地這麽說,還多少擺出一點架式。這讓象山心裏很爽——嗯,簡直是太棒了。


    “你……你在胡說些什麽?我已經快要做到把實體真正帶進這個世界裏來的階段了。”


    “就是這樣才不可以啊,笨蛋。”象山回頭看著她。


    “嗬,如果要被像你這種非科學的人叫笨蛋,那……”


    “這家夥,可不是et呀!”


    象山切斷憐子的話,指著蹲在地下室角落裏,搞不清楚是什麽東西的奇怪生物。


    “難道你想再度讓世界卷入混沌和恐怖裏嗎?這家夥是我們人類亙古以來就認識的老朋友。就連完全都不相信神的外行人,對這家夥的存在都要敬畏三分啊。”象山說著。


    憐子完全不明白這煉金術師到底在說些什麽。但是她屬下的島田,卻鐵青著一張臉猛搖著頭。


    “該不會……該不會……這就是……?”


    “年輕人,對了,就是那個。”


    “但是……怎麽可能有這麽蠢的事……”島田愕然無語。


    “像你們這種類型的科學家,難道是和誰訂了契約,說好了不研究關於‘來訪’的事情嗎?你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一九一○年哈雷慧星接近所引發的大騷動,那隻不過是一種集體的歇斯底裏現象罷了。”這時,憐子突然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哈雷彗星接近,其實是做得太過頭了一些。說它是事情的發端,或者說當作這個世界的開始,那麽它的結束應該是在十九世紀末……你們還想知道更多嗎?”


    憐子卻直覺地把臉撇到另一邊去,而島田卻接口道:“麻煩您說給我們聽吧!”


    象山已經很久沒有機會向外行人展現自己高深的學問,因此興奮地直舔著嘴唇。


    “事情的開端,應該起源於托馬斯﹒愛迪生。”象山說了相當令人意外的事。


    “他在十九世紀後半,成功地發明了燈泡和留聲機之後,就和神秘主義糾纏不清……因為他相信,能夠用科學的力量和“靈界”取得通信的能力。


    當然,最後是失敗了。無論他怎麽試,最後他所能收集到的永遠都隻有在空間裏飛躍交錯的電磁波雜音。他恐怕是因為這個概念糾結得相當辛苦,於是自視相當高的他,最後竟然不得不向可以說是他對手的人——也可以說是另一位天才,低聲下氣地請求他的協助。


    如果不是※尼可拉﹒提斯拉,這個研究恐怕是無法成功的。過去家庭用電源應該是直流的好還是交流的好,看法分歧的兩個人聯手合作,專心致力於這個奇怪的發明。於是經過幾年之後,他們終於成功了。從收音機裏所能聽見的,很明確的是比以前更清晰的‘聲音’。”(編注:尼古拉˙特斯拉(nikte)是世界知名的發明家、物理學家、機械工程師和電機工程師。他晚年被視為一個瘋狂科學家,並由於宣稱可以創造怪異的科學發明而被注意。)


    島田吞了一口口水,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到實驗室裏的溫度好像下降了。憐子故意裝作去檢查計量器的模樣,卻張大耳朵去聽象山說話的聲音。


    “但是那個‘聲音’到底在說些什麽,他完全搞不清楚。雖然愛迪生和提斯拉把這個收音機對外公開了,但它卻隻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世間對它的反應幾乎是置之不理的。


    很意外地,注意到這一點的,是在遙遠極東地區,於日本擔任德意誌帝國駐守武官的※卡爾˙霍斯荷夫。他是個深信日爾曼民族絕對優秀的白種人意識主義者。他用他個


    人的財力,購得了這個‘靈界收音機’,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將成為他所深信的神秘思想的證據。他在日本的德意誌大使館裏,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研究這個機械。(譯注:karlernsthaushofer,1869年8月27日—1946年3月13日,德意誌人,地政學者。)


    很諷刺地,最後解決這個問題的竟然是愛迪生所發明的‘留聲機’。他先將收音機裏的聲音錄下來,然後讓他快轉、倒轉。結果這完全搞不清楚的‘聲音’,卻變成了語言。這靈界聲音的主人,竟然用古代的阿拉姆語這樣說著:‘我又再度找到你們了’——”


    “你已經說夠了。麻煩你離開吧!還以為你要說什麽,這真是奇怪的談話。像這樣非科學性的對話,會相信的人才是有問題!”憐子試圖要將象山趕到外麵去。


    “請等一下。柿崎小姐,你難道沒有察覺嗎?從剛才開始,這個房間的溫度就在下降,還有不知道為什麽立體雷射光影像突然……”


    島田非常不安地看著四周。正如這青年所說的,明明開著暖氣,憐子卻感覺到有些寒意。而且,房間裏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感覺到有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像無數的生物在那裏蠕動般。


    “沒有這回事,我們繼續做實驗吧!不管誰怎麽說,最後科學還會戰勝魔法的。”憐子試圖把杵在控製盤前的煉金術師推開。


    “……好好聽我把話說完,笨蛋。”象山抓住憐子右手的手腕,憐子不由地跳了起來。


    “你、你幹什麽呀?”她邊大叫著將象山的手揮掉。憐子的手腕上還留著那大而溫暖的手掌感覺。


    象山這時候突然不再說話。因為他發現眼前這位柿崎憐子的兩肩上,搭著兩隻被分類為“夢魔”的惡魔。


    “你幹嘛這樣直盯著人家的臉看呀?”


    憐子顯得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個子高大的煉金術師,要這樣盯著自己看。這個時候‘……他想要擁抱你……中年男人,真的讓人很討厭……’一個像耳語般奇怪的聲音,浮現在她腦海裏。


    “你……”憐子想要對象山表示抗議,但卻又突然沉默了下來。被‘惡魔的耳語’這種非科學性的東西所左右,這根本是她的自尊所無法原諒的——憐子這麽想。


    “呃……柿崎小姐……?”島田很擔心地窺視著憐子的臉。


    “……咦?什麽?”


    “你的肩膀……不重嗎?”島田說。


    “你在說什麽?我的家族遺傳就是不會肩膀痛。”憐子這般回答。


    還想進一步說些什麽的島田,象山用眼神製止了他。


    “交涉的過程裏,他們到底談論了些什麽,到現在還是沒有人知道。直到現在經過百年,這依然被視為美利堅合眾國的國家機密來看待。總而言之,他們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在亞利桑那的沙漠正中央,設置了一個像大型靈界收音機般的龐大裝置,並且將全國電力聚集於此。目的隻是為了叫喚出他們白己的交涉對象。”象山說著,還用手指指眼前的那一個裝置。


    “之後,費思頓博士所想的這一個東西,本人或許沒有特別意識到,卻聲明這個裝置是從別的角度加以實現的東西。”象山這麽說。


    “不對,這是費思頓博士研究成果所發表出來的東西。”憐子這麽說。


    “費思頓隻不過是個沒有去理解‘來訪’真正含意的愚蠢家夥。他對一八九九年在亞利桑那州所發生的事情,一味地將它們塞進他所知道的科學框架裏。你仔細聽好,你們所做出來的,不是‘極小世界’,而是‘走廊’。是連結‘魔界’的‘走廊’。※羅威爾就是從這個走廊把他們叫喚出來的。你竟然把這種家夥……”(編注:帕西瓦爾﹒羅威爾,計算出冥王星的天文學家,於亞利桑那州設立了羅威爾天文台。)


    象山本來要用手指去指憐子的肩膀,不過他最後還是指向在房間的黑暗處慢慢站起來的、模樣像瘦弱山羊的怪物。


    “那是惡魔……”島田突然迸出這句話。


    “島田君,不要連你都說這種蠢話。那大小的問題你要如何解釋嗎?還有時間比例尺的事呢?”


    “這隻不過是看法的問題。它們是古老的存在,而它們所居住的宇宙,和我們的宇宙,根本是由完全不同的物理法則所支配的。就好像我們看萬花筒的時候一樣,從我們的宇宙去看它們的宇宙時,會有很多不同的看法。”


    “不過,亞利桑那的那件事,後來變怎麽樣了?”島田間著。


    “當時的麥金利總統和負責交涉的帕西瓦爾﹒羅威爾一起接見了惡魔,並且交換了契約。根據契約的內容,十年後它們會乘著‘惡魔的掃把星’為我們帶來‘福音’。於是,一九一○年,具有七十六年周期軌道的哈雷慧是接近地球……有許多聖職者向上帝祈禱,有些東西則躲藏到地下,也有些人選擇自殺。但是彗星的尾巴碰觸到大氣層後,讓我們接受到了永遠的變異……”


    “怎麽樣的變異呢?”島田間。


    “……變成能夠使用魔法了。彗星接近之後所出生的孩子們裏,有百分之幾將會成為天生的魔法使。”象山這麽回答。


    “什麽話啊?……我不說話,你倒是開始人放厥詞了……再說惡魔根本是一種非科學的東西,幹嘛非利用電力通信來叫出它們不可?……還有哈雷彗星,那根本隻是一個擁有七十六年周期軌道的‘宇宙髒雪球’不是嗎?它怎麽可能具有什麽神秘的力量?你們簡直是一派胡言。”柿崎憐子的肩上依然坐著兩個小惡魔,她人聲地叫喊著。


    真是要命——象山故意大動作地聳了聳肩膀。


    “……這個,的確是非常怪異。不過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小姐。”


    “請你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的名字叫作柿崎憐子。”憐子這麽說,這時她腦海裏突然又浮現了這樣的言語:“這家夥企圖想說服你。”


    “真是失禮了,柿崎小姐。契約後,用什麽方式授與魔法都可以,之所以選擇由哈雷彗星帶來,想必是惡魔們的惡作劇或故意耍酷吧!又或是為了讓人類陷入不安,所以在契約過了十年之後,才利用從有史以來就被視為不吉祥象征的彗星將它們帶進來。”


    “這樣說太過分了。”憐子這麽說,而她肩膀上的小惡魔也點著頭表示讚同。


    “惡魔就是這樣的東西……而至於電力通信,也有非常合理的說明喔!”


    “是什麽呢?”島田一邊避開出現在腳下像蟲一樣的惡魔,一邊問道。


    “聽說一八九九年所出現的惡魔曾言‘這回不是女人,而是決定給予所羅門’,假如把女人設定成人類最初的女人,那麽所羅門代表的就不是過去的猶太王,而是指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至於為什麽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會是所羅門……這個就……”象山打算從這個地方開始,展現更多他的淵博知識。


    啪——一個很人的聲響。在機械前方閃現出刺眼的光,然後飛出了小火球。


    “都是你不肯把電源切掉的關係,我看它們就快要出來了。”象山對著憐子這麽說。


    “哼!都是你一直講不停的關係。”憐子不肯示弱地說。


    “……為了證明他就是所羅門,所以非得聚集世界上最多的財富不可……”這些火球慢慢地改變型態,然後現出人的形狀。那東西以鋸齒狀顫抖般的聲音,這樣子說道。


    沒錯,老子說的是正確的。在一九八八年當時,為了證明王的份量,最適合的“財富”就是“電力”。象山在內心裏下了這樣的結論。


    當時世界各國的電力生產量,就以擁有愛迪生和尼可拉的美利堅合眾國為最。麥金利總統幾乎將國內所有的電力,都集中在亞利桑那這一個點上


    ,這個作法,就像把羔羊當作犧牲,奉獻給惡魔當作祭品一般。


    可是,象山覺得非常質疑,像眼前這種類型的惡魔,連聽都沒聽過。而站在身後的島田敏明突然打了個哆嗦,他感覺到自己的內心似乎被什麽東西所窺視。


    “啊——啊——你……你好,柿崎小姐。”


    那東西依然發著閃爍的光彩,而且這次的發音更加清楚明確了。然後它把左手向前伸出來,好像是在要求握手。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憐子低聲地說。


    象山拚命地拉扯他記憶的絲線。怎麽看,這家夥都不像是在下層的人。他的頭腦中,滿滿地塞爆了“生產調整”最盛期時所讀的古今東西有關惡魔的書。突然他想起了‘來訪’前十八世紀所寫的一本書籍裏,有一張銅版畫——那是為了迷惑人們,所創造出來恰似神之子般、閃耀著光輝的闇之王子。


    憐子就像被吸引住了一樣,恍恍惚惚地接近這異世界的來訪者。


    禦廚象山接下來所采取的行動,連他自己本身都無法理解。之後,每當傷口疼痛的時他都感覺非常後悔,但現在的他是無法明白所有狀況的。他介入憐子和那家夥的中間,然後說道:


    “想必您就是‘王子’,能見到您真是無上的光榮。”象山狠下心來套他的話。


    “嗨,禦廚先生。”


    他回答得挺幹脆,並且很快地伸出左手。而這就是一個大關鍵,小心注意的象山,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那隻被光所環繞的手。立刻發出一個“咻——”的聲響,象山的手立刻冒出了白煙。


    “……呃……”象山急忙把手抽了回來。


    “啊——”


    象山的手所傳出來燒焦的肉味,讓憐子回過神來,她慌忙地朝計量器前麵跑過去,關上所有的電源。


    “這真是不好意思,你還好吧?”被稱為王子的魔物佯裝無知地這麽問。


    “……沒事,一點都不要緊的,殿下。”象山因為劇痛而皺著眉頭說話。


    “那個女科學家,是希望我消失掉嗎?”


    “沒有這樣的事……雖然這是一個無趣的世界,不過還是務必請您留下來隨意看看,殿下。”象山說著。


    “雖然機會很難得,不過我也沒辦法留下來。其實我發現了非常有趣的事,下次有機會,我再好好的留下來看看吧……那我就先告辭了。”


    王子這麽說著,然後很快地又變回了火球,立即消失了。同時,在實驗室各處蠕動的魔物們還有幻影,以及憐子肩膀上的惡魔全都消失了。


    “你沒事吧?”憐子快步奔向按住左手、忍不住蹲在地上的象山身邊。


    “好痛……”象山呻吟著。我怎麽會做出這麽愚蠢的事呀!他在心中大叫著,真想起來跑動跳腳。


    “快給我水……用桶子裝水給我,快——”象山說著。


    “島田君,拜托!”憐子叫喊著。


    “這對那家夥來說,隻是一個惡作劇。”


    象山一邊這麽說,一邊坐在椅子上,讓憐子替他包紮傷口。從近處仔細一看,象山意外地發現她有一副端正的五官,而且嘴角邊竟然有一個小小的黑痣,他不禁想著,如果她肯稍為化妝一下就很好了。


    “隻是惡作劇,卻造成這麽嚴重的燒傷……”憐子說著。


    “關於費思頓博士……”象山這麽說時,憐子感興趣地抬起頭來。品味欠佳、玳瑁鏡框下的眼神,意外地和象山深邃的眼睛交會。


    “對於他的死因,原來的說法是他在實驗中,不小心掉進機械而身亡,但卻有傳言說,事實上他是被惡魔啃噬了上半身……”


    “咦……?這……也是一種惡作劇嗎?”


    “嗯,它們並沒有要故意製造恐怖的氣氛,但是對它們而言,人命就是這麽不值錢。更何況,剛才的那位家夥,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闇之王子’的樣子。”


    “闇之王子?”


    “就是人人物中的大人物。把今天的事忘了,趕快去研究別的事吧!”象山這麽說著。


    憐子並沒有回答。


    “……你這個人……真的是太過分了,禦廚象山。”


    憐子一邊勸酒一邊說著,她已經完全醉了,這裏是離開商店街的紅燈籠小吃攤,憐子不久前把走出研究室正想回家的象山給叫住了。


    “那樣的研究如果不行的話,一開始你就講清楚嘛!”憐子用紅通通的眼睛,直盯著象山看。小吃攤燈泡的光亮,從庸俗的眼鏡上反射過來。


    象山把裝了焙製茶的茶杯慢慢拿到白己的嘴邊,滴酒不沾的象山,一手夾著黑輪,另一手配著熱茶。


    “你那個年輕的保鏢跑哪裏去了?”象山問著。


    “島田君嗎?他約會去了……和很可愛的└班族女孩。”憐子話說的有點吃味。


    “喔,這個好。”


    “可是我不好啊……這些年來,我可是為了完成費思頓博士的研究,奉獻了我所有的青春……”


    憐子嘮叨不休地說著,她看著竹輪魚板,好像要一吐為快的樣子。


    “……你就休息一下吧!”


    憐子雙手覆蓋著臉部,全是分岔的頭發輕輕地搖晃著。象山以為這個女人會哭出聲,有點慌了手腳。


    “喂——喂——”


    “……咯咯咯……”


    “你沒事吧?”


    “……咯咯咯……”憐子把臉抬起來,還帶著微笑。“我……真的很蠢……好奇怪,真是太好笑了。”


    “是嗎?”象山回答得有些文不對題。


    “你這個人……心地真好啊!公認煉金術師禦廚象山。”憐子故意把練金術師說得特別用力。


    “我想……我得回去了。”象山近乎低語般地說著。


    “……你是怕老婆擔心嗎?……還是說你是妻子管得嚴?”


    沒有一個男人不怕詛咒專家的魔女,但是象山卻隻有回答:“我想睡覺了。”


    “明明就是怕老婆……”


    憐子對著櫃台裏麵嘀咕,然後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就算搖她的肩膀她連頭也不抬一下,看來是睡著了。


    再怎麽說,象山也不可能丟下一個爛醉的女人自己回家去。於是他把肩膀借給憐子,然後根據她怪聲怪調所說的地址,去尋找她所居住的公寓。


    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公寓,把她送進屋子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的十一點。象山讓她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這才意外發現房中四處頗有少女情懷地擺設著小貓飾品。


    “唔……唔……”


    憐子張開充血的眼睛,往上看著象山。她滿臉紅通通,嘴巴緊緊地閉成ㄟ型,眼睛直直瞪著象山。


    這時象山不禁想道:她不戴眼鏡,五官看起來還真是相當端莊……不過,他實在很不習慣被女性這樣盯著瞧。


    “好……那我要回去了。”象山低聲地說著。


    象山這樣打過招呼,起身正想離去的時候,不料憐子卻抬起上半身,抱著他不放。象山可以感覺到她身體某些柔軟的部位,開始有些慌張。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都是我,害你被燒成這樣……結果,我還說了那麽多失禮的話……”憐子近乎呻吟般地說著。


    象山跪在沙發的前麵,將手放在憐子的肩膀上,想要把貼住自己的憐子推開,不過很意外地,她竟然相當用力緊抱著象山。


    “那是因為你喝醉了,沒辦法的事。”


    “不……不是那樣……其實我並沒喝得那麽醉。我……我隻是突然變得心裏沒了底,我好怕……真的好怕。我今年已經三十歲了,我……始終都對科學……深信不疑……始終專心地做著同一個研究


    ,如今卻……我覺得眼前的沙漠好像不斷在擴大……”憐子眼眶已經含著淚水。


    象山真的傷透了腦筋。他心想,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裏,可曾讓女人在白己的懷中哭泣過?畢竟煉金術師的工作性質,基本上是一個人躲在家裏工作的。這和“經常被年輕女服務生圍住的速食店男店長”正好形成強烈對比。


    “不,呃……其實你也還很年輕啊!”象山試著說些安慰她的話。


    “我已經不年輕了。”憐子有些撒嬌地說道。


    “你比我年輕多了。”象山說著。


    “不,我已經不年輕了。”憐子有些鬧別扭般地說著。


    “……一直爭論年輕或不年輕這種相對性的問題,也不能解決什麽。你還是先睡一覺,明天一切從頭開始吧!”象山再次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發出低吟,不過肩膀的確移動了。


    就時間上來說,其實象山和憐子擁抱不動的姿態,也還不到一分鍾,但憐子突然離開象山的身體,似乎有些害羞地說道:


    “對不起……今天才第一次和你見麵……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向你說抱歉才好……我已經沒事了。”憐子擦著眼淚這麽說著。


    “嗯!”象山總算鬆了一口氣。他站起來,然後說了聲“那麽我先走了”,正當他要往門的方向走去的時候——


    “請等一下。”憐子抬頭看著象山喊住他。


    “嗯?”


    “呃……沒事,晚安!”憐子的笑容顯得有些不自然。


    憐子就這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黎明時分她慢慢醒來,覺得頭很沉重,而且有些寒意。還有一些昏暗,感覺那個模樣恐怖的惡魔就躲在那裏,於是她把屋裏的燈全部打開。


    她進到浴室裏,坐在浴槽裏,一想起昨天所發生的事,不安又開始湧現。


    她用浴巾裹住自己,坐在化妝台的前麵。不戴眼鏡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很凶。


    我實在不喜歡白己的臉——柿崎憐子這麽想著。為什麽白己會長得這麽像父親呢?為什麽自己不能像媽媽一樣,有張很有女人味的臉呢?在上小學之前,自己的臉瘦得像隻狗一樣,真的很難看。所以即使媽媽給自己穿上可愛的洋裝,卻一點也不開心。


    憐子回憶起完全忽視裝扮、專心致力在課業上的中學時代,那個身穿硬邦邦的水手服、瘦小又像個男孩的女學生。進入高中之後,她接觸了物理學,也因此知道了費思頓博士的事。她想寫了這本書的人,一定也和自己一樣,白白糟蹋了一生。


    什麽叫約會,她根本沒有這種經驗。因為她覺得所有的男人都是怪胎,心裏隻想著怎麽樣和女生上床。


    憐子又想起了那個中年男子。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麽不一樣的男人,在他的手腕裏時,可以隱約聞到化學藥品的味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煉金術師的味道呢?


    那雙又大又溫暖的手,即使充滿藥品的味道也無所謂。她真希望能更長時間、更用力地,讓他緊緊地擁抱自己——突然,憐子察覺到自己這種奇怪的想法。


    從在超商撞見那一刻起,到晚上分手的時候,她好幾次重複地回憶起……雜誌的圖片掀開時,瞧他那慌張的樣子,連憐子都覺得好笑。那個男人,喜歡那種類型的女人嗎?


    憐子眺望著自己從浴巾底下伸出來的腳,心想自己的腳長其實也不算太差。然後她又取下裹在頭發上的毛巾,用雙手把頭發往上抓鬆,再往前麵噘起嘴唇看看。


    把頭發剪了吧——柿崎憐子下定決心。


    “喂,到底是有什麽傷心事,讓你在黑輪店非得把手伸向滾燙的鍋子不可?”


    典子對邊護著用繃帶包住的左手,邊吃著荷包蛋的象山這麽說道。


    “因為馬鈴薯看起來實在太好吃了。”象山說著。


    “嗯!”典子嘴上這麽說,心裏則是罵了聲:騙人。


    島田敏明因為柿崎憐子三天都沒進來研究所,感到非常地擔心,該不會……不過他也花了三天的時間,好好地整理了實驗室。


    接下來,這個研究所到底會怎麽樣呢?……我的薪水拿得到吧?敏明想著他的女朋友小田早苗的事,如果失業了,求婚的願望就會飛得更遠了。


    本來這個研究室,就是身為科學技術廳官僚的柿崎憐子的父親作為空降部隊的職場,所製造的財團法人所屬的東西。所以也非常有可能因為行政改革而不見。


    “早安!”


    突然,一位會讓人眼睛一亮的金發女性,走進了研究所。


    完全展現胸部曲線的合身淺紫色毛衣,搭上黑色短皮裙,下半身再配上黑色絲襪及高跟鞋。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在這樣的穿著上卻罩了一件白衣。


    “不……不好看嗎?”


    這個女子用十分不好意思的眼神看著島田,而敏明也頻頻地看向那女人的麵孔。她的嘴邊,有一個小小的黑痣。


    “……啊,柿崎小姐?……你該不會就是柿崎憐子小姐吧?”


    “……是我啊!我隻是稍微改變一下我的頭發造型罷了。”她說著。


    島田不禁要想,這叫“隻是稍微改變一下頭發造型”嗎?


    憐子坐在島田旁邊的椅子上,將長腿交錯。島田的視線忍不住盯在她身上。


    “島田君。”憐子開口說。


    “什、什麽事?”島田慌張地把臉抬起來。


    “今天起要開始做新的實驗了……我們的目標是‘魔法和科學的融合’。”憐子說得堅定而有力。


    “咦?”島田發出不解的聲音。


    禦廚惠在廚房的桌子上用手支撐著臉頰,一臉茫茫然的樣子。他因為艾莉卡地獄般的特訓,搞得快要累死了。這時候象山正好走來,他端詳了一下惠無神的表情,然後突然伸手拉了一下惠撐著臉的手,喀當!


    “好痛!”臉撞到桌麵的惠,按著鼻子醒了過來。當他回頭看時,父親象山已經朝研究室走過去了。


    煉金術師禦廚象山走進了研究室,房間正中間有個反應爐,而寬大的桌子上正雜亂地散落著各種實驗器材,還有很嗆鼻的化學藥品味道。


    這是他非常熟悉的工作場所,就是因為太熟悉了,所以也覺得相當麻煩。


    今天也當作是“生產調整日”吧!他如此下定決心。於是他坐在桌子前,拿出一本文庫版‘年輕侍捕物帖’係列書籍,將它打開。


    此時他突然想起在幾天前早餐的時候,妻子對著他的視線。象山心想,那是她懷疑我的眼神,不過老子我可沒做任何不該做的事喔,象山輕輕點點頭。


    說到沒做,其實他最近連掙錢的煉金術也沒做,象山就一個人坐在那裏看起文庫本來了。


    就連在三天前,自己對一位女性施展了“煉金術”,讓她改變許多的這件事,這個中年煉金術師也是一無所知。


    就這樣,經過了幾天的某一日,舊書店“耕書堂”正準備要關門時,某位客人來了。


    這位客人大約每隔一個月,都會在店門要拉上的前一刻出現。店老板蔦穀重三郎,露出一張苦瓜臉看著客人。


    “你現在幾歲了?”蔦穀問著。


    “二十五歲了。”這位客人回答。


    “你有男朋友嗎?”


    “呃……有。”


    “你愛他嗎?”


    “……是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趕快回去吧!而且以後也不要再來了。因為你有權擁有一個幸福的婚姻。”蔦穀這麽說道。


    “可是我們有互相幫助的義務啊!”小田早苗說著。


    蔦穀用雙手覆蓋在臉上。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地站起來,然後,慢吞吞地走到店門口


    ,把鐵門喀喳一聲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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