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gemini☆[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某個夏日時分,母親曾乘著掃把翱翔於天際。


    剛滿四歲的禦廚惠,正在河堤上搖搖晃晃地走著。


    宛若一顆碩大葡萄柚的太陽從他背後照了過來,讓他覺得脖子很熱。父親高大的影子遮掩並橫越自己,還延伸到了河川上。


    「老公——你要好好看著惠喲——」


    比現在年輕許多的母親典子,位於十公尺遠左右的地方對丈夫說道。她穿著顯得苗條的黑色牛仔褲、長袖黑色t恤。以黑色發帶束起的長發,也同時在背後搖曳著。


    「喔——」


    走在還是幼兒的惠後方,這座城鎮唯一的公認煉金術師——象山,以不耐煩的語氣回應老婆。霎時,惠被嚇得抖了一下,父親粗野的大嗓門太嚇人了,他覺得那聲音就像來自地底的惡魔一樣。


    象山扭曲著嘴角「呼呼」地笑了起來,他似乎覺得兒子害怕的模樣很有趣。


    當時河川地公園還沒有建設完成,隻有生滿雜草的河堤,坡度平緩地延續到河麵而已。


    「馬麻、馬麻。」


    惠伸出小手指著典子。


    跨坐在掃把上的典子也對兒子揮手。


    「馬麻、馬麻。」


    惠驅策他那依然蹣跚的步履想朝母親靠近。


    就在此時。


    典子對兒子與丈夫輕輕揚起手,隨後便輕飄飄地浮了起來。


    「啊。」


    惠停下腳步,仰望騎在掃把上的母親,接著又回頭看著站在他背後高大的父親。


    「啊——」惠歪著臉,希望父親替自己解惑。


    但象山隻是默默低頭看著兒子,眼珠炯炯有神。惠因為覺得父親很駭人,隻好又將目光轉回到母親身上。


    馬麻竟然浮在空中!


    惠感到一片混亂。他以前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像這樣離開地麵。


    「馬麻!」他再度從長滿短草的地麵搖搖晃晃地跑了出去。


    盡管年幼的惠發出叫聲,卻恰好被經過河堤道的卡車所掩蓋,並沒有傳進母親典子耳裏。


    典子將掃把柄朝向前方,並輕巧地「駕馭」自己的魔力。隨後,她便緩緩地飛上空中。


    對她而言,飛行這件事還真是久違了。


    典子鳥瞰這座地方城鎮的建築與街道。在遠方的高台上,正是自己與煉金術師的丈夫、以及獨生子所居住的房子。


    那棟古老的兩層樓木造建築,是她丈夫的父親——也就是她公公所蓋的房子。從這個角度望去,剛開始整地的菜園剛好被擋住了。


    典子仿佛為了享受360度的全景般,恣意在空中悠閑地回轉著。


    街道所累積的夏日熱氣,也緩緩地從地麵升起。


    沿著河流兩側種植的樹木中,蟬兒的鳴唱聲清晰可聞。


    典子凝視這炎炎夏目的藍天一隅。


    遠方可見飛機所製造出的凝結雲——那是班飛往東京的客機。


    一望無際的天空是如此寬廣、遼闊。


    她回想起自己能一整天都在空中漫步且毫不倦怠的魔女修行時期。


    當時典子期盼自己能成為全知全能的魔女。她認為自己逐漸熟稔的「魔法」擁有萬能之力,天底下沒有什麽事是辦不到的。


    典子再度往上爬升。


    「喂———」


    但這時,有個男人粗野的長吼聲從腳底下傳來。


    她鳥瞰地麵。


    丈夫正悠閑地張開一雙大手揮舞,但年幼的兒子卻倒在他腳邊。


    「耶?」


    典子慌忙將掃把柄朝下,對準可能是腳被絆住、正倒在雜草上的兒子急速俯衝。


    「惠、惠!」典子才剛落地,便立刻將掃把扔給高大的丈夫,並抱起了兒子。


    「馬麻——」


    惠也摟住了母親的脖子。


    「哇——」霎時,幼兒稚嫩的哭聲湧入典子耳中。


    「乖乖,不哭喲。」典子拍著兒子滿是汗水的背部,發出了「碰碰」的清脆聲響。


    「哇——一


    年幼的獨生子哭得更大聲了。他身上發出幼兒獨特的汗味,典子摸著惠嬌小而柔軟的背部,不自覺更緊緊抱住了。


    「不是要你好好看著他嗎!」


    典子對壯碩的丈夫提出抗議。


    但樣子看起來頗不自在的象山,卻隻斜著嘴角回答道:


    「抱歉啊。」


    「真是的!」


    典子一把將兒子抱起。


    「乖乖,媽媽就在這裏喲,不會再到別的地方去囉。」典子在惠小小的耳邊輕聲細語地安撫著。


    「不會了嗎?」


    「不會了。」典子再度加重擁抱惠的力道。


    「……也不會飛走了?」惠以顫抖的語氣問著。


    典子遲疑了一會兒。


    「不會再飛了。」她低沉地喃喃答道。


    「……舉高高、舉高高。」


    「真拿你沒辦法呀……開始囉。」


    典子對著陽光將惠舉高。


    「你看,好高!好高唷!……小惠惠也飛起來囉。嗚喔——」典子撐起惠的腋下,緩緩地在半空中旋轉。


    「呀哈哈哈——」


    剛才還滿臉淚痕的兒子,現在又開懷大笑了。


    那真是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夏日午後。


    十年後。


    惠又想放聲大哭了。


    他覺得,如果能像小時候那樣想哭就哭,心情不是比較輕鬆嗎?


    幾天前,家族遭吸血鬼所殺害的女性,為了複仇而以火箭炮發射對付吸血鬼用的瓦斯彈。而此處,正是這怪異事件的發生地點——河川地公園。


    公園逐漸被暮靄所籠罩。路旁的水銀燈照著一對中學生男女。這兩人都身披學校的藏青色運動服。少年個子嬌小,五官雖端正但卻稍嫌平凡。至於少女,則有一頭亞麻色的長發與灰眼珠,她的皮膚雪白、雙腿挺直,是一位無懈可擊的美少女。


    她是大場艾莉卡。遠從德國造訪日本,目前正寄宿在就讀中學二年級的禦廚惠家中,是個上級魔女。


    而惠則為了學習魔法拜於她的門下,雖然他的魔法天賦很晚才被「發掘」出來,但是魔力或許出乎意料地強大,不過以一名初學者來說,這種力量卻反而難以掌控。笨手笨腳的惠用起魔法,就像駕駛一輛煞車損壞的o噸卡車般橫衝直撞。


    此刻,他正跨坐在一支掃把上。


    一群正在公園足球場裏練習的小學生,對惠毫不掩飾地投以異樣的目光。其中甚至還有幾人忍不住喀喀喀地笑出聲來。


    那副光景簡直是太愚蠢了。


    穿著運動服的中學男生,跨坐在掃把上拚命使力。


    而一旁的大場艾莉卡則挽起了被晚風吹亂的長發。


    她心想:這幾個月來,我的忍耐力幾乎已可媲美非洲象了吧。


    盡管艾莉卡並不清楚實際上非洲象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強,不過她還是想對自己這麽說。


    我還真是能忍呀。這愚鈍的魔法徒弟禦廚惠——如果我是「早熟的天才」的話——那他頂多隻能歸類為大器晚成吧。


    「嗚喏喏喏喏——唔!」


    惠發出了奇怪的叫聲。


    我還真能忍呀,對這家夥沒有耐心是不行的。艾莉卡不自覺地緊咬嘴唇。


    「嗚喏喏喏喏——!」


    艾莉卡低頭看著一股腦兒用力使勁的徒弟。


    「喏——!」惠又提高了音量。


    「喂。」艾莉卡終於忍不住了,她說道:「像你這樣胡亂使力是不行的啦!我不是說


    過好幾遍了嗎?要試著去駕馭你的魔力!」她怒斥著惠。


    「我根本就聽不懂。」


    「怎麽會不懂呢!騎掃把在天空飛,隻要習慣以後就像踩腳踏車踏板一樣簡單呀!」


    「就算你說得沒錯好了……」


    惠莫可奈何地抬頭看著艾莉卡。在河川地公園的水銀燈照耀下,艾莉卡的頭發變成了淡黃色。逆光中的她,表情看起來更加凶惡了。


    「你還是太用力了!……把掃把給我啦!」


    艾莉卡向惠伸出手。


    「咦?」


    「我叫你把掃把給我!」艾莉卡催促著。


    「嗯。」惠隻好乖乖地把掃把交出去。


    艾莉卡依然擺著一張臭臉。她跨坐在掃把上,壓低身體重心。


    「好好感覺魔法風的流動吧。」艾莉卡說道。


    「嗯。」


    惠呆立於修整得很短的草坪上,一陣風襲上了他的臉龐。


    風中夾雜著樹木甫發芽的嫩枝清香。


    氣味是從眼前這正蹲低身子的上級魔女之魔力所發出的。


    「你知道為什麽魔法使要騎掃把嗎?」


    艾莉卡突然問道。


    「呃……?」惠一時語塞。「因為……曆史與傳統?」他毫無自信地猜測。


    「才不是呢,你之前到底有沒有好好學呀?」


    「對不起。」一如往常地,艾莉卡聽了這句話後又是勃然大怒。


    「不管是掃把、拖把,還是吸塵器都可以騎。沒人規定非得騎掃把不可。」艾莉卡解釋著。「頭尾分明又呈棒狀的物體,要騎上去飛行比較合適。懂嗎?至於魔力,則要從我們的心中產生。」艾莉卡指著自己形狀姣好的頭繼續補充。「接著,讓魔力沿著掃把柄朝後噴出……這樣一來身體就會前進……就像噴射機的原理一樣。」


    魔法風變強了。惠感覺到,風勢就如同艾莉卡所言,正從掃把前端向後流動著。


    艾莉卡的身體輕飄飄地浮上空中,就好像被看不見的繩子給釣起來一樣,提升到約數公尺的高度。


    「事實上我的身體裏並沒有什麽東西噴出來,因為魔法之風是一種科學無法檢測出來的力量。此外,掃把的這種形狀,比較容易讓人掌握向前飛的感覺……了解嗎?」艾莉卡俯視著惠說道。


    本來在遠處一直偷看兩人的小學生們掀起一陣騷動。惠回頭望去,他們臉上原本嘲笑惠的表情已經消失,現在被不約而同的驚訝與羨慕之色取代。


    「專心一點!」


    艾莉卡嚴厲地斥責他。


    「是、是的。」


    「對自己要更有信心!你可是魔法使耶!要用魔法在天空飛行是輕而易舉的……就像這樣。」


    霎時,一道劈風而過的銳利聲響傳入惠耳裏,艾莉卡便從他的視野內消失了。


    「咦?」


    惠仰望天空,原本同樣在注視艾莉卡的小學生們紛紛發出驚呼。一個騎著掃把的魔女身影,就這樣劃過剛升起的滿月前方,這黑色的身影急速轉了個彎,接著又俯衝而下。


    強烈的魔法風再度襲來,惠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等他睜開眼睛時,艾莉卡已經浮在離地麵數公分之處了。她那包裹在運動服下的長腿伸得直挺,腳尖還微微向上翹。


    真酷啊、棒呆了——那群小學男生從惠的背後竊竊私語、發出讚歎聲。


    「拿去!」


    艾莉卡握住掃把柄,並伸出去遞給惠。


    「嗯。」惠接過了掃把。


    他重新跨坐在掃把上。


    惠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他看看四周圍,除了原本十幾個小學生外,又多了應該是剛購物完回家的主婦、情侶,以及打著領帶的中年白領階級男性。觀眾很明顯地比剛才更多了。


    「要開始了。」惠說完後仔細注視著掃把柄的尖端。


    「動作快點吧。」艾莉卡隻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惠集中意識。


    他腦中憶起魔法教科書上所記載的浮遊魔法項目。上頭有幅貌似小學生的少年、騎著掃把在空中飛行的插畫,滿麵笑容的少年發絲隨風飛舞。在少年的身後,還有一名應該是女教師的高雅魔女騎在掃把上揮手。


    翱翔天際的魔法使。惠心想,我也能像那樣飛上天空。


    他努力說服自己。


    我也能像那樣飛上天空。


    能飛上天空。


    「喔!」


    艾莉卡與圍繞在惠周遭的小學生們發出短促的驚呼聲。


    他的腳尖已浮起數公分了。


    「對,就像這樣。」


    艾莉卡在旁說道。


    「嗯。」惠更加緊握住掃把柄。


    他的身體繼續輕飄飄地向空中浮起。


    終於,惠來到離地麵一點五公尺左右之處,就跟中學裏高度最高的單杠差不多。


    他看著艾莉卡,對方也仰望他。


    「……你在得意什麽呀?我要你學會的是『飛行』,要向前移動耶……了解嗎?要感覺讓魔力向後噴出。」艾莉卡催促著。


    「嗯、嗯一


    得向前進才行,惠再度使勁。


    霎時,他的身體往前動了一下。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上半身微微向右傾斜。惠腦中馬上想起以前練習騎腳踏車的經驗:爸爸不知何時放開原本抓住腳踏車後座的手,當自己察覺到這點,腳踏車便應聲倒地——


    惠不禁慌了手腳。


    他為了讓上半身維持垂直,隻好將重心移向左半邊。


    但對於在全班中運動神經數一數二差勁的惠而言,除了本來隻應該調整的重心外,他還不小心加了其他不該加的東西——魔力進去。


    「啊啊——!」


    於是他的上半身便以掃把柄為中心開始向左回旋打轉。


    「喂!惠!」艾莉卡高聲喊道。


    她無法理解怎麽會發生如此愚蠢的事。在她邏輯清晰的腦袋裏,眼前的光景——浮在半空的中學男生像飛機螺旋槳般高速回轉——根本是不可能出現的。


    「啊——」惠變得滿臉通紅。


    圍著他看的小學生們也咯咯咯地發出訕笑。


    他的身體依舊在回轉。如果隻要說聲「停住」就能停止打轉的話,他早就自己解除魔法了。


    不需要勉強出手幫對方解圍——艾莉卡迅速下了判斷,因為——


    突然,惠原先回轉的身體軋然而止,他一下子摔落、橫躺在草坪上。


    就像物體在離心機中激烈旋轉使水分脫出般,惠的意識也離身體遠去了。他的眼皮內側被耀眼的光芒所覆蓋,那是兒時某個夏目的陽光。


    騎在掃把上飛行的母親身影、高大又駭人的父親身影。一切宛若褪色照片般的古舊記憶片段掠過他的腦中。


    「唔——」惠發出呻吟。


    「呼……」


    艾莉卡用指尖點著自己的太陽穴,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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