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崎憐子被電話聲給吵醒了。


    現在是早上八點,她拿起話筒,耳邊突然響起一連串急促的英文。


    「蓋茲先生?……你是威廉˙亨利˙蓋茲三世?……啊,之前你曾在晚上打電話給我……這次又有什麽事?」憐子撥開自己的前發。


    「有件事要拜托你!很要緊的事。」在時差十六小時的太平洋彼岸、美國亞利桑那州、一條現今冷冷清清的「666號公路」旁,威廉˙蓋茲透過一家小餐廳的電話對憐子吼著。


    「我為什麽非要幫這個忙不可呢00」聽了對方的簡短說明後,憐子語帶怒氣地反問。


    說話的人換了,這回是個冷靜而沉穩的男聲。


    「我是羅威爾堡壘的主任研究員沃茲尼亞克。好久不見了,柿崎博士,雖然在電話裏沒辦法詳細說明,但這的確是件非常重要的大事。運氣不好可能會影響全體人類的存亡……我個人對你的研究成果非常尊敬。雖然是根據錯誤的假設為起點,但所采用的方法卻相當科學。你的確是位非常優異的科學家。希望你能秉持科學研究者的良知接受我們的請求,務必幫這個忙!」


    「……好吧,那我到底該怎麽做呢?」感覺有點陶陶然的憐子答道。


    三十分鍾後,憐子背了個大背包,穿著迷你裙跨坐在輕型摩托車的坐墊上。據對方在電話中所言:「機率是三分之一,至於到底要選哪個地點,就全交給你來判斷了。」


    靠運氣判斷就不科學了,憐子心想,那裏應該比市中心距離更近吧。


    憐子騎著車,沒過幾分鍾就抵達日本時空研究所。她停下摩托車,將裏程表歸零。電話中那位科學家所創造出的敏銳電腦「天衛十八」,確實是將這裏預測為起點。


    她拿出地圖與指南針,找出那三個地點。


    根據對方所言,這件事運氣不好可能會影響全體人類的存亡,但把出現地點交給「電腦占卜師」來預測,卻令她覺得不太痛快。從這裏往西北方將近三公裏,憐子看看手表,如果不加快腳步的話時間就要來不及了。


    她將地圖與指南針收進背包,發動摩托車的引擎。


    迎麵而來的風令人身心舒暢,春天的腳步已然降臨了。


    「你這家夥,拿我們餐廳的電話做什麽啊?」


    係著圍裙、身材壯碩的餐廳老板,對著正拔起網路線插座的蓋茲吼道。


    「沒什麽,借用一下寄封e-mail而已。」


    「管你是e-mail還-mail,你們是堡壘裏的人吧?為何大老遠跑到這裏來幹些類似小偷的勾當啊?剛才還打了通那麽久的國際電話。」


    「這隻是撥給鳳凰城的isp而已啦,算國內電話。拜托一下,雖然不能告訴你詳情,但這是很重要的事。」


    「就算世界末日要來了,我也不準你們在我的店裏撒野。」


    趁威廉跟餐廳老板周旋時,沃茲尼亞克趕緊打開筆記型電腦的郵件程式。他將檢查新信件的間隔設為一分鍾,轉頭看看自己同事的狀況,發現威廉正將數張美金鈔票塞進圍裙男的手裏。


    沃茲尼亞克心想:那可以報帳嗎?堡壘裏有超過三千位魔法使,不可能沒有法師˙薛魯納校長提拔或教導過的學生。提出「到堡壘外頭打電話」這個主意的,也是眼前正在收起錢包的威廉蓋茲。


    接下來隻能等了。太陽逐漸西沉,亞利桑那美麗的夕照讓人難以直視。


    雖然為了預測對方的出現地點,時間一直拖到闇之王子現身白宮的第二天下午,但沃茲尼亞克很慶幸,這段時間日本才剛好天亮而已。


    不過,這該不會也在對方的計算之中吧?再怎麽猜測也無濟於事,他隻好咪滋地咬了一口加在炸魚肉旁的洋芋片。


    憐子依舊騎著摩托車向前疾馳。她看看指南針,馬路正前方有個直角彎,她慌忙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轉。嘰嘰嘰嘰——差點就被跟在後頭的四輪驅動車給輾了過去。「你在看哪裏啊!混帳!」對方駕駛的咒罵聲隨即響起,但瞬間又被憐子遠遠拋在後頭。


    現實中的道路根本沒辦法讓我直直朝西北方前進嘛!憐子終於發現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她隻能用猜測的方式前進,盡管她很討厭用「直覺」來形容這種作法。但沒有任何標示的個人用地是不可能存在的。


    「請你停車。」從停在街角的警車中,有位年輕的警官突然向憐子招手。


    憐子咋舌後還是停了下來。年輕警官的視線,緊緊停留在她那從黑皮革短裙中蹦出的鮮嫩大腿上。


    「你在看哪裏啊?」憐子把駕照遞給警官。「趕快寫罰單,我應該是超速吧。」


    「……照片上這個人真的是你嗎?」年輕警官從駕照上的照片,隻發現一位戴著可笑眼鏡的陰沉、無味的女人在瞪著他。


    「那就是我。討厭,我自己寫啦!」憐子把警察手上的罰單搶來,將自己的姓名與住址草草填上去。


    「好了,還你。往市公所怎麽走最快c"o」


    「啊,呃,前麵路口左轉就到了。」警察的話還沒有說完,憐子就騎著摩托車快速離開了。


    看看手表,現在是早上八點廿九分。


    安形市的市政府建築物已映入眼簾,就是這裏。不可能是其他地點了。雖然憐子沒有證據,但距離與方向都沒有錯。她將摩托車扔在腳踏車停車場上,衝向市公所的大廳。


    「還沒收到嗎?」蓋茲問。


    「還沒。」沃茲尼亞克回答。


    「……你覺得,假如『來訪』沒有發生的話,這個世界會怎麽樣?」


    「你幹嘛突然提這個,威爾?」


    「沒什麽,隻是一時想到而已,仔細想想,我們現在這個世界其實很不正常。遠古時代暫且不討論,十九世紀人類的生產方式才剛發生大幅變革,結果卻發現其實惡魔真的存在!說不定,另外還有個沒發生『來訪』的平行世界,而人類在其中平淡地度過了二十世紀喔。」


    「根據法師˙愛因斯坦的理論,是有許多充滿其他可能性的平行世界存在。所以,沒有發生『來訪』的平行世界自然也不會少吧。以後假使有時間,我們再用天衛十八模擬看看。」沃茲尼亞克邊將奶精加入咖啡中攪拌邊說道。


    「……在那個世界裏,我們不知道會從事什麽職業。」蓋茲自言自語,並將眼前這杯超大巧克力聖代的生奶油放入嘴中。「……搞不好,我會是個超級大富翁哩。」蓋茲說。


    「你如果是超級大富翁,我或許就是電腦公司的社長啦。」沃茲尼亞克也半開玩笑地說道。(譯注:很明顯,這裏的蓋茲是暗指真實社會中的比爾蓋茲。而沃茲尼亞克則是蘋果電腦的創辦人之一斯蒂夫˙沃茲尼亞克。)


    「你雖然是電腦天才,但是不適合經營公司啦。」蓋茲回嘴。


    「~getyourkiroute『sihundredsity-si』~」(譯注:原曲應該是美國著名爵士樂歌手納金高(natkingcole)所演唱的『66號公路(route66)』,這裏故意改為666,在英文中這個數字具有惡魔的涵義。此外,66號公路是真實存在的道路,途經亞利桑那州,是美國早期通往西部的重要幹道之一,不過目前交通流量已經大減了。)


    「喂、喂!」蓋茲聽見夥伴突然以別腳的歌聲唱起來,不禁慌忙阻止對方。


    「那我還是加入音樂界主辦個搖滾音樂祭好了」史帝夫沃茲尼亞克依然不放棄開玩笑。


    憐子於大廳中站定後,環顧才剛打開大門上班的市公所。接著,她便坐在椅子上,透過牆上的玻璃窗眺望市公所前的噴水池,現在時間是早上八點三十分。


    憐子挽起頭發。


    噴水池大約每隔五秒會噴出一次。


    咻——沉默。咻——沉默。咻——少年就站在那裏,市公所前的國道上,離噴水池大約有十五公尺。憐子心想,他一定是從半空中突然蹦出來的吧。她取出袖珍型的望遠鏡窺視,對方是個皮膚白皙的男孩子,黑色長褲、灰色製服套裝,少年慢慢朝市公所走了過來。


    他走進市公所,憐子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對方麵前穿過。少年比想像中更為嬌小、白皙。看起來頂多十二、四歲,他兩手插在口袋裏,朝寫著市民課的招牌方向前進。


    憐子悄悄跟在少年後頭,大廳裏有張放著各式申請書的櫃台。少年拿起筆,用左手開始填寫申請書。憐子若無其事地從他背後溜過,從對方的肩膀上偷看少年在寫些什麽。


    在申請者的姓名欄位上,他寫下了「曲都光」這三個字。


    「來了!第一封信。」沃茲尼亞克在餐廳裏喊著。


    「我看我看。」


    「還沒收完……等等,上頭到底寫了什麽?」


    沃茲尼亞克露出別扭的笑容。


    「他去了市公所,取得轉學通知書,在日本轉學似乎需要這份文件。」


    「……那惡魔竟然想上學?」


    另一方麵,柿崎憐子正卡在公共電話亭裏,陷入一片慌亂。麵對電話另一頭「你身上有可以寄電子郵件的電腦嗎?」這個疑問,她竟然好死不死地點頭說有。


    結果,她現在隻好把重量將近四公斤的巨大筆電﹒以及一組攜帶用的外接數據機,全都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進行作業。更倒楣的是,自己出門時所帶的電話卡額度,隻剩下五、四、=一一一、一,嗶——用完了。


    反正身上還有一些錢,現在也隻能繼續跟蹤下去了。


    憐子把筆電跟數據機全塞進背包,打算用屁股推開電話亭的門。討厭,怎麽打不開呢?


    突然有某個人幫她打開了。


    「啊,真感謝你。」憐子抬起了頭,卻發現名為曲都光的謎般少年正站在自己麵前。「呀——」她忍不住驚呼一聲。


    「……柿崎博士,你現在變得真漂亮呢。能看到如此美麗的女性,也是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大樂趣啊。」少年說道。


    「……你記得我?」憐子問。


    「是的,雖說那時我的外表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不過我記得很清楚喔。托你的福,還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有嗎?」


    「有的。」少年點點頭。


    憐子想起那位性格中年人——象山所提到的名詞,闇之王子。


    「你就是那個,闇之——」


    「不可以喔,美人,關於我的事你不能對任何人說。我原諒你剛才把信寄給羅威爾堡壘那幫人,不過不可以再犯了。」少年說道。


    「好吧,我明白了。」電話中憐子也被告知,千萬不要違逆對方的意思。


    「那恕我失禮了,我還得去買些東西呢。」少年轉了個身、打算步行離去。


    「你要去哪裏呢?」憐子忍不住問道。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買教科書囉。」闇之王子麵帶微笑地回答。


    『殿下,您為何不把那女人給除掉?她一定會把你的身分泄漏出去的!』一隻蒼蠅停在少年的肩頭上嗡嗡作響。


    「不行啦,小卜˙卜˙,我又不是為了殺人才來這裏的。」


    『殿下,拜托您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小的,倘若被小的部下聽見,小的威信就完蛋了。』蒼蠅不悅地抱怨著。


    「好啦,小卜卜。」闇之王子笑道。


    盡管上頭的世界魔法管理機構本部(fortlowell)已經亂成一團,但此時世界魔法管理機構日本分部仍舊像湖水般平靜,維持正常的工作狀態。


    在例行作業中,出現了一個「魔力失控事件監督者之責任審理」的案件。


    審理的結果是,明明將兒子收為徒弟卻無法在他強大魔力失控前采取必要手段,理應對此負起重責,因此很遺憾,必須剝奪監督者的中級魔女資格。


    通知書在這天下午寄來了。


    這家人的主婦以顫抖的手指拆開信封,當她看到上頭寫著自己事先想像到的結果時,不禁伏倒在廚房的桌子上。


    「我回來了。」主婦的兒子這時走進家門。


    「媽媽……你怎麽了?」


    惠為了拿冰箱的果汁而來到廚房。他向母親問道。


    「……你、你回來啦……沒事……我隻是有點頭暈,我先去躺一下。」說完後典子便步履蹣跚地走向臥室。惠偷偷朝裏看了一眼,典子完全沒換衣服便直接鑽進了被窩。


    「爸爸,媽媽身體好像很不舒服,正躺在床上休息耶。」


    「大概是更年期還是什麽的吧。」他那位公認的煉金術師父親,連頭也沒轉一下便隨口答道。


    惠心想,爸爸明明就不懂,還真會信口胡謅啊。不過他當然不敢把心裏的話說出口,畢竟父親比他要高出兩個頭以上。


    「有人在家嗎?」玄關有個說話聲問道。


    「你去門口看看,如果是推銷員就把她趕走。」最討厭跟別人打交道的象山命令兒子。


    惠應聲後開了門,一位金發、容貌足以讓人眼睛一亮的漂亮女子正站在那裏。


    「……請問,有什麽事嗎?」惠有點猶豫,懷疑對方是不是日本人。


    「……請問禦廚象山先生在家嗎?」對方的語調略帶鼻音,似乎憂心忡忡。


    「啊,在啊。他是我爸爸,我去叫他。」惠趕緊跑進去通知父親。


    惠躲在走廊深處窺視玄關附近父親與那名女性的對話。兩人似乎都認識對方,惠隻能偷聽到片段的交談……是嗎?不要在這裏,去吃茶店吧……唔嗯……之類的。


    「惠!」父親突然叫了自己一聲,他趕緊回了句「什麽事?」


    「我要出門一下。」


    象山說完後,便與這位女性一起離開家門了。


    現場隻留下一位中學生,他非常煩惱,不知應不應該把父親跟年輕女性單獨出門的事告知身體不太舒服的母親。


    走下象山家前方的坡道後,鄰近國道路口附近有間吃茶店,憐子正在裏麵等著。由於她騎輕型摩托車代步,所以比象山搶先抵達約定的地點。她坐在店內深處一張有兩個座位的桌子前。簡直就像第一次與男生進吃茶店約會般,憐子的心髒噗通噗通地劇烈跳動著。


    那個人有跟來吧?憐子數度透過吃茶店的窗戶向外張望。


    「我回來了。」艾莉卡走進家門。她粗暴地褪下鞋子,直接步向走廊。惠則正在廚房裏喝果汁。


    「今天的訓練還是從七點半開始唷,記得先準備。」艾莉卡看著惠提醒道。


    「媽媽身體好像不舒服,正躺著休息耶。」惠回答。


    「阿姨她……」艾莉卡有股不好的預感。她發現桌上那個顏色很熟悉的信封後便順手拿了起來,閱讀其中的文件。


    「不要隨便亂翻寄給我媽的信。」惠提出抗議。


    但艾莉卡完全沒理他,逕自走向典子的臥室。


    象山夫婦的寢室位於一樓後方,是個六塊榻榻米大的和式房間。艾莉卡拉開紙門,典子正閉目躺在棉被底下。她並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哭泣。


    「阿姨!」艾莉卡坐在典子的枕頭邊,將手擱在對方肩膀上。


    「……艾莉卡……我,不行了……我覺得全身無力。」


    「怎、怎麽可以輕易示弱呢?」艾莉卡如此說完後,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假如要是自己被剝奪上級魔女的資格的話呢?那實在是無法想像。她覺得好像有個無底的地獄在前方等著自己。而在


    地獄幽暗的底部,一定少不了夢中那個「蒸氣人」吧。


    「你終於來了!」憐子對坐在自己對麵的高人男性興奮地說道。


    討厭,我怎麽這麽輕浮?憐子心想,我真是太奇怪了。


    「唔嗯。對了,你究竟是何時遇見以實體出現的王子呢?」象山問。


    「你的手現在還好吧?」憐子似乎為了逃避對方的問題,將砂糖加進咖啡中,並看著象山的手問道。


    「啊,這個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象山把手掌攤開給憐子看,上頭有被火燒傷的醜陋疤痕。憐子心想,這是他以男子氣概保護白己所造成的啊。


    憐子忍不住輕輕撫摸這隻手。既暖和、又巨大的手。


    「看起來好痛喔……」憐子心想,真想永遠這樣摸下去。


    「反正已經沒事了。」象山回答,不過並沒有推開對方的手。女人細而冰冷的手指讓他感覺十分舒暢。


    「話、話說回來,你幾時與對方相遇的?」象山隱藏起內心的狼狽改口問道。


    「……今天早上八點半在安形市公所。他的模樣就像個孩子。對,大概跟你的兒子差不多年紀。」她想起剛才應門的那位麵貌平凡少年。


    「不過,他的五官就像女孩子般美麗喔。」憐子以嬌滴滴的語氣補充道。


    「那個,我媽媽她到底怎麽了?」惠對著把紙門帶上、從臥室離開的艾莉卡問道。


    艾莉卡很猶豫,她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如果剛才有間阿姨,阿姨應該會叫她不要對兒子表明吧。畢竟阿姨就是這樣的人。


    「呃……我有話要對你說,我們到廚房去吧。」


    艾莉卡認真的表情使惠頗為驚訝,她的樣子與平常大呼小叫的威風截然不同。接著兩人就來到了廚房。


    在典子臥室陰暗的空間中,被裝在玻璃瓶中的小小妖精,正豎耳傾聽那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惠、惠,拜托不要跟那女人討論這件事……


    「或許之後阿姨會對我大發雷霆吧,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


    艾莉卡滿臉陰沉,以嚴肅的目光盯著惠。


    「……呃,阿姨她,喪失中級魔女的資格了。」


    「咦!?」


    「由於她沒有采取預防你魔法失控的必要手段,因此被管理機構剝奪了資格。」


    「她現在不是魔女了嗎?」


    「是呀,如果她再使用魔法就會受到懲罰,要說她現在不是魔女也行吧。」艾莉卡答道。


    「……全都是我的錯吧……」惠坐在艾莉卡的對麵。


    「對,是你的錯,你身上似乎隱藏著難以控製的強大魔力。當你跟那隻人工生命體分房住以後,這種傾向便更加明顯了。」


    「……媽媽會躲進房間躺著,打擊應該很大吧。」


    「是呀,你這個臭男生是不會懂的。擁有魔女這項職業的女性,是多麽以這種身分為榮呀……真是無法想像……如果我失去魔女身分的話!」艾莉卡雙手捂住臉,發飾就在惠的眼前搖晃。


    「……阿姨是代替我去受罰的,因為你真正的師傅其實是我呀!」


    「……對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也沒關係……以後我就是你真正的魔法監督者了。我今天會提出申請……不然的話,搞不好你以後會變成反社會魔法使(sorcerer)……我不能再讓阿姨為此難過了。」艾莉卡抬起頭望著惠,眼眶泛紅。


    「……不過,如果你下次魔法再失控的話,我可能要把你殺掉唷。」


    艾莉卡刻意躲開惠的目光強調著。


    「……!」


    「……大概非殺掉你不可。隻要一想起我的魔女資格可能會被你害到,我或許就會從你背後把你除掉……總之你以後不可再失控了。」


    艾莉卡說話的語氣似乎完全不帶情感。惠望著俯在桌麵上的艾莉卡,她看起來就像位平凡而柔弱的少女。纖細的肩膀、秀氣的手指……這麽說來,她其實年紀跟自己一樣大呢。


    「……我明白了。」在一陣緘默過後,惠終於開口說道:


    「……我會努力的。」


    「那家夥到底想做什麽啊?」象山感到很不解。


    提出轉學申請!


    難道惡魔也想要念中學嗎?


    他明明高居於魔界之王,難道也想在掃除時間拿條抹布東擦西抹?


    象山的腦海裏忍不住浮現出上述影像。


    「……對了,他說托˙我˙的˙福˙,幫˙了˙他˙一˙個˙大˙忙。跟我的實驗不知道有沒有關聯呢?」


    憐子以楚楚可憐的目光從低角度仰望眼前這位性格的中年男子。他會認為我這種女人有魅力嗎?


    「唔嗯……自古就有個傳說……『如果你不向惡魔招手,惡魔是不會進你家門的』。」


    「意思就是……?」


    「或許你已經把惡˙魔˙叫˙進˙自˙己˙家˙門˙了。」


    「啊……」憐子用右手捂著嘴。


    「算了,現在擔心這個也沒用。況且百年前的大國——美國還不是幹了同樣的蠢事……規模可比你這次的大多了。」象山咧嘴一笑。


    憐子的胸口激烈悸動著。這個男人真有魅力啊!


    「……之後到底會發生什麽事呢?……我很擔心。」憐子垂下目光,用雙手拿起咖啡杯。這是她前天在某部愛情電影裏看過的女主角姿勢。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染發並換上隱形眼鏡,不過看來女人隻要稍微打扮一下就截然不同了——中年煉金術師不禁暗暗感歎。


    「……羅威爾堡壘既然會找你調查闇之王子,就代表魔法管理機構沒辦法在台麵上進行活動。也就是說,他們對這件事束手無策。」


    兩人默默喝著咖啡。盡管憐子剛才嘴裏喊不安,但其實她對這件事才一點都不擔心呢。象山就在麵前,她的心中感到十分溫暖。如果可以.直保持這種狀況就太美好了。


    「……對了,我要向你手上被火燙傷的事致歉!……可以的話,能讓我請你吃頓飯嗎?」憐子終於下定決心說出口,但象山卻以一臉「嗯?」的不解表情望著她。


    「……呃,也許我做的菜會比你想像中還好吃喔。雖然我以前也沒有正式學過烹飪啦。如果可以的話,就請你來我家一趟吧?」


    憐子使出全力裝可愛,還刻意拉了一下迷你裙的裙擺。她半點也沒有意識到白己正在誘惑有婦之夫,不過,她確實拚命地朝這個目標前進。


    「唔嗯。」象山注視著眼前這位沒幾天就變成大美人的女科學家。不知為何,對方雙頰泛紅,看起來十分性感。


    『喂,象山,這女人已經迷上你啦。』象山的腦袋裏「砰」地跳出一個「黑象山」。「黑象山」戴著黑色大禮帽,穿著黑色鬥篷,樣子十分古怪。


    「看吧看吧,她已經百分之百愛上你了,還一下子臉紅、一下子忸怩作態喔。不要讓女性害臊啦,快說你要去啊你這蠢蛋!」教唆完畢後,「黑象山」在自己的腦袋中東張西望。應該是在尋找那個固執、偽善,又遲鈍的「白象山」吧。


    平常「白象山」總會很快張著潔白發亮的牙齒現身,教訓自己「明明愛妻身體不舒服,你還在亂想什麽啊笨蛋」、並與「黑象山」發生爭執的,但今天他卻遲遲沒有出現。


    『老婆在睡覺正是大好時機啊,象山!衝!衝!衝!』


    「黑象山」大聲吼著,似乎故意想讓「白象山」聽見。但「白象山」依舊沒有出現。那個穿著白色燕尾服的家夥到底上哪兒去了?


    『喂——「白象山」!象山要去獨身女子家裏吃飯囉!吃完飯如果氣氛好的話,搞不好就會上床喔!』「黑象山」吼著,不過「


    白象山」還是不見蹤影。「黑象山」露出不安的表情,汗水涔涔滴下。


    『渾帳!你怎麽不阻止我啊,蠢蛋!你這家夥怠忽職守啊!』「黑象山」終於忍無可忍、失去理智亂吼亂叫。


    「呃,那個,其實。」象山本人總算開口了。


    『難道你要拒絕對方?』


    「其實我老婆現在身體不舒服,所以今天,呃……等下次有機會吧。」


    『大、大蠢蛋——!哪、哪有人這樣拒絕對方的啦——下、下次就沒機會啦——!』


    憐子瞬間停止呼吸。她有種終於清醒過來的感覺。盡管腦中依然千頭萬緒,但現在不說點話是不行的,憐子心想,該說點什麽好?


    「對、對喔。要請你的夫人多保重,是感冒嗎?」


    「唔嗯,我也不太清楚。是我兒子說媽媽跑去睡了。」象山心想,我在語無倫次些什麽啊?


    兩人在吃茶店門口道別。象山踩著那輛黑色腳踏車,努力騎上家門前的坡道。


    至於憐子,則是一直目送對方,直到完全看不見象山的背影為止。


    沒有星星的夜晚,孤獨一人的夜晚,令人不安的夜晚,魔界王子降臨這座城鎮的夜晚。如果能有你陪在我身旁……那該有多美好啊!


    艾莉卡站在惠的身旁,大顆淚珠像斷線的珍珠般自臉頰滑落,無法遏止。她洗了洗手,用毛巾擦拭著臉。


    「討——厭,這樣的生活!……我受夠了!惠,你過來切洋蔥啦!」


    「嗯,好啊。」


    「啊——這是什麽?怎麽又發芽了?」


    「咦?發芽的不行嗎?」


    「拜托,馬鈴薯的芽有毒耶。要用菜刀把這裏削掉……你看!」


    「你好厲害啊。」


    「別奉承了,快去切洋蔥。」


    「……我也流眼淚了。」(嘶嘶嘶……)


    「笨蛋……你看,這樣就可以了。我負責幫阿姨煮稀飯,你就去準備咖哩吧。」


    「我該怎麽做呢?」


    「你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麽呀?竟然能活到現在?……把肉跟青菜先炒熟,加水後煮一次,接著丟進咖哩塊,再煮一次。你以前難道都沒露營過?」


    「嗯,沒印象。」


    「晚飯還沒煮好啊?」


    蒙吉、歐拜恩,以及象山,早就手握湯匙坐在那裏等開動了。


    「你們也不要光坐著看戲。排排盤子啦、加加水啦,總有你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吧?」艾莉卡生氣地吼著。


    一人、一架,與一隻隻好紛紛懶洋洋地站起身。


    「先把湯匙放下來啦!」


    「有電報喔!」玄關傳來了敲門聲。


    「來了——」艾莉卡一邊在圍裙上擦擦手,一邊走去應門。惠則癡癡地看著艾莉卡的背影。


    「如果她脾氣不要那麽火爆,或許能成為一個好妻子啊。」


    惠聽了慌張地轉過頭,結果拿著盤子的父親正站在那裏。


    艾莉卡收下電報,那是從魔法學院寄來的。她麵無表情地將電報塞進裙子的口袋中。


    在典子缺席的晚餐餐桌上,眾人各自嚼著咖哩飯。


    「惠!這些紅蘿卜幾乎都沒煮熟嘛!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對不起。」惠一邊啃著口中的生蘿卜一邊答道。


    「叔叔,蘿卜是生的吧?」艾莉卡對象山提醒。


    「嗯?……幸好我的牙齒很好。」象山也毫不在意地啃著幾乎完全是生的紅蘿卜。


    典子在半夢半醒中,回憶起年輕時代的往事。


    小學生時,被最喜歡的老師恭喜「終於成為初級魔女」那天的喜悅。


    中學生時,自己第一次參加的正式魔女集會。


    夜晚的森林深處,在好幾百位手持火把的魔女見證下,年長的前輩魔女將掃把傳授給自己,當時的感動就連靈魂深處也為之顫抖。


    四年的修行時光她來到了紐西蘭,在當地看到被地下薩滿所詛咒而痛苦的人們,於是典子決定研究詛咒這門學問,並發誓要拯救全世界其他受詛咒之苦的對象。


    一切都結束了。我的魔女職業生涯將在「剝奪」這顆大汙點下宣告落幕!


    典子覺得自己全身的精力都枯竭了,但眼中卻依舊不停滲出淚水,這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這是她人生的全部啊。至少在結婚之前,自己的人生、以及靈魂全部都投注在這上頭了!


    典子勉力睜開眼睛。因為隻要一閉上眼,過去的光景就好像電影播放般,不斷自腦海浮現。


    她看了看枕頭邊。


    那是她從兒子手上沒收、裝著人工生命體的玻璃瓶。


    她這才發現,那隻人工生命體正在瓶子裏不停地來回遊動,時而舉手、時而抬足。小小的眸子眨呀眨、閃閃發光,就好像表演芭蕾般舞動著。


    典子抬起頭,看著人工生命體的舞蹈而出神。


    終於,人工生命體在一次大旋轉後停下舞步,對典子深深鞠了一個躬。


    典子臉上總算露出了微笑「……謝謝你,亞奈」她感謝說道。


    吃完晚飯後,艾莉卡站在昏暗一片的庭院裏。


    她等到確定沒有其他人跟在旁邊後,才取出電報並施展魔法。


    電報中的德文單字,不,應該說是構成單字的字母,一齊從紙麵上站了起來,並整齊劃一地排成隊伍前進。真不愧是德文,就連字母都能像軍隊一樣嚴謹而步調統一。


    當字母察覺到艾莉卡的日光後,類似「k」與「y」這種「可以舉起手的字母」立刻對艾莉卡敬禮。等行禮完畢,字母們才宛若表演競技體操般抬高腳,變成一團圓形。此刻,電報終於浮現起一篇與剛收下時截然不同的文章。


    艾莉卡讀了一遍,並對字母說聲「我讀完了」。字母再度開始整隊前進,並變化成「任務結束,這張紙將完全燒毀。請小心燙傷」的文章。


    艾莉卡把紙放在泥土上。


    電報紙一瞬間燒了起來,發出明亮的橙色火光。


    但在艾莉卡的心中,卻有一股與這種溫暖顏色完全相反的思緒,逐漸擴散至身體的每個角落。


    夜更深沉了。


    午夜過後,典子被一個奇妙的夢所驚醒。不過,她卻想不起來自己究竟作了什麽夢。


    等她察覺出有一隻大而溫暖的手正握住自己的右手時,才發現那是身旁打鼾中的丈夫。


    他一直握著自己的手,沒有放開。


    典子心想:在這種寂寥的夜裏,能有你陪在我身旁,實在是太好了。


    等典子再度進入夢鄉後沒多久,有個身影出現在木造兩層樓的禦廚家正前方。他正是那位白皙美少年。


    『殿下,為何不馬上把人帶走呢?小的覺得對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吧?』一隻蒼蠅飛向少年,並在他身旁不停打轉。


    少年咻地迅速伸出了手,本來以為他隻想抓住蒼蠅,結果他卻一口氣把蒼蠅捏爆了。噗滋——少年捏完後便順手將蒼蠅的殘骸扔在馬路上。


    「你到底要服侍我多久才能了解我的個性呢?」少年自言自語著。


    目標就在眼前。


    總之,目標就在這裏沒錯。


    「……※伊南娜、伊南娜,你是屬於我的。」(譯注:inanna,蘇美神話中的「聖女」。)


    我們兩人以後不會再分離了,伊南娜。


    半晌後,少年才啪地打了一下響指。半空中又冒出一隻蒼蠅。


    『殿下!請不要再殘殺小的身體了。如果您希望獨處的話,吩咐一聲就行了,小的白己會找個剛烤好的蛋糕享用一下。』


    「我知道啦,小卜卜


    。」


    少年笑著說道。


    出人意料地,日本依然什麽事也沒發生。


    與日本相隔一道太平洋的美國亞利桑那州巨大要塞中,負責美洲大陸的法師˙布利迪休覺得這種安靜與平穩還真是令人提心吊膽。


    他本來還以為闇之王子打算化身為一隻三頭巨龍在日本島上大加肆虐,結果這出乎意料的平和卻讓他感覺很不對勁。


    日本上空的魔女衛星已經停止運作。不過,從日本當地送來的情報依然源源不絕。國際電話可以接通,電波也能夠傳遞消息。觀光或經濟活動完全正常,許多外國人還接連造訪日本,跟正常狀況沒什麽兩樣。


    柿崎博士的信件內容也隻有「一切正常」而已。畢竟她已接觸過闇之王子,也被對方警告了,要她進一步從事調查未免強人所難。


    布利迪休隻好放棄這條管道。


    不過,羅威爾堡壘的主任研究員沃茲尼亞克似乎很喜歡這位美女科學家,每天依然與對方利用電子郵件通訊。


    「難道我的直覺也有不準的時候?」一頭金色長發、留著胡須的年輕法師不禁懷疑:當惡魔現身於白宮的那一刻,他腦中雖然浮現出猶如敲醒世界末日喪鍾、充滿不祥之兆的黑色巨大球體,但或許那幅景象並不代表未來,隻是單純的錯覺而已。布利迪休坐在椅子上思考著。


    其實,並不是所有的事都跟原本一樣。


    雖然有點唐突,不過在此要介紹於「乙山商事」這家公司上班的柅山大吉先生(四十一歲)。


    棍山先生在闇之王子降臨東海道安形市的前三天,於上班時在公司公布欄上,發現了一張令他大感震驚、標題寫著「人事命令」的公告。內容是「以下同仁,從本日起調往東京總公司商品企劃部」。


    底下則印著自己的名字。


    他幾乎要跳了起來。這可是超級難得的破格拔擢啊。柅山先生慌忙跑去向分店長確認此事。


    「我也不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不過總公司指名要你……不過啊,你竟然會比我先回總公司?」分店長忿忿不平地抱怨著。


    那是理所當然的。柅山先生可是大家公認「升不上去」的職員代表呢,甚至如果公司要裁員,他還是謠傳中最有可能被開刀的對象。


    本來這種情況他應該單獨赴任,或是每天以新幹線大老遠來回通勤。不過,柅山家最後還是決定舉家遷往東京。那是因為他們以令人難以置信的價格買到了一間令人難以置信的好公寓。而且仲介還說,幸好你早一步簽約,不然差點就要被其他買主給搶走了。此外,柅山先生那還在念中學的獨生女也吵著要去大都市住,總之在眾多因素推波助瀾下,柅山家很快就搬去東京了。


    事情就是這樣。


    三天後,城鎮裏唯一一位煉金術師兒子的中學班上,來了一位轉學生。春假剛結束,惠與艾莉卡都升上了三年級,兩人這學年依舊被分在同一班。


    「結果又跟你同班?」開學典禮結束後,艾莉卡邊走進教室邊抱怨。


    「嗯。」惠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向她點點頭。


    不過當這位轉學生首度踏進這間三年級的教室時,立刻掀起了一陣騷動。因為他是個很可能被誤認為女孩子、嬌小又白皙的美少年。


    「我叫曲都光。由於父親工作的緣故,搬到了這座城鎮。」


    他的聲音也很悅耳。就像清爽吹過的一陣涼風,還帶點含蓄與青澀,宛若銀鈴般動聽。


    「柅山同學正好轉走了,你就坐在她原本的空位上吧。」中年導師交待著。


    那是柅山仁美——{恰好昨天轉進東京公立中學的女孩子——所留下來的位置。本來惠所念的學校是男女並排而坐,但隻有現在這名轉學生是兩個男生肩並肩比鄰坐著。


    轉學生快步走向那個座位,同時身為中學生與上級魔女的艾莉卡則是瞪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禦廚惠看了轉學生一眼,對方向他微笑。惠心想,還真是個怪家夥啊。


    轉學生坐定位後,對隔壁的男同學說道:


    「請多指教囉。」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啊,是啊,我也請你多指教。」隔壁的佐佐木智和回應道。


    轉眼間一個禮拜就過去了。


    曲都光變成了班上的風雲人物。他在社交場合上的話題豐富﹒又是個笑容燦爛、深具魅力的美少年。盡管班上同學很快發現他的功課與運動都不算特別突出,但這並沒有妨礙他人氣上升的速度。


    他尤其不擅長運動。上體育課時,經常可以看見他與原本就很笨手笨腳的惠及智和單獨被其他人甩在後頭。


    「其實我是個運動白癡。」光站在智和身旁與他交談。


    「啊——要是沒有體育課就好了,你不覺得嗎?」他對智和抱怨道。


    「嗯,對啊。我也覺得體育課很痛苦。」智和回答。


    惠並沒有加入他們的對談,而是在一旁想事情。他拚命反芻著早上魔法「晨練」所吸收到的知識。


    惠的個性一點一滴地變了。自從母親發生那件事後,就算早上艾莉卡沒叫他起床,他也會自己乖乖換好衣服、站在庭院等師傅出現。盡管艾莉卡對惠的訓練比之前還要更嚴格,但他卻報以加倍的努力來應對。


    指導他人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尤其是當老師發現學生很拚命、正一步步慢慢成長的時候。


    因此,艾莉卡也逐漸樂在指導惠的魔法當中。她心想自己小學時也像這樣子,每天都能夠發現自己的成長。當自己能逐步掌握魔法這種無窮的力量時,那種亢奮感更是筆墨難以形容。


    惠每天清醒的時間,如果說絕大部分都花在與艾莉卡的相處上並不為過。早上,兩人在河川地公園練習。學校的下課時間,兩人一同研讀魔法教科書。午休時,並肩吃著便當,對晚上的課程進行預習。下課後兩人則一起回家,吃完晚飯後又前往河川地公園鍛煉魔法。


    到了這種地步,就像野火燎原般,全校同學都將「那兩人已經是一對了」的「謠言」,視為既定事實加以承認了。


    對艾莉卡有興趣而主動接近的男孩子慢慢減少。此外,原本對艾莉卡這位少女才貌兼備、又是上級魔女的優良評價也微妙地發生了改變。


    女生們將這種狀態,根據伊索寓言的典故定名為「樹上的葡萄一定很酸法則」。隻要是狐狸摘不到的葡萄,就會被狐狸認定為酸葡萄。


    艾莉卡確實長得很可愛,但其實是個苛刻的女孩,隻有像惠這種沒神經的人才適合跟她交往——這是男同學們對艾莉卡評價的變化。


    有趣的是,每當那位美少年轉學生主動找惠攀談時,艾莉卡不知為何一定會迅速介入兩名少年之間,以還有其他事情為由把惠拖走。但結果幾乎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事。由於惠對師傅艾莉卡已發下絕對服從的誓言,因此他也沒有怨言,隻是乖乖聽從師傅的指示而已。


    正處思春期、心思敏銳的女同學們不可能沒察覺出這點,某一天,女同學中以愛捉弄人聞名的某人對艾莉卡說道:


    「就算光同學長得再怎麽漂亮,你也用不著為了禦廚同學對一個男生吃醋吧?」


    言下之意當然包含「禦廚惠已經是你的囊中物了=不會有誰想對惠那種家夥出手」的諷刺意味。


    大場艾莉卡聽了滿臉通紅——她並不是害羞——而是勃然大怒。「你在胡說什麽呀!不要盡想些沒品的事好不好!」她怒吼著。


    艾莉卡如此強烈的反應,使該女同學暫時知難而退了。不過之後「艾莉卡因為被揭穿事實而惱羞成怒」的謠言卻在女同學甚至男同學問廣為流傳。


    然而,任何事總少不了例外。佐佐木智和便是其中


    一個例子。


    隻有他對艾莉卡這位少女的愛慕之情絲毫未減。每到星期日早上,他便以遛狗剛好經過為由來到河川地公園,並主動與艾莉卡交談,這幾乎已成為他的習慣了。甚至就連他那隻原本討厭出門的狗——「企業號」,都鍛煉得腰、腿愈發健壯。


    智和心想,還有機會如去年聖誕夜那樣,來場w約會嗎?


    可惜重要的是另一對——南康司與由利原愛,自從那次約會後兩人便經常單獨出去,對再來一次雙重約會似乎興趣缺缺。


    不用說,他自己一個人當然沒有向對方告白、邀約的勇氣。


    站在遠處癡癡眺望這位經常與禦廚在一起亞麻色頭發的美少女,已經是智和所能辦到的最大極限了。


    不過最近還有另一件令他開心的事,那就是他終於交到一位好朋友。


    對方就是那位轉學生。盡管兩人的外貌與受女生歡迎程度有如天壤之別,但因為成績與同為運動白癡、以及座位就在隔壁等幾個因素下,兩人結識為好友。


    智和偶爾會與對方一起放學後去遊樂場玩,或是一起看動畫電影之類的。雖說跟受歡迎的人當朋友並不能往自己臉上貼金,但這位新轉來學校、具人氣的好友依舊給智和增添了不少自信。


    比起直來直往、容易與他人發生衝突的南,智和覺得跟光作朋友,至少有一種自己似乎變得更受他人歡迎的虛榮感。


    佐佐木智和對曲都光的個人背景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光的雙親經營一間小型貿易公司,因此他經常單獨留在家裏。此外,由於安形市的地價比起東京近郊來說便宜許多,因此他們家才會決定搬來這座城鎮。最後,光在前一所學校也遭受到某些不愉快的欺負,因此更想要轉學了。


    「說真的,很慶幸我轉學了。這裏的同學們感情都很好,而且還能跟你作朋友。」某天光如此表明道。


    「是、是啊……我也有同感。」智和聽了這番話心中頗為自得。


    「下次我可以去你家玩嗎?」先提出這個要求的是智和。


    「嗯,好啊,不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比較想先去佐佐木同學家裏玩。」光答道。


    個性善良的佐佐木智和認為,曲都同學因為雙親經常不在家,所以對「家庭的氣氛」特別向往。他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請求。


    「可以啊。那就這個星期五,你來我家玩吧?」智和大方地說道。


    「謝謝你,佐佐木同學。對你的感激真是言語難以表達啊。」光很誇張地對智和道謝。


    他聽了覺得很不好意思。


    這裏再度告訴我們一個教訓。遠古之前便流傳的某句諺語,要說這句諺語的曆史究竟有多久,「起初是以楔形文字刻在黏土板上」應該不算誇大其詞吧。


    ……那句諺語是這麽說的:


    千萬不要把惡魔邀請進家門。


    這句話就如同字麵上所示,並沒有其他的隱藏涵義。


    很快地,星期五來臨了。


    曲都光出現時手裏抱著一個全新的登山背包。


    「那裏麵是什麽呢?」智和邊詢問對方邊想:該不會想來我家住吧?


    「啊,這個啊,裏麵是禮物,等一下我就拿出來給你。」光如此答道。


    兩人從中學步行十五分鍾後,抵達了智和的家。該區是一塊與市中心稍有距離的人工造地,智和家便位於這整排組合式房屋中的某個角落。


    「就是這裏。」智和站在毫不起眼的自家門口說道。


    「喔——」光仰望這棟房子。


    智和打開門,企業號這隻養在室內的狗馬上從裏頭飛奔出來迎接。平常它總是馬上撲向智和撒嬌,但今天卻不太一樣。


    企業號在走廊上停步,盯著眼前這位陌生的少年,露出齜牙咧嘴的警告表情。


    「喂喂,企業號,他是客人啦!」智和安撫白家的狗。


    「它好像很討厭我呢。」光笑著說道。


    「真奇怪,它以前不會害怕陌生人的。」


    對光印象不好的也隻有這隻狗。智和的母親,以及傍晚下班回家的父親,都認為光是個有禮貌而穩重的孩子。比起之前那個皮膚黝黑、粗暴的朋友,早點跟這種同學來往不是比較好嗎?與智和五官非常神似的母親甚至如此認為。


    兩人現在正待在智和的書房裏。


    「裏麵很亂啦。」智和在走進書房時說道,但其實房間非常整潔。這是一間六塊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間,裏麵有摺疊床、書桌、書架等家具。而最令人驚訝的是吊在天花板的眾多飛機模型。除了世界大戰時的雙翼飛機外,還有最新式的噴射機、客機、戰鬥機及轟炸機等。


    房間牆壁上貼了電視動畫的角色海報,書架上則放著大量的課外讀物,其中大多是海軍年鑒或世界大戰史之類的書。而在書架的頂端,還有一艘巨大的戰艦模型鎮守在高處。


    光一邊發出讚歎聲,一邊依序仔細檢視這些東西。


    「……真了不起啊,佐佐木同學。這簡直是人類文明的精華嘛。」光認真地形容道。


    「是嗎?」智和心想,倒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用文明精華來形容這些收藏品。


    「嗯……哎呀,『兵器』這種東西真是美麗啊!你不覺得嗎?為了使人類速度更快、飛得更高、戰鬥力更強,才會製作出這些兵器的。」


    「是啊,兵器上頭絕對不會有無用的設計。」


    「而且,還為了能夠殺更多的人!我真希望自己能出生在世界大戰的時候啊。」


    光大概認為大戰時可以看見許多難得的景象,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出光輝。智和心想,這家夥雖然有張漂亮臉蛋,但私底下或許是個危險人物呢。


    「『西元七○○○年人類滅絕之日』?」


    光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封麵是一幅在十字架上受磔刑的基督、正俯視地球被烈火包圍的圖畫。


    「啊,那本書講的是西元七○○○年人類因與惡魔訂下契約而全體墮入地獄的故事。」智和解釋道。


    「小說嗎?」


    「不,有點類似預言吧?十九世紀人類與惡魔訂下的契約裏載明,人類必須在將來把靈魂獻給惡魔,這點在聖經的啟示錄裏也有提到。」


    「喔——」光啪啦啪啦地翻動書頁。


    「真是蠢翻了。」他評論道。


    「怎麽會呢?」有些不悅的智和望著好友的側臉。


    「你相信自己的祖先是亞當,而且是神用泥土捏出來的嗎?」


    「不,我相信人類是猿猴進化而成的。」


    「既然你不相信世界是如此開始的,那為何又要相信這種世紀末日呢?」


    「這、這麽說來,的確有道理。」


    「況且,五千年後你也已經死了,這種預言對你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嘛。」光以他那獨有的燦爛笑容補充道。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這本書的內容還是很有趣啊。你看,像彗星撞地球、引發大洪水之類的。」


    「會嗎?……那如果有一天這種事真的發生呢?……哈哈,我隻是開個玩笑。」光說完後將手伸向其他書籍。


    「『怪物群集之夜』?」


    他拿起這一本。封麵是幅怪物們襲擊正在逃跑的人類的插畫。上頭的人不是脖子被扯斷,就是內髒被掏出來,極為血腥殘酷。


    「這是小說吧?」


    「你沒看過嗎?這是最近很暢銷的小說呢。書裏的故事說,人類在被創造出來時就分為兩種,一種是普通人,另外一種則是可以變身的。然而過了數十萬年後,變身種早已忘卻本來的能力。但在『來訪』後,他們又全體蘇醒過來,為了坐上萬物之靈的王位,開始與普通種人


    類相互殘殺。」


    「原來如此啊——聽起來很有意思。」光又啪啦啪啦地翻動書頁。


    「不隻是內容有意思,描寫的手法也很有魄力……而且……偷偷跟你講,謠傳這部小說的設定……其實是根據事實而來的。」


    夕陽西下時的橙色光芒,將智和書房裏從天花板垂吊下的無數架飛機模型,投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影。


    「……現實世界中還有另一個謠言,那就是在人類裏混雜著其他不同的變身種,以某個事件為開端,變身種開始襲擊普通人……例如上次……啊,你還沒轉來之前,這個城鎮就發生了一起大騷動呢。」


    「大騷動?」


    「就在河川地公園裏,發生了好幾起連續爆炸。深夜時,消防車與警車都大舉出動……」智和說到這突然壓低聲音。「而且有很多人都親眼目睹。」


    「目睹什麽?」光歪著腦袋。


    「……吸血鬼啊!」智和怯怯地回答。


    「喔——」但光聽了似乎不怎麽感興趣。「


    你不驚訝嗎?聽說那玩意兒會變身、露出獠牙,看起來很恐怖喔!」


    「也還好……這不是很常見嗎?」


    「很常見……」


    「耶……這本書好像還有許多有趣的內容啊。」光打斷智和的話,將小說翻到某個章節。


    那章描寫著「獸人類」(似乎是該小說自創的名詞)與普通人類世界展開全麵戰爭,某國軍隊接獲「某村混有一定比例的獸人類」情報後,開始攻擊該村落的場麵。


    軍隊先以凝固汽油彈轟炸、焚燒村莊,最後又投下傘兵部隊徹底解決殘存的村民。軍隊朝躲藏在瓦礫堆後麵、懷抱稚子的母親投擲手榴彈,又以火焰噴射器屠殺逃進教堂裏的村民,麵對高舉雙手走出來投降的老人也毫不留情地將子彈射入眉心。


    「有、有趣嗎……?」智和感到很困惑。


    「因為後來又寫這情報其實是假的啊,這不是個天大的諷刺嗎?」


    「天大的諷刺……?」


    「不過倘若綜觀這本小說,內容還是稱不上高明。性格的描寫過於平淡,登場人物就跟紙片人一樣乏味,隻有超容易受精神創傷(trauma)這點異於常人。此外,科學考證不夠嚴謹,文章描寫手法拙劣,僅對兵器與某些雜學知識、殘酷場景特別講究罷了。」


    「所以其實你以前看過了?」智和的臉色不太高興。


    「剛才隨便翻一下就知道了……不過其實很有趣,在情報過剩的現代社會中,過幾年總會發生一次,藉由人格有缺陷的創作者之手,發表藝術價值有缺陷的作品。但作品反而因為這種缺陷,在社會中引起廣泛討論,這本血腥的小說就是一個例子。」光笑著說道。


    「評語不用那麽嚴苛吧。」智和抗議著。他心想,難道剛才那樣隨便翻翻就可以看出這本小說的好壞嗎?


    「抱歉、抱歉,不過這位作者對世界觀的設定或許完全正確喔。搞不好他是以某種方法取得了被隱藏的真相呢。」


    「你也這麽覺得啊!?……我媽也說很有可能。」智和恢複原本亢奮的情緒。


    「不過人類並不是一開始就被分為兩種喔……不,我是說我猜啦。人類白身本來就具備變身的要素,不管是利用魔界力量學會魔法、或是取得變身能力等,都是從幾百萬年前便具備如此的天賦了。」


    「真的?」


    「嗯。很久以前人類還跟實際存在的神、以及從魔界來的惡魔朝夕相處呢。」


    「……神?以前真的有神存在嗎?」


    「有的。自從『來訪』後就失去世人關注的神,最後跟人類共同生活的時代距今約有五千年。隨著人類暫時失去魔法與變身能力,神也跟著消失了。那之後所出現的神話故事,幾乎都是上一個時代的怪異、拙劣翻版而已。舊約聖經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其內容除了各種族的傳說外,剩下就是依照白己需要所編造、扭曲的故事,也可以說它是所有民族神話的集大成吧。」


    「原來如此——光同學,你懂得真多啊。」智和很佩服對方。或許自己已經跟一個深不可測的家夥交上朋友了。


    這時,智和的母親告知兩人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光同學要不要吃完晚飯再回去啊?」跟智和長得很像的母親問道。


    結果,曲都光成為佐佐木一家團圓吃晚飯時的話題重心。光徹底扮演成一位爽朗、有教養的好少年。晚飯結束後,簡直就跟小學生時代一樣,智和與他的雙親竟跟曲都光玩起了撲克牌。平常很少跟父親講話的智和對著宛若變了一個人的父親開玩笑,甚至還聽見父親說r不少笑話。


    光知道的撲克牌遊戲種類多得驚人,佐佐木全家簡直完全沉醉於這種遊戲裏。


    等到眾人回過神,才發現時間已超過晚上十點了。盡管光裝出一副準備打道回府的模樣,但智和的母親果然還是主動邀他留下過夜。


    「你就留下來吧。」智和附和著。


    「可以嗎?」光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當然囉,我媽都說好了。」智和答道。


    「謝謝你,那我就留下來住一晚吧。」光說完後,便很有禮貌地向智和的雙親道謝。


    隻要一想到要與這位雖有點怪異,但依然深具魅力的少年睡在同一個屋簷下,智和心中就有股比參加校外教學更難以抑製的興奮感。


    當兩床潔白的棉被鋪好後,本來看慣了的書房似乎也變得陌生。光剛才正在洗澡,此刻智和聽見對方「咚咚咚」步上階梯的腳步聲。


    「嗨,怎麽樣?很合身吧?」光打開房門走進來,他穿著智和的夏天睡衣,那是一件樣式類似棒球製服的淡藍色短袖睡衣。智和心想,穿在自己身上就像少棒隊的板凳球員,但光同學穿起來簡直可登上雜誌的封麵了。這位好友的五官真是太漂亮了,尤其是剛洗好澡,臉頰還泛著粉紅色,頭發也是濕的……


    「你在看什麽?」


    「啊,沒有,沒事。」智和趕緊撇開視線。


    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晚。


    柔和的月光從未拉上窗簾的窗戶中輕輕灑滿室內,今晚是滿月。在昏暗的光線中仰望天花板,垂吊而下的雙翼飛機模型,就像飛在空中的一大群蝙蝠。


    少年們並排而睡。


    好安靜啊,智和從剛才就一直偷偷打量光的側麵。在這比螢火蟲所發出的光芒還要黯淡的微弱月色下,光白皙的側臉就如陶器般平順光滑。如果要說他像童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也未嚐不可。


    「呐。」光突然開口說道。


    「什麽?」智和答。


    「比起兵器啦、人類未來毀滅的事,你對學校難道不會更關心嗎?」


    「咦?」


    「例如念書,或是再討厭也非上不可的體育課……以及女孩子的事等等。」光舉例。


    「這些事啊……女孩子的事再怎麽想也沒有用啊。」


    「是嗎……你這麽認為嗎?」


    「因為那些女孩子們老是對男生品頭論足,或是討論誰跟誰已經接吻。跟我們男生的話題根本搭不上啊。」


    「那南同學呢?」


    「那家夥已經交到女朋友了,所以話題也跟女生很類似。」


    「哈哈哈哈哈,他的女朋友是由利原吧。」


    「嗯,雖然那兩個人的個性差很多。」


    「你都沒有中意的女孩子嗎?」


    「呃……沒有,我們學校又沒幾個像樣的女生。」


    「那個叫大場艾莉卡的女生如何?她長得非常可愛,而且還是個上級魔女喔。」


    「大場……長得是很可愛沒錯,但她已經跟禦廚是一對了。雖然當事


    人說他隻是對方的徒弟,但從旁人看來,根本就是大姊頭老婆加軟弱丈夫的組合嘛。」智和諷刺地形容。


    「哈哈哈哈哈!不過,那樣子也算是一種交往方式啊。」


    「是啊,但那兩人住在同一屋簷下、又同為魔法使才是交往的主要關鍵吧。」


    光沉默了半晌,接著說道:「其實你喜歡的女孩子就是大場艾莉卡吧?」


    共享同一夜黑暗的這兩位少年間,又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同理心。就算在學校裏難以啟齒的事,在這昏暗的月色下,一起並排躺著仰望天花板,似乎也變得較容易開口了。


    「……嗯……不過,她眼中根本就沒有我吧。就算把魔法跟同居這兩點剔除,我也不會比禦廚那家夥好到哪裏去。」智和如此解釋道。


    「不會啦,你必須更有自信……對了,先說點題外話,我一直忘記把禮物拿出來了。」光說完後,便伸手進自己帶來的登山背包中搜索。


    「就是這個。」光將一個類似小型噴霧罐的東西塞到智和手裏。


    智和伸手將睡前放在枕頭邊的小台燈開關打開,他並不想使用房間裏原本的照明,他覺得一旦燈火通明後,某種非常重要的事物似乎就會化為烏有了。


    「kiss!kiss!kiss!?」罐子上貼著一張庸俗的標簽。罐底還印著「madeina」這行文字。


    「這是我從老爸公司拿到的試用品,應該是除口臭的噴霧劑。在接吻前,隻要用這個朝嘴裏噴幾下,除了可以消除口臭外,對方還會忍不住想再度跟你接吻喔……」


    「啊哈哈哈哈哈。好奇怪的玩意兒喔。」智和忍不住被這罐子難看的設計以及愚蠢的功用給逗笑了。


    「……會很奇怪嗎?我爸說這就像是費洛蒙還是什麽之類的。不過就算沒有那種功效,拿來芳香也不錯。假使真有效的話應該會大賣吧。送你。」


    光果然是個怪人。智和心想,反正我根本不可能有接吻的機會,收下這個也是枉然。


    「還沒完喔。」光又拿出另一項東西。


    「lovelovepowerz?」智和拿起這個紫色而模樣可笑的奇怪塑膠玩具。


    「這東西是『代為告白機』,新加坡製的。隻要送給喜歡的女孩子,液晶熒幕上就會顯示出大膽的訊息喔。」


    「但上麵是英文耶。」


    「因為這是試作品啊。」曲都光若無其事地回答。


    「謝、謝謝。」智和說。


    禮物似乎都送完了,於是智和便關掉台燈。


    沉默再度降臨於這個房間裏。


    「關於剛才沒討論完的事,光同學……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有啊。」他很幹脆地承認。


    「你跟對方在交往嗎?」


    「沒有,現在是分手狀態。」光答道。


    「是之前那間學校的同學嗎?」


    「嗯——應該說,是我上輩子認識的女孩子。」


    「那是什麽意思啊?」


    「她是我上輩子失去肉體前認識的,名叫伊南娜。在淵遠流長的幼發拉底河畔、那滿是塵埃的月神之都中,我與她邂逅了。她是月神※南納的女兒。我雖然愛上了她,她卻看上一個乏味的牧羊人,甚至連肉體都伴隨對方化為塵煙。因此我在傷心之餘,便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經過五千年後,在我偶爾望向人類世界時,卻發現她又複活了。眾多男性對美麗愛神的追求與思念,讓魂魄漂泊在蒼穹間的她得以繼續延續生命……至於其他神祇,則早已消失在曆史的喧囂中了……怎麽樣?很棒的故事吧?」(譯注:nannar,早期蘇美神話中的月神。)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是什麽遊戲的故事設定嗎?」智和感到很困惑。


    「嗬嗬嗬,對啊。要說是遊戲的故事也可以……開玩笑啦……對方是我前一所中學認識的女孩。」光解釋道。


    「我就說嘛!……那你以前跟她交往過嗎?」


    「有啊。」


    「……進展得如何呢?」


    「你是指?」光不解。


    「就是……你知道嘛,從以前大家都經常在討論,什麽一壘、二壘、三壘之類的。」


    「原來,你是問我跟對方有多親密吧?仔細想想……要說已經回到本壘應該也行吧?」


    「耶——!真的嗎?」


    「嗯,不過如果更嚴格一點,那應該也不算上床吧……倒是我跟其他女孩子確實做過。」


    「真的?……其他女孩子……怎麽樣的女孩子?」智和心想,既然對方是美少年,有這些風流韻事也很正常吧。


    「啊,那女孩生著貓耳,還有尾巴、體毛喔,毛是漂亮的棕色,她隻要一興奮就會變身呢。」


    「又在講遊戲的情節啦……別開玩笑了,告訴我真相吧。」


    「哈哈,抱歉抱歉。是我前一所學校另一位並非我真正喜歡的女孩。」


    「那女孩子後來怎麽了呢?」


    「……幾千年前就已經死了。她就是剛才那本小說所提到的『獸人類』,所以已經比普通人長壽許多,蘇美文明滅亡後,她一直活到巴比倫建城,還到處掠奪人類。平常她都變身成山貓的姿態躲在民宅裏,並趁機擄走小孩子,讓巴比倫城裏的父母們人人自危、陷入恐怖的深淵。我猜,她應該是想跟我生小孩吧……想跟我生孩子的渴望讓她多活了好幾年……真是一位悲哀的女性啊。」


    智和本來想說,不要再講遊戲的劇情了,但他腦中的思緒一轉,反倒覺得光述說的語氣中,真的帶了幾分淡淡的憂傷與哀愁。


    ……這家夥的真實身分到底是什麽啊?


    就在同一時間,離智和家數公裏外,他同班同學的禦廚惠家裏。惠的母親典子,由於某種異樣的感覺而驚醒。她不由得坐起上半身、向四處張望。


    她看見了。


    典子渾身冒起雞皮疙瘩,一位全裸而皮膚白皙的少女正背對著自己的枕邊站立。


    幽靈。


    正當典子這麽想的時候,少女的幽靈開始東張西望,不知在尋找什麽。


    突然,對方轉過身。她那翠綠的長發飄逸,而雙眸則充滿了深邃的湖泊顏色。


    「……你是,亞奈嗎?」典子問道。


    對方點點頭,原來是幽星體。典子過去在詛咒方麵的訓練使她對靈魂的感受特別敏銳。


    亞奈的幽星體似乎在求助什麽,她露出悲痛難舍的表情望著典子。典子站起身,並不感到害怕,直接走向這位白皙的少女,想將手放在對方肩膀上。可惜她辦不到,她的手直接穿過亞奈的靈體,隻能在虛無的空氣中揮舞。


    「……怎麽了嗎?……你在找我兒子——惠嗎?」


    亞奈默默地點頭。她的神色既坦率又可愛,但也充滿了依依不舍的愁思。這股哀傷一直傳


    「……真對不起,亞奈。在我兒子能夠控製魔法前,隻能請你忍耐,拜托了。」典子溫柔地說著。


    亞奈垂下視線,似乎顯得很局促不安。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典子覺得白己似乎終於了解兒子會魔法失控的原因了。


    真可憐啊,典了打從心底同情眼前這隻人工生命體。惠要成為獨當一麵的魔法使,究竟還要花上幾年的光陰呢?即便那一天真的來臨,這隻人工生命體或許也已不在世上。


    亞奈的個子太小了,人工生命體的平均壽命不過十年,不過亞奈的身高連二十公分都不到,應該會比普通的人工生命體更短命吧。當然,這種事典子根本不敢對兒子啟齒。


    典子隻好對幽星體說:來,該回你自己的身體了。


    就在此時,典子察覺到一件事。


    那是一個單純無比的疑問。


    在人工生命體中身高也算特別小的亞奈,其幽星體怎麽會這麽大呢?


    雖說幽星體不見得會跟肉體完全一樣,不過……眼前這幽星體既非人工生命體的尺寸,也跟男惡魔(incubus)或女惡魔(subus)的姿態不同,反而跟人類的少女一樣大。難道說,亞奈以前也曾經是人類嗎?


    「……亞奈……你到底是誰……不,你以前到底是誰?」


    亞奈拚命地搖著頭,似乎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你呢?有類似的經驗嗎?」光突然問道。


    智和望向光,心髒瞬間用力蹦了一下。


    光抬起上半身,從高處俯視智和,月光剛好照亮他半邊端正的臉龐。尖而纖細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以及在暗夜中顯得大而迷濛的眸子。


    如果光是女孩子不知道該有多好。當智和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時,趕緊將這種奇怪的想法用力踹回心底。


    「沒有,說實話我連接吻的經驗都沒有。」智和答道。


    「……連接吻的經驗都沒有嗎?」


    「丟臉的事說一次就夠啦。」


    一抹笑意自光的臉上浮現。


    他的笑容竟是如此美麗!智和看傻了眼。因此,他完全沒發現對方正將臉湊近自己。


    「啊。」


    光悄悄握住智和的手,智和也抬起上半身,俯瞰著那隻白皙的手。


    霎時,智和微微朝下的嘴唇,被一道冰冷的東西塞住了。


    「……!」


    光閉上雙眼的臉龐就近在眼前,他那長長的睫毛就像鳥兒休息中的羽翼般,自眼瞼滑順地向下蓋著。


    智和感覺有什麽東西跑進自己嘴裏——某個蠢蠢欲動、像是在尋找什麽的物體。


    智和想把光一把推開。但對方原本輕輕擱在自己左手上的那隻手,此刻卻變得有如鐵塊般沉重。


    一秒鍾感覺有一小時那麽長。


    ……我正在跟男生接吻!這種被強迫的不快感在智和心中沸騰,他奮力推開光。


    「你、你在搞什麽鬼啊!……我對同性戀可沒興趣!」智和以尖銳的聲調吼道。


    光並沒有馬上回答,隻是以一臉淡淡的微笑注視智和。


    「……抱歉、抱歉,開個玩笑而已,我也對同性戀沒興趣。不過這樣一來,至少你就有接吻的經驗啦?」


    「別、別開這種玩笑了!……下次再來的話我就跟你絕交。」智和勃然大怒。不,其實他隻是裝作一副很生氣的模樣罷了。如果他不如此表態的話,到天亮前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呢。


    「抱歉,我不知道你會這麽生氣,我下次不敢了……對了,為了向你表達歉意,其實我還有一個禮物忘了拿出來喔。」光又伸手進背包摸索。


    「這個大概也是騙人的吧,不過還是送你。」光說道。


    智和接過光遞來的瓶子,這回他連台燈都懶得開了。透過月光,智和看著手上這隻類似裝香水或指甲油用的小瓶。


    瓶子尖端附了個類似像點眼藥用的塑膠頭。智和定睛凝視,終於看清楚瓶子標簽上的小字——「uitimatelovepotion」,此外還有一幅女性緊緊抱住男性的插畫。


    「……這是什麽?」


    「簡單地說就是愛情藥,也就是春藥啦。不管是食物或飲料都好,隻要滲下一滴,端給喜歡的女孩子吃。這樣一來,對方就會愛上眼中第一個出現的異性啦。」


    「別開玩笑了!」


    「嗯,天底下應該不會有這種蠢事吧。雖然有某種魔法藥具備類似的功效,但販賣能控製精神的魔法藥可是違法的,這玩意兒應該就是假的仿製品吧。我爸說裏麵有腦內嗎啡還是什麽的。」


    「謝謝。」智和心想,我大概沒辦法跟對方繼續作朋友吧,這家夥真是太奇怪了。


    差不多該睡了——智和主動提議。


    兩位少年總算安靜下來,閉上雙眼。


    智和豎起耳朵,可以清楚聽見光睡著時發出的微弱呼吸聲。


    嘶——嘶——嘶——連這種聲音都像個女孩子。當然智和以前沒跟異性共枕而眠過,這隻是他的想像罷了。


    他無法入睡。


    剛才那個吻的感觸依然占據了他所有心思。


    不對!我又不是同性戀……我不可能喜歡上光同學。我所喜歡的人,是大場艾莉卡啊,那位美麗的少女。


    不過智和還是很苦惱、困惑,甚至對自己抱持一種厭惡。因為剛才接吻的那一瞬間,已經化為難以忘懷的永恒,他心中男性欲望的部分,就像一隻忠實的獵犬嗅到了性的刺激氣味般,對此產生劇烈的反應。


    到了星期六早上,光依然是一副快活而若無其事的模樣。


    智和目送打包好行李並走向玄關的光。如果昨晚沒發生那些事,他應該會跟對方一起出門,邊閑逛邊走到對方家門口也說不定,不過智和現在就是不想跟光在一起。


    他在玄關與對方道別。


    「謝謝,我玩得很開心。」光笑著說道。


    「……是啊,對了,謝謝你的禮物。」


    「哪裏,你就當玩笑看待吧……我先告辭囉。」


    「啊,對了,還有件事。」


    「什麽呢?」


    「昨天晚上,你講了很多關於遊戲的話題吧?……那到底是什麽遊戲呢?」智和不知為何對此感到很在意。


    光微微一笑後娓娓說道。


    「……對喔。那遊戲就叫『人類的曆史』……那麽,後天學校見囉……拜拜。」


    智和看著對方纖細而清爽的背影離去。


    『人類的曆史』?有這款遊戲嗎?擁有四台遊戲主機的智和,連聽都沒有聽過這款遊戲的名字。


    光一個人走在馬路上。


    現在明明是春天,卻有隻蒼蠅飛向他,停在他清瘦的肩頭上。


    『……殿下,今天小的還是猜不透殿下的想法!』蒼蠅一邊震動翅膀.邊間道。


    「你哪裏不懂呢?小卜卜?」化名為光的闇之王子說道。


    『殿下為何要接近那位平凡無奇的人類少年呢?他與殿下這次來訪的目的到底有什麽關聯?』


    「是啊,事情很快就要辦完了,所以這回我才故意繞遠路。」


    『?????……耶,小的真是個愚鈍的惡魔啊,完全搞不懂殿下的深謀遠慮。不過,那些玩意又是什麽?「kiss!kiss!kiss!?」、velovepowerz」,還有「altimatelovepotion」!……您究竟是從何想出那些點子呢?』


    「哈哈哈哈哈。我可不是健忘的中年老頭喔。從人類發明電波開始,我就從未間斷地接收人類的收音機與電視機訊號!那些就是我研究的成果!如果想把毒藥送給對方,就必須讓對方將毒藥視為無物並一笑置之才行。小卜卜,你看看那些垃圾食物的電視廣告吧,那就是人類五千年來進步的象征啊。」


    『可是殿下,您那些東西是不是送錯對象了?為什麽不送給伊南娜大……』


    光一下子伸手抓住蒼蠅,噗滋一聲把它捏爆。


    然而下一秒鍾,另一隻蒼蠅又從空中現身,停在跟剛才相同的位置上。


    「你這畜生,竟然認為我會用春藥操縱伊南娜!我無法容忍這種侮辱!」


    『殿下,請您赦免小的過錯!小的真是太沒禮貌了……不過,小的還是無法理解殿下的計童旦。』


    「你這家夥……實在太愚昧了。我並不打算用與兵器並列為人類文明精華的『喜劇』對你來個長篇大論,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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