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卡變了。


    不,其實她對惠的父母親態度並沒有改變,而是對惠的態度變了。


    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對他怒目相視。就算他主動開口,她也總是撇開目光愛理不理。


    典子馬上把惠叫近身邊,小聲地問道:「你們練習時發生了什麽事嗎?」


    「媽,我完全沒有印象啊。」惠回答。


    他找不著任何可能的理由。難道艾莉卡愛上了自己——這位少年還沒有那麽敏銳,可以推理出如此近似天方夜譚的答案。


    星期一。艾莉卡對惠的態度十分冷漠。雖說如果惠先開口的話,對方依然會有反應,但視線卻絕對不放在惠的身上。練習途中,第一次叫出「獅鷲」時的融洽氣氛也消失了,兩人就好像剛認識時那般冷淡。


    在學校上課亦然,當惠察覺出對方的目光而轉過頭時,往往會發現艾莉卡正瞪著自己。就連掃除時間,以及體育課,艾莉卡充滿憤怒的目光也牢牢盯著惠、片刻不離。


    星期二。午休時間,在學校中庭的長凳上。


    由於對方的奇怪態度,惠忍不住對一如往常坐在自己身旁吃便當的艾莉卡詢問道:


    「呃……艾莉卡……我是不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


    「沒、沒有。」艾莉卡似乎有些慌亂。


    「你的煎蛋掉了喔。」


    「啊,唉呀,好可惜……練習很順利,你沒犯什麽錯呀。」


    「你的香腸也掉囉。」


    「啊,嗯。」結果艾莉卡轉頭看著與地上香腸完全不同的方向。她表現出若無其事繼續吃便當的態度,但依然有許多食物從她的筷子上一一滑落。


    「呃,如果我有什麽不對之處,你就直接告訴我吧,我會努力改進的。」惠以認真的語氣說道。


    「就說了,不是你的錯嘛!笨蛋。」艾莉卡吼著。不過,跟以前亂發脾氣的艾莉卡不同,這回她馬上在後頭補了句小小聲的「對不起」。


    惠盯著對方的側麵,果然有哪裏不對勁。難道她感冒了?因為她的臉頰上還冒出略帶粉紅色的熱氣呢。


    「你發燒了?」


    「沒有啦!」


    「可是,你的樣子好奇怪。」


    「我說了,我沒事!」


    「……對不起,額頭借我一下。」惠單手壓著自己的額頭,另一手則去碰艾莉卡的額頭,以便比較溫度。


    「你、你在做什麽!」艾莉卡的反應十分激烈。她砰地站起身,一口氣向後退了五公尺。連原本放在膝上的便當盒也撒落在校園中庭的地麵。


    「對不起……我隻是順手。」


    「順手就可以隨便摸別人嗎!我沒發燒啦!」惠聽了愈發擔心,眼前艾莉卡的臉色就像是發高燒到四十度、已經開始低聲呻吟的人一樣紅潤。


    「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說完後,艾莉卡便快步走回教室了。


    惠一邊幫艾莉卡把翻倒的便當收拾好,一邊思索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跟禦廚同學最近怎麽了嗎?」艾莉卡最要好的朋友由利原愛關心道。


    「沒什麽。」大場艾莉卡回答。


    愛心想:那最近你為何總是深情款款地盯著禦廚同學呢?不過,這話她不敢說出口,因為她非常清楚對方的性格。


    「喂,禦廚,你該不會晚上夜襲過大場了吧?」南康司發出大嗓門問道。此時智和也在現場,聽了卻不知為何低下頭。


    「夜襲?」惠感到很疑惑。


    「你不懂喔?……夜襲……就是趁女人晚上睡覺時,偷偷跑到她床上跟她做愛啊。你們都同居半年了,這方麵也該覺醒了吧!」


    「我、我才沒做那種事哩!啊,南!你的背後!」惠叫道。


    「好痛!」一隻拖把直接朝康司迎麵打來。


    原來是艾莉卡手持拖把柄直挺挺地站在那。


    「什麽夜襲啦!你這大笨蛋!」


    「大場!你在搞什麽鬼!粗暴的女人!」康司不甘示弱地吼著。


    「誰叫你要亂講話!笨蛋!」艾莉卡把拖把一扔,大跨步離開教室。曲都光正靜悄悄地站在走廊上觀看。艾莉卡擺著一張臭臉,完全無視這位少年便直接離去了。


    「呸呸——禦廚,我看你以後一定會得『妻管嚴』。」南用佐佐木借他的手帕用力擦著臉。


    艾莉卡回到禦廚家。她經過一家之主禦廚象山的實驗室門口,發出「咚咚咚」的用力踏步聲,直接上了二樓。


    「連腳步聲都這麽蠻橫的小姐還真不多見啊。」象山自言自語道。


    艾莉卡穿著製服躺在床上。


    她閉上眼睛。


    深夜中,以水幻化成的少女們,腳步整齊劃一地爬上坡道。


    咚、咚、咚。艾莉卡非常焦慮,對方的數量簡直是沒完沒了,魔法也失效了!「你趕快和我媽媽一起先逃!」惠以慢動作橫越過艾莉卡的視野。「你趕快和我媽媽一起先逃!」惠擋在艾莉卡前麵張開雙手。艾莉卡心想,你到底打算怎麽樣呀笨蛋!你明明連魔法都不太會用呢!「你趕快和我媽媽一起先逃,我拚了命也要保護你!」——現實生活中的惠並沒說過這句話,但在艾莉卡幻想出的記憶中,每一次都是如此。


    我會拚命保護你!放心吧,我跟其他男人不一樣。


    真的?真的嗎?沒錯,我跟隻會對女生動歪腦筋的家夥不同,跟隻想利用女生的家夥也不同,艾莉卡,我是為了保護你才誕生於這個世界上的。惠對艾莉卡如此說道。


    但下一秒鍾,他馬上變得好可愛,臉上露出宛若孩童般純真的笑容。怎麽會有這麽燦爛的笑容呢!他跟德國魔法學院那些裝模作樣、心胸狹隘的年長男生根本是天壤之別。


    你趕快和我媽媽一起先逃……「艾莉卡,吃晚飯囉。」


    咦?「艾莉卡,吃晚飯囉。」在房門的另一頭,有個聲音這麽喊著。


    艾莉卡心想:好希望自己消失不見喔。惠一定覺得我是個高傲、粗暴的女生。跟他同桌吃飯簡直如坐針氈,他正在吃包心菜卷呢。跟他對望了一眼,好丟臉呀。像我這種女生,還是早點從他麵前消失不見好了!


    蒙吉已經察覺出主人身上發生的奇怪變化了,至於第一個搞懂其中奧妙的人(雖說它是猴子),也是蒙吉。


    那不就是早春時母猴身上所發生的改變嗎?蒙古如此推斷。照理說人類應該不會有這種周期才對,為什麽主人到了現在才會突然愛上那位少年呢?


    「你、你在幹嘛啊!蒙古?」


    由於蒙吉大為光火,於是便順手將少年手上的包心菜卷搶了過來。


    「蒙古!還給人家啦!」結果搞得艾莉卡也生氣了。


    「不,不用了,沒關係。」惠答道。


    因為它已經把包心菜卷塞進頰袋中了。


    艾莉卡臥倒在床上。


    隻要她一閉上雙眼,惠以慢動作奔跑的身影就會出現眼前。你趕快和我媽媽一起先逃!……他威風凜凜地站在艾莉卡麵前阻擋怪物。


    艾莉卡睜開雙眼,影像總算停止了,還是想點別的吧。


    在半夢半醒中,艾莉卡這回來到一個昏暗的房間。地麵鋪著紅色的厚地毯,有張大桌子,空氣中還充滿了書本發出的黴味。房間牆壁上畫著中世紀的圖畫——在違反透視法的高塔上,有個男人仰望天空。空中則有另一個男人正往下墜落,男人身旁還有許多醜陋的惡魔環繞著。


    「這是我輩先驅——魔術師(magus)※賽門自塔上墜落之圖。隨後『中世紀黑暗時代』便登場了。由於這段曆史的影響,我輩摘取魔法果實的日子等於往後順延整整兩千年,不知走了多少回頭路。」(


    譯注:simonmagus,在新約聖經使徒行傳中登場的人物,據說能在空中飛翔,並能行許多奇能異事。)


    位於房間深處的男人說道。突然,這家夥噗咻地噴出蒸氣,原來是蒸氣人呀。艾莉卡的臉色大變——我根本不希望想起你的事!


    「……於是我輩便遭受曆史長年的禁錮。而我輩的真實姿態,也被基督教的那些僧侶們隱藏在裝飾華麗的長袍底下了。」


    「我才不管你說什麽,你隻是個冒牌貨!充其量就是隻用蒸氣驅動的機械人偶罷了!」艾莉卡向對方吼著。


    一瞬間,艾莉卡又置身於另一個全白的房間裏。她眼前有張鋪著潔白床單的床。某種不快的感覺從她心底浮起,床邊有張小桌子,桌上有顆東西,似乎是橢圓形的小石子。


    艾莉卡伸手去拿。小小石頭上雕刻有圖案,那是公雞與母雞交配的模樣。


    「透過性愛,我輩才能發掘出真正的自我。」艾莉卡轉過身,蒸氣人又出現在她麵前。對方身上的每個關節都冒著蒸氣。冒牌貨。v_=a""l)eu機械機關之神。艾莉卡察覺出自己背後剛好有一張床,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深怕被對方一口氣推倒。(譯注:這是拉丁文,希臘或羅馬戲劇中的解圍之神,總是被舞台機關送到台前,後來就泛指解圍的人或事件。)


    不要、不要、不要。


    當她總算睜開眼,天花板上燈泡所發出的橘色光芒首先映入眼簾。


    艾莉卡用力眨了好幾下眼。自己正在禦廚家小孩所用的房間中。現在幾點了呢?她望了望擺在床邊的時鍾——午夜十二點。


    蒙吉也躺在艾莉卡的床邊,它就睡在惠小時候用過的嬰兒床上。惠嬰兒時期就睡在這個東西上麵。


    毫無預兆地,艾莉卡發現自己竟期盼惠能睡在身旁。如果能跟惠共枕而眠,自己一定不會再作可怕的惡夢了——艾莉卡十分確信這點。


    春目的綿綿細雨從天而降。


    惠躺在床上,聆聽戶外的雨聲。


    他輾轉反側,因為他一直在想亞奈的事。此刻亞奈應該在爸媽的房間裏孤單地沉睡吧?惠腦海中不禁浮現那隻玻璃瓶中小小人工生命體的身影。


    隨著魔法修行的與時俱進,惠越來越清楚違反規定的後果有多麽可怕。事實上,魔法的確是一種萬能之力。倘若每個魔法使都隨自己喜好任意使用魔法,那世界的秩序轉眼就會崩潰。艾莉卡之前的警告言猶在耳,當惠已經能稍微控製住自己的魔力後,對此的感觸便更深了。


    因此,自己不能擅自將亞奈變為人類。


    惠心想,也許亞奈那短暫的一生,就要關在玻璃瓶中寂寞地度過了也說不定。


    當自己正式成為魔法使,或許就是「別離」的時刻了……他不禁濕了眼眶。然而,惠卻對自己心中另一個冷眼旁觀此事的自己,感到十分厭惡。


    惠心想,我真是個見異思遷的糟糕人啊。明明剛才還在思念亞奈寂寞的身影,怎麽一下子艾莉卡那柔順美麗的長發又浮上心頭。


    啪噠。沉默。啪噠。咪喳。


    在雨滴交織成的背景聲中,惠聽見自己的房門被輕輕打開、帶上。最後那一聲似乎是反鎖?他察覺到好像有人溜進了房間。是誰呢?難道是媽媽?惠從床上抬起上半身。


    艾莉卡就站在室內昏暗的燈光下。她穿著印有泰迪熊圖案的可愛鮮紅色睡衣,不知為何胸口前還抱著白色的枕頭。她臉上的表情非常嚴肅,嘴角十分不高興地往下撇。


    「怎、怎麽了?」惠說道。


    艾莉卡悶不吭聲,直接朝惠走來。她的臉頰悄悄染上紅暈,直到走近床邊都一語不發。


    躺在床上的惠不由得繃緊全身肌肉。


    「靠過去一點。」艾莉卡以輕柔的氣音說道。


    惠反射性地依照師傅的指示去做,他在狹窄的兒童用床上讓出一半空間。身體有三分之一的麵積幾乎都黏在旁邊的牆上了。


    艾莉卡將這條春秋季用的薄棉被輕輕裹上自己纖細的身軀,接著便無聲地滑進了床上。在依稀可聞的雨聲中,棉被與她身上睡衣所發出的布料摩擦聲聽起來格外清楚。


    由於這張床很窄,所以惠的手腕隻能放在艾莉卡的大腿附近。他不禁被那柔軟的觸感所震懾。


    艾莉卡拉緊自己身上的棉被。


    時間在沉默中靜謐地流逝,但惠的心髒卻有如脫韁野馬般瘋狂亂蹦。兩人手與手若即若離的縫隙是那麽地溫暖。他無法動彈,就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輕舉妄動。


    「……你怎麽……不趕我出去?」艾莉卡問著。語氣跟平常截然不同,簡直就像稚女在撒嬌一樣。


    「咦……?」惠不知該如何回答。如果這時候能跟遊戲一樣,畫麵上會出現選項就好了!


    啪噠。啪噠。咪喳——蒙古被房門開關的聲音驚醒。


    這隻使魔猴心想,主人艾莉卡應該是出去上廁所吧。


    「啪噠。啪噠。卡喳」……?但同樣的開關門聲卻又重複一次。蒙古從床上爬起身,看著本來應該是主人所睡的床,現在卻空無一人。


    (1)短短沒多久就聽見兩次開關門聲。


    (2)艾莉卡不在床上。


    好詭異!蒙吉推理著。主人先走出房間(開門時幾乎沒發出聲音)並帶上門(第一次聲音),沒隔多久又有關門聲(第二次聲音)。但這個房間裏卻空無一人。不安自蒙吉心底浮起,那長相平凡的少年房間就在對麵。主人一定是走出自己的房間,然後又步入那少年的房間了。


    蒙古砰地從床上竄起,來到走廊,企圖打開少年的房門。門鎖上了。蒙吉知道那少年睡覺時從來不鎖門的,因為它之前早上曾數度進去把貪睡的少年叫醒。蒙古將爪子伸入房門的空隙中,試圖把門撬開。


    行不通。它豎起耳朵,房間中竟傳來少女與少年交談的低語!


    蒙古是隻聰明的猴子。一瞬間,它就決定好該如何保護主人的貞操了,它三步並成兩步衝下樓梯。


    「……你、你怎麽了呢?」惠對緊靠在身上的少女問道,聲音就好像從自己頭頂上冒出來似的。


    「……別問我……讓我在這裏待到早上吧。」艾莉卡以柔細的語氣哀求道。


    「……拜托……呃……就算你想對我做什麽……」模糊的語尾幾乎要消失了。


    「耶?」惠將頭轉向對方。


    艾莉卡端正的臉龐從室內昏暗的光線中浮現。她那雙大眼就像會發光般閃閃動人。


    「……就算你想對我做什麽都沒關係,讓我留在這裏。」艾莉卡又重複一次。


    想、想想想想想對我做什麽都沒關係1﹒


    惠的腦海裏突然有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開始疾馳。啪咪啦啪口卡啦啪咪啦啪咪啦。得得得得得得得。啪咻。啪咻。啪咪啦啪口卡啦。得得得得得得。馬嘶——


    蒙吉站在廚房的後門邊,它從底下那四方形的專用出入孔來到室外。春目的綿綿細雨依舊不斷。它奔跑著。躂躂躂躂躂。


    「你、你到底是怎麽了?」惠問道。他察覺對方似乎靠自己靠得更緊了,因為自己的手正放在她的臀部上。


    此刻有人發出「呼——哈——」的聲音。呼——哈——呼——哈——原來是惠自己慌亂的鼻息。


    過了一分鍾。


    啪時啦啪咪啦啪咪啦啪咪啦。得得得得得得得。啪咻。啪咻。啪口卡啦啪咪啦。得得得得得得(請讀者自行重複五遍)。又過了二十秒。


    蒙古終於抵達目的地了。


    「嗚嘰嘰嘰(準備出發)!」


    它跳上歐拜恩的頭頂。


    「嘰嘰嘰(去除拘束器具)!嗚嘰嗚嘰嗚嘰嘰(以全速衝刺)!


    」


    歐拜恩將原本固定在自己身上的拘束器具,從站立而眠的小屋咪鏘一聲解開,接著又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在春雨中,歐拜恩拖著巨體昂首闊步。


    亞奈在闇夜中突然醒來,她的胸口有股不安的騷動。她聽見雨聲、腳步聲——有什麽東西正在庭院裏走著。


    另一方麵,少年與少女正躺在同一張床上,一動也不動。靜謐的房間中,充滿了宛若竊竊私語般的輕柔雨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艾莉卡突然扭了一下腰,惠的手就剛好放在少女的腰上。


    以這個動作為訊號,兩人趁勢摟住對方。鏘!惠和艾莉卡的門牙甚至發出相撞的聲音,連鼻頭也碰成一團。但現在兩人已沒有叫痛的閑功夫。雙方就像乞求喂食的雛鳥般,激烈地渴望對方的唇,床上隻聽見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聲響。


    「啊啊。」當兩片唇分開時,少女發出輕微的呻吟。惠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他腦中的馬車仍舊無法遏製,但這回拉車的馬增加到四匹。車輪轉動聲、馬嘶鳴聲,不絕於耳。


    艾莉卡把手繞到惠的背上,將雙方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啊哇哇!」惠感到很不好意思,慌忙將自己的腰部縮回去,結果變成了屁股向後突起的姿勢。


    「……沒關係,我知道你會有反應。」艾莉卡露出害羞的笑容。


    「咦……?嗯。」她怎麽會知道?


    「幫我把衣服脫掉。」艾莉卡要求道。


    「嗚嘰嘰嘰嘰(目標,後門的門把),嘰嘰嘰(鎖定攻擊目標)。」蒙古叫著。


    歐拜恩用手抓住門把。


    「嘰嘰(把目標破壞掉)。」


    歐拜恩輕輕扭了一下門把。啪嘰啪嘰。結果就連門板的一部分都被它扯下來了。歐拜恩若無其事地將後門殘骸扔到院子裏。


    「……老公,起來……起來嘛。」


    「……嗯……你想要啊?」象山抓住妻子的手,打算把妻子拉進自己這邊的被窩。


    「不是啦,廚房那裏好像有聲音……快起來!」


    惠跟艾莉卡的睡衣扣子纏鬥了好久。他的手指不聽使喚,每次隻要嚐試將注意力放在指尖,就會碰觸到睡衣底下那柔軟而膨起的物體。接著,手指便會脫離意識掌控,開始跳起※阿波舞(譯注:日本德島縣(古名阿波國)在中元節跳的一種大型民俗舞蹈。)


    不過,他總算還是把所有扣子解開了。隨後艾莉卡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把上衣脫掉。她並沒有戴胸罩,隻穿了件胸口上有可愛花朵刺繡的內衣。艾莉卡躺在床上把這件內衣也褪了。


    惠不禁咽了口口水。在昏暗的房間中,艾莉卡的胸部一覽無遺,以中學生而言發育得還滿成功的。


    「……你不脫嗎?」


    「……嗯、嗯。」他又覺得自己的說話聲像是從頭頂冒出來般。


    由於惠相當笨手笨腳,因此躺在床上無法順利地將睡衣脫掉。他不得已隻好抬起上半身、保持坐在床上的姿勢。


    棉被也因此被掀開了。難以言喻的景象呈現在惠眼中。艾莉卡正一絲不掛地躺在身邊!不知何時她連睡衣長褲都脫了。


    「……不要盯著我看……人家會不好意思。」


    「啊,抱歉。」惠再度躺下,把棉被蓋上。隻要他每次伸長手腳脫除自己身上的睡衣時,都會無意撫摸到艾莉卡身上不知是什麽部位的柔軟肌膚。他的心髒也不由得因此發出砰咚砰咚的低級跳動聲。


    「你這人造人是怎樣,想造反啊?」象山被眼前未知的恐怖景象所震懾。他想起在※「查別克」的劇作裏,所有人造人同時叛變的場麵。(譯注:kareloapek,捷克人。機器人(robot)一詞即源自於他的劇作「r﹒u.r」。)


    象山夫婦的臥室門敞開著,身上到處是蒼白縫痕的歐拜恩就矗立在那。人造人背後走廊裏的燈光也點亮了,在暗沉沉的臥室裏,投射出它那令人不快的逆光剪影。


    簡直就像廉價的恐怖片一樣。


    「嗚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你那笨兒子正要奪走我重要主人的貞操啊!)。」


    「蒙吉,怎麽了呢?」典子對乘在歐拜恩頭頂上的蒙古問道。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想辦法阻止你家裏那個隻憑繁殖本能行動的色小鬼吧!)。」


    「難道是惠又遇到什麽奇怪東西嗎?」


    「嘰嘰嘰嘰,嗚嘰嘰(那個大蠢蛋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啊!)。」


    「老公你也過來!不要呆站著,我以前從沒見過蒙吉如此激動啊!」


    「啊,好啦。」真麻煩——象山很不情願地爬起身。


    咚咚咚——象山府內一陣天搖地動。


    砰鏘——


    房間的木製門被外力化為粉塵。一架人造人、一隻猴子,以及兩名成年人,甚至一位被裝在玻璃瓶中的人工生命體,全都一口氣從走廊摔進了房間裏。


    一絲不掛的少年少女發出慘叫聲,兩人靠在床邊的牆壁上,用棉被遮掩自己。


    當典子發現眼前竟是全裸的兒子與借住的少女時,忍不住大喊道:


    「你們兩個在搞什麽鬼啊!」


    春雨止息了。


    惠與艾莉卡坐在禦廚家客廳的沙發上。當然兩人現在都已把睡衣穿了回去,惠以一臉複雜的表情低下頭,艾莉卡則用雙手捂住臉。


    那隻玻璃瓶放在餐桌上,住在裏頭的人工生命體亞奈,正拚命踹著映照在瓶中的那個討厭女人身影。


    歐拜恩在流理台邊啜飲熱可可,蒙古則坐在主人腳邊,以擔心的表情仰望艾莉卡。


    「好了,別哭了,艾莉卡。」典子坐在少年少女的對麵安慰道。


    「……你們這兩個小鬼才幾歲啊?中學生竟做出如此不守分寸的事,混帳!」廿二歲前都還是處男的象山如此罵道。


    「是啊,艾莉卡。喜歡異性不是不可以,但還是要謹慎一點啊。」典子如此附和著。因為她也是跟首度發生肉體關係的對象結婚。


    夜更深沉了,惠今晚改睡在客廳。如果要從客廳偷溜上二樓,就勢必得經過象山夫婦的臥室門口不可。


    惠盯著客廳幽暗的天花板,他身上某個部位依舊腫脹,令他十分痛苦。


    艾莉卡則是再度作了惡夢。惠!惠!陪在我的身邊,保護我!


    第二天上學前,兩人一邊感受背後典子投來的銳利目光,一邊並肩往學校出發。


    艾莉卡跟前一天簡直是判若兩人。她時而以熱情的目光投向惠,時而沒來由地主動找他說話。轉眼間,她又淚眼汪汪、對惠擺出一副撒嬌的態度。


    午休時,兩人依然坐在學校中庭固定的位置上。艾莉卡緊緊貼著惠的手腕吃飯,一點兒也不嫌熱,班上已有好幾個男生從教室窗邊有趣地打量這兩人。


    「喂喂!智和,那兩人竟然光明正大地卿卿我我耶!你趕快來看!」康司這下子可樂了。


    「是啊。」智和雖如此回答,但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點兒都不想移動到麵向中庭的另一側窗戶旁。


    「……惠,你今天還是得睡客廳嗎?」艾莉卡問。


    「我想是吧。」惠答道。


    「……好可憐唷……惠,對不起。」艾莉卡突然按著自己的眼角。


    「別、別哭啦!」惠連忙安撫她,艾莉卡不知何時起變得如此愛哭。


    「……呐……親我一下。」艾莉卡撒嬌道。


    「大、大家都在看耶!」惠察覺到自樓上教室投來的眾多目光。


    「……拜托,親我嘛。」艾莉卡閉上雙眼,壓住惠的手腕。


    「可是。」


    「拜托你。」


    惠隻好迅速用嘴點了艾莉卡的唇一下,滿嘴都是漢堡的味道。


    此時頭頂上方也傳來「喔喔喔——」的歡呼聲。


    真不想回教室啊……他心想。


    「竟、竟然接吻了!」康司在樓上首先喊道。


    男同學們紛紛口出「了不起啊、真行啊」的讚歎之詞。也有幾位女同學緊緊靠在窗邊,「好大膽喔」地偷偷交頭接耳。


    「你們這些人,怎麽會有這麽差勁的嗜好!」剛從學校餐廳回來,看到這番景象的由利原愛忍不住斥責道。


    「可是啊,由利原同學,那兩人吃便當吃到一半接吻,才是更差勁的嗜好吧——」某位男同學開玩笑道。


    「說不定還用嘴巴傳食物喔。」一名女同學加油添醋。


    嗚哇——霎時,幾乎全班同學都爆出歡呼聲,以及「呀哈哈哈哈哈」的大笑聲。


    艾莉卡、艾莉卡,你到底是怎麽了?愛十分擔心她的這位好友。


    「你不看嗎?」獨自坐在遠處的智和抬起臉,滿臉笑意的曲都光正站在麵前。


    「……你這家夥!」智和反射性地站起身,一把揪住對方的胸口。


    「怎麽了嘛?佐佐木同學。」光麵不改色地微微動了動嘴角。


    智和打消繼續咒罵對方的念頭,因為他想起是自己把春藥加進艾莉卡的食物裏。是我把「毒藥」送給艾莉卡了——智和放開光,喃喃地說了聲抱歉。


    「什麽事啊?特地找我出來?」南康司問道。這裏是放學後冷冷清清的學校中庭。他眼前的智和低著頭,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於是智和便將所有事和盤托出,除了光在他家過夜那部分以外。


    「愛情藥……怎麽可能!?」


    「真的啊!不然大場不會一下子就變成那樣。那瓶藥真的有效!……雖然我原本也很懷疑……」智和解釋著。


    「……話說回來,就算再怎麽喜歡對方,你的方式也太陰沉了吧。」


    「……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


    康司大吃一驚。智和的表情扭曲、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他心想,這家夥是認真的。


    「呃,智和……我看你老實告訴大場吧。然後向對方道歉、拚命道歉。雖然大場的確喜歡禦廚,現在這種狀況對那兩人或許也是一種幸福,但如果是以藥物促成的,那畢竟不太好。」


    「……嗯……可是……她大概會因此痛恨我吧。」


    「是啊,不過……你現在不也很希望她對你發脾氣嗎?好好告訴對方,就算被對方討厭也無妨。」康司對他鼓勵說道。


    智和當天下午打了通電話到禦廚家,約艾莉卡出來碰麵。


    下午六點半左右,夕照將寬闊的河川染成一片金黃。有許多人正在河川地公園中慢跑。


    亞麻色頭發的美麗少女,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智和麵前。智和猜測,對方大概想早點飛奔回家與惠共處吧,隻要一想到這裏,他的胸口就有如被針插入般隱隱作痛。


    「找我有什麽事?……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快一點嗎?」艾莉卡問道。


    「……對不起!」智和深深低下頭,將事實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他說完後,艾莉卡一言不發。她會原諒自己嗎?還是會向我道謝——謝謝我讓她喝了愛情藥?智和忍不住抬起頭。


    「大混蛋!」


    「啪」一聲巨響,就連河的對岸都清楚可聞。智和的眼鏡瞬間飛到兩公尺外之處,臉部也頓時失去知覺。


    「你這大笨蛋!……竟然讓我吃下闇之王子給的藥!……大笨蛋!」艾莉卡「啪」地再賞給智和同一側臉一個耳光。


    「你不隻背叛了我,你甚至背叛了全人類!」


    艾莉卡說完後,便朝著與自家相反的方向跑開了。


    智和望著對方的背影,臉部感到一陣麻痹。隨後他才發現自己正在流鼻血,他用手帕按住鼻子,步離公園。


    智和在街道上漫步著。透過路旁商家的櫥窗玻璃反射,自己臉上清楚可見艾莉卡的手印。應該暫時還不會腫起來吧。


    他恍恍惚惚地搭上電車。車上的乘客們,對這位以手帕壓臉、手握電車吊環的矮小中學生絲毫提不起興趣。


    我真是個微不足道、比蛆還不如的人啊——智和心想。


    當然,聖誕夜那棵巨大的聖誕樹,現在也已經消失了。


    他轉頭朝身旁空無一人的方向張望,似乎又看見那位美麗的少女——盡管臉頰因寒冷而發紅,依舊對唱詩班動人歌聲深深著迷的姿態。


    智和心想,她本來就是個與自己無緣的女孩,如此一來,更是完全沒有希望了。他的眼淚不爭氣地從臉頰上滑落,我真是一個低級到極點的男生——不想辦法努力讓對方喜歡自己,卻用了那種奇怪的藥!


    禦廚家的電話再度響起,正好在電話附近的惠拿起了話筒。


    「你好……佐佐木同學?……怎麽了?……艾莉卡?……她還沒回家喔。」


    接下來,惠有好一陣子都不搭腔,隻是靜靜聆聽著話筒另一頭似乎很遙遠的智和說話聲。


    「……我明白了……那先這樣。」


    他咪喳一聲掛斷電話。


    惠望了望擺在電話桌前的時鍾,現在是晚上八點廿分。


    「我要出門一下。」


    「你要去哪?……你們該不會想上愛情賓館——」


    「老公!」典子製止又想胡說八道的丈夫,並詢問兒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詳情等我回來再說。總之,艾莉卡會變成那樣,是喝了愛情藥的緣故。」


    「愛情藥——那種東西不是禁止製造嗎.誰讓她喝下去的?」


    「雖然不是直接拿給她喝,不過真凶似乎是那個名叫曲都光的轉學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艾莉卡好像叫他『闇之王子』。」


    「闇之王子!」典子與象山異口同聲。


    「你們聽過嗎?」


    「不,沒事……惠,你快出門找艾莉卡吧。她現在的情緒一定很不穩定。」


    「嗯……媽媽,呃,她還能恢複以前的樣子嗎……?」


    典子默默地搖頭。


    「愛情藥是管製品,因為它能徹底改寫人類的潛意識,我想艾莉卡大概……」


    「我明白了。」


    惠說完後便飛奔向門外。


    象山注視著自己手上的醜陋燙傷疤痕。闇之王子——自己跟那家夥握手時,對方好像說了句「其實我發現了非常有趣的事」?……難道對方鎖定的目標是……


    象山很罕見地陷入焦躁與不安當中。


    惠首先前往河川地公園試試。他認為,艾莉卡最有可能出現的就是這個地點。不過,從細長的公園頭跑到了公園尾,依然不見她的芳蹤。


    接著惠步向學校。艾莉卡轉學過來也才半年,熟悉的地方應該很有限,這個時間學校正門當然已經關了。當他一抵達學校,便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惠鑽進中學前樸素的公共電話亭內,打開裏頭的電話簿。既然那個姓氏很少見,應該有辦法找到吧。結果,全市隻有三戶人家,他首先試打頭一個號碼。


    「你好,這裏是由利原家。」說話的是個女人。


    惠報出自己的學校名稱與姓名,並詢問對方是否為由利原愛府上。結果那裏恰好是她的親戚家,對方告訴惠正確的電話號碼。惠表達謝意後,隨即撥打這個號碼。


    「你好,我是由利原。」接電話的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惠再度報上自己的姓名,並詢問愛同學是否在家。


    「啊,是禦廚同學呀。怎麽了嗎?」


    「請問,艾莉卡有去你那邊嗎?」惠問道。


    「有呀。」愛爽快地坦承,惠這才鬆了口氣。


    「要轉給她聽嗎?……啊,不行。艾莉卡說她現在不想跟你講話。」


    「……是喔。」惠緊握住話筒。


    電話另一頭傳來女孩子們的竊竊私語聲,惠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樣吧,她說你一小時後過來接她。可以嗎?……我家的地址是○○町一丁目四五番三號,附近有個兒童公園,在公園南邊左轉就是了,屋頂是藍色的。門口掛了張大門牌,應該很好找。」


    「謝謝你。」


    「……還有,呐,禦廚同學……關於艾莉卡……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喲。」愛突然說道。


    「咦……」


    「她這一生都隻能愛著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對待人家。」


    惠感到胸口一緊。由利原愛的語氣中,滿滿洋溢著對好友的關切之情。


    「嗯。」他首肯道。


    惠緩步離開學校,走路前往愛的家大概隻需要十分鍾。艾莉卡要自己一小時之後再來接她,就算現在過去離約定時間也還早。


    我們的未來到底會如何呢?惠思考著。如果愛情藥的效果不會消失,那由利原所說的就一點都沒錯了。艾莉卡一輩子都會對我……


    這也沒什麽不好——有個聲音如此對自己說道。以後我們應該會結婚吧?一想到這裏,惠便不由得滿臉漲紅。他再度想起雨夜當晚所發生的事。


    但下一秒鍾,在玻璃瓶中鎮日眺望外頭的人工生命體——亞奈又浮現於惠的腦海裏,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啊?


    愛所描述的公園出現在他的視線。那是座隻有一盞水銀燈的迷你兒童公園,看起來就像黑夜中的廢墟般令人不快。一座小小的溜滑梯、兩座蕩秋千,以及一座立體方格鐵架……


    惠停下腳步,有個人正站在鐵架的頂端。不,與其說對方是用站的,還不如說是浮在上麵。因為那個人雖然是以腳尖站立,但從他的鞋底與鐵架之間,卻依稀可見水銀燈所透出的光芒。


    對方是位少年。原來正是惠那位既白皙又嬌小的同班同學。他的一雙大眼不知為何竟發出金色光芒,俯視著惠。


    「嗨,惠同學。」


    「曲都同學……」


    惠仔細端詳對方那發出金色光芒的異樣眸子。金色的虹膜、向兩側銳利延伸的瞳孔,簡直就像是肉食動物的眼睛一樣。


    兩位少年無言地對峙了半晌。


    「你為何要讓艾莉卡喝下愛情藥?」


    惠首先打破沉默。


    「你這麽說就不對了……那可是佐佐木同學幹的好事喔。我隻是把我父親公司提供的試用品當禮物送給他而已。」曲都光解釋說道。


    「可是,唆使佐佐木的人是你!」


    「我可沒打算唆使他。那全都是他個人的自由意誌……人類在麵臨生死存亡關頭時,往往會依據自己的意誌行動,什麽事都怪罪到我們頭上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那是你設下的圈套……為什麽?……讓艾莉卡喜歡上我對你究竟有什麽好處?」


    「好處?這不是好處壞處的問題,這叫命運。你被名為艾莉卡的少女所愛,就把這件事當作是命運吧。以後,就跟她一起生活下去。那女孩會成長為十分美麗的女子,而且會打從心底對你永誌不渝。不論你對她做出多麽過分的事,她也會原諒你。甚至連你劈腿變心,她也無法停止對你的愛。那女孩是許多男人憧憬的對象,這樣不是很美好嗎?禦廚同學,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不羨慕你的。」


    「所以我要問,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闇之王子?」


    「千萬別使用你不了解其真正意義的辭匯喔……果然還是現實中活生生、又跟你身體一樣大的女孩比較好吧?禦廚同學。下雨那天晚上還真可惜啊。」


    「什、什麽!」


    「不必臉紅,禦廚同學。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別急。況且,戀情有所阻礙不是反而會讓人更火熱嗎……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也沒想到你們會進展得如此神速,或許你們兩人本來就互相十分在意了吧。」


    「咦……?」


    「即便我不推這一把,你們應該遲早也會墜入情網。或許我隻是讓過程稍微加速一點罷了。另外,那女孩心中似乎有個很嚴重的心結,所以才會更想要找個人來依靠喔。」


    「嚴重的心結?」


    「你自己去問吧,禦廚同學。記得要當對方的心靈支柱喔。天底下隻有你才能辦得到,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怎麽樣?」


    「該把伊南娜還給我了吧,禦廚惠。她不是你可以應付的對象。」


    一眨眼,這位叫曲都光的少年竟突然現身至惠的正前方,惠察覺後不禁向後退了好幾步。


    「把被封鎖在玻璃瓶中、那人工妖精體內的靈魂還給我吧。」


    「你是指亞奈?」惠問道。


    「不要隨便替別人亂取名字,她的名字是伊南娜,蘇美文明的月神女兒,她可是具備『神性』的喔,禦廚同學。凡夫俗子的你如果與她交往,天下可是會大亂的。」


    「我聽不懂,什麽蘇美、伊南娜、神性的!」


    曲都光=闇之王子並不回答,隻是撥起自己的瀏海。


    「真沒辦法……你希望我從人類誕生開始講起嗎?」


    曲都光開始他那漫長的說明,內容跟學校所教的曆史簡直是天差地別。


    在太初的黑暗中,闇之王子的父親,也就是永無止盡的闇,覆蓋著連大氣與海洋都尚未誕生的超原始地球。終於,闇之王子的母親「夜」降臨、原始的海洋也出現了。父親與母親和睦相處,在闇夜的大海中,創造出生命的基礎——「有機化合物」。


    「到此為止的過程簡直是超級無聊啊,我們一家人每天都藉打撲克牌消磨時間。」光半開玩笑地說道。


    海本身與微生物們齊心協力,終於製造出地球那穩定(homeostasis)的大氣係統。之後所出現的不自然物質「氧」,使生命型態出現劇烈變革,也促成了物種進化。


    「等了這麽久才終於變得比較有趣。事實上,寒武紀就很有意思了。這時出現許多我前所未見的生物種類。我介入它們的誕生、競一爭與淘汰,簡直就像捏黏土一樣自由自在。」


    生物種類變得愈加複雜。闇之王子的父母親關注地球生命的進化,過程就像在庭院中等待灑下的野草莓種子成長般有趣。很快地恐龍時代、小型哺乳類動物時代也過去了。


    「雖然我母親很疼愛恐龍,但我卻覺得它們很討厭,因為那隻是些愚笨的動物罷了。」


    人類則是從類人猿創造出來的。


    「你們人類就像費盡心思打造出的孩子。必須先操縱猴子的胚胎,使其※幼態延續,經過好幾次嚐試與錯誤才達到滿意的成果。然而,如果直接將這麽大的腦袋塞在人類身體上,以生物而言看起來就很畸形。由於你們的腦袋實在是太大了,為了保護母體隻好讓人類加速懷孕期、提早出生。(譯注:en,指一個物種在性成熟個體中仍然保留幼體性狀的現象。)


    由於這過大的腦袋拖累,人類從出生到會走路必須花上一年以上的時間,這點在生物中顯得十分異常。甚至,要從猴子的幼態延續體長為成年人,還必須花上至少十年的時間!就是這一點造成人類的精神扭曲。相對於其他生物所擁有的健全本能,人類必須找到一個畏懼、且能隨時斥責自己的神加以崇拜,並需要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君主進行管理才行。


    盡管以這麽多的犧牲換來人類的腦容量,結果你們還是聰明不到哪裏去,過了好幾萬年


    原地踏步的生活。不得已之下,我隻好直接把果實送給你們。」


    說到這,幻化為曲都光這位少年之姿的對方,以水銀燈為背景張開雙手。從惠的角度望去,那簡直就像一隻巨鳥的剪影。


    「那是五萬年前的事了。我從天空朝你們扔下智慧之樹的果實——事實上,我改變了某顆小行星的軌道,使其朝地球直接衝撞而去。這顆果實一邊在大氣層中燃燒,一邊朝地表四散分裂。為了要將福音賜給你們,這次的撞擊讓許多人類死於爆炸中,還有許多人類因隕石帶來的突變病毒而感染、死亡。不過,殘存的人類們總算起了變化。致命的病毒再度發生突變,混入了你們的基因中……人類並不會因此突然變成綠色的怪物,這種基因的變化是很細微的,從外表根本無法區別。你們終於獲得了一種特殊能力——『語言』。至此,人類在誕生了數百萬年後,才總算在某塊大陸上讓類似文明的成果萌芽。


    就在此時,我的父母親旅行去了。那隻是一次周末的短程旅行。他們應該是前往別的宇宙,製作出另一個像我一樣的孩子吧。父母隻吩咐我要記得幫盆栽澆澆水而已,於是我隻好每天百般無聊地眺望原始人的生活。那些家夥每晚還會把其他活人的肚子剖開,將冒著熱氣的內髒獻祭給我。


    有一次,我實在是太無聊了,決定提早執行老爸的計劃。將魔法、以及你們稱為「魔法亞人種」的變身種能力傳授給原始人。


    ……但結果卻太恐怖了。那塊大陸立刻掀起漫天戰火,大陸北方出現擁有強大魔力的魔術師,企圖統治這塊大陸,為了抵抗這股力量,許多魔法使與獸人加入混戰,演變成以血洗血的殘酷戰爭。終於,魔術師那方發明出類似現今愛因斯坦交點的最終兵器。有了兵器,當然就要拿來使用,那些家夥馬上啟動兵器,甚至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們。」


    「那後來呢?」被引起好奇心的惠問道。


    「兵器將整片大陸上的敵人一掃而空。更愚蠢的是,連魔術師自己都死光了,大地裂成了兩半,海水將陸地吞沒。我帶著少數幾個魔女、魔法使,以及獸人,來到另外一塊文化未開的大陸避難。


    後來我就被老爸修理了。事實上,我的舉動讓人類文化一下子倒退數千年。然而,一個個分開看能力不怎麽樣的你們,隻要組成集團,便能像雜草般出現強大的韌性。人類文明再度出現,那便是曆史上最古老的蘇美文明。在這群人類中,依然有少數份子殘存著滅亡大陸人種所擁有的魔法以及變身能力。


    由於老爸的懲罰,我化為肉身,來到這滿是塵埃的土地上。我到處閑逛,發現你們竟然已經發明出了神。


    對你們這些愛撒嬌的人類來說,或許那是最美好的時代吧,因為那是神具體存在於世間的時代。就在這個時候,我與伊南娜邂逅了。她是愛的女神——對像你這種少年來說。」光指了指惠。


    「伊南娜的神性從何而來?就是由像你這種年齡的少年們,在抱著枕頭入睡前所幻想出的集合體。由於多年繁衍,人類幾乎無法再使用魔法,所有種類的神性也隨之消滅了。唯有伊南娜,以飄蕩在蒼穹間的魂魄姿態漫長地延續生命。」


    「神誕生於人類所使用的魔法?」惠問道。


    「正是如此,惠同學。至少在五千年前,因為集體召喚魔法而出現的神確實存在。由於這是人類無意識下誕生的產物,因此嚴格來說隻能任憑施法者的喜好來行動,對吧?人類為了獲得神的訓斥而將羔羊與收成獻給神明。人類逐漸發現,這種行為可強化召喚神的魔法……但當


    蘇美人滅亡後,人類使用魔法的能力便日益稀薄,而神的存在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伊南娜到底是什麽?你了解了嗎?……惠同學。她就是人類數千萬男性微弱魔力的集合體,凝結自所有男性對原本就不存在的永恒處女憧憬……蘇美人的國王競相搶著與她交合,她最後便獲得了『天之聖娼』如此名副其實的稱號。」


    「天之聖娼……?」


    「伊南娜既是聖女,也是娼婦,處女與淫亂之女共處於同一個魂魄中。雖然她隻對唯一鍾愛的男性張開大腿,但每次轉生後都會愛上其他不同的對象。此外,傳說中隻要被伊南娜愛上的男性,就能夠成為世界之王(remundi),擁有倍於常人的壽命並統治世界。」


    「…………」惠不由得沉默下來。


    「你想成為世界之王嗎?禦廚惠?打破現今的法師體製,讓全世界跪倒於你的足下嗎?」


    「……這種事……乍聽之下誰會相信啊!」


    「算了,你不相信也罷……總之,把那人工生命體交給我吧,這對大家都好。眼前這種狀況,你口中的亞奈隻會墮入不幸而已!當那隻人工生命體死去,伊南娜的魂魄就會再度被解放,之後不知何時便會完全消失。這可是奇跡啊,是你父親偶然創造出的奇跡。」


    「……我無法與她分離,我跟亞奈……」


    「相愛嗎……?可惜,你們是永遠無法結合的。身為人類的你,無法以魔法創造出另一個人類。由於伊南娜的魂魄實在塞不進人工生命體的身體中,倘若她勉強跑出身體與你結合,結果隻會讓你的魔力再度失控而已。」


    「別、別再說了!你為何要跟女神——」


    「難道惡魔就不能愛上女神嗎?……惠同學。我在五千年前就跟你現在一樣,與她結為同心……那真是無上的體驗啊……考慮得如何?惠同學。那麽做對她也好,伊南娜可以跟我一起永遠活在魔界中。至於你,還是跟大場艾莉卡幸福地共度一生吧。」


    惠沉默不語,他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思緒在腦海中不停打轉。


    『喂!你這個人類少年!』突然,有聲巨響從惠的鼻尖附近傳出,他嚇了一大跳。眼前有隻飛舞的蒼蠅,竟然是它在對自己說話。


    『令人敬畏的殿下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地拜托你了!你這不知好歹的人類竟然——』


    「小卜卜,你可以閉嘴嗎?」光不耐煩地斥道。


    『不——殿下。像這種卑下的人類少年,根本沒資格浪費殿下您的寶貴時間!請直接對小的吩咐!小的馬上將伊南娜大人帶來。』


    光迅速伸出手,將這隻嘈雜不休的蒼蠅給捏爆。


    「你到底要服侍我幾年才能了解我的個性啊!給我滾回魔界,我暫時不想看到你!」光怒吼著,並用手指將蒼蠅的殘骸彈走。


    「……那隻蒼蠅說的沒錯,你要從我這裏奪走亞奈簡直是易如反掌……為什麽你偏偏要如此大費周章呢?」惠不解。


    「你確實與那人工生命體相愛,這點我並不懷疑。因此,非得讓你以自己的意誌決定與她分手不可。這就像美索不達米亞的英雄基加美修(gilgamesh),當時主動拒絕了※伊絲塔的誘惑般。」(譯注:ishtar,伊南娜的巴比倫文名。)


    惠試著在腦中描繪自己與亞奈道別的場麵。亞奈一定會很傷心吧,亞奈一定會傷心欲絕吧,她一定會拚命敲打玻璃瓶,表達出內心無盡的哀傷吧。


    惠一言不發。在寂靜的兒童公園中,隻有飛蛾們撲向水銀燈所發出的噪音特別響亮。


    「好,你就慢慢考慮吧,惠同學。要考慮幾天都沒關係,慢慢考慮吧。」闇之王子說道。


    惠緊握拳頭站在原地。這時,從遠方傳來女孩子的說話聲,人數不隻一人。


    禦廚同學真是的,怎麽沒照約定的時間來接人呢?惠記得這個說話聲,那是由立原愛的聲音。他心想,大概是因為我遲到了,所以她們才跑出來找我。隨後,又有另一個更熟悉的語氣輕聲說道。


    「他一定是迷路了。」


    那是艾莉卡。聽起來對自己非常擔憂……為什麽她不因


    為我遲到而大發雷霆呢?惠很不解,為什麽?


    「看來艾莉卡她們已經出來找你了。今天就先回家吧,你再仔細想想。」光作勢準備離去。


    「等等。」惠叫住對方。


    「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惠思考著,以猛烈的速度進行思考。他激烈地轉動腦袋,就連眼前的景物都快要啪嘰啪嘰地發出噪音了,他這輩子從未如此拚命地思考過一件事情。


    「……光同學,你做了一樁笨買賣啊。」盡管雙腿在發抖,惠仍然努力在臉上堆出洋洋得意的笑容。


    「光同學,你、你真是蠢啊。」惠繼續說道。他心想,自己的聲音能不能不要發抖啊?


    「你說什麽……?」笑意從光端正的臉孔上消失了。


    惠鼓起全身的氣力。


    「難道不是嗎?……就算你把艾莉卡給我,我也不會對你做出交換亞奈的保證,對吧?……隻要我不點頭,你就沒辦法把亞奈給帶走吧?……隻要我不交出亞奈,那艾莉卡跟亞奈兩人不都屬於我了嗎?」


    「……你敢的話,就試試看。」


    「當、當然敢。不然……你把我殺了啊。不過,我想你事後一定會後悔。因為你口中的伊南娜,絕對不會原諒你做出這種事。」


    惠心想,化名為光的闇之王子,應該隻要動根手指就能讓我從地球上消失吧。


    「……你到底有什麽打算?……交易嗎?你想跟惡魔交易?」


    「沒錯,不過對你來說,這也不算什麽損失……隻是個單純的交易。條件很公平,我想你一定可以輕易達成,把艾莉卡恢複原狀吧?……如果有愛情藥的解藥,你應該拿得出來吧?」


    「啊,那當然。」


    「那你就把解藥給我,我要讓艾莉卡恢複原狀。當我下定決心要把亞奈讓給你的時候,你再把愛情藥給我就可以了……我要的交易就是這麽簡單。」


    惠說完後,一言不發地瞪著眼前這位白皙的少年。由於他太過緊張,眼角甚至還滲出了淚水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個人類還真是傑作啊!」


    光突然放聲大笑。他似乎覺得非常有趣,接著對惠如此說道:


    「嗯……就如你所說的。我還真是大方過頭了啊……就這麽決定了,惠同學。我已經看上你了,或許還已經喜歡上你囉。」


    「惠!」


    這時,惠聽見艾莉卡在背後叫道。但他並不回頭,仍舊凝視著曲都光。艾莉卡又大喊道:「趕快退後!」


    光從口袋裏取出一隻茶色的瓶子,瓶子的大小怎麽看都不像剛才能塞進口袋的程度。


    「這是讓愛情藥失效的解藥,隻要喝一滴便能見效。來,給你。」光將瓶子輕輕遞給惠。


    「啊,謝謝。」惠稍微愣了一下。


    「要不要拿給她喝就全看你了。如果你不希望得到那女孩的愛,就直接讓她喝下去吧。或者說,你想讓人工妖精到死都關在玻璃瓶裏,那也無妨。不過,如果你是真心愛著那人工妖精,就多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我給你充分的時間作決定。」


    光對惠解釋完後,又對惠背後那兩位少女說清一


    「由利原同學……從明天起我要請一個禮拜的病假,請你幫忙轉告老師。」


    突然被點名的由利原愛瞠目結舌。


    「那麽,惠同學,我一個禮拜後等你的答覆。」


    就在這時,兒童公園裏的飛蛾集體撲向曲都光,將他的身體團團圍住。眼見這數以千計的龐大飛蛾群,惠忍不住想要嘔吐。蛾群在下一瞬間突然變小,縮到約略隻有籃球般大。


    蛾群「啪」地一聲四散而去,光的身影也跟著杳然無蹤了。


    「……剛才那是什麽?」愛充滿恐懼的聲音,在一片寂靜的小公園中回蕩。


    「……這件事你不要傳出去比較好。就照他所說的,明天對老師轉達病假的事吧。」惠對愛提醒道。


    「惠!」另一位少女突然從少年背後緊緊摟了上去。


    解毒劑的瓶子差點從惠的手中摔落地麵。


    背上那對乳房的觸感既溫暖又柔軟。惠覺得少女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了自己,還不停地微微顫抖著。


    「沒、沒事了。放心吧。」惠安慰著艾莉卡。不過他的說話聲跟艾莉卡一樣,遏製不住恐懼帶來的顫抖。


    「那,你們兩個回家路上要小心喲。」


    過了一會兒之後,愛對兩位同學說道。艾莉卡依舊靠在惠的身上,很不可思議的是,兩人的身高明明相仿,不,應該是艾莉卡稍微高一點吧,但在此刻愛的眼中,惠的身影卻顯得更為巨大。


    「嗯,謝謝你。」惠答道。


    「小愛,謝謝你。」艾莉卡也說。


    兩人肩並肩緩緩離去了。至於由利原愛,則是呆立在馬路上目送這兩人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街道轉角處為止。


    少年與少女並肩走在暗夜的路上。


    「……因此,對方鎖定的目標是亞奈。」惠將方才與光的對話轉述給艾莉卡聽。


    「是喔……所以不是鎖定惠囉。」艾莉卡似乎鬆了一口氣。


    這時,有個疑問突然閃過惠的腦中。


    「艾莉卡,你不會本來就知道闇之王子的事吧?」惠問道。


    「……怎麽說?」


    「從光同學轉來後,隻要我跟他有交談的機會,你一定會闖進來阻止,不是嗎?……難道說……是因為……」


    「……是呀,我原本以為那家夥鎖定的目標是你。你不是才剛發生魔力失控而已嗎?……就算他的目標是亞奈好了,隻要有我這位魔女在,他就無法對惠輕舉妄動了。結果,那家夥竟然找佐佐木同學下手……真是太詐了!」


    「你為什麽能看出光同學就是闇之王子呢?」


    「這、這點……我不想說啦。」艾莉卡答道。這似乎是個她完全不想揭穿的秘密。


    『艾莉卡心中似乎有個很嚴重的心結』——光的這番話言猶在耳。惠心想,就算開口問她也不見得能得到答覆,因此他決定暫時不提。


    「那之後,你打算怎麽辦呢?……要把亞奈交給那家夥嗎?」艾莉卡問。


    「……嗯?……我……不想。」惠支支吾吾地回答。


    「……既然惠這麽希望的話……」艾莉卡喃喃道著。


    惠心想,如果我現在要她「當場把衣服脫光」,她也會回答「既然惠這麽希望的話」並乖乖服從吧?甚至倘若我跟亞奈共枕而眠、跟其他女孩接吻,或是打算舍艾莉卡而遠去,她也會說「既然惠這麽希望的話」。


    惠看著眼前這位少女膽怯不安的表情,他終於領悟到,自己剛才是拿哪兩個對象放在天秤上權衡了。


    一個是因為藥物而死心塌地愛上我的少女,另外一個則是隻有透過我才能接觸外在世界的瓶中人工妖精。


    「……艾莉卡,把這個喝了吧。」惠刻意在艾莉卡麵前找出光剛才給的瓶子。


    「不過,愛情藥的效果無法解除,這可是簡單的常識唷。因此這解藥一定是假的吧,搞不好裏麵還有毒!」


    惠在人行道中央停下腳步、打開瓶蓋。在艾莉卡還來不及阻止前就含了一口解藥,隨即直接吞下肚。


    「這玩意兒好苦啊。」惠抱怨著說道。


    「你、你在做什麽?趕快吐出來!」艾莉卡按住惠的雙手拚命喊道。


    「放心吧,我一點事都沒有。」惠答道。


    艾莉卡癡癡注視著眼前勉強擠出笑容的惠。


    「笨蛋!如果有事情的話該怎麽辦?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


    「我覺得光同學不會對我說謊,因為他似乎對我有好


    感。所以,我認為這解藥也是真的。」


    「……你這個人真是!」少年的身影在艾莉卡眼中逐漸變得模糊。她胸口中的心髒狂跳,有種想以全身力氣大喊「我好喜歡你」的衝動。


    「你也喝喝看吧……?」惠問道。


    「……我喜歡你,這樣子會讓你覺得很礙事?……很煩人嗎?」


    「不……我一點也不覺得。」惠再度憶起雨夜的經曆——那位躺在他身軀下、以濕潤的眸子仰望自己的美少女身影。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我覺得如果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變成一個窩囊廢。我覺得自己會變得一無是處,而且,之後鐵定會讓艾莉卡遭遇不幸。」


    「……我一點也不覺得不幸,隻要有你陪在我身旁,就算你變得如何……」


    「不行,那是不行的……你真的不喝嗎?」


    艾莉卡停下腳步,假裝注視往來的車輛,她似乎強忍著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接著,她用食指壓住眼眶下方拭淚,並將臉轉向惠問道:「你一定……要我喝嗎?」


    她的這副模樣實在是太可愛、太有女人味了。惠差點想將「不喝也無妨」這句話脫口而出。


    「拜托你,為了我好。」


    「……吻我。」


    惠摟住艾莉卡的肩膀,吻了她。幾位路人經過人行道,頻頻打量這對緊緊相擁的年輕男女。


    兩人的唇輕輕地分開,一抹反射著銀色光輝的絲線也隨之在空中斷裂。


    「……我喜歡你,我最喜歡你了……」艾莉卡緊緊凝視著惠並表白道。


    她終於喝下那瓶藥。


    突然,她臉色一變,將茶色的瓶子用力推到惠麵前。


    「這是什麽鬼東西!好苦……討厭,我要回家了!」


    「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艾莉卡背對著惠吼道:


    「怎麽可能好受嘛!隻要想起剛才竟然跟你這家夥接吻,就覺得惡心透頂!……我要回家漱口!」


    說完後她便朝與回家相反的方向邁步。


    「我們家在另一邊耶,從前麵那裏左轉。」


    「知道不會趕快提醒我呀!你這遲鈍的家夥!」艾莉卡向右轉了一百八十度後,繼續大跨步前進。


    「對不起。」


    「哼。」


    艾莉卡昂首闊步地走在前方,禦廚惠則碎步跟在她身後約五公尺之處。他心想,這真是太好了……應該吧?


    艾莉卡首先到家後,便對正在門外伸長脖子盼望的典子報告經過。


    「果然,亞奈以前是伊南娜啊!」典子道。


    「阿姨知道她是誰嗎?」


    「知道啊,她是蘇美的月神之女。後來她又在巴比倫文明中化身為代表伊絲塔(金星)的愛之女神……我現在大致可以了解上次那些河水怪物們行軍所代表的意義了。」


    「咦?」


    「舊約聖經中關於諾亞方舟的洪水傳說起源,其實是來自誕生於幼發拉底河畔的神喔。至於神,則是一種人類無意識中所產生的魔力集合體……」


    此時惠總算也步入家門,那是由於他刻意放慢腳步的緣故。艾莉卡用力轉過頭,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便直奔樓上自己的房間了。


    當天深夜,艾莉卡寫完一封內容好長好長的信。她放下筆,在信紙上施加魔法。文字們立刻隨之變形,轉化成一篇留學生寄給母校、內容四平八穩的德文文章。


    「總之先盡自己的義務吧。」她喃喃道著。


    艾莉卡在惡夢中,又來到那個昏暗的白色房間。


    在夢中她退化成一名稚女。艾莉卡握著母親的手,母親坐在椅子上,鎮日將目光緊盯空無一物的牆壁某一點。


    房間正中央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透過性愛,我輩才能發掘出真正的自我。』男子說道。


    「笨蛋!笨蛋!……你不是人!」艾莉卡叫著。


    『你現在不懂也沒關係,艾莉卡。這都是為了世界著想。』


    「騙人!騙人!騙人!你隻是為了自己吧!你這冒牌貨!」


    男子身上的關節邊冒出蒸氣,邊啪地一聲打了艾莉卡的臉頰一巴掌。


    惠以慢動作奔跑、橫越艾莉卡的視野。他矗立於男子與艾莉卡之間。「你趕快逃,我會保護你的。」惠說道。


    笨蛋——愛情藥已經失效啦,而且你選擇的是亞奈。


    艾莉卡睜開眼睛醒來,天才剛亮,她覺得臉頰癢癢的。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臉,上頭還是濕的。她心想,白己為什麽會哭呢?


    艾莉卡的信在三天後寄達目的地。


    某個男人施加魔法後開始閱讀信件內容。他思考了一會兒,才命令秘書幫他訂一張飛往日本的機票。


    這個男人很快便啟程前往日本。他穿了件深綠色、款式類似神父所穿的服裝,頭上還戴著副機械眼罩。不管怎麽看,他身上都散發出一種怪異、宛若秘密社團首領般的氣息。


    不論是在機場、飛機上,眾人都對他指指點點。除了他的裝扮怪異外,還因為他是某位世界知名人士的緣故。


    這個男人就是掌管歐洲地區的法師,德國魔法學最高學府「魔法學院」的校長——法師薛魯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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