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gemini☆[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自己一定是被誰捉弄了。


    禦廚惠雙手環抱著枕頭,心裏如此想著。


    他擁有與母親相似的纖細下巴、窄鼻梁,以及如孩子般的大眼睛。盡管稱得上五官端正,卻是一名讓人覺得平凡的少年。


    惠從竣工已有數十年之久的木造兩層樓自家客廳醒來。


    雖說二樓有惠自己專屬的房間,但他現在卻是處於被趕出來的狀態。


    目前睡在那個房間的,是一位擁有豔麗黑發的少女。


    少女身著兩年前少年所穿的淡藍色睡衣。就寢前本來衣著整齊,但不知為何,到了早上少女的睡衣長褲總是會自動褪下。


    那位少女也跟惠一樣抱著枕頭,她那與稚嫩臉龐不相稱的豐滿胸部正壓在枕頭上。


    至於在對麵的房間,則睡著另一位淡金色頭發的女孩。她那圓亮的灰色眸子現在正緊閉著。起床後一定會戴上的辣椒造型發飾則擱在書桌上。房間的角落,還有一張附有木格子的嬰兒床,上頭躺了隻小猴子。


    也就是說,這棟房子的二樓已經被兩位少女所占據了。


    惠躺在明亮的客廳床上發愣,腦中千頭萬緒地思索著。


    從窗簾縫隙中窺見的天空近乎白色,當行駛在遠方國道上的大型卡車所製造出的尖銳輪胎磨擦聲暫時中斷時,佇留在附近電線杆上麻雀們的高聲鳴叫便會傳入他耳中。


    天已經亮了。惠用棉被蓋住半個頭,抱住枕頭的雙手也加重了力道。


    枕頭被他睡著時流出的口水給沾濕了——惠一向有張嘴睡覺的壞習慣。


    除了張嘴睡覺外,惠不會遊泳,是個標準的運動白癡,成績排名也是從倒數起算比較快。他剛升上中學三年級,直到最近才被發現擁有魔法使的才能,結果,一個月後竟然就要就任「法師」了——


    法師。


    怎麽想都是與自己有著天壤之別的存在,一點實際的感覺都沒有。


    舉個例子吧,假如班上的級任導師突然宣布:「禦廚同學變成日本首相了。各位同學,以後要跟禦廚同學說話,請用『陳情』的方式。」——然而,擔任法師卻比上述的事還要更難以想像。


    惠試著整理出關於「法師」自己所理解的知識。


    在為數十幾億人的魔法使中,立於最高峰位置的五名偉大魔法使。他們除了身為所有魔法使的指導者外,有時還必須負責仲裁的工作。


    法師的名額原本是六人,但自從一九九七年負責亞太地區的「法師王」去世後,就一直空著一個位置。


    但上述也不過是空泛的知識罷了。


    就跟「※一一九二年鎌倉幕府開府」一樣。(譯注:「一一九二」日文音同「好國家」,這是日本學生用來背誦曆史年代的順口溜。)


    實際就任法師,跟理解表麵上的知識完全是兩碼子事。


    繼承法師王的位置後,自己就要變成第六位法師了。


    惠還是覺得宛如作夢般缺乏現實感。


    這時,他聽見啪噠啪噠的腳步聲。


    有人正赤著腳在走廊上前進。


    惠迅速坐起身,同時,客廳的門也打開了,亞奈走了進來。


    從她那水藍色的睡衣底下,露出兩條白嫩的大腿。惠的母親典子說,亞奈好像很討厭睡衣長褲,每次到早上都會自己脫下來。


    亞奈揉著惺忪的睡眼,走近惠所躺的床墊旁。她的烏黑長發柔順地垂到背部中央。


    「亞、亞奈。」惠發出抗議般的提醒聲。


    「呼——」


    亞奈則是像空氣泄漏般吐了一口氣後,掀開惠床墊上的棉被,躺在他身旁。接著,她又揪住惠的睡衣背部,喜孜孜地將兩人的身體拉近。


    「拜托不要啦。」惠低聲說道。


    「唔……喏。」


    對此毫不在意的長發少女,像是渴求親吻般對惠嘟起了嘴。


    亞奈的嘴唇是淡粉紅色的。就如同小嬰兒想要喝奶一樣縮緊、向前突出。


    她閉上雙眼,臉上浮現出安心的表情。


    在此之前,這位少女一直是以身高十五公分的人工生命體身分漂浮在玻璃瓶中。雖然跟一個月以後惠就要就任法師這件事相比顯得微不足道,但亞奈能變成人類這點還是令惠感到難以置信。


    或許自己真的被誰給騙了也說不定。


    惠望著亞奈美麗的臉龐如此心想。


    「嗯——」亞奈又發出了催促的聲音。


    惠看了一眼客廳的門、豎起耳朵——還是隻聽得見麻雀跟卡車的聲音。


    他又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


    接著,惠便像漫畫裏所畫的章魚一樣,噘起嘴貼近亞奈的臉。


    唇與唇相碰了。一種柔軟的觸感讓惠的下半身酥麻起來。


    突然,亞奈用雙手環住惠的脖子,用力將他拉向自己。


    「嗚咕……咕唔。」


    惠無法呼吸了。他把手放在亞奈的肩膀上,想把對方推開。但亞奈細而白皙的手臂卻使用了出人意料的力氣,她用力緊抱惠的頭部,讓他動彈不得。


    「亞……亞奈……!」惠滿臉通紅地手腳胡亂揮舞。


    「嗯——」但亞奈卻隻發出舒服的歎息聲。


    「惠,你在做什麽!」


    惠的母親典子衝進客廳。眼前鋪在客廳地板的棉被上,她那獨生子正與半裸的少女緊緊擁吻,目睹這見不得人的光景,典子不禁大吼。


    「唔——唔……噗噗噗噗。」


    惠跟母親四目相交後,便像被對手以絞技纏住的弱小摔角手一樣,砰砰砰敲著亞奈纖細的背部。看見兒子滿臉通紅與其動作,典子終於理解事情的真相。她慌忙蹲下身子、將雙手伸入亞奈的腋下,使勁想把亞奈的身體拖離惠。


    然而亞奈纏住惠的力道卻意外地強大,所以典子把兩個人都同時舉了起來。


    「老公——」典子隻好朝正關在客廳附近「實驗室」裏的丈夫求援。


    看起來極其平凡的木造兩層樓禦廚家,唯一與普通住宅不同之處,就是這間「實驗室」了。但話說回來,這個房間也隻是把原本六個與八個榻榻米的地板拿掉、鋪上水泥,並放了一個被稱為「反應爐」的鉛製箱子而已。


    除了反應爐外,實驗室還有張上頭雜亂擺著燒瓶與燒杯等器具的實驗桌,剩下就是書架與書桌而已。


    「唔嗯。」


    這位就是城鎮裏唯一的公認煉金術師——禦廚象山。打一大清早,象山便坐在書桌前,欣賞「周刊風說」這本周刊雜誌裏的裸體寫真女星。


    說實話,這胸部真的太詭異了。


    象山臉上露出近似憤慨的表情;這種碩大的乳房隻能以「無禮」來形容了吧。真是的,令他忍不住悲從中來。


    他碰地一聲闔上周刊雜誌。


    接著,象山突然想起自己所製造的那隻人工生命體。不,更正確地說,是那個偶然被封閉在人工生命體體內的太古女神魂魄,現在更進一步存活於人類身體中的那名少女。


    那是個跟自己兒子年紀相仿的白皙少女,少女的外貌就與象山中學時代懷抱淡淡傾慕之情的女同學「牧子」很相似……除了胸部的大小以外。


    用魔法把人工生命體變成人類的「闇之王子」,該不會單純隻是喜歡大胸部而已吧?


    象山邊思索這些事邊撫弄著下巴的胡須。從旁人眼中看來,他或許真的很像個埋首於研究的科學家。


    這時,他聽見妻子的呼喚聲了。


    「喔,啥事?」


    從不敢對妻子說不的象山,一邊踱步一邊向聲音的來源——客廳走去。


    他咻地朝客廳中探出一顆頭,妻子似乎正努力將纏在兒子身上的亞奈拖走。而惠卻不知為何,滿臉通紅同時手舞足蹈。


    「……你們這些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啊?」


    象山一邊喃喃念著,一邊環住亞奈的纖腰,一口氣抱了起來。


    「啊——」亞奈無法負荷惠的體重,終於鬆開了手。


    「噗哇——」摔在棉被上的惠用力喘出一口氣。


    「惠……」


    象山感覺到,自己手中抱著的亞奈還發出口齒不清的嬌嗔。


    「亞奈,你先出去吧。」典子把想再度抱住惠的亞奈推出了客廳。


    「嗯唔?」


    這時,跟亞奈一起離開客廳、來到走廊上的象山,突然感覺背後有什麽刺刺的東西不斷邁視而來,他不由得轉過頭去。


    在走廊的另一端,正站著那位心高氣傲的上級魔女。


    她是為了完成為期四年的魔女修業製度(模仿中世紀德國公會遊曆各地的傳統所建立),才會來日本寄宿的少女——大場艾莉卡。


    她以圓大的灰色眼珠瞪著象山。不,更精確地說,她的目光早已貫穿象山的身體,對準了他背後的禦廚家公子以及企圖再度跟他抱在一起的半裸少女。


    象山誇張地揚了揚眉角。


    然後,艾莉卡便麵無表情、大跨步地向廚房走去。


    廚房隨後傳出冰箱門被粗暴拽開的聲音。


    「張開嘴,啊——」


    「嗯……啊—〡」


    典子用湯匙盛著炒蛋,放進了亞奈的口中。


    剛從人工生命體變成人類的亞奈,就連怎麽吃東西都需要別人指導;她麵前的桌上散亂著炒蛋的碎屑。


    至於坐在她對麵吃早飯的,則是惠與象山兩人。


    當亞奈來到禦廚家之前——不,如果以人工生命體的身分也算進去的話,她早就來了——艾莉卡吃飯時一直坐在惠的正前方。但,她現在卻坐在象山以前的位子上,也就是典子的對麵,惠的斜前方。


    雖然有句俗話說「像※能麵般無表情」,但事實上各種不同能麵的表情比想像中還來得豐富。這小妞簡直比能麵還無表情啊——象山邊吃早飯,邊偷瞄艾莉卡的表情心想。(譯注:日本傳統藝術「能樂」所用的麵具。)


    口卡喳。咪喳。口卡喳。除了「啊——」或是「唔~」等亞奈發出的聲音外,餐桌上就隻有刀叉相碰的聲響而已。


    「…………」


    吃完炒蛋的亞奈,對著餐桌對麵的象山直直凝視著。


    她白皙的臉頰上微微透出一股紅暈。一雙深棕色的眸子,身上穿著兒子惠以前的舊水藍色睡衣,長發滑落而下,看起來十分合適、可愛。


    就算原先是多麽靈巧的人工生命體,變成人類的亞奈就像剛出生的赤子一樣。她露出小狗那種發現新事物的好奇目光、楚楚動人,還目不轉睛地望著象山的臉。


    被如此可愛少女盯住的象山,不由得內心一陣悸動。


    真的好像自己中學時代曾暗戀過的女孩子啊。象山覺得,剛才從兒子身上把少女拔下來的那種溫暖觸感,又從掌心中複蘇了。


    不、不行!象山在心中左右用力地搖頭。


    變成人類的亞奈,就像個十四、五歲左右——或許胸部比平均年齡豐滿啦——的少女。這種小女孩竟然會讓年近五十的男子怦然心動,難道自己是個「羅莉控」嗎?象山忍不住懷疑起來。


    這時在象山的腦海中,那名不知為何染發、搖身一變為自己喜愛女性類型的柿崎憐子又浮現了。更具體一點地說,是她那雙從迷你裙底下露出的大腿印象。


    那種魅力,是眼前這小女孩所無法——


    「老公。」妻子突然開口叫道。


    「嗯……唔嗯?」象山掩飾內心的狼狽並答道。


    「要不要跟世界魔法管理機構日本分部聯絡,告訴他們亞奈的事,並討論之後的處理方式呢?我覺得一直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典子邊擦拭亞奈前方的桌麵邊問。


    「唔嗯……可是,日本分部的話。」象山欲言又止地偷瞄了艾莉卡一眼。


    那裏有一麵冰壁在。


    象山覺得,那麵冰壁連可容指尖穿入的縫隙都沒有,就牢牢矗立於這個上級魔女麵前。妻子才剛被剝奪中級魔女的資格。而兒子雖然也是個魔法使,但唯一會的卻是召喚破壞地球的反物質龍——這時更讓象山不得不感慨了。


    感慨什麽呢?象山覺得自己真的隻是一介平凡的煉金術師而已。


    「我知道了,我會先打通電話過去。」即便是平常懶得搭理人的象山,此時也隻能乖乖如此回答。


    「艾莉卡……」


    惠朝在前方快步走著的艾莉卡喚道。


    天剛亮的時候天氣明明還很晴朗,等到要出門上學卻下起了雨。兩人延著國道旁的人行步道前往學校。


    在學校規定的黑色雨傘底下,艾莉卡頭上辣椒造型的發飾左右搖晃著。天色昏暗,光線使她的頭發呈現淡棕色。


    雨勢並不大,幾乎連雨聲都聽不到。艾莉卡應該可以聽見惠的說話聲,但她卻不予回答。


    「艾莉卡……」惠再度叫著對方的名字。


    「……」艾莉卡頭也不回地走著。


    「艾莉卡!」


    停步。


    艾莉卡終於不再向前﹒而惠也同樣止住了自己的步伐。


    艾莉卡氣勢驚人地轉過身,這股力道讓她雨傘上的水珠啪地向四周飛散,連惠的觀衫胸口都噴濕了。


    「唷,真抱歉呀,法師˙禦廚。」艾莉卡撇著嘴,以客套的語氣回答。


    「您找我有何吩咐嗎?法師˙禦廚。」


    「你、你在說什麽啊?艾莉卡。我又不是法師。」惠對她提出抗議。


    「你隻是暫時尚未就任法師而已吧?再過一個後你就會是了;成為立於十幾億名魔法使的頂點,地位最高的魔法使——『法師』!……而且還是第一個日本人呢!真是恭喜恭喜呀,再見。」


    艾莉卡一口氣吐完不快後,便「哼」地轉過頭,繼續快步向前。


    「等一下嘛,艾莉卡。」


    惠對艾莉卡叫道,想挽留她的腳步。


    「誰要等你。」但艾莉卡卻隻短促回了一句後再度加快速度、企圖把惠甩開。


    「艾莉卡……」


    惠邊注視艾莉卡逐漸遠離的黑色雨傘,邊踏在潮濕的地麵上漫步。


    中學裏的氣氛為之一變。


    惠覺得大家似乎都刻意地遠離自己,並對自己指指點點。從邁入走廊、收起雨傘後,眾人對惠與艾莉卡投以的目光就跟從前截然不同。


    那是對陌生人的視線。從坐在位置上以後惠便察覺了。同班同學與自己間似乎隔了層薄膜,帶有惡意的粒子沙沙地充斥在空氣中。


    平時總是遲鈍過頭的惠這回也猜對了。


    幾乎所有學生都目擊了「黑色球體」事件,甚至還有些人當天也看到了禦廚家高台上飄浮的巨大反龍、坡道上狂吠的地獄犬(cerberus),還有不知為何腳步遲緩沿山坡下走去的那隻鎧龍。


    有某種怪現象在這座城鎮中發生了,而且,起因就是在高台上的煉金術師之家。


    話說回來,河川地公園的爆炸事件,也是在煉金術師之家出現河水幻化的怪物少女後沒多久引發的。


    班上的同學們,將這一連串的事件,與住在高台上煉金術師之家的惠與艾莉卡連結在一起。


    「禦廚跟大場應該被牽扯進複雜的事件中了吧,不會錯的。」


    同學們紛紛下了如此的結論。


    至於當天騎腳踏車將艾莉卡送


    往高台半路的佐佐木智和,則在這股氣氛中保持沉默。


    雖說智和並沒有親眼目睹發生在高台上的關鍵場麵,但他目前也不想強出頭打擾艾莉卡。


    智和當時在那隻怪物犬的背後,看見曲都光與惠交談,此外還略微瞥見一名素未謀麵的裸體少女。盡管他很想知道幕後的真相,但卻無法對惠開口詢問。


    曲都光今天依然沒有上學。智和的直覺告訴自己,他以後應該再也不會出現了吧。那家夥的真正目標是禦廚惠,智和心想,一旦目標達成後他就離開了。


    「艾莉卡……你還好吧?」


    下課時間,由利原愛對著留在座位上讀課本的艾莉卡關心道。


    艾莉卡抬起頭,注視著好友臉上的擔憂表情。


    「在學校你不要找我講話比較好,你會被歸類為我的同伴喔。」艾莉卡低聲回答。


    「咦……?」由利原本來沉靜的圓臉上出現陰霾。


    「……『薩滿』也屬於魔法界的人吧?你會被大家排擠的。」


    「怎麽會……」


    「放心吧,不用擔心我。現在雖然還不能告訴你,但等我解決完事情後會打電話給你的。」艾莉卡答道。


    愛心想,艾莉卡灰色的眸子看起來就像一扇門,隻不過現在這扇門是緊緊關上的。


    「嗯……」愛點點頭。她的視線依然對著艾莉卡,隻是焦點漸漸模糊了。


    「小愛。」


    「嗯?」


    「對不起。謝謝你。」


    「哪裏。」愛趕緊搖搖頭。


    「艾莉卡……」


    午休時間,惠來到同學們紛紛遠離、獨自一人吃便當的艾莉卡身旁,並開口對她叫道。


    「走開。」艾莉卡回答。


    「艾莉卡……」惠不死心地重複一次。


    「走開啦……不要跟我講話……我暫時不想跟你說話。」


    「……為什麽呢?」


    「不需要理由。法師禦廚。」艾莉卡話中帶刺地說。


    「不、不要那樣叫我啦!……我並不是法師。」


    「應該說還不是才對吧,況且就是一個月之後了!你會成為第一位日本籍法師。此外還創下最年輕的紀錄。全世界都會對此議論紛紛唷,你也會變成個大名人。」艾莉卡撇開頭,以不屑的口吻吐出這些話。


    「……你怎麽這麽說……我完全沒想過那些事。」惠搖著頭。「光是能成為法師就令我難以置信了,更何況是出名。」


    「那你就慢慢想吧!遲鈍的家夥!你可是這個世界隻有五位,不,加上你一共隻有六位的最高階魔法使唷!……而且還沒經過任何努力練習呢!」


    惠內心不停思索著,為什麽自從闇之王子把亞奈變成人類並離去後,艾莉卡的心情就一直很惡劣呢?


    看著眼前艾莉卡的反應,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應該是因為自己沒有經過努力,隻是由於憤怒並失去控製,就這樣成為法師的事才讓對方火大吧?這是惠的猜想。


    惠在這半年間,已經非常清楚艾莉卡在魔法上所下過的苦心。


    因此,惠確信上述的推測不會錯。


    至於即使「愛情藥」已經失效,艾莉卡卻依然喜歡自己,且對亞奈吃醋這種異想天開的解答,則完全沒出現在惠的腦袋裏。


    「我會成為法師隻是因為亞奈從前恰好是女神的身分而已,並不是我努力的緣故。」惠盡量委婉地說道。


    艾莉卡死命瞪著惠的臉。


    她覺得眼前這男生真是蠢到家了。難道這就是他對白己表達關心的方式嗎?隻要一想到此,艾莉卡就更是火冒三丈。


    艾莉卡——就如同自己火上加油般——腦中浮現裸體亞奈緊緊抱住惠的光景。


    在艾莉卡心中,有某種繩狀的東西,發出噗嘰的巨大聲響後一下子斷裂了。


    「什麽嘛!你以為你是誰呀?你隻是個根本沒努力過的三流魔法使罷了!托了那個長相可愛、原本是人工生命體的少女之福才當上法師!真是恭喜你啊,法師˙禦廚,不過這件事與我無關!你覺得我是因為這件事才鬧別扭嗎?少臭美了!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以後除非必要我不會再跟你講話了!你也不要來找我!」


    艾莉卡把根本沒吃幾口的便當胡亂包好後便離開教室。


    惠隻能傻傻地望著對方遠去的背影。


    到了放學時間,雨終於停了。


    惠獨自一人緩緩踱步。夕陽穿透雨雲間照入地麵,讓被雨水淋濕的步道閃閃反射出光芒。


    我沒有可以一同放學回家的朋友。


    惠抓住書包。


    大家都對我敬而遠之。


    其他人應該都很怕我吧。


    覆蓋住整個天空的黑色球體、飄浮於高台上的反龍身影、在坡道上徘徊的鎧龍及地獄犬,還有,冠上曲都光假名的高位惡魔——「闇之王子」。


    對於認為「魔法使」這種人物隻會在東京那種大都會出現的同學們而言,自己跟艾莉卡的出現簡直就像侵入他們平凡生活的外星人一樣。


    一想到這裏,惠就覺得天空、城鎮、街道,甚至自己手上抱著的書包,都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氛所籠罩。


    眼前的現實可是千真萬確?


    當這句疑問浮現在腦海中時,他覺得這未免也太愚蠢了。


    惠垂下目光。腳底的道路不斷向前延伸,由於陽光露臉之故溫度正逐漸上升。他察覺地麵似乎冒著水蒸氣。一隻赤褐色的螞蟻,正遲緩地從路上爬過。


    惠停下了腳步。


    他想要一個說話的對象。誰都好。他希望有人能幫自己分享內心的感受。


    惠想起了走出校門後連頭也不回的艾莉卡。


    當艾莉卡離開學校一段距離後,惠發現她正與好友由利原並肩而行。


    他心想,艾莉卡一定是去由利原的家了。


    如果能把由利原邀請來自己家就好了,但除了藥品的臭味、使魔猴外,自己的家裏還有人造人、陰沉的壯碩煉金術師——也就是老爸,最近又多了個原本是人工生命體的亞奈。


    把這些家族成員一一列舉出來,惠就覺得越來越超脫現實。就連母親,在被剝奪資格前也是個擅長詛咒的魔女。此外,自己一個月後,就要站上魔法使頂點的頂點——也就是就任「法師」的職位了!


    惠繼續走著。


    當來他到應該轉彎的分岔路口後,反而走往了另一個方向。


    那是因為,他並不想直接回家。惠放縱自己的雙腿隨意漫步著。


    走了一陣子後,惠才發現自己潛意識想前去的目的地。


    我正朝那個地方接近啊——他不禁為此加快腳步。


    那個地方,便是惠所居住的這座東海道安形市中,位於新興住宅街人工造地入口附近的公園。


    兩座以黃綠色柱子撐起的秋千、數個用舊輪胎堆成的遊戲器具、水藍色的立體方格鐵架,以及因午後陣雨而變得一片泥濘的沙坑。


    這就是那座迷你的兒童公園。


    裏頭一個人也沒有。


    惠慢慢接近立體方格鐵架。


    他回想起當時,化身為曲都光這名中學生之姿的闇之王子,便飄浮在這座立體方格鐵架之上。


    發出金色光芒的眸子、向兩側銳利延伸的瞳孔。闇之王子的眼神,簡直就像凶猛的貓科肉食動物一樣。


    接著在禦廚家門口,人工生命體亞奈一度死亡,然後又以人類的身分複活,而闇之王子隨後變身的模樣,又像是一隻鳥——令人聯想起天使發出白色光輝的一隻鳥。


    你真正的姿態到底是何者?惠坐在秋千上,望著潮濕的公園地麵


    ,在心裏發問著。


    說不定,人類少年的模樣才是真實姿態,惠忍不住浮現這個念頭。雖然他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又覺得不無可能。


    闇之王子把我變成了法師。


    思緒至此,惠突然靈機一動。


    難道說,這件事是從很久以前就計劃好的?


    從闇之王子當時的語氣,他應該也不清楚這個計劃的詳情。所以,這一定是某個更巨大的力量——或許是被闇之王子稱為「永無止盡的闇」的魔界之主所為吧。


    惠緊咬著下唇,然而,對於腦中魔法學知識尚稱貧乏的他,能推理到這步已經是極限了。他對真相依然一無所知。


    為什麽自己會成為魔法使?又為什麽會成為魔法使中最強大的法師?惠對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此時,他感覺似乎有水滴落在頭發上。


    他抬起頭……


    逐漸變暗的空中,再度下起了雨。細長而宛若銀針般的雨點像是要刺穿地麵似地紛紛落下。


    惠打算撐起傘,但這時才發現自己早上帶去學校後便忘了帶回來。


    他心想,自己果然很糊塗。


    自己隻不過是個當人工生命體亞奈死去時,像小鬼般放聲大哭並打算破壞地球的家夥,而且還是會把雨傘忘在學校的笨蛋中學生。


    雨勢漸漸變大了。


    雨滴打在肩膀上,發出滋噗滋噗的嘈雜聲響。


    「你在做什麽呀?」


    突然,惠頭頂上響起熟悉的說話聲。


    他再度抬起頭,艾莉卡正撐著學校規定的黑色雨傘,嘴角下撇地俯視自己。


    「咦……」


    「咦什麽咦啦。我˙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惠瞠目結舌,他仰望艾莉卡的臉龐。途中雨水依舊毫不留情地打在他的臉上。


    「有、有什麽好看的。」


    「啊……艾莉卡。」惠宛若得救般地喚道。


    「難道說,你一直在這裏等我?」


    艾莉卡灰色的眸子中顯露驚訝之情,惠不禁思索著。


    如果自己是一個「情場高手」,一定會隨口說出「是啊」。然而,惠還是誠實以對。


    「不……我隻是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了。」


    「啊,是唷。」艾莉卡冷淡地回道,她略微偏著頭。「那,你想在這裏淋雨到晚上囉?」


    「不,啊。」惠趕緊從秋千跳下。他站在撐著傘的艾莉卡正前方。


    「該回家了……」惠喃喃道著。


    他朝著自家的方向緩緩步去。


    走了兩三步,惠察覺艾莉卡似乎正與白己並肩而行,便忍不住向旁望去。


    她白皙而挺直的鼻尖,就算在昏暗的天色下也清晰可見。


    惠將視線轉向空中,而艾莉卡已將雨傘的一半空間湊到自己頭頂了。


    但話說回來,這把傘並不大。惠的另一側肩頭依舊暴露在雨中,遭受雨水的洗刷。不過,艾莉卡那邊應該也一樣吧。中學夏季的白色製服襯衫肩膀都被雨水浸濕了。


    惠正想張口提這件事,艾莉卡卻搶先說道:


    「……你真的那麽討厭就任法師嗎?」


    惠重新思考這個問題,但卻找不出明確的說辭。


    「與其說討厭……不如說缺乏真實感吧。究竟……為什麽會挑上我?」他如此答道。


    艾莉卡皺起了鼻頭。


    「你會被挑選為法師的理由,隻有一個。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吧?」


    惠將目光轉回前方。


    他想起了當時所發生的事。


    那天,負責歐洲地區的法師——法師˙薛魯納,突然造訪禦廚家,並要他把人工生命體亞奈交給闇之王子。


    自己下定決心要交出亞奈——但亞奈卻死了。那是因為闇之王子飄浮於空中時,將玻璃瓶扔下來之故。


    接著,自己的眼前就變得一片黑暗——


    「……你還沒想出來嗎?」


    艾莉卡出聲問道。


    「不,呃……因為我擁有足以破壞地球的魔力……是這樣嗎?」


    透過雨中帶著蒼藍光線的空氣,惠看見艾莉卡點頭同意。


    「對,單純就是為了力量平衡的問題而已。如果放著你這種人不管,那『世界大戰』後魔法使們好不容易構築起的『法師體製』就勢必會崩解——理由就隻有這個。」艾莉卡以不滿的口吻說明著。


    惠沉默了。即便是隔著包含著雨水的潮濕空氣,他也清楚感受到艾莉卡發出的怒意。並肩而行的兩人,足下一邊發出踩在水窪上的劈啪劈啪聲。


    「……你的魔法使知識(wizardry)還很欠缺。」


    艾莉卡喃喃說道。


    「呃,『wizardry』是什麽意思?」惠試著問。


    「唉。」艾莉卡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你呀……連這種基本常識都不懂喔?」


    惠默默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解說。


    但艾莉卡卻隻是一言不發地繼續前進。


    這時,兩人比鄰的肩膀微微碰觸著。一瞬間,惠突然想起自己並不是第一次聽到「wizardry」這個名詞。


    當時,艾莉卡也對飄浮在自家門前的歐洲地區法師法師˙薛魯納如此罵道——「你的魔法使知識(wizardry)都是假的!」


    而接下來,法師˙薛魯納便用另一個名字稱呼艾莉卡。


    ——惠記得那是艾˙莉˙卡˙薛˙魯˙納˙。


    好幾次惠都想找艾莉卡厘清這個疑惑,但總是卻步了。


    如果現在提出這個問題,對方應該會立即狂奔離去吧。惠有這種預感。所以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等回家再說吧,他還想跟艾莉卡多處一會兒。因此,他刻意轉移話題道:


    「呐……『魔法』到底是什麽啊?」


    「什麽什麽?我不懂你的問題?」


    「不,呃……」


    就在這時,狹窄步道的前方,有一群小學生走了過來。惠繞到艾莉卡的背後,讓路給小學生們通過。天色日益昏暗後,雨勢似乎也隨之轉小了。


    國道沿線的商店紛紛亮起照明。招牌發出的光線讓被雨水打濕的四線道馬路宛如鏡子般反射著光芒。


    「我隻是——」惠回到艾莉卡身旁,繼續剛才的話題。「突然感到疑惑,魔法到底是什麽東西?」


    艾莉卡睜大灰色的雙眼,瞪著惠回答。


    「你的說明等於什麽都沒說嘛!魔法是什麽——你想問魔法的原理嗎?」


    「原理……或是組成架構之類的。」惠支支吾吾。


    「那種事我哪知道呀,法師˙禦廚。」艾莉卡歪著嘴諷刺道。


    「拜托,別叫我法師˙禦廚——」


    「我知道,我知道啦。」艾莉卡不耐煩地搖晃雨傘,水滴四處飛濺。「關於魔法的研究在這百年來,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她壓低音量解釋著。


    「幾乎沒有進展?」


    「對,幾乎……頂多隻是觀察魔法種類並分類而已。這就是現代的魔法學。」


    「但,這麽說的話……」


    「您來進行改革不就成了嗎?就任法師後,對魔法研究投注心力如何?隻不過或許也隻是浪費時間吧。」


    惠沉默了。在暗夜中,隻聽見雙方的腳步聲。


    「我隻知道一件事。」艾莉卡繼續開口道。「雖然魔法的原理不清楚,但一九一○年惡魔將魔法傳授給人類後,一直都很管用……就算過了百年後的現在這點也沒有改變,至於原理的話隻有神——不,隻有惡魔才知道吧。」


    四周伴隨著雨聲與奔馳在國道上的車


    輛聲,其餘一個人影也沒有。


    「呐……」


    「什麽事?」


    「這樣持續一百年、兩百年,不,如果更久的話,你覺得會怎麽樣呢?」


    艾莉卡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略微抬起頭,盯著自雨傘邊緣滑落的水滴。


    惠耐心等待對方的說明。


    「……人類文明,會回到『石器時代』吧。」她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著。


    「耶?為什麽?」惠望著艾莉卡的側臉。


    「因為有了魔法,機械之類的東西就沒用了,對吧?」


    艾莉卡說完後看著在國道上來來去去的車輛行列。


    「如果大家都能騎掃把在天上飛,這種會排放廢氣的車子還需要嗎?」


    「這個嘛……的確沒錯。」


    惠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不可思議的景象,那跟他小時候看過的科幻電影一幕很相似。在如樹林般聳立的尖塔之間,為數眾多的魔女與魔法使騎著掃把穿梭自如。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地麵用腿走路。即便就任世界最高階魔法使卻依然不太會騎掃把的惠,也隻能站在地上仰望空中密密麻麻的掃把隊伍。


    「……不過。」艾莉卡的聲音讓惠回過了神。


    「……像『汽車』這種工業產品,所牽扯的相關產業種類數量多到讓人驚訝。你在學校也有學過吧……如果大家從此都不買汽車了,你覺得後果會如何呢?」


    惠思索著。如果某種產品沒用了,那麽生產該產品的公司、員工,以及技術也同樣變成廢物了吧。


    「……嗯。」他點點頭。


    「……人類在二十世紀初葉獲得的魔法之力,本質上與工業文明是無法並存的。魔法使的數量急遽增加後,給人類社會帶來了非常大的影響。」


    這時,占據在惠腦海中的是那些同班同學。同學們的父母都失業了,原本對魔法使的羨慕一下子轉變為憎恨。


    兩人並排爬向通往高台上禦廚家的坡道。


    雨水從坡道順流而下,惠憶起他曾無意識召喚出的河水怪物。


    「即使我們這些魔法使,也是誕生於人類在十九世紀之前構築的文明當中,這點不能否認。因此……」


    艾莉卡說到這輕輕跳過水窪,她的裙擺搖曳著。


    「不能讓這種變化過於激烈……」她語畢,惠突然聞到飄來的新綠嫩芽香。


    那是魔法。


    艾莉卡無預警地收起傘。惠不由得抬頭仰望。在暗夜的雨滴中,有道碗狀的遮蔽魔法正覆蓋在兩人的頭頂上。無數滴雨珠撞擊著透明的障壁,邊反射著街燈的光線邊向四處彈開。


    「如果有很多人學會leveld(遮蔽運動體)的遮蔽魔法,那或許『傘』這種道具就失去功用了……吧。」


    艾莉卡說完後看著惠的臉,接著,她察覺出惠的目光所在。惠正盯著艾莉卡被雨水浸濕而變得透明的製服肩膀。那是因為雨傘太小才暴露在雨中。同樣地,惠的另一邊肩頭也濕了。


    「喂——」過了一會兒,當艾莉卡正要張開充滿怒意的嘴時,數公尺前方禦廚家的玄關正門被喀啦喀啦地拉開了。


    兩人同時朝自家門口的方向望去。


    那是亞奈。


    在向晚昏暗的光線下,亞奈所穿的白色連身裙清楚地浮現於視野中。


    「惠……惠。」


    她一邊含糊不清地喚著惠的名字,一邊赤腳跑了過來﹒伴隨著踩在水窪上的劈啪劈啪聲。


    「亞奈。」


    「惠……惠。」


    惠被亞奈緊緊摟住。就在同一瞬間,空中落下的雨滴再度打濕了惠的肩膀與亞奈的背部。解除leveld遮蔽魔法的艾莉卡默默走入家中。


    這場雨一直持續到晚飯結束以後。


    艾莉卡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閱讀書籍。


    偶爾,樓下的廚房方向還傳來亞奈的說話以及禦廚家其他成員的回應聲。


    叔叔跟阿姨似乎都對亞奈能變成人類感到很高興。


    艾莉卡心想,身為這家主婦的典子很想要一個女兒,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而象山亦是如此。他對亞奈的態度總讓自己覺得哪裏很怪。雖然他本來就是個怪叔叔,但現在的怪法又不太相同。雖然這麽形容很惡心,但象山的態度簡直就像個愛上那名黑發少女的少年一樣。


    話說回來,那愚蠢的三流魔法使少年現在又在做什麽呢?


    艾莉卡猜想著。突然,她有種鉛熔化的液體囤積在胃部深處般的不快感,那是因為那兩人在客廳互擁的場麵又浮現於腦海的緣故。


    艾莉卡擱下書本。寬廣的夜空呈現在窗簾拉開的窗戶另一側,今晚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玻璃映照著自己的臉孔,那是一張充滿怒氣的臉。


    就在這時——


    玻璃窗外頭的夜空中,有個小顆的紅色光點飛越而過。艾莉卡不由自主地將雙手撐在書桌上、站起身,兩顆小光點自一片漆黑的空中落下,她打開了窗戶。


    「啊!」


    艾莉卡忍不住驚呼著。


    光點在禦廚家上空數公尺之處減慢速度,變得清晰可見。


    紅光點對準房子的玄關口緩緩落下,艾莉卡慌忙打開自己房間的門。


    叮咚——玄關的門鈴響了。


    「來了。」典子打開家門,隨即不禁屏住了呼吸。


    來訪的女性全身被黑色緊身衣裹著,上頭還套著黑色的皮夾克。頭頂的貝雷帽與手套也是黑的。


    貝雷帽象征希臘神話中神明們的傳令「赫密士(hermes)」,帽上還縫著附有羽翼的銀靴紋章。此外,這名年輕女性的背後,另有一把塗上銀漆的掃把飄浮於空中。


    「我是隸屬於世界魔法管理機構遞信特別飛行隊『水銀(quicksilver)』的上級魔女奈美高須!這份東西要送給禦廚惠先生!」


    或許對方乍看之下還是把典子當成魔女吧,雙腿並攏敬禮後靴子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接著,魔女便從登山背包中取出猶如字典厚度的包裹。


    「好、好的。」典子伸手打算接過包裹。


    「抱歉,我被下令必須親手交給本人。」魔女簡短地拒絕了。


    「啊,對喔,這是當然的……惠!」典子對自家門後喊道。


    「阿姨,是水銀嗎!」


    結果不是惠,而是艾莉卡從二樓的樓梯衝了下來。「啊,真的耶。」艾莉卡忍不住說道:「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低頭向對方致意。


    除了魔女騎掃把在天空飛行、速度超過音速好幾倍的紀錄保持者「耶葛夫人」外,任何人對集合了飛行領域精英中的精英——「水銀」飛行隊都會懷抱著欽羨之情。


    如果去問那些飛行速度隻比步行稍快的年幼魔女們,十個會有九個回答「長大以後想加入水銀」。當然,艾莉卡小時候也很憧暻。


    「你是從哪裏飛過來的呀?」艾莉卡對這位短發俏麗而外表凜然的年輕魔女問道。


    「※漢堡,走北極大圓航線。」對方若無其事地回答。(譯注:德國城市名。)


    「真了不起,花了多久呢?」艾莉卡眼中閃爍著光輝。


    「這個嘛,十四小時三十分左右吧?」


    大概中途都沒停下來休息吧,艾莉卡心想。要加入水銀就必須有這種能力。


    「惠先生不在家嗎?」魔女又問道。


    「那家夥!!……惠!怎麽可以浪費水銀魔女的時間!」艾莉卡朝著廚房怒斥。


    「……對不起,因為亞奈把果汁打翻了……」惠手裏抓著抹布,快步走了過來。


    「您是禦廚惠先生吧?」魔女朝著惠問道。


    「是的……」惠語帶不安地回答。


    「那就失禮了,請讓我使用認證魔法。」


    魔女把包裹夾在腋下,打了一下響指。一隻小小的銀色精靈立刻從她的指尖現身。發出閃閃光芒的精靈站在迷你的衝浪板上,繞著惠的身體周圍輕巧逡巡著。


    『認證結束。根據細胞等級,確認此人為禦廚惠。』精靈如此說完後,便杳然消失了。


    「那麽,請您收下吧。」年輕魔女把包裹遞給惠。


    惠單手接住包裹,卻哇地一聲差點向前傾倒。接著他趕緊用雙手捧住,卻還是因物品的重量而彎下了身子。


    「很抱歉,這是以『zip格式的壓縮魔法』打包成的。隻要您對包裹低聲說話便能『unzip』自動解壓縮。那麽,我告辭了。」


    一身黑色勁裝的帥氣魔女騎回掃把上,典子與艾莉卡慌忙追在她身後。


    她們是為了觀賞水銀隊員的起飛景象。魔女才剛說完「告辭」的瞬間,隻聽見「噴」的一聲,騎著掃把的魔女身影便消失了。


    典子已找不著對方的蹤影,不過艾莉卡的眼睛倒是抓住了,「阿姨,那裏!」她指著喊道。


    典子心想,那簡直就跟噴射機飛過去沒兩樣嘛。


    魔女的雙肩上燃著夜間飛行用的「※聖艾爾摩之火」紅色燈光。那兩顆光點在一瞬間便切過夜幕,消失在沒有雨雲的晴朗西南方空中。(譯注:st.elmo"sfire,自古以來常在航海時被海員觀察到的自然現象,經常發生於雷雨中,是一種冷光冠狀放電現象。)


    「……」即便魔女已經消失了,典子依舊抬頭仰望著,艾莉卡則提醒著阿姨該回去了。


    「這個,好重喔。」惠邊抱怨邊爬上樓梯。


    「別抱怨了,還不是為你準備的。」


    也是為了全世界,艾莉卡在心中默默加了這麽一句。


    惠回到自己久違的房間,房中的床鋪也隨即映入眼簾。


    那是今天早上亞奈睡過的地方,不過,原本是惠所使用的床。而某個春夜,就在這張床上,艾莉卡鑽進被窩裏——


    「我不是說過不準想那件事嗎!」惠才遲疑了一下就聽見艾莉卡的怒罵。


    「抱、抱歉……東西要放哪裏?」惠慌忙回神道。


    「放地板上吧。」艾莉卡答。


    惠依言將實際上比看起來沉重許多的包裹放在木頭地板上。


    「啊——」樓梯下傳來了亞奈的聲音。


    「亞奈。」接著是典子的說話聲。


    「惠……惠……」


    在樓梯的轉角處,亞奈發出了抗議。


    「沒辦法囉,亞奈,接下來這個月,惠要在房間裏專心念書……知道嗎?所以,你暫時跟媽媽一起睡吧,好不好?」典子以對幼兒的口吻勸說道。


    「噗——」亞奈吐出了內心的不滿。


    「……快念咒語吧。」艾莉卡完全不在意樓梯間的騷動催促著。


    「什麽?」


    「……『unzip』啦!」


    艾莉卡早就覺得疲累不堪了。因為接下來,惠得跳過中級、上級魔法使的領域,由她負責灌輸連自己這個天才少女都未知的「法師」心得才行。況且還隻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可利用。


    「unzip……」惠對著包裹輕聲說道。棕色的包裹隨即像生物般蠢蠢欲動,接著變成了原本的幾乎兩倍大。


    「打開吧。」


    惠把箱子打開,裏頭有電話簿大小的皮製封麵書籍五冊。此外還有堆積如山的a4紙張資料,打洞後以繩索串成本子。


    「沒想到翻譯得還不錯嘛。」艾莉卡隨手拿起一本資料,啪啦啪啦地邊翻閱邊評論。


    「……那是什麽?」


    「這本是管理機構的事例集與判例。封麵顏色不同代表法師專用。然後這是魔法大全(seferraziel)手抄本……全世界應該沒幾本吧。」


    「啊,艾莉卡。這本,裏麵全是英文耶!」惠叫道。


    「廢話!所以才要翻譯在別的資料上呀!」


    「……這些我全都要念過嗎?」


    「對,你全都要念。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問我。我在這一個月得把這些資料都灌進你的腦袋裏才行。」


    「……」惠沉默了。他連中學的功課都對付不來了,沒想到現在竟然還得讀這麽多東西!


    「咦?」


    就在此時,艾莉卡發現了一個信封。上頭的寄信者立刻引發她生理上的厭惡感。


    「……法師˙薛魯納寄,是給你的。」艾莉卡不快地吐出一句。


    艾莉卡的表情僵硬。惠想起當時那位魔法使用「艾莉卡˙薛魯納」之名稱呼艾莉卡,大概是這個事實又重上她的心頭了吧。


    惠一言不發地拆開信封。信是以日文書寫在白色的信紙上,惠讀了其內容。


    「……裏頭到底寫什麽?」


    「……呃,『我已提議直接辦理你的入學手續。前往德意誌的旅費、住宿費、學費等,所有費用都以本學院的特別獎學金支付』……」


    「給我看。」艾莉卡把信從惠的手中搶來,迅速瀏覽了一遍。


    「……你這家夥,竟然要跳過高中,直接進入『魔法學院』就讀!?」


    「……嗯,好像是這麽寫的。」


    艾莉卡忿忿地咬著嘴唇。


    「……我知道那家夥的企圖了。會在你就職法師前送來這封信也很像他的作風。他希望能把你拉攏到他那邊。」


    「……是嗎?」


    「把你拉入他擔任校長的學院,讓什麽事都不知道的你嚇破膽,最後再把你當小孩般安撫。當然,目的是為了取得他在法師間的領導地位。」


    「……是嗎?」


    「不會錯的!……一旦你屈服於那家夥之下,就會變成他養的一條狗了。」


    「……嗯。不過這封信好像不是命令耶。」


    「是呀,那當然囉!雖然尚未公諸於世,但你跟他同樣是法師身分。所以,這文章是以拜托你的語氣寫的。隻要你拒絕的話,那家夥也沒輒。」


    「……嗯,那我還是拒絕對方好了。」


    這時,門外傳來赤腳劈啪劈啪的走路聲。


    惠不由得望向房門。


    門把被輕輕轉開了,接著,房門被略微推了開來。從門縫中,隱約可見一頭閃閃發光的烏黑長發。


    「亞奈,怎麽了嗎?」惠對著亞奈問道。對方並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偷窺房間內。


    「亞奈,不可以進房間。」典子邊訓斥邊發出爬上樓梯的腳步聲。


    「不用管她,不會有事啦!快,沒有時間了。開始用功吧。」艾莉卡以不耐的口吻叮嚀著。


    「今晚就要開始嗎?」


    「拖到明天又有什麽好處?……先從那冊紅色封底的書以及寫著『中級篇』的資料本開始,坐在椅子上。」


    「好啦,好啦。」


    「『好』說一次就夠了。」


    亞奈被典子抱住並拖下樓的途中,還不停盯著麵對書桌開始閱讀的惠瞧。


    ……惠,加油。惠,加油。我會支持你的,加油……可是,那個討厭的女人,在旁邊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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