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菲利克斯。我現在要離家出走咯。又要請你陪我一起走了。”


    這天真的要求,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盡管如此少女也並不在意,著手收拾喜歡的戀愛小說和日記本。


    “兄長大人他啊,說要讓我去亞德馬利斯哦。你明白嗎?說是要讓我嫁過去啊。很吃驚吧?”


    “……”


    “你認為那是什麽樣的心情呢?我覺得沒有比這個更令人開心的了!喂,你也跟我一起來嘛。就算我和其他人結了婚,你也會陪在我身邊的吧?”


    “……”


    “而且啊,兄長大人也要和亞德馬利斯的公主結婚了,那個公主馬上就要到西亞蘭來了哦。不去見見她不行啊。因為不是很可憐嗎?兄長大人完全沒有王子殿下的感覺啊。又沒有一頭金發。”


    “……”


    “所以我要去跟公主殿下說這件事,請她回去。而且我也要跟著她一起到亞德馬利斯去,給王子殿下做新娘。”


    依然沒有人回應自己一個人說得樂不可支的少女。她本來是在笑著做準備工作,發現自己被無視了,便不高興地轉過身去。


    “菲利克斯,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


    被指責了的菲利克斯,一副完全沒有在聽的態度悠哉的走出房間去了。少女看著他離去,臉頰氣鼓鼓的,但突然間想起什麽又自言自語起來。


    “對了。要和公主見麵的話,必須要帶點土產吧。送些什麽會讓她高興呢……”


    手指按著嘴唇,她環視四周。眺望窗戶的對麵一座座被湛藍的湖水環抱的宏偉的宮殿建築,視線最後停留在某個地方。


    那是聚集了公國的至寶的藏寶殿。望著那藍色的屋頂,她微微地笑了。


    希斯回到房間,一打開門,一時間倒吸了一口氣。


    地上倒著一個男人。他的周圍到處都是陶器的碎片,翻倒的長椅旁邊蜜芮兒蜷成一團。很明顯發生了什麽事。


    “蜜芮兒,怎麽了?”


    急急忙忙關上門跑到蜜芮兒身邊,她正偷眼瞄著那個男人,被嚇了一大跳,肩頭一震。希斯蹲下來跪在她的身邊,看了看那個男人的臉。


    “這家夥是……哥頓的心腹……”


    聽到他的低語,蜜芮兒的身體微微地側過身來。察覺她的肩頭正在微微顫抖,希斯吃驚地瞄向她的臉。


    “你在哭嗎?”


    “……”


    “讓你落單是我不好。你很害怕吧。已經沒事了。”


    蜜芮兒點著頭,倏地轉過身來。就這樣撲到希斯的胸前緊緊摟住了他。出乎意料地被抱住,希斯不由得一屁股向後摔坐了下去。


    “喂,喂……”


    幾乎被撞倒,還被順勢用力推倒,希斯仰麵摔倒在地上。被蜜芮兒壓在她身下緊緊地抱住,不由得不知所措。


    “都說別哭了。我們立刻就離開這裏。這裏有大公的親信。我的雇主好像和我們錯過了,已經出去了。”


    解釋了一番以後,抱住自己的力氣卻越來越大。這麽大膽的行為還真不像她。


    她大概是無意識地做出這種行為的吧。她的體重壓在自己身上,感覺柔軟,希斯雖比她年長,也不由得動搖了。


    “喂,冷靜一點。這個場麵如果被你的母親看見了,我會被打死的。”


    “——不用擔心喲。在媽媽動手之前我就會痛扁你的。”


    蜜芮兒突然起身開口。希斯抬頭看著騎在自己身上的她,終於發現了刺到跟前的一抹寒光,睜圓了眼睛。


    目光相接的蜜芮兒臉上浮現起簡直能把人凍僵的冷笑。那是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表情。


    “啊呀真是好久不見了蘭斯洛特先生。在這種地方見麵真是巧啊!”


    希斯張大了口,結果因為太過驚愕,聲音都變了。


    “你是……哥哥!”


    自己一不小心竟然對他感到心跳,希斯大受打擊。蜜芮兒打扮的佛雷德才不同情他,虔誠地把空著的左手按在胸前。


    “我向神致謝。今天是我人生第七等幸福的日子。玷汙了我妹妹的臉頰的男人,我終於能用我這雙手給予懲罰。”


    一副感慨無限的樣子祈禱完畢,佛雷德露出笑臉再次俯視著希斯。


    “能見到你我真是高興呀。我一直都很想見到你,想見得不得了。”


    “不,你那不是高興的態度吧。這個……”


    意識到自己的喉嚨被一把小刀抵住了,希斯可笑不出來。佛雷德完全無視了他的抱怨。


    “我還不曉得你被那個腹黑的伯爵飼養了呢。西亞蘭神殿的中級神官,希斯克裏斯.夏伍達卿。這麽優秀的人為什麽要誘拐我家的妹妹呢?”


    “……你不是知道了嗎?連名字都調查到了。”


    希斯諷刺用鼻子哼了一聲。佛雷德盯著他看。


    “神殿裏聚集了很多異能者。身為那裏的神官之一,你的能力好像是寄宿在你的眼睛裏吧。能迷惑人心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我對此很有興趣哦。我很喜歡這種話題哦。譬如說,對了,你的力量到底是從何而來,又潛藏在哪裏呢?把你那雙紫灰色的眼睛取出來的話,你會不會就失去力量呢?”


    看著佛雷德重新拿好了小刀,就連希斯也不得不嚴肅起來。


    “你啊……是認真的嗎?”


    “嗚喔,最好不要亂動哦。我可不擅長使用刀具。在學院讀書的時候因為劍技不佳,還差點兒就留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錯手噌的一下就刺下去了哦。”


    “喂——”


    “哎呀,奇怪了。右手不聽我的話了。——啊對了,你是因為遇到在抹殺名單上排第三位的目標太高興了吧。”


    他一邊笑著跟自己的右手說話,一邊用小刀的刀身啪啪地拍著希斯的臉頰。看著這樣的他,希斯筋疲力盡地歎了口氣。


    “饒了我吧,伯爵。”


    他痛切地感受到對手是在打從心裏享受這種敲詐般的行為。隻要一有空子就會毫不猶豫的使用刀子,可以感受到從對方身上散發出這樣的殺意。被可怕的家夥抓到了,希斯不禁冷汗直流。雖然說如果使用自己隻要看著對方的眼睛就能施以催眠的能力的話,至少可以從目前這個姿勢逃脫,但在那之前就會先被那把刀子割斷喉嚨了吧。就算不使用能力徒手與對方一決勝負,一定也會得到相同的結果。


    (為什麽我非——得被這個小孩子壓製不可啊……)


    無視詛咒被美人計誘惑的自己的希斯,佛雷德不慌不忙地進入了正題。


    “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想要取回‘星星’吧?”


    希斯內心裏嚇了一跳,抬高了視線。


    “你們這些神官是不能夠使用自己的能力來攻擊人類的。因為這是違反戒律的。一旦動手,自己立刻就會喪命。所以你們隻能保持純潔正直,隻為了人世和別人使用力量。所謂神的使者,就是外表光鮮的跑腿吧。”


    “……你把我們當笨蛋嗎?”


    “怎麽會。我是在同情你們哦。神官們每個人都是那樣認真的好人,卻被小小的一顆石頭握住了性命,任人宰割,這真是悲哀。不過把盜賊這個生計作為兼職的遭報應的人怎樣都無所謂啦。”


    呼,希斯歎了口氣,把兩臂繞到頭部枕在腦後。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好瞞騙的了。


    “要我怎麽做?”


    “如果你向我宣誓你的忠誠,我就為你取回那些星星喲。”


    希斯對著幹脆地提出條件的佛雷德投以懷疑的眼神。


    “有能夠取回來的保證嗎?”


    “有啊。這世上沒有我做不到的事情。潛入宮殿的時候我看到過‘星星’。


    隻是因為那時不認為是那麽重要的東西所以就空手而回了。”


    那份自信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啊。盡管覺得很可疑,希斯還是迅速地盤算著。想要的東西隻有“星星”。如果能連那個也弄到手——不,哪怕是能知道所在地自己也能取回來給他看。


    “要我和華特伯爵斷絕關係嗎?”


    “不斷也可以啊。隻要能作為我的跑腿探聽情報就好了。還有,對了。你能給我告訴他蜜芮兒已經被別的什麽人拐走了嗎?如果他知道蜜芮兒平安無事的話,他大概又會做出什麽多餘的事來。怎麽說都是個陰險的家夥呢,那個人。”


    這話輪不到你說吧。同時確實也無法否定。內心認同了他的說法,希斯鬆開了枕在腦後的手臂。


    “真正的蜜芮兒在哪裏,沒事吧?”


    “這個你不用知道也可以的喲。下次再對那個孩子出手的話——”


    一抹光芒劃破空氣飛了下來,擦過希斯的耳邊插在了地上。


    “……我真的會錯手的哦。明白了沒?”


    “……”


    (真是恐怖的小鬼……)


    明明是深冬時節,鬢角卻流下了汗水。不由得對他的母親的教育方法產生懷疑。


    “安傑麗卡。創作活動就到此為止,過來幫忙吧。”


    隨著佛雷德的呼喚,背後傳來了嚇了一跳地咽了一口氣的聲音。


    “啊!實在抱歉!一個大男人被楚楚可憐的女裝少年騎在身上欺負,看到這種狀況不由得心跳不已……請務必讓我運用於下次的作品中。”


    開心地說著走過來的是一個戴著眼鏡栗色頭發的年輕女性。匆匆忙忙地把寫了些什麽東西的記事本塞進懷裏,取而代之掏出了拗細長的布條,莞爾一笑。


    “那麽失禮了。請讓我為你蒙上眼睛。”


    “為什麽呀?”


    “因為信不過你咯。”


    佛雷德不客氣地說道,把刀子從地上拔了出來。希斯愕然地抬頭看著那把刀子。


    “你總是做這種工作嗎?媽媽會生氣的哦。”


    “怎麽會。我平時都是非常紳士的。隻是因為對手是對妹妹出手的男人才會神經緊繃,做得有點過頭哦。”


    “怎麽可能真的對那種小鬼出手啊……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看見敏捷地把刀子換手的動作,希斯立刻就道歉了。


    “聽說你想追我媽媽所以才先跟蜜芮兒搞好關係……我家已經有一個爸爸了,所以不需要新爸爸喲。放棄吧。”


    “才沒有追求呢。那個隻不過是個謠言。蜜芮兒好像是誤會了,不管我怎麽跟她說弄錯了,她都不肯相信我啊。”


    憤憤不平地訴說著的同時,心裏也嘟噥著,我才不要像你這麽大而且又這麽恐怖的兒子呢,於是發出無奈的歎息。


    “——伯爵大人。那身女裝不會是你的興趣吧?難不成……”


    “不要多嘴。我想要讓大公殿下大吃已經嘛。”


    “那麽,從亞德馬利斯來的新娘行列的馬車裏麵坐著的是誰?”


    “誰也不在……一定要說的話,就是一個誌願離家出走的少年,大概吧?”


    輕輕地豎起手指,佛雷德笑容燦爛地回答。


    進入西亞蘭的李察在某個貴族的別墅裏落了腳。


    雖說國內也還有舊王太子派存在,在大公的權勢之下很少有人能公開活動。如果在最後關頭被倒戈了就麻煩了,為此在看清楚他們的立場之前還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


    盡管如此,當然也有值得信賴的部下。他還有身為王太子時追隨他的近衛隊騎士。


    當年還很年輕的他們如今也已添了年歲。那也難怪,當年還是個孩子的自己如今都也已經長大成人了。就在三天前,在歸來的自己麵前,那些大塊頭的男人們哭得抽抽嗒嗒的,看著他們,就決心一定要報答這些經過了如此長的年月仍堅持等待自己的人。


    李察看著他們,想起了在亞德馬利斯共同生活過的關係良好的同事們。但是每日都很忙碌,總不能一直都沉浸在這種傷感之中。


    “——少主,請容我打擾一下。”


    背後傳來了硬邦邦的聲音,李察轉過身來。麵前站著的是路多維克,是奶娘的兒子。他是一直潛伏在國內發展反大公派的關係網的功臣。他本來就總是板著一張嚴肅的麵孔,現在表情繃得更緊了。看來是有什麽要緊事發生了。


    “華特伯爵那兒來了聯絡,說是有重要的話要跟少主說。”


    “伯爵嗎……?”


    “當然了,他不知道這座宅邸的所在。他會在別的地方等您。”


    路多維克的聲音雖然冷淡,同時也蘊含著緊張感。昔日曾為王太子親信的華特伯爵在王太子被流放後,變成了吉魯佛德的親信。知道他妹妹之死的內情的人,都以為伯爵由於對王太子的怨恨而背叛了。也就是說,對於聚集在這座宅邸中的人們而言,他是個叛徒。


    才剛從和舊臣的密會歸來的李察,把脫到一半的鬥篷重新披好。


    “我去見他。在哪裏?”


    “少主!不行,如果是陷阱的話……!”


    “那個人不會加害咱本身的。而且我想問的事堆得像山那麽高。”


    大概是聽得出他聲音裏的嚴肅,路多維克沒有再反對下去。


    “——那麽,請派身手好的人作為您的隨從跟去。當然我也會和您一起去。如果對方有傷害您的意圖,就下令殺了他。可以吧?”


    為了以防萬一而進言,他沒有等待回答就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事少主。以前前去亞德馬利斯拜訪您時我也說過,您的用語太粗魯了。對自己竟然用‘咱’來稱呼,這不是身為王太子的人該用的說法。“


    “知道了。——我,對吧。“


    麵對自小就沒有變過的囉嗦,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李察和他一起離開了房間。


    華特伯爵所待的地方是在街上一間非常普通的旅店。再怎麽整潔,也不是大貴族會選來下榻的地方。看來是相當應急的停留場所。


    “歡迎回來,李希特殿下。我一直在等您。”


    前來迎接的伯爵滿臉掛著和在亞德馬利斯的王宮見麵時毫無改變的微笑。稱呼母親給自己起的小名這一點也和過去一樣。


    “從那以後立刻就離開了亞德馬利斯了呢。本來是在某間別墅歇腳的,發生了一些事變得很嘈雜,我隻好從那裏出來了。在這種地方招待您,萬望見諒。”


    房間裏沒有可以使喚的隨從,一片安靜。會麵的兩個人所在的角落裏隻有路多維克在待命。珍惜時間,李察注視著伯爵進入了正題。


    “——你知道出現在王宮裏的假冒大公之女的事件吧?”


    麵對突如其來的質問,伯爵並沒有動搖。


    “是的。是冒充瑪麗露夏公主之名的妓女的事吧。我知道哦。”


    “命令蘭斯洛特偷走那個公主的人是你把?”


    一瞬間,伯爵注視著李察,笑容洋溢地點了點頭。


    “失禮了,我真是有點吃驚。沒想到會被問到有沒有向公主殿下派出刺客……正如您所說的,是我讓蘭斯洛特去的。有什麽問題嗎?”


    “為什麽做那種事情?我想知道理由。你對蘭斯洛特說的是不管真假都沒關係,你想要的隻是叫‘瑪麗露夏公主’的人吧?”


    “那當然是為了您好啊。”


    “為了我?”*[注]


    “如果是本尊的話,就不得不在她被惡人殺害之前保護她吧?因為你表麵上是跟公主無關的人,我認為就算您打算保護她也會遇到障礙。反過來如果是冒充者,肯定是為了害你而出現的,也


    就是說是不得不除掉的敵人。大公殿下恐怕不會連假公主的長相都知道吧?把抓到的假冒者說成是真人交出去也不錯吧。這樣做的話‘瑪麗露夏公主’就會確實地被大公之手所殺,從這世界上消失。這樣沒有必要再派新的刺客,也就沒有必要害怕刺客,公主殿下和您就都能夠安心了。”


    “……”


    他所說的話倒是有道理的。像是忠實的臣子會做的回答。但明明大公正是因為發現瑟西利亞是瑪麗露夏所以才派來刺客,他卻整個兒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語氣在那裝傻,李察無法壓抑滿腹的焦躁。是你大公進言了這件事嗎,他明白這麽問是不行的。


    “——瑪麗在七年前就死了。”


    他壓抑著聲音說完,伯爵稍微陷入了沉默,最後垂下視線開了口。


    “是啊。我的妹妹也在那個冬天死去了。等過了年,距那時就有八年了。你成長為出色的大人回到了祖國,但是莎拉卻永遠停留在十六歲不再長大。”


    “所以你才向吉魯佛德進言,說了蜜芮兒的事嗎?你告訴他這樣就能讓我痛苦?”


    伯爵臉上又浮現出和平時一樣的笑容,把脖子一歪。


    “為什麽我非要折磨你不可?你誤解了。我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是你的同伴啊。”


    “那又是為什麽?”


    “當然是為了讓你回到西亞蘭來啊。雖然我認為你不會忘記身為王太子的責任,畢竟你在亞德馬利斯生活了那麽久,應該多少也會有些動搖吧。那邊有重要的公主殿下,親戚們也全都在那兒呢。然後終於連特別的女性都出現了,而且還是擁有亞德馬利斯王家血緣的小姐……”


    李察的臉色一寒。對什麽都不打算持有濃厚的興趣,也不打算對什麽執著,這樣過來的生活中,要說有什麽弱點的話,不是妹妹就是蜜芮兒了。這一點被戳破了。


    “就算你不搞這些動作,我也不會忘記西亞蘭的事.”


    “是這樣的嗎?你的好友可是用盡各種手段來把你留住啊。一邊為了你而調查西亞蘭的情勢,一邊為了動搖你的決心連自己的親妹妹都利用——真是過分的人哪。你因此而受到了怎樣的折磨啊。”


    “我希望你不要講他的壞話。有人會為了挽留我做到那個地步,我感到很高興。而且說到利用她的話,你不也是嗎?”


    說話被堅決地打斷,伯爵一下子盯住了他的臉,慢慢地開口。


    “隻要是為了西亞蘭,為了你,我什麽都會做。”


    感覺簡直是在說“隻要能讓你痛苦的話”。本人可能沒有別的意思。可是由於強烈的虧欠感,怎麽都隻能得出這種虧心的解釋。


    “——可是,事情變麻煩了。我本來打算讓大公迎接替身的新娘,把蜜芮兒小姐寄放在我這裏的……剛剛得到報告,說她途中去向不明了。”


    到目前為止還一直努力維持冷靜的李察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


    “什麽……?”


    “本來的計劃是帶她到某個地點會合的,稍稍錯開了。好像是在我從出門後才到達的,但是從那裏就憑空消失了。城館裏有哥頓卿留在那裏,難保不會被他抓走了。”


    李察呆若木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猛然間無法理解剛剛聽到的話。


    “……蜜芮兒應該是從肯費爾德城那裏回亞德馬利斯去了。”


    “所以說,她出了那座城後,我的手下就把蜜芮兒小姐綁架走了哦。”


    李察凝視著滿不在乎的笑著補充的伯爵的臉。


    “如果把蜜芮兒小姐當成人質,就連您也能夠變得熱心起來了吧。您是西亞蘭公國所必需的人物。我不希望您被亞德馬利斯奪走。如果能使您聽話,區區一個蜜芮兒小姐的存在算不了什麽——”


    “伯爵!”


    因為過於憤怒而臉色發青,李察吼道。


    口頭說多少次自己會回來,伯爵還是無法信任自己。也許是擔心王太子會變得對亞德馬利斯惟命是從,為此而決定抓人質吧。還是說這隻不過是場麵話,其實是打算以私人形式把蜜芮兒帶到吉魯佛德那兒去呢?因為他應該知道,那樣一來,自己就會嚐到無比的痛苦。


    (我本來應該一直送她到亞德馬利斯的——)


    現在才感到胸口被後悔填滿。她是為了見自己而特意追過來的,本來應該負起責任為蜜芮兒的人身安全著想的。


    他對哥頓這個名字有印象。七年前的事件中這個男人就跟隨在吉魯佛德左右,現在已經成為其親信中的親信。萬一蜜芮兒被他抓到了,並沒有辦法保證她會被平安無事地帶往大公的宮殿。完全可以料想到她一定不會乖乖聽話,要是有什麽情況發生,對方可能會加害於她。


    忽然間腦海裏閃過一張被閃電照亮的蒼白的臉。那張臉與蜜芮兒的臉重疊,一陣寒意流竄過背上,猛的打了個寒戰。


    如果她遭到了同樣的事情的話。一考慮到此,恐怖的想象就在腦海裏盤旋個不停。


    “——如果蜜芮兒出了什麽事……”


    激動的眼神緊緊盯住伯爵。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剛才還一臉從容的伯爵第一次受到出其不意的攻擊,睜大了眼睛。別過身背對就這樣陷入沉默的伯爵,李察快步離開這個房間,把它甩在身後。


    一邊向出口走去一邊毫不轉身地向追上來的路多維克斬釘截鐵地說。


    “我去找她!”


    “不行!”


    路多維克當場反對,並製止想要再次開口的李察繼續說道。


    “搜索的事請由我來安排。我立刻就派人去找。少主有自己的使命。今天接下來還有兩次會談——”


    “別開玩笑了。現在哪是做這個的時候。”


    “我才沒有開玩笑。請您冷靜下來。少主是為了什麽才回到西亞蘭來的。請好好想一想。”


    路多維克的諫言沒有錯。忍不住焦躁的歎息,李察咬緊了牙,路多維克輕輕地把手按在他的肩上。


    “那位小姐的話,臉皮夠厚……不對是運氣看來很好,一定會沒事的。”


    李察的手指倒插在劉海裏,抱著額頭歎息。事情不可能有那麽樂觀。他站在那裏,滿眼都是煩惱。


    被一個人留下來的伯爵佇立在原地。


    回想起李察斬釘截鐵地說絕不放過時的眼神。他過去不是會用這麽陰沉的眼睛看誰的人。至少在他還是西亞蘭的王太子時不會。


    是長年累月的屈辱與辛苦給了他那樣的表情嗎?還是說因為事關蜜芮兒這名少女呢?看來她的存在在他心目中比自己所預想的還要重要。


    伯爵臉上完全收起了笑容,仔細地考慮起來。


    睜開眼的時候,最先見到的是細絨的毛毯。


    溫暖的空氣,溫暖的被褥。聽得到人們熱鬧的說話聲和柴火劈啪的聲音。還沒有清醒的頭腦茫然地想著,我到底是在哪裏的房間裏被裹在毛毯裏的呢。旁邊有了什麽動靜。


    “啊,醒了嗎?”


    聽到年輕男子的聲音,吃驚地看過去,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正探頭看著自己。他戴著眼鏡,有一張看起來頭腦很好的臉,穿著深藏青色的立領的衣服。


    “你可睡了整整一天了。因為體溫都恢複得差不多了,我想你也差不多該醒過來了。”


    “……”


    蜜芮兒終於慢慢想起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從希斯帶自己去的城館逃出來的時候,腳一打滑掉到水裏去了,到這裏都還有印象。這以後就沒有記憶了,大概是因為立刻就失去知覺了吧。然後,被誰救了起來。——是他嗎?


    “啊……”


    剛要開口,就劇烈地咳嗽起來。眼鏡少年趕緊靠過來。


    “起得來嗎?羅迪恩,幫他撫摩一下背部。”


    聽了他的話正打算起來的蜜芮兒抬起視線,看見自己正上方有一張男人的臉,大吃一驚。 他一臉一本正經地坐著,而自己不知為什麽把他的大腿當成枕頭睡在上麵。


    “哇啊!”


    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慌慌張張地坐了起來。


    “為、為什麽是膝枕!?”


    竟然和不認識的男人在熟睡中親密接觸。看她忐忑不已,那個男人慢慢的開口。


    “因為你抱怨說沒有枕頭就睡不著,我隻是提供自己的大腿給你睡而已。”


    “抱怨?”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對意識不清的時候還提出這種要求的自己感到羞愧,蜜芮兒微微紅了臉。


    “對……對不起……”


    名叫羅迪恩的男子一言不發地點點頭,抽回了身體。黑色短發,麵無表情,年齡大概是二十未過五。所著服裝與眼鏡少年相同。


    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室內還有其他好幾個男人。他們也都穿著一樣的服裝。房間裏並排著大約有十張樸素的床,而蜜芮兒就睡在暖爐邊堆著墊子和被褥的床上。


    (難怪我剛才覺得非常暖和……多虧如此我才沒有凍死啊。)


    在溫暖之中放鬆下來,呼吸也變得平穩,可是突然低頭看見自己的樣子,立時倒吸了一口氣。


    大概是為了給在水裏凍僵了的自己增添溫暖,身上被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毯子。不過,這也沒什麽。


    問題在於,自己身上穿的是沒有見過的衣服。從城館逃出來的時候,應該是穿著跟安傑麗卡借的男裝,可是現在很顯然穿的不是那一件。也就是說有誰幫自己換掉了濕衣服。


    “呀……、是、是誰、衣、衣服、我的!”


    眼睛少年用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左右發問,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蜜芮兒。


    “衣服?濕掉了所以給你烘幹了。不是問這個?——啊啊,是羅迪恩喲,讓他幫你換的。”


    “!!”


    蜜芮兒轉過臉注視著羅迪恩。幫自己換衣服也就是把自己身上穿的東西都脫掉,衣服脫掉後應該就會變成裸體,也就是應該被他看見了自己的胴體——


    腦袋裏滴溜溜地直轉著一個念頭:這回才真的是嫁不出去了。頭腦差點兒就變成一片空白之時。


    “不是的,雖然我本來是想要給你換的,可是你說你自己來就行,就這樣出了房間。”


    聽了羅迪恩一臉認真的說明,蜜芮兒這才回過神來。


    “誒……我自己換的?真的嗎?”


    “是的。一換完衣服,就又失去了意識。”


    看起來沒有說謊。看來無意識間少女的執著好歹是發動了,蜜芮兒舒了一口氣。可是,臉色立刻又變青了。


    一直貼身攜帶的藍色小匣子——放著耳飾的那個匣子不見了。四下環視,連個影子也沒有。


    “不是吧……討厭,在哪裏?如果沒有那個的話……!“


    難不成是在掉到水裏時被水流衝到哪裏去了嗎? 都來到這裏才把它給弄丟了,要怎麽跟李察道歉才好?看見蜜芮兒慌了神,羅迪恩慢慢地從背後的桌子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個東西。


    “是在找這個嗎?“


    他邊說邊遞過來的,正是蜜芮兒正在找的東西。被藍布包裹著的匣子已經浸濕了,不過打開來後,內裏的耳飾還好好地躺在那裏。


    “……太好了……“


    安心的眼淚都流出來了,雙手緊緊抓著這個小匣子。


    “很重要的東西嗎?”


    聽到眼鏡少年的詢問,蜜芮兒輕輕地點了點頭。李察的寶物安然地在自己手裏。沒有弄丟真是太好了,隻是這樣心情就被幸福籠罩著。


    遠遠傳來要沸騰起來一般的歡呼聲,吃了一驚而回到現實裏來。可能是由於安心下來頭腦也稍微冷靜下來了,總算有把握現狀的餘裕了。


    “請問……這裏是哪裏啊?”


    “伊爾澤恩的離宮唷。”


    “伊爾澤恩……?那個,你們是誰?”


    眼睛少年驚訝地皺起眉頭。


    “你不認得這套製服嗎?”


    “……沒見過。”


    點綴著紫色的深藏青色的製服,大概是軍服吧。立領的衣服長度及腰,肩頭裝飾著金色的纓子,從那裏垂下來的細小的銀鏈描繪出一道優雅的弧線,係到左胸的口袋上。胸口的紋章是獅子和百合花的組合。腰係粗皮帶,腳蹬長筒靴。


    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服飾,她誠實地搖了搖頭,於是他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有這種事的。竟然不知道西亞蘭的騎士團的製服……啊、難道說你……”


    他滿臉困惑地注視著迷芮兒,可是蜜芮兒比他更迷惑。她還在想騎士團到底是什麽東西,屋子裏的其他人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走了過來。每個人都很年輕,體格健碩,穿著同樣的深青色製服。


    “你總算活過來了哪——,小子。還以為你是不是死了呢。”


    “怎樣了,亞力士。這家夥的身份,弄明白了嗎?”


    “不,這個嘛……”


    被稱為亞力士的眼鏡少年猶豫不決地看著蜜芮兒,放低了聲音。


    “他看起來好像是喪失記憶了。”


    (——哈?)


    不理會眼都瞪圓了的蜜芮兒,男子們彼此交換著驚訝的視線。


    “真的嗎?連自己的事情也不記得了嗎?”


    “因為他說不知道我們的事啊!不認得西亞蘭騎士團的製服這種事,不可能有的吧?整個人懵得厲害……一定是被河水衝走的時候腦袋被打到了,因為什麽衝擊而喪失了記憶了吧?”


    對著熱心地解說著的亞力士,蜜芮兒帶著很不好的預感詢問道。


    “請問……騎士團是……?”


    “所以說是西亞蘭騎士團了啊。直屬大公殿下的西亞蘭騎士團的第五師團。你真的不知道嗎?”


    看著臉色發白的蜜芮兒,亞力士帶著同情的表情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果然是不記得了吧。真可憐。——向團長報告一下比較好吧。”


    無法回答開始和周圍的男子們交談的他的話,蜜芮兒沉默了。她仔細咀嚼著剛剛聽到的話,簡直無法相信。


    (直屬大公的騎士團?那麽,也就是說……我現在在敵陣的正中……!?)


    本來都溫暖起來的身體突然之間感覺失去了血氣。明明本來應該是要沿著水路走出城館外,去和安傑麗卡的熟人會合的,為什麽會落到這裏來啊。


    (這下糟了……如果我的事情被大公知道了怎麽辦?肯定會被逼著馬上結婚的,這樣一來大公和亞德馬利斯的政治聯姻就成立了。那李察會變成怎樣啊!而且還是什麽騎士團,不是全都是男人的地方嗎?啊,太危險了!)


    找個空隙逃出去吧。可是伊爾澤恩的離宮到底是在哪裏啊?逃出去以後應該往哪邊走好啊?


    無視陷入手足無措的蜜芮兒,亞力士他們還在說。


    “副長他們不是說了嘛,從衣服上看,是打哪兒來的少爺不是嗎?”


    “附近的別墅和住宅的派人去問過了,似乎都沒有兒子失蹤的。可能是從更遠的地方來的。”


    “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兒啊?嚴重到失憶的地步!”


    “所以說由騎士團把他給藏起來不就好了嗎。幸好這裏有一堆和他同個年齡層的男人。不是說木隱於山林嘛。如果他有什麽隱情的話,不是更不能把他趕出去了嗎?”


    蜜芮兒突然猛眨眼睛。從流入耳朵的他們的對話來解釋,似乎沒有發現自己是個


    女人。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成了男人對待。


    (對了,是這頭頭發的緣故……)


    對西亞蘭而言,女性是不可能留短發的。這件事她已經聽說過好幾次。所以對短發的蜜芮兒連是男是女的疑問都沒有,從一開始就認為她是男的。再加上由於她不知道西亞蘭的內情,就擅自誤認為她喪失了記憶。


    (這麽說來,隻要我自己也小心注意,女人的身份就不會暴露了呢。大概也不會被作為蜜芮兒帶到大公那兒去了。——話說回來,在直屬大公的騎士團做得好的話,搞不好能探聽到敵人的情報……)


    胸口怦怦地跳起來。她知道這是個危險的賭注。但是反過來想想,這不是天外飛來的好機會嗎?


    “——那麽我,暫且去向團長報告了。”


    扶了扶眼鏡,亞力士站了起來。蜜芮兒想也沒想就就叫住了他。


    “那個,請等一下好嗎?“


    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蜜芮兒喉嚨咕嘟一聲,繼續說道。


    “我想道聲謝,而且也有話想說……可以帶我去見團長嗎?”


    在帶領之下到達的房間裏,麵向桌子的那個男子,意外的年輕。


    以被軍隊所任命的人而言,感覺有點過於纖弱,可是眼神果然伶俐,加上可能是淺淺的金發的緣故,看起來稍微有些冷漠。他大概就是這個騎士團的負責人,也就團長吧。蜜芮兒想著,向從正在讀的文件裏抬起眼的他打了招呼。


    “……你就是,因溺水結果喪失記憶的少年嗎?”


    他的眼睛裏浮現出驚訝的神色。蜜芮兒堅定地回望著他。


    “是的。承蒙保護,感激不盡。“


    “……“


    對方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似乎是在做更進一步的觀察。沉默持續了有一會兒,蜜芮兒的額頭浮出了冷汗。


    果然很可疑吧?由於撒謊的內疚感,不知不覺膽怯了起來。


    但是不可以在這裏退卻。這是做夢也沒有想過的好機會。


    根據聽到的說法來推,蜜芮兒掉下水路後就隨著水流漂到城館外的尤諾河裏去了,在河裏被發現的。他們正在由於任務而前往伊爾澤恩的離宮途中,根據師團長的指示就把昏迷的蜜芮兒送到離宮來了。


    在深冬的河裏上下沉浮固然不同尋常,由於蜜芮兒身上穿著上等質料的衣服,似乎被認為是哪裏的好人家兒子來河邊遊玩兒失足落水。派出使者到附近打聽,卻沒有一點線索,所以一直在等她醒來。


    最先發現蜜芮兒的亞力士因為過於擔心她的病情而誤會她失憶,這大概是件幸運的事。趁他就著誤會向上司報告的機會,蜜芮兒決定利用這個狀況。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無處可去。拜托您了,請讓我留在這裏!“


    胸懷堅定的決心發言,對方的表情卻沒有變化,沉默了片刻回答。


    “那是入團申請嗎?“


    “是的。“


    “……”


    反應真慢。難得的好機會怎麽能讓它溜了,蜜芮兒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一步。


    “我真的什麽都做。雖然我做的麵包好像是要命的糟糕所以對自己發誓決不再做了,但是如果無論如何都要我做的話我也會每天早上都烤麵包。還有,雖然不是很擅長但是我也會做餅幹。如果借我木刀的話我也會衝在前鋒揮刀戰鬥。所以,請不要把我趕走,拜托了!”


    蜜芮兒拚命地訴說自己能回想起來的優點,他帶著冷靜的眼神問道。


    “名字是?”


    “蜜……米歇爾。”


    急忙間說出了一個合適的名字。當然不能夠用本名來自稱。因為“蜜芮兒”完全是女性的名字,不能在做純男子的騎士團的入團申請時用。


    不錯,這裏是男子的花園。這裏不是女人該待的地方。首先這一點一定要記在頭腦裏。


    “——米歇爾。你的熱情我也能感受得到,可是很遺憾,這件事不是我自己一個人能夠決定的。”


    對這個冷淡的回答,蜜芮兒不打算罷休,還想要再開口。可是他毫不在意地站了起來,就這樣走過來,從蜜芮兒身邊走過後打開了門。


    “總之先向其他人做個介紹吧。大家都在擔心你。跟過來吧。”


    看著他迅速地走了出去,蜜芮兒一時間愣了一下,趕緊向他身後追了過去。


    位於伊爾澤恩離宮西邊的宿舍是三層石造的建築。這時候太陽早就下山了,晚飯也結束了,一登上向隊員們的房間所在的二樓,立刻就聽到到處都回響著嘈雜的聲音。本來之前讓蜜芮兒睡的也是這裏頭的一間,可是那時大概是由於睡迷糊了沒有發覺這些噪音,現在覺得吵得耳朵都疼。每一間都充滿了男子們粗大的嗓門大笑著或嚷嚷著的聲音。


    團長把麵前的門一推開,喧鬧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蜜芮兒向裏頭窺視,看見單手拿著酒瓶的滿臉通紅的男子集團,一下子堵住了呼吸。


    (好……好邋遢……!)


    情不自禁地板起了臉,團長確認了一下裏頭立刻就關上了門。隔壁的房間的門也一樣一打開就立刻關上。看起來是在尋找某個人。


    蜜芮兒詫異地想道,現在是在幹嘛呢。正當此時。


    “嗚喔喔,伊澤爾斯~~”


    從哪裏傳來了拉長了的聲音。


    一看,隻見一個男人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手裏抓著一個酒瓶,睡眼惺忪的樣子,很明顯是醉了。


    他踉踉蹌蹌的衝了過來,單手環繞著團長的肩膀抱住了他。


    “還在工作嗎~~宴會早就已經開始了哦。呀哈哈哈哈哈”


    團長用寒冷徹骨的銳利眼神冷冷地盯著那個男人。雖然是事不關己,蜜芮兒也忍不住喉頭咕嘟地響了一聲。


    (這、這個人,再怎麽醉,對著身份高的人用這種態度不是糟了嘛……)


    會不會立刻就被開除啊,搞不好會在這裏就受到懲罰。咽下一口幹唾液注視著他們,團長突然輕聲地歎息起來。


    “飲酒也要適可而止。明天還有任務喲,團長。”


    “——喝?”


    蜜芮兒的眼睛在他們兩個之間來回打量比較著。還以為團長一定就是眼前這位金發的人呢——


    (這個醉鬼才是,師團長!?”)


    重新目不轉睛地看著團長,實在感覺不到那種威嚴。年齡和被稱為伊澤爾斯的金發男子差不多年輕,深棕色的頭發大概是睡相不好的緣故四處亂翹,一點兒也看不出像個上級軍官的樣子。從那張還流露出天真的麵容來看,比起軍人,他更像一個喜歡玩樂的青年貴族。


    團長用依舊惺忪的睡眼看著注視著自己的蜜芮兒。


    “嗯……?誰啊,這個少年”


    麵對著一臉“沒有見過啊”的表情皺起眉頭的長官,伊澤爾斯插了嘴。


    “是之前在河裏撿到的少年喲。”


    “哦哦!是那個水裏的死屍啊。”


    “幸好沒有變成死屍,但是因為打擊而失去了記憶。因為沒有可去的地方,說是想要留下來。您要怎麽辦?”


    到底是公事公辦的告知語氣,師團長“呼唔”地哼了一聲,一動不動地盯著蜜芮兒看。發愣著的蜜芮兒因為那句話而回過神來。


    “拜托您了。請讓我在這裏工作!”


    雖說隻是順水推舟,但偶然把自己拾起來的是西亞蘭騎士團的這種幸運,不想讓它溜走。 話尾自然就有種拚命的味道。


    師團長盯得她更緊了。但突然間微微一笑。


    “好吧。允許你入團。”


    “誒……謝、非常感謝!”


    意外地幹脆地被接受了,蜜芮兒臉頰興奮得發紅。接著,肩膀


    就被師團長的手緊緊抓住猛搖。


    “在我這個傑克.威倫斯將軍的手下,為了征服世界的野心而工作到粉身碎骨吧,少年!”


    “是!……哈?”


    受到熱情的激勵而勁頭十足地回答了以後,才發覺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奇怪的單詞,愣住了。團長還抱著蜜芮兒的肩頭不放,興高采烈地湊近臉來望著她,突然間單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我是要成為世界霸主的男人,傑克.威倫斯。——就是這樣!”


    吐出神氣的台詞後,他啊哈哈地笑著猛拍蜜芮兒的背部。難得外貌長得像個貴公子,卻被其言行給糟蹋了。


    蜜芮兒呆若木雞地目送和來時一樣踉踉蹌蹌離去的他,伊澤爾斯則對她用冷靜的表情解釋說。


    “不要在意。他就是那樣的人。一喝醉就會說‘要去征服世界’,這是他的習慣。”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他的視線變得有些縹緲。


    “就算這樣那個人明年也有三十歲了……”


    晃悠悠地往前走的團長,突然轉過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看了一會兒以後,他又大步地走了回來,再次將手用力地盤上蜜芮兒的肩膀。


    “在做什麽呢——喂,到這邊來。不和我作為征服世界的尖兵的部下們一起喝個通宵嗎?”


    “誒誒、那、那個”


    肩頭還被搭著,拖拖拉拉地被帶著走,蜜芮兒內心直冒冷汗。


    (什麽嘛,看起來隻不過是個醉漢而已……這個人真的是騎士團的團長嗎?話說回來,沒問題嗎?騎士團的團長是這種樣子……)


    盡管是敵人,也忍不住擔心了起來。潛入這種地方真的能夠好好地打聽到情報嗎?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可是,已經衝到這裏來了,現在才來猶豫也沒用了。


    (雖然搞不明白是要征服世界還是要幹什麽,總之先潛入徹底地搜查好了!)


    一邊走向醉漢們的酒宴,蜜芮兒重新為自己加油。


    翌日早晨,蜜芮兒在團長室重新和師團長傑克.威倫斯會麵。


    “昨晚過的很開心哪,少年。你很能喝嘛,我喜歡。”


    他用和昨晚完全不一樣的清爽麵容笑著,蜜芮兒回望著他,笑容有點僵硬。


    “哈啊……謝謝您。”


    昨天被醉酒的他帶到隊員們的房間裏。被酒意正酣的他們圍住,一直到早晨為止都被迫陪他們宴飲。雖說並不是不會喝酒,但頭果然還是有點重。


    “嗯、然後呢?想要進入我的部隊是嗎?年紀輕輕還真是好事。”


    若無其事地斷言的傑克,看來是和宿醉無緣的人種。隊服穿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拾掇得幹幹淨淨的,看起來更有貴公子的模樣。目光落在伊澤爾斯事先做好的聽取調查書,他嗯嗯的點著頭。


    “因為在河裏遇溺,以前的事情全部都不記得了呢……呼呣。還真麻煩啊。”


    “那個,拜托您了。我真的無處可去了。請讓我留在這裏。我什麽都願意做!”


    不能被拒絕。怎麽能放過好不容易得到的線索呢,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了身子。


    大概是這份氣勢傳達到對方那裏了吧,傑克仍垂眼看著調查書,哼了口氣。


    “叫做米歇爾是吧?”


    “是、是的!“


    頓了一頓,他笑吟吟地抬頭。


    “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卻記得自己的名字嗎?”


    麵對理所當然的疑問,一瞬間有點膽怯了。可是也沒道理現在再來改口。為了不顯得可疑,她用盡可能堂堂正正的態度回答說。


    “隻有名字勉勉強強想得起來,可是其他的都不記得了。”


    “……這樣啊。”


    點了點頭,他翻著調查書。


    “你不擅長用劍嗎?”


    蜜芮兒啞口無言。伊澤爾斯代替她回答道。


    “讓他持劍試過了,一點劍法也沒有。連劍也沒怎麽碰過的樣子。”


    “哼。哎,你這麽看的話就是這樣沒錯了吧……弓和槍也不會嗎?”


    蜜芮兒更是說不出話來了。伊澤爾斯一臉冷靜地又回答了。


    “不僅不懂用法,還差點兒害周圍的人受傷。不要讓他用比較好。”


    “……馬呢?”


    “好像不是不能騎,可是有向自己人的陣地衝過來之虞,這一項也是不要讓他做比較安全。”


    “……”


    “姑且為了慎重起見再說一下,也沒有接受過大學之類的高等教育的跡象,既然說是記憶喪失,不管怎樣都無法期待他那方麵的表現。要做文官也很困難吧。”


    啪地放下調查書,傑克愕然地望著蜜芮兒。


    “也就是說,什麽騎士的基礎都辦不到嗎?這樣虧你也敢提出入團申請哪。”


    蜜芮兒無話可說,垂頭喪氣。是啊。重新想想,有騎士樣的事情自己一件也做不來。


    一大清早就被伊澤爾斯叫了出來,讓自己拿一些普通的武器,可是首先就連用法也不曉得。好歹裝模作樣地揮舞了一通試試,看著來回揮劍的蜜芮兒伊澤爾斯好像愣住了。自己的劍技應該離騎士團的水平差得相當遠吧。


    說要讓自己騎馬試試就帶自己去到馬場,因為一次也沒有騎過所以也沒辦法順利地駕馭,好不容易才騎上去了卻讓馬失控了,結果害他都陷入危險境地。


    文化方麵是最後一擊。騎士團裏有被稱為書記官的文官,主要是做對軍隊的各種文件的保管和寫作等工作,聚集了或修習有數種古代語言,或對在大學裏學得的專業領域有所長等各種腦力派人才,隻在街上的初等學校裏學過讀寫計算和簡單的曆史的蜜芮兒是無法勝任這份工作的。


    (這麽一考慮的話,我豈不是真的什麽都做不來嗎?怎麽辦,要是就這樣被趕出去的話……)


    “沒用鬼”,這句話在腦袋裏骨碌骨碌地打轉。都來到了這裏,卻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導致門路被堵上了嗎?


    自初春的時候被叫到亞德馬利斯去、成為佛雷德的替身以來,和有“騎士”之稱的人接觸的機會多到煩人,現在竟然連模仿他們都做不到。


    用常識來考慮的話,在小市民當中培養大的庶民,就算裝不來騎士也沒什麽氣餒的必要吧。做不到是理所當然的,反而做得到才真叫奇了。盡管如此蜜芮兒還是很懊悔。身在線索伸手可及之地,卻由於自身的不足把那麽好的機會給白費了。


    在二人的注視中,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思考。


    (就算氣餒也沒有用哇。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得考慮自己能做什麽……)


    總之重要的是能繼續留在這裏。隻要是為了那個目標做什麽事情都可以。


    “不會做的事情,我會努力到做得到為止。隻要能派得上用場,我什麽都做。所以請暫時讓我留在這裏吧。拜托了!”


    她並沒有低頭。隻願自己滿溢而出的幹勁能被傳達,她隻是注視著他的眼睛。


    一動不動地回望過來的傑克臉色浮現出一抹大膽的笑容。


    “——表情不錯。”


    他抓起手頭的筆,在紙上麻利地寫著。


    “好吧。米歇爾,我任命你為我等第五師團的雜工!”


    對於這得意洋洋地宣布出來的話,副長伊澤爾斯用吃驚地表情看著他的長官。蜜芮兒則兩眼生輝,與他的反應形成對照。


    “謝謝!”


    “但是,隻是臨時入團而已。”


    喜滋滋地道了謝的蜜芮兒聽到那句話,迷惑不解。


    “誒……臨時入團?”


    “再怎麽說是為人手不足而煩惱,也沒有富餘到連沒用的人也要養起來的地步。如果在入


    團考試裏合格了,我自會向大公殿下推薦你,正式授予你作為騎士的勳章。”


    “考試!?”


    忍不住失聲大叫了出來以後,傑克輕輕地一抬眉,點了點頭,就好像在說“那是當然的”。


    “其他人也都是這麽做才入團的哦。哎,不用擔心,我不會把喪失記憶的少年冷不丁扔到深冬的天空下的喲。重點是考合格就好了。”


    黑色的瞳孔裏浮現出親切的神色,傑克爽朗地笑了。相對的蜜芮兒卻在為意想不到的展開而焦急。


    為了入團竟然還要考試,想都沒有想過。但是從現實的角度來看,那也是應該的吧。盡管至今為止都在和白百合的騎士們交往,關於騎士團的規定卻完全不知情,現在又重新認識到這一點。


    (說得也是呢。不可能進行得那麽順利啊。我看得太簡單了吧。)


    如果連入團都可以辦到的話就可以盡情地探聽大公身邊的情報了,本來是一直這麽想的。不由對自己的不知世事感到很懊惱。


    (可是,考試合格的話,說是會向大公推薦我……可能能夠接近大公那個家夥也說不定。這不也是個好機會嘛!)


    如果是這樣的話,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考合格給他看看。下定了決心,抬起臉來。


    “我知道了,我接受考試。但是,要做什麽事好呢?”


    一邊鼓起幹勁,一邊試探著問道。凝視著這樣的蜜芮兒,傑克微笑了。


    “不用那麽緊張也可以的。內容和時日隨後會告訴你的。在那之前就作為實習生,學習各種各樣的事情吧。”


    他說著把一張不知寫了些什麽的紙遞了過來。看了一下,是一張時間被劃分得很細的計劃表之類的東西。


    “我等第五師團最近稍微有點鬆懈哪。你作為我直屬的雜用人員,希望你按我的命令把這個狀況修正過來。”


    “我知道了!請交給我吧!”


    蜜芮兒幹勁十足地接過了那張表,目光落在上麵。


    “……那個,不好意思我有疑問。”


    “怎麽了?”


    “這裏寫著‘夜晚八點,酒宴’,這怎麽說……?”


    “因為要舉辦酒宴,所以你也要來陪,就是這個意思。”


    “每、每天嗎?”


    “當然了。”


    那才叫做鬆懈不是嗎,蜜芮兒想著,但好不容易能夠臨時入團,也得到了工作,還是決定不要深入追究,就這樣放在一邊。


    “那麽重新打個招呼。我是西亞蘭騎士團第五師團的師團長,傑克.威倫斯。這位看起來很冷血的金發是伊澤爾斯.霍華德副長。在你的指導官確定之前,你的監督就交由他來做。加油唷。”


    “是!請多多指教!”


    自己也有做得到的事。在這裏就能夠為李察探聽情報。這件事情多令人欣喜啊,蜜芮兒心頭激動不已地點點頭。


    順便問了一下一直很在意地事情。


    “大家都是為了任務而來到離宮的吧。到底是什麽任務啊?”


    伊澤爾斯瞅了傑克一眼。感受到他的視線,團長在椅子上往後一靠,回答道。


    “大掃除喲。給伊爾澤恩的大掃除。”


    “……掃除?”


    “沒錯。因為近日這裏會有宴會,為此要預先做準備。你……對了,失憶了所以不知道嗎。大公殿下就要迎接來自亞德馬利斯的新娘子了。那個新娘子的歡迎典禮就是在這裏進行的。”


    蜜芮兒心裏嚇了一跳。為終於到來的自己的替身新娘舉辦的歡迎宴會就在這裏進行。而自己則被為此做事前準備的人們撿到也來到這裏,還真是奇妙的緣分。


    “這樣啊。騎士團連大掃除也做啊。”


    為了不讓人察覺自己的吃驚,蜜芮兒改變了話題,團長浮現出感覺有點不可思議的笑容。


    “很快樂哦,大掃除。心靈會得到洗滌。嗚呣。我最喜歡大掃除了。”


    手肘墊在桌上,托著腮幫子,他饒有興味地盯著蜜芮兒,看了又看。


    因為隊員的房間都住滿了,蜜芮兒的睡鋪隻好倉促地安置在三樓的雜物房裏。


    盡管簡樸,可是至少有床,而且最重要的是還是間單人房,這點最令人高興了。不管怎樣小心,如果和其他隊員同住一間房的話,總有一天絕對會瞞不下去的吧。


    單獨一人在房間裏冷靜下來後,蜜芮兒重新考慮了今後的事情。


    這裏不是亞德馬利斯。不是在身邊人都是同伴,一直受到他們保護的地方。能夠依賴的隻有自己而已,換言之自己的安全隻能靠自己來保護。不僅沒有人會保護自己,連認識的人也沒有。完完全全變成孤獨一人了。想到這裏,變得有點怯弱,她趕緊把那個念頭趕走。


    (總之,在這裏要盡可能不引人注目,老老實實地度過。如果讓人覺得可疑而被趕出去可不行,而且如果身為女性這件事暴露了的話也不知道會變成怎麽樣。不注意不行。)


    為了潛入調查,要避免引人注目的行動。而且要舍棄自己身為女人的身份,作為男人生活。蜜芮兒把這兩件事都銘記於心。


    (要盡可能像個男人那樣行動。對自己也用“俺”來稱呼比較好呢。)


    “吭吭”一聲清了清喉嚨,暫且練習看看吧。


    “阿……俺哪——”


    笑嘻嘻地試著開口說說看,因為說不慣的說法臉都抽搐了。


    (不行……我辦不到……至、至少、要說得出‘咱’)【崩潰中,幹脆把俺譯成爺,把中文的俺留給仆好了】


    勉強與自己體內身為少女的那一部分達成妥協,蜜芮兒注視著藍色的小匣子。


    在亞德馬利斯的時候總是在身邊守護自己的人,現在不在這裏。


    想到這點胸口就一緊,像被什麽揪住了一樣生疼。但是這次要由自己來守護他了。想到自己是為此而來的,蜜芮兒把痛苦轉化成幹勁後,決定暫且先睡下了。


    雜工的清晨來得特別早。


    這一天蜜芮兒也在天色尚昏的時候就醒來了。急急忙忙地換好衣服,整理好頭發走出了房間。


    首先要去的是戶外的水井。騎士團在廣大的伊爾澤恩離宮內部的西側借用了一棟房子,有一口專用的水井。


    汲起水來轉移到專用的盆裏,把它搬回宿舍樓放到大廳裏,然後又往水井走去。這樣往返了約有二十回以後,這回就該拿起水桶和棍棒上樓去了。


    走廊的兩側並排著一扇扇的門。來到門前,蜜芮兒毫不留情地用棍棒敲打起水桶來。“起床了——!!”


    一邊喊著一邊打開門來,鏘鏘地敲著水桶。在突如其來的響徹耳際的刺耳的噪音中,屋內有好幾個睡著的隊員都一躍而起。


    “怎、怎麽了。”


    “誰呀,吵死了。你以為現在幾點啊?”


    身上的襯衫亂七八糟的,敞著胸,留著拉碴胡子的男人們用還殘留著酒意的遲鈍眼神怨恨地看過來。


    (一大早就這麽邋遢……!)


    蜜芮兒想是這麽想,當然沒有宣之於口。今天也要忠實地執行作為團長直屬的雜工的任務。“早上好!已經起床的人,請把還在睡的人叫起來。水在下麵已經準備好了。”


    “你……是叫做米歇爾吧?為什麽這麽精神啊?”


    “總之大聲地敲醒你們,這是團長說的。”


    “我說,你昨晚確實有和我們一起喝酒了吧。而且還留到最後。”


    “這樣也不會宿醉嗎?啊~年輕真是耀眼啊。”


    “喂喂,演習比團長遲到的人,要罰跑演習場一百圈喲!”


    向著睡眼惺忪懶洋洋地起身的他們大喝一聲,蜜芮兒就出了房


    間。感覺到背後傳來嘎吱嘎吱起床的動靜,她往下一個房間走去。


    打開門,又是喊著“起床了!”走進去,果然仍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抱怨聲。


    “你一大早的未免太精神了點吧!”


    “啊、不好意思。因為這是工作。”


    “不需要——唷,起床員什麽的。”


    “把我的安眠還回來!”


    “這是團長的命令!”


    對著不肯死心的騎士前輩們,蜜芮兒堂堂地撂了話。哇啊啊,歎息聲不斷傳來。


    “那個老大不小的家夥,因為自己起的早就連我們也被強製起床,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而且還是不可置信的海量!他什麽時候睡的啊!太霸道了!”


    對於他們對團長的評價,蜜芮兒在心裏悄悄地表示同意。明明每天晚上都舉行酒宴喝到很晚,團長傑克卻從早上開始就精力充沛,在早飯前的演習中比誰都要早出陣,還在空無一人的演習場一心一意地做準備體操。而且對於比自己晚出陣的人,二話不說就處罰他們繞演習場跑一百圈。他大概是隊內最有活力的一個了吧。


    “請用冷水洗洗臉,好好地清醒一下。團長已經起床了喲!”


    隻留下這些話就往下個房間走去的蜜芮兒一邊打響了水桶一邊掉轉步伐。雖然同情他們,她可沒有空閑總是聽他們抱怨。自己身上也負有把第五師團的全員都敲醒這等重要的使命。


    起床員的任務結束以後,蜜芮兒向食堂走去。


    現在開始進入早晨的演習,在此期間要準備早飯。話雖這麽說,隊裏有專屬的炊事班,蜜芮兒沒有必要做飯。隻是,當配餐員與蜜芮兒輪換休息後,所留下來的空缺就由她幫忙補上。


    打了招呼後進去,另一名叫莎夏的配餐員笑麵相迎。


    “早上好,米歇爾君。今天也好好幹了呢。”


    二人的年齡差距就像祖母和孫子一樣,她似乎很同情蜜芮兒的境遇,事事都給予關照。現在也是,從口袋裏掏出了什麽東西遞了過來。


    “昨天,有街上的商人來了吧。留下了很多東西喲。”


    “啊……‘傑弗裏’的糖球!”


    看見熟悉的包裝紙,蜜芮兒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聲音。這是在商業區生活的時候,經常去買的那家糖果店的商品。看來似乎在西亞蘭國內也建起了分店。


    “謝謝你,莎夏。”


    “哎呀,不用謝喲。不過要對大家保密喲。”


    自己因為一兩顆糖果就單純地開心起來,反過來好像使她很高興,莎夏笑嘻嘻的。蜜芮兒把五顏六色的糖果拿近眼底看著,突然想起了什麽抬起了臉。


    “對了。那個商人有沒有說什麽?街上有沒有什麽變化?”


    “嗯,沒什麽特別的……”


    莎夏歪著頭,好像感覺不可思議地投回了視線。


    “你啊,每次有商人出入你都會留意,有什麽事嗎?如果有什麽想調查的事我來幫你問問看吧?”


    “啊,嗯,不是那樣的。——隻是,我想哪怕隻有一點,如果有能取回自己的記憶的線索的話……”


    看著垂下眼睛的蜜芮兒,莎拉同情地點點頭。


    “是這樣啊。啊啊,如果有什麽不一樣的事我立刻就會告訴你的。”


    “嗯,謝謝。”


    笑著回禮的同時,蜜芮兒在心中低喃著。


    (如果有類似李察被大公逮捕的的事情發生的話,絕對會有流言傳出來。但是沒有那種流言的話就是說他還平安無事吧。而且,大公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行動……)


    自被任命為雜工以來,一直在盡可能地和各種人接觸,進行交談。不管是怎樣瑣碎的事情都無所謂。總之目前想要的就是情報,騎士前輩們舉辦的酒宴如果有來邀請的話都一一應邀,直到最後都豎著耳朵偷聽他們的對話。和隨隊而行的炊事班呀傭人們等也盡可能地進行交流,對於隊伍的事情也裝作若無其事地打聽過。


    “那麽很不好意思,今天也要快點來幫忙了。”


    被莎夏一催促,蜜芮兒中斷了思考,開始做配餐的準備。


    首先要打開窗戶,從給食堂的空氣換氣開始。用水擦拭長桌,把裝著牛奶的瓶子和放著餐盤、叉子和勺子等的箱子放好。第五師團有大約一百人,和其他師團相比的話好像格外少,即使如此也要準備一百人份的配餐,還是很繁重。


    好容易完成了準備工作,把用來盛烤好的麵包和煮好的湯的餐具分門別類放好後,結束了演習的騎士們就一窩蜂地湧入食堂來了。室內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米歇爾,這邊!”


    盛完湯後累得忍不住“哎呀呀”地歎著轉過肩,就看見亞力士在正中央的座位上對自己招手。被河水衝走時最先發現自己的就是他,大概也有這個緣故在內,他事事都為蜜芮兒操心。每次他都會在食堂都為蜜芮兒確保一個座位。


    “辛苦了。每天都很累吧。有好好睡覺嗎?”


    “嗯。怎麽了?”


    “因為你每天晚上都會被邀請出席酒宴吧?拒絕了也沒問題的。再怎麽說是前輩,他們的行為也是違規的。”


    “違規是指熬夜的事嗎?”


    “那個也算,我指的是酒啦。直屬大公殿下的騎士團在執行殿下所命令的任務時飲酒作樂,真是不像話。”


    “誒,是這樣嗎?”


    沒想到團長每晚都帶頭一再違規,蜜芮兒嚇了一跳。了解這一點的亞力士歎了口氣。


    “再怎麽說是因為沒有比現在更出人頭地的希望,也胡鬧得太過分了。如果傳入了殿下的耳裏,恐怕不是降職就能了事的。”


    “出人頭地……團長已經夠出人頭地了的吧?那麽年輕就當上了將軍。”


    “又不是隻要當上將軍就好了。為了留在軍隊裏連家庭都背叛了,被托付的卻是一個新成立的累贅集團,團長還真是可憐。”


    所謂第五師團,似乎是在西亞蘭騎士團的五個師團中位列末席,被其他師團所輕蔑的一個團。在這裏的數日間蜜芮兒也聽到了這個說法。擔任師團長的傑克.威倫斯出身名門,但由於被委任以第五師團而失去了發跡的機會,被這樣談論著的本人好像也沒什麽工作的熱情。


    “背叛家庭是什麽意思?”


    察覺到好像有什麽內情,蜜芮兒一邊啃著麵包,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亞力士飛快地往坐在遠處的傑克看了一眼。任憑留長的深棕色頭發因為睡亂了的緣故很有活力地往上翹,年輕的團長正和周圍的騎士們談笑風生。


    “團長出身的家庭是代代侍奉大公殿下的名門。不僅是父親和兄長們,連團長自身也是前大公殿下的忠實騎士。可是,在當今的大公即位的時候,父親和兄長們都辭去了職務。於是隻有團長留在了騎士團。當時好像受到了相當厲害的抨擊,說是即使違背家裏的方針也要做識時務之人,騎上優勝的馬嗎~之類的。”


    “哦……”


    知道有即使違抗吉魯佛德大公的即位也要貫徹對前任大公的忠義這等耿直之人的存在,蜜芮兒高興起來。無論如何都想要這樣出色的人來當李察的同伴。一邊那麽想著,一邊偷偷地看著團長的背影。


    (可是團長在父親和兄長們都辭職以後,還獨自一人跟隨在吉魯佛德身邊。為什麽呢?說什麽因為想要出人頭地,他看起來並不像那麽會算計的人啊。)


    聽了亞力士的說明,蜜芮兒欹著腦袋。


    “不是因為所侍奉的君主換代了,自己也不得不引退這個理由吧?”


    “不是那樣的。也就是說……表明不想侍奉當今的大公殿下的意思。”


    到底不是可以大聲


    說出來的事情,他輕聲嘀咕著。


    “這麽做而離開的人有很多。當時的騎士團的師團長中,四個師團的將軍都辭職了。現在的將軍都是大公殿下即位後才任命的的人。而我們第五師團是新成立的,像這回這樣的宴會,不是讓我們做警衛而是讓我們做掃除之類的,我們正是這種贅物師團啊。”


    亞力士一臉鬱悶地說。被那樣看待,對於屬於這個師團的人們來說果然很無奈吧。


    “副長也一直都待在軍隊裏嗎?”


    “團長受命為第五師團的師團長的時候,親自指名了副長。他們好像是自學生士官的時候就認識了,盡管性格什麽的完全不一樣關係倒是很好哪,那個不拘小節的團長和有不會笑的冰霜男之稱的副長。”


    隨聲附和著亞力士的解說,蜜芮兒重新向食堂中放眼望去。這麽說來有件事一直都很在意。


    “這個師團裏,年輕的人還真多啊?”


    “啊啊,因為有很多人剛從學校出來立刻就被分配過來啊。我也是去年才剛入團的。然後還有,哎,說起來難聽,就是得罪了權貴被左遷到這裏的人哪。”


    “呼嗯……”


    所以才說是“贅物集團”啊。蜜芮兒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回轉著視線,卻因發現了一個異質的集團而瞠目。


    (——嗯?奇怪,原本就有那些那般魁梧的人存在的嗎……)


    “魁梧”,這類形容詞恐怕還形容得不夠準確。在本應是相當青春活力的年輕人聚集之所的第五師團裏,他們那粗野的容貌很引人注目。更何況他們還形成了集團,更是格外惹眼。無論哪一個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雖然很沒禮貌,但是對他們的麵貌隻能用凶惡來形容。在那些麵容之中,還有人臉上刻著粗大的傷痕,有的人則戴著意味深長的眼罩。故事裏出現的山賊啊海賊等人物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想著想著蜜芮兒不由得看得入神。亞力士冷冷地出聲。


    “不用在意喲。他們沒什麽特別的危害。隻要不對那些家夥出手,他們什麽也不會對你做。”


    一邊聽一邊繼續仔細觀察,便發現大塊頭的男人當中有個少年,僅此一個,還是十幾歲模樣。他有一頭紅棕色的頭發,表情非常不爽。而包圍著他的大男人們展現出與外表截然不同的極為良好的禮儀,連竊竊私語也沒有,靜靜地吃著飯。


    “他是我讀書時的同級生,不良到極點。我一直都擔任級長的職務,都是因為他害我遇到了很多的麻煩。周圍那些五大三粗的家夥,是他的父親派來的保鏢軍團。他姑且也算是有錢人的兒子。”


    亞力士幹巴巴地說明了一番,心念一轉,擔心地看著蜜芮兒。


    “米歇爾,小心一點唷。因為你是老實人,說不定會被那些不良的家夥盯上。”


    “誒……嗯,我知道了。”


    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獲得“老實”的評價,嚇了一跳的同時,蜜芮兒也思考起來。


    就算用“騎士團”一言以蔽之,裏頭也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啊。


    吃過早餐以後,第五師團就進入離宮的清掃工作。在此期間,打雜工的蜜芮兒又有新的工作。


    抱著堆積著小山一樣的待洗衣物的水盆一經過走廊,到處都有手伸了出來。


    “喂,新來的,洗衣服嗎?我的也拜托了。”


    “我的也是!”


    待洗衣物又重新堆出一座更高的山,蜜芮兒一邊笑著,嘴角不由得有點抽搐。


    “是是……小菜一碟。”


    “是嗎?那我也要。”


    “哎呀——真是能幹哪,這回的新人。佩服佩服!”


    “不,沒什麽大不了的。”


    姑且用親切的態度回應著,心裏暗暗地歎著氣。本來騎士團是應該有洗衣工隨行的,但第五師團卻沒有,因此迄今為止好像都是自己動手、各洗各的衣服。蜜芮兒就在這種情況下偶然地入了團。他們認為這是個好機會,把衣服都硬塞給她洗,結果就變成了這麽個情況。


    之前豪爽地說什麽都做的是自己,也不打算就這點程度的事情抱怨,但到底是接下了幾十人份的活,笑容不由變得有點僵硬。不過也有好處,因為給騎士前輩留下了好印象,在酒席上這個事情那個事情他們都會痛快地跟自己說。所以她決定把這個境況也視為一種幸運。


    伊爾澤恩的離宮水源豐富,有很多個供水點。走到宿舍的背後寬敞的洗衣場,蜜芮兒從井裏打起了水。


    “嗚哇、好冷……”


    脫光鞋襪進入水盆裏,水冷得她臉都有點皺了。她用踩踏的方式來洗衣服。每天洗衣服的這個時候,都隻有她一個人。所以在這裏整理至今為止入手的情報,就成為她每日必備的功課。


    (團長和副長都是侍奉前任西亞蘭大公——也就是李察的父親的騎士,看起來並不像是壞人。但是,事實上卻作為吉魯佛德大公的近衛騎士,接受了他的命令才來到這裏……那兩個人果然是敵人沒錯吧。)


    盡管是直屬大公的騎士團,第五師團和其他團相比,騎士的人數也好隨行的傭人也好都不多。可以看得出他們被冷落了。而且,出身名門的團長傑克雖然悖逆了父兄也要侍奉大公,卻被派來管理這種贅物集團。


    (那也就是說,團長被大公討厭了嗎?可是,為什麽呢?)


    做到那種地步也要來侍奉自己的話,給予他信賴也沒什麽不可吧。盡管如此還是遭到冷淡對待,傑克就什麽想法也沒有嗎?


    (要是,因為那樣而對大公抱有不滿的話……難道不能說服他站到李察這邊來嗎?)


    她注視著身邊堆積著的大量待洗衣物。第五師團隻有百餘來人。不過既然身為大公的騎士,在戰鬥力方麵和情報方麵應該都頗能助一臂之力。話是這麽說,尚未知道被稱為贅物集團的他們的實力,關於那一方麵還不清楚會變成怎樣。


    (要不要把話挑明看看呢……)


    忽然想到這個念頭。不過立刻就一臉為難地搖了搖頭。


    (這並不是可以輕率地說出來的事。即使說是受到了冷遇,那些人在目前肯定還是敵方的人,不知道會在什麽事情上拖李察的後腿。一定要謹慎行事。)


    得出再在隊裏多觀察一陣子看看的結論後,蜜芮兒停下正踩著所洗的衣服的腳,抬起了臉。


    伊爾澤恩的離宮為茂盛的綠樹和豐富的水所澤被。這個地方有著在遙遠的過去因有名的魔法使而湧出溫泉的傳說,曾是大公家的溫泉療養場。之所以用過去時,是因為在這數年間完全沒有被使用過。


    昔日吉魯佛德大公的幺妹瑪麗露夏公主曾在這座廣闊的宮殿裏生活過。這件事是在昨晚的酒席間才聽到的。


    聽說那時身體虛弱的瑪麗露夏曾多次來這裏療養,對湧出溫泉的這座離宮感到喜愛的前大公也經常來拜訪。但是七年前——過了年就變成八年——在受到什麽人襲擊的離宮裏,幼小的公主負了傷,就此變得行蹤不明。“然後據說在離宮裏,隻有侍奉公主殿下的侍女們的屍體倒在那裏——”


    回想起告訴自己這件事的騎士前輩那因酒而變得口齒不清的聲音。情不自禁地想象起那個情景,蜜芮兒一陣發冷。


    (在這麽美麗的地方,竟然發生過這種事情……)


    明明身在明亮的太陽下,卻覺得寒意急劇增加。


    但是瑪麗露夏還活著。名字改成了瑟西莉亞,在亞德馬利斯的王宮中生活著。而且自己為了想要幫助她的哥哥愛瑟魯巴特王太子——李察,而來到了這裏。


    (現在可不是畏畏縮縮的時候哇。吉魯佛德那家夥是個如何無法無天之人,光靠聽說是無法了解的。既然已經來到了那個惡人的身邊,無論如何也要捕獲有利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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