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稍晚的早餐席上,國王一聽到請求,馬上一臉意外地停下動作。


    「你要去西亞蘭?」


    餐桌前有五個人。國王與王妃、王太子及他的未婚妻,然後還有公主。國王一家人平常都是個別用餐,隻有一周開始的第一天會聚集在一起用餐,這是他們的習慣。因為即將舉行婚禮,因此近來王太子的未婚妻也以非正式的身分加入。這天不隻國王,連其他四個人聽到愛德亞德的發言也非常驚訝,麵麵相覦。


    「是的,我前來請求您的允許。」愛德亞德一早就急著請求謁見,結果被邀請參加這個餐會,他有些不自在地點頭。


    「我聽說西亞蘭與肯費爾德的國界已經封鎖了?」


    「是的,我剛才在沙龍也聽說了。」


    「聽說西亞蘭方麵已經武裝戒備了。」


    「是的,這點我也聽說了。」


    「即使這樣你還是要去?大家都很恐懼,不想當使者,你也要去?」


    並不是諷刺,而是真的很驚訝,國王再三確認。


    「我自願前往讓您如此意外嗎?」


    「很意外,我以為你並不是喜歡冒險的那一種人。」國王笑著舉杯。


    的確,對隻知道王宮與別館,以及莫裏茲城堡與茱莉亞居住的商業區的愛德亞德而言,單單是前往異國已經算是冒險了,更別說要前往非同盟國,而且是有武裝勢力的地方。


    「你想去找你兒子嗎?還是去見李察?」


    「……兩者都有。」


    不知道國王是否知道愛德亞德的女兒蜜芮兒也在西亞蘭,他並沒有提及。他輕輕擦拭嘴角,收拾起年輕時期以兄長的身分與胞弟接觸時的態度。


    「李察跟你真像,平常乖巧順從,沒想到某天卻突然反抗,提出不像王族該有的主張,為了一個女人願意吞下對自己不利的條件——雖然他不像某個人一樣企圖私奔。」


    看到揶揄的目光往自己身上而來,愛德亞德困窘地笑著回答:


    「他比較像男子漢,至少不會讓我的女兒遭遇不幸……雖然這隻是我個人的觀點。」


    吉克沉默不語地瞄了瞄國王。國王愉悅地笑了,雖然是出乎意料的揶揄,但是他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我問他真的那麽喜歡那個女孩子嗎?他可是光明磊落地回答我說喜歡哦。」


    「啊?」連身為父親的他都沒這麽問過。


    不理會大受打擊而啞口無言的愛德亞德,國王遙想著說:


    「我不知道他有那麽不成熟的地方,我以為他是一個很理性的男人……我有點對他另眼相看……」


    「呃……」


    「不過那個跟這個是兩回事。」


    國王表情嚴肅。


    「必須讓他明白忤逆我的命令會有怎樣的後果。他明白他無法擺脫身為王太子的命運,但是光那樣還是太天真了。」


    愛德亞德沉默著。他聽說李察在離開之前,曾派遣使者前去拜訪西亞蘭的兩個鄰國的國王,國王沒有提及這件事,表示他不知道吧。李察明白自己被認為不成熟,可是他雖然年輕,卻很冷靜地分析自己的立場,也有不容小覷的行動力,這點愛德亞德很清楚。


    「——蜜芮兒與李察一事能不能交給我?我會跟他們兩方詳談……把事情解決。」


    聽到愛德亞德恭敬地請求,國王單手搖晃著酒杯,陷入思忖。


    「這個嘛……我想他大概也該認輸了吧,知道自己再怎麽努力,光他自己的力量是無法解決這件事的。給他的懲罰就到此結束吧。」


    「好的,我會把您的話傳達給他。」


    太好了。愛德亞德在內心這麽想著,低頭道謝。就算一度置之不理,但是國王不是一個會舍棄親屬的人,更何況是親生姊姊的兒子。


    愛德亞德對打擾早餐會表示歉意,打算離開時,從他的背後傳來聲音。


    「愛德亞德啊,我想你應該懂的——要做出身為王族該做的判斷。」


    愛德亞德一度停下腳步,回頭向國王敬禮後,什麽也沒回答便離開了。


    當氣衝衝地要趕往西亞蘭的愛德亞德急著要從別館出發時,茱莉亞叫住他。


    『你就老老實實地好好問問蜜芮兒的心意吧,那丫頭如果清楚會遭遇各種麻煩事,也知道今後會很辛苦,還是堅持要跟米察君在一起的話,就成全她吧。可是萬一她什麽都不知道,隻是一味地隨之起舞,你綁也要把她綁回來。沒搞清楚現實狀況,就算真的能在一起,也隻會是場悲劇罷了。』


    她以異於往常的嚴肅表情筆直凝視著愛德亞德,這麽對他說。


    『我很喜歡米察君,但是我還沒有同意他跟蜜芮兒交往哦。』


    茱莉亞還是記錯李察的名字,可是愛德亞德沒空訂正她,隻是點點頭把信接過來後,便離開了別館。


    「叔叔。」


    愛德亞德聽到呼叫聲回頭一看,吉克正獨自一個人走來。似乎從早餐會中離席而來的他將愛德亞德帶往附近無人使用的休息廳。


    「——你是不是打算看情況要幫助那兩個人逃走?」


    聽到吉克一開口就這麽說,愛德亞德瞠目結舌,「你為什麽知道?」


    「……如果這麽做,你也會遭殃哦,我想陛下大概也有所察覺,而且李察也不會答應。」


    王太子明明年紀小他那麽多,卻能態度從容地給他忠告,這是純粹的善意?還是有所圖?愛德亞德看不出來。他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擅於與人談判。


    「是啊,他不會答應的吧,這樣勉強他也許反而會讓他更痛苦……可是,我已經看不下去了,所有人都不允許他逃,那麽至少我……」


    他自己本人跟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就立場而言那是理所當然,然而李察對愛德亞德而言,他不僅是西亞蘭王太子,更是他的外甥,他會積極阻止李察跟蜜芮兒親近,也是因為他在這個和平的場所跟女兒交往的緣故。


    「我不想讓孩子們遭遇跟我一樣的痛苦,我知道他們互相喜愛,要我拆散他們我萬萬做不到,但是身為一個父親,我也很難答應讓蜜芮兒成為大公妃,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就……」


    「你要李察拋棄自己的責任逃離?」


    「你可以罵我是愚蠢的父親,我是一個不適任的王族。」


    對於一出生就以王位繼承人的身分教育長大的吉克而書,愛德亞德所說的話不過是懦弱的藉口吧,但是他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看著愛德亞德悲傷地低下頭,吉克以不經意的口吻喃喃地說著「不需要講得那麽悲觀」,然後緩緩地將手伸進懷中。


    「對了……這好像是蜜芮兒寄來的信,上麵寫著被李察襲擊,打算複仇之類的。」


    「——!怎麽會在你那裏?」


    「很抱歉,我看過了。」


    看到吉克舉起從懷裏拿出來的信,愛德亞德驚訝地捂住胸口。原本應該放在懷中的蜜芮兒來信不見了。


    「什麽時候掉了!」


    「掉在休息廳附近的回廊,聽說是凱因的貓撿到的,他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於是我就幫他收起來了。」


    雖然吉克說的一臉淡然,但是愛德亞德一定不知道,信是吉克眼尖看到凱因從貓那裏拿到的那一瞬間,強搶豪奪過來的。愛德亞德回想起遺忘的憤怒,怒發衝冠。這件事跟無法拆散他們之類的話是兩回事。


    「那個不知廉恥的好色男……!居然對蜜芮兒做出如此不道德的事!」


    「一旦擺脫了緊箍咒,我想李察在抵達最終目的地之前是無法自重的吧。」


    「啊啊啊啊!」


    吉克多餘的一句話讓愛德亞德的眼淚飄出眼眶。他必須盡


    快趕往西亞蘭,在讓李察吃過他愛的鐵拳之後再死命對他說教,如果想跟他的女兒在一起就必須從純情的交往開始。


    「帶我的衛兵去吧,順便替我傳話可以嗎?給李察、佛瑞德——還有告訴我那個笨弟弟,『離家出走也該玩夠了,快點回家』。」吉克遞出一封封的書信。


    愛德亞德接過來後,隨便應了幾句後,這次真的踏上了前往西亞蘭的旅程。


    ★


    就在舊王太子派陸續前往伊爾塞恩離宮集合之際,這一天,召開了會議。


    出席者有熟知現今宮廷情勢的臣子們、第五師團團長傑克,還有已經離開宮廷的前臣子們、以傑克的父親威廉斯將軍為首的猛將們,神殿則派了希斯代表前來參加。外頭下著雪,室內卻熱血奔騰。


    「你說大公是假的?」


    眾人得知消息後都很驚訝,不可置信地麵麵相覦。


    「怎麽可能?被假大公竊位,周圍的人卻八年也沒發現嗎?」


    「身為軍人,沒有比這個更嚴重的侮辱了,居然效忠篡位者長達八年!」


    看到猛將們激動憤怒,熟知宮廷情勢的人連忙安撫:


    「我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當時似乎是跟周遭人一起被掉包的。雙胞胎對調的時期,正好是基爾福德殿下的隨從大幅更換的時期,對吧?也就是說,他們不是沒發現冒充者,而是知道他是冒充者的人被換進宮裏來擔任隨從,這樣想才比較合理。」


    「即位後他毫不留情地鏟除反對政策的人,而且自從十年前的那場大病之後,他就很少公開露麵,特別是近來年幾乎沒有在公共場合出現過。」


    「不過若真是雙胞胎,那麽情況就很棘手了,即使他沒有被記載在族譜上,也不能改變他是大公家血脈的事實,就算逮捕他,也不知道如何處置——」


    「不!」李察開口打斷貴族們有些顧慮的話語。「我不承認他是大公家的人,我會以謀反者的身分逮捕他。」


    聽到李察毅然決然地宣布,室內陷入寂靜。這一瞬間,因為方針的確定在人們的眼眸裏注入一道強大的力量。


    正當眾人意氣高揚地打算繼續會議時,門的另一頭突然發生騷動,在眾人之間不禁彌漫著緊張氣氛:


    「發生什麽事了?」


    「該不會……?」


    任誰的腦海中大概都掃過敵人來襲的念頭吧。沒想到實際上走進來的是完全不理會衛兵的製止,手上抱著什麽東西的羅迪恩。


    「很抱歉打擾您的會議,殿下,王宮裏來了緊急的使者。」


    「從王宮裏來的?馬上讓他進來。」


    「是,就在這裏。」


    羅迪恩一臉嚴肅地舉高手上抱著的東西。在場者全都麵露緊張地看著那個東西——兩邊腋下被撐著,被迫伸長身軀,板著一張臉的是一頭有著人類臉孔、長得像是狗的生物。


    『喂,很痛耶,不要把我當狗抓!』


    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個以流暢的話抱怨的東西。不過現場立即掀起大騷動。


    「你……你拿了什麽東西進來?從哪裏撿來的!」傑克驚愕地叫。


    羅迪恩一臉冷靜地說明,「我在玄關恰巧遇到它,它叫我帶它來的。」


    「蠢蛋,你幹嘛對怪物那麽好!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去!」


    在斥責部下的傑克身後,猛將們動作一致地握劍。


    「喝!這個是人麵妖怪!」


    「殿下,請退後!這裏就交給老身來驅逐魔物。」


    「這個可惡的大公,居然派出這種不按牌理的刺客來!」


    突然出現的異樣生物讓眾人慌了手腳。


    當一大群男人們不斷靠近,打算保護王太子之時,李察看到其他人拔劍對著羅迪恩及人麵狗,目瞪口呆的他連忙站起來說:


    「把劍收起來,是熟人。」


    「熟人……它嗎?」所有人都驚訝地回頭。


    看到眾人詫異的模樣,魔物很滿意,臉部表情因得意而緩和了下來,有幾名貴族無法忍受它無敵的笑容,紛紛暈倒。


    從羅迪恩手上逃脫的人麵狗跳上桌子,跑到李察麵前才停了下來。


    『嗨,瑞福卿,好久不見了。』


    「是啊……你跟佛瑞德一起來的嗎?」


    李察曾幾次見過佛瑞德的朋友人麵狗,它就住在佛瑞德的秘寶殿裏,據說是佛瑞德外出進行成為勇者之旅時遇到的。佛瑞德常常會帶回這類奇怪的東西。


    「殿下……你在亞德馬利斯王國究竟過的是怎樣的青春歲月啊……」


    看到李察不為所動地跟魔物對話,傑克淚眼婆娑地捂住嘴角。而另一方,傑克的父親威廉斯將軍則是「能馴服那樣的怪物,不愧是我們的君主!」給予正麵的評價。


    『他告訴我西亞蘭是不可思議的國度,也許能找到讓我變身回來的方法。我就知道果然被騙了,他一開始就打算使喚我跑腿!』


    人麵狗這麽說,一臉不高興地仰起頭。


    『伯爵托我來傳話,那小子被一個叫做華特的黑頭發伯爵抓走了。』


    「……什麽?」


    一時之間不懂它的意思,李察直盯著人麵狗,周遭依舊警戒著的列席者也因為聽到熟悉的名字,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收到你的來信,說他妹妹在你這裏受你保護,他懷疑那是假信,說要去見那位寄信人,還把我卷進來。』


    李察下意識單手捂著嘴,「我沒寫那種信。」


    『那麽,伯爵猜對了。』


    「你說抓走是什麽意思?」


    聽到李察追問,身旁的人全都擔心地望著他們。人麵狗一邊回想一邊答說:


    『華特那個伯爵不是鎖定伯爵的……唉唷,兩個都是伯爵真煩,總之,他不是鎖定佛瑞德的妹妹嗎?聽說華特打算用佛瑞德的妹妹讓自己的妹妹死而複生,然後當你的妃子。佛瑞德說華特迷上了古代魔法。』


    「古代魔法……?」


    一時之間不知道它在說什麽,李察蹙起了濃眉,這時,站在同樣一臉詫異的男人們後頭的希斯插嘴說:


    「應該是蘭斯洛特·亞斯利姆王時代禁止的秘術吧,我聽說現代也有人在研究。」


    擁有神官身分的他因為職業的關係,多少對這方麵有研究,因此簡單做了說明:


    在霸王蘭斯洛特出現之前,大陸上有許多人使用被稱為「魔法」的秘術,而自從他們的術法因為違背人之常理,被禁止之後,現代講到「魔法」指的就是藥學及占卜術。之後為了做區別,過去的魔法便被稱為「古代魔法」。對了,童話故事裏常出現的壞魔法師就是使用古代魔法的魔法師。


    「——那不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嗎?說研究也隻是學術上的東西,我不相信真的有人試圖施行。」傑克表示懷疑。


    希斯也輕聳著盾表示同意,「很普通地生活在太陽底下的一般人不可能會知道這種東西,講明白點,這些都是上一個時代的事情了——不過,西亞蘭裏麵還是有人非常相信那種上一個時代的事情。」


    過去驅逐李察的那一派人是西亞蘭神明的狂信者,其中也有人反對霸王頒行的禁止法,所以就算真有人去研究那種魔法也不是不可思議之事。察覺這一點,眾人開始緊張起來。


    「等等,使用蜜芮兒讓莎拉死而複生?什麽意思?」


    李察以前是有讀過古代魔法的相關文獻,隻是他對這個範疇並不感興趣,因此他回想不起細節。佛瑞德喜歡這種東西,他應該很了解吧?還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會被華特伯爵抓走呢?


    「等等,該不會是……」


    希斯似乎發現了什麽,倒抽了一口氣。在眾人的注目


    下,有些慌張的他繼續開口: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聽說要施行讓死者的靈魂死而複生的法術就必須獻上活生生的祭品,我覺得這也太原始了,隻是華特伯爵所說的古代魔法,說不定就是這個——」


    李察不自覺凝視著欲言又止的希斯。正當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時,周遭開始響起其他聲音一:


    「那是那個嗎?就是類似用降靈術之類的東西把魂魄叫出來的那種法術嗎?」


    「我也不知道那麽清楚,有可能拿蜜芮兒——公爵千金當作收容莎拉小姐魂魄的容器,不過如果是更野蠻的手段——」


    「……你是說會殺害蜜芮兒小姐嗎?」


    聽到列席者其中一人這麽說,希斯嚴肅地搖頭,「那隻是假設,也許還有其他我們無法想像的法術。


    「神官,沒有辦法探聽嗎?神殿裏不是有擁有各種能力的人在嗎?是否有人可以看見未來或是讀取他人的心思?」另一名紳士焦急地插嘴。


    希斯輕聳著肩,「別開玩笑了,神官並不是萬能的,雖然我們被稱為異能者,但也不是隨時隨地能夠自由使用那種能力,如果真能,那這世界也不需要神明了。」


    紳士「唔」地一聲,不敢再說下去了。這時四方開始響起各種意見,而李察則隻是茫然地呆愣在原地。


    (為了讓莎拉死而複生,要把蜜芮兒……?)


    伯爵病得那麽重了嗎?不,現在的他也許真會做出那種事來。原來他對蜜芮兒那麽執著的原因在此。


    當李察蒼白著臉陷入沉思時,人麵狗喝完羅迪恩倒來給它的水後,再度開口說明:


    『佛瑞德聽說這件事時氣瘋了,說要去收拾華特,沒想到房間裏躲了另一個人,佛瑞德就這麽被暗算了。我說他隻會逞嘴上威風,還真的被我料中了。他要我把這個拿來給你,還要我把聽到的事情全都轉述給你知道……啊,這個幫我拿下來。』


    李察順勢將綁在人麵狗脖子上的布取下,一打開摺疊好的那塊布,就有一顆藍色的袖扣掉出來。據說是佛瑞德拔劍打算逮捕伯爵時,從袖口掉下來的。


    李察一拿起來,發現是很熟悉的東西,確認後,李察歎了口氣,「原來如此……他知道伯爵的目的,為了刺探敵情故意被抓,然後留下這個東西。」


    『啊?你為什麽會知道?』


    在人麵狗跟周遭眾人訝異地目光中,李察再度凝視著袖口。


    「這個——是佛瑞德從某貴婦人手中拿到的,終生友情的證明,不是他會那麽不小心遺留,也不是光拔劍就輕而易舉會從袖口掉下來的東西。換句話說他是故意弄掉的,而堇星石象征的意思是『信賴』跟『好奇心』,從這裏自然而然就能推測出他的意思。」


    以石語、花語為暗號是常見的手法,特別是佛瑞德的個性很喜歡選擇這種詼諧的語言。深入敵營探測軍情,因此留下代表「好奇心」的石頭,非常像他的做法。


    「他不是那麽簡單就會被暗算的人,當時他是不是左右戴著不同顏色的袖扣?」


    既然是要去見華特伯爵,就不可能莽撞行事,暗號他至少會準備兩種。當李察這麽思忖,開口詢問,就見到人麵狗嚴肅地點頭說:


    『聽你這麽說,也許是哦,他叫我把他留下來的袖扣送來給你。』


    「他還說了什麽嗎?」


    『……對了,他選用很大的聲音說,「計劃改變,在大公之前要先收拾這邊」。』


    聽到這句話,李察確信了。佛瑞德自有辦法,他們之間的信賴關係讓他這麽認為。


    問題是蜜芮兒。她的處境遠比以前更加危險,一定要想辦法保護她才行。


    「地圖!」


    聽到銳利的指示,羅迪恩迅速從角落的書櫃取出地圖。


    在張開的地圖上,前往亞德馬利斯王國的大道幾乎都畫上紅色的x,那代表截止目前為止被封鎖的地點,不過雖然不能走陸路,還是能繞道走水路入境。


    李察拚命思考著追趕的方法與人員,臉上有著明顯的後悔。


    (那天夜裏,要是我能察覺……)


    不論是魯道比克的謊言還是蜜芮兒的謊言,那麽如今就不必品嚐這股椎心的焦躁。


    要是再也無法牽著她的手——事情要是演變成那樣,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李察緊握拳頭,試圖想壓抑洶湧而來的負麵情緒。


    ★


    不知道為什麽,看一眼就知道那裏有著幸福的光景。


    長沙發上坐著壯年男性與美麗的金發女性,小女孩在他們身旁撒嬌著,周圍還有許多臉部朦朧,看不太清楚的人。小女孩似乎是因為得不到他們的關注而在鬧脾氣。


    這時,一名栗發少年走過來,年約十一、二歲吧,看起來很聰穎的眼眸似曾相識——


    (——是李察。)


    是在吉克的房間裏見到的那張肖像畫裏,少年時代的李察。坐在沙發上的是他的雙親,而小女孩是瑟西莉亞。周圍的人看不清楚麵容,是因為記憶模糊的關係吧。蜜芮兒在夢中夢見了肖像畫上的人。


    李察一發現嘟著嘴的妹妹,立刻笑著跑過去。然而瑟西莉亞並沒有看到他,而且還忽地消失了身影。


    不單是她,他們的雙親跟其他人也陸續不見,最後隻留下李察。看到他不解眾人的消失而四處張望的模樣,蜜芮兒的內心彷佛被重石壓住一般幾乎快要無法呼吸,當時的他就是帶著這樣的表情,孤獨地被留下嗎?


    「沒關係的!」


    蜜芮兒下意識趨向前去抱住他。少年李察似乎看不見這樣的蜜芮兒,仍舊不安地環顧四周。蜜芮兒察覺他在尋找,不自覺用力抱住他。


    「看我!我在這裏啊,你不是孤單一個人的!」


    驀地,緊擁住的感覺消失了。蜜芮兒懷中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方站著青年李察。蜜芮兒一跑過去,他便一臉痛苦地別開眼眸。


    『你不能留在這裏,快回去你家人身邊。』


    冰冷的聲音跟離宮舉辦歡迎典禮那晚,蜜芮兒在漆黑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為什麽?你之前不是才說要我跟你在一起嗎?」


    『我討厭你,我已經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了。』


    「騙人!你不是這麽說的!」


    因為在夢中,所以實際上李察講過的話的時間是交錯的。蜜芮兒雖然隱約察覺這點,但仍生氣地抗議,結果李察倏地抱住蜜芮兒,對她說:


    『就算我孤獨一個人,還是必須去一個地方,就是那裏。』


    李察輕輕指著的前方是一片白蒙蒙,什麽也看不見,卻很奇妙的會讓人感覺不安的光景。


    『而你該回去的地方,是那裏啊。』


    他接著指的地方有她的雙親及外祖父,他們帶著慈祥的笑容望著這邊。正當蜜芮兒覺得好懷念,想要回以微笑時,李察的氣息忽地消失了。


    不知何時遠離的他,微笑看著蜜芮兒說:


    『這樣很好,你選擇那邊才對。』


    李察沒對她說過這種話,所以這完全是夢中的世界,是虛構的。然而看到他的表情,蜜芮兒頓時坐立難安。


    因為他的表情,跟在神殿時談及家人時的表情相同。當時,蜜芮兒在心底決定——


    一定要想辦法幫他找回來。


    「等等!我……」


    ——如果我能做到,那麽他就不會再露出如此寂寞的神色了。


    「……我當你的家人!」


    追著不知道去了哪裏的他,蜜芮兒終於察覺了——


    應該要早點對他說的,那麽也許他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最近老是夢見李察……」


    早餐時,蜜芮兒一坐下就大大歎了口氣,看得安潔莉卡跟尤西斯麵麵相覦。順道一提,為了以防萬一,他們每天的餐點都是吃安潔莉卡直接從食物倉庫帶回來的東西。


    正在準備早餐的安潔莉卡嗬嗬嗬地笑著說:


    「我可是每天喔。」


    「真的嗎?都是些什麽夢?」


    「少主不停揮動亮晶晶的東西,做各種事情的夢。」


    跟她夢見的不一樣,感覺很愉快的夢。帶著羨慕的心情,蜜芮兒開始嚼食麵包。


    「我了解,你因為在意殿下,所以下意識夢見殿下的心情我懂,尤西斯大人也常常會出現在我夢裏,我也愈來愈在意他了。」


    聽到安潔莉卡同情地這麽說,蜜芮兒驚訝地望著她,「你喜歡尤西斯嗎?」


    「哎唷,不是。」


    她站在臉上三條線的尤西斯身旁,滿臉笑意地立即否認。


    「其實我隻愛故事裏的男性,我會對現實生活中的男性感到興趣,都是因為男性們之間的關聯……特別是關於緊密的牽絆。對我而雷,現實生活中的男性都隻是觀賞用,不會有私人的喜愛。啊,當然隻限於美少年及美青年。其實我認為隻要有我的想像力,把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也無所謂,現實生活中的男性有很惡心的腿毛,到了傍晚就會長出胡子來,對我而言是很刺眼的存在——」


    「過分,太過分了,安潔莉卡!蜜芮兒小姐,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請你不要再懷疑我跟她之前有那種情愫!」也許平常被欺負得很慘吧,尤西斯蒼白著臉這麽主張。


    蜜芮兒啞口無言地望著麵帶微笑自顧自地說著辛辣話語的安潔莉卡,後來她突然感興趣了起來,傾身向前,「你該不會是討厭男人吧?」


    「討厭,隻有少主是例外。自從少主出生直到現在二十年,我總是在旁守護著他,少主觀察日記也早就突破三百冊了,沒有比少主更值得觀察的對象,不愧是我所敬愛的少主。」


    「……跟某人的感覺很像耶。」


    蜜芮兒擰起眉心這麽喃喃自語,不過安潔莉卡似乎沒聽到,她帶著些許感傷地捂著臉頰,呼地歎了口氣說:


    「隻是,少主能了解我這份熱烈的愛嗎……?每次見到少主我都告訴他我喜歡他,可是少主完全不回應我……不過那種冷淡的氣息也讓我好著迷就是了。」


    「呃……你喜歡他?」


    「是,非常喜歡哦。」


    她滿臉笑意的回答讓蜜芮兒杏眸圓瞠。


    (這是……情敵宣言……?)


    除了政治結婚的對象之外,這是蜜芮兒第一次遇見以個人的立場說喜歡李察的女性。她雖然有一瞬間覺得膽怯,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是隨即告訴自己氣勢不能輸給光明正大表態的對手,於是用力握緊拳頭說:


    「我……我也是!……我,我也喜歡他。姑且算……」


    說不定接下來要決鬥——雖然這麽心想,但是蜜芮兒還是鼓起勇氣表達,這時就看到安潔莉卡瞪大眼睛凝視著蜜芮兒,沒多久,她開心地緩和了雙頰,並從懷裏取出筆記本。


    「哎呀呀,今天的最愛少主日記的主題決定了,請容我失禮了——『蜜芮兒小姐激動表白熱愛少主的心意,少主,恭喜您了,安潔莉卡實在太開心了,無法忍住盈眶的淚水,一路奔向草原與小鳥們共跳歡喜之舞——』」


    「呃?你……那是什麽?」蜜芮兒心驚膽跳地望著眼前露出清爽的笑容,低頭寫日記的安潔莉卡。


    尤西斯一臉看透了的表情,告訴蜜芮兒:


    「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別以常人的心態去看她比較好。」


    「……也就是說,她說的喜歡不過隻是下屬喜歡主子的心態?」


    這下蜜芮兒應該安心了,可是——難怪她會是佛瑞德的朋友,蜜芮兒這時總算了解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難怪他們和得來,個性很像嘛……)


    「蜜芮兒小姐你真是的,好可愛哦,連我這種喝相同奶水長大的人的醋都吃。少主跟你兩情相悅,你們也已經約定好將來,我怎麽可能還會有不合身分的想法呢。」


    寫完日記後,安潔莉卡滿足地走回來,把蜜芮兒拉回現實。


    「呃……我們並沒有什麽將來的約定……」


    「咦,不是嗎?可是少主喜歡你,你也喜歡少主……還有什麽其他問題嗎?」


    聽到尤西斯不解地問,蜜芮兒紅著臉喃喃地說:


    「怎麽會沒問題,即使互相喜愛,如果已經有了結婚對象……」


    「結婚對象?」


    「嗯,就是……拉提莎公主啊……」


    雖然不想提,但她還是把那個造成自己心情低落的原因說出口,卻見兩人訝異地麵麵相覦。


    「拉提莎公主?哪一位啊?」


    「……啊!你是說少主以前那位未婚妻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咦……?很久以前?」


    當蜜芮兒因為尤西斯出她意料的反應而目瞪口呆時,安潔莉卡歪著頭回憶著說:


    「的確……少主剛到亞德馬利斯王國時,王家並沒有公主,所以還是嬰兒的拉提莎公主便被選中,可是幾年前那個婚約就被取消了,似乎是政治上的因素……她是一位家世跟血統都無可挑剔的公主,因此也有人希望能恢複那起婚約,但實際上並沒有下文,至少我沒有聽說。」


    蜜芮兒愣住了。安潔莉卡看起來並不像是為了安慰她而說謊,連尤西斯也是一臉第一次聽到那個名字的表情。


    「蜜芮兒小姐,如果你連那麽久遠以前的未婚妻的醋都要吃,那可是會沒完沒了哦。那位小姐還是個未滿十歲的小孩,勝利絕對是屬於你的。真是的,好可愛!」


    「呃、等……等一下。」


    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讓蜜芮兒有些錯愕。拉提莎不是李察的未婚妻?


    的確,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是沒從李察口中聽過這件事——


    「但是有人很明白地對我說過啊,李察要跟公爵家的拉提莎公主結婚,得到國王的支持,因此希望我退出……是啊,你哥哥是這麽對我說的啊。」


    因為是李察的侍從,應該不會說謊——直覺這麽想的她便全盤相信了。


    「哪一個哥哥?愛抱怨的三十歲蠢男?還是老繃著臉的園藝男?」


    對現實的男性批評很大的她,對自己的親哥哥也毫不留情。


    「呃,是上麵的哥哥。」


    「啊啊,你是說魯道比克啊,的確是很像他會講的話,他從以前開始就對少主過度保護,似乎想要照著自己的理想塑造少主,每一件事都要幹涉。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那他是騙我的嗎,未婚妻的事情?為、為什麽他要對我說謊?」


    「那還用說,當然是沒人愛的單身男的嫉妒啊,看到幸福的戀人他眼紅啊,不過是喝相同的奶水長大的人,憑什麽要求你退出?他為何如此不知本分呢?所以我才說男人的妒忌太醜陋了。」安潔莉卡搖頭感歎地說「真受不了」。


    蜜芮兒沒有餘力追究她辛辣的評語,整個人呆住了。


    (那麽,也就是說是我一個人誤會了嗎?當時李察說的話真真實實是……)


    無庸置疑的求婚。當時因為先聽說了拉提莎的事,內心介意,因此並沒有接受他——


    「呃……怎、怎麽辦?」蜜芮兒因為各種衝擊及動搖蜂擁而至,驚慌不已。


    安潔莉卡笑著說:


    「別理那個過度保護的說謊男,安心跟少主結婚吧,隻要說是因為我哥哥的謊言才讓你離家出走,少主不會生氣的。」


    「喂,安潔莉卡,我覺


    得你不能那樣不負責任地煽動她,跟李察大人結婚,代表的涵義就是要成為大公妃,蜜芮兒小姐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啊。」


    聽到尤西斯責備的話,安潔莉卡思忖著。最後她溫柔地問:


    「蜜芮兒小姐,你不願意成為大公妃嗎?」


    「這……」


    這一點她來公都時也想過。她懷抱著「要是」的心情,想著要是沒有拉提莎,要是接受了李察的求婚,那麽會變成怎樣?


    「這個嘛……我無法想像妃子的生活,說我會成為那樣的人,真的很像夢話,老實說我完全沒有真實感。可是——」


    蜜芮兒慎選著詞匯,慢慢開口。過去她有機會接觸身分地位高的公主,因此她知道她們過著跟她截然不同的生活,也知道她們跟童話故事裏的公主不同,被各種製約及規矩束縛著。


    「我想一定有很多辛苦的事,會遇到討厭的事,還會給身旁的人帶來許多麻煩。但是……我知道隻要李察在我身旁,我就能撐下去,所以我想那也沒關係……」


    因此那個時候——當李察對她說,希望她留在身邊時,她其實是想點頭的,因為她想像中的那個畫麵應該是很溫馨且幸福的。


    「李察跟他的父母親、妹妹,還有其他許多兄弟姊妹一起在這裏生活過,可是現在所有人都不在了……我知道這裏還有許多值得信賴的部下在,隻是……我一想到李察要獨自回到那樣的地方去,我就覺得好難過,所以我也想過要陪在他身旁……」


    當然,跟自己的家人分開是寂寞的,然而現在不想放他孤獨一人的念頭更加強烈。不,不是現在才有這種想法,也許從在亞德馬利斯的時候就下意識這麽認為了,所以她才會一路追到西亞蘭來。


    是因為心裏有這個念頭,所以才會做那種夢嗎?當蜜芮兒心想自己如果跟李察在一起,絕不會讓他的臉上出現那種表情時,就聽到安潔莉卡雀躍地說:


    「真的啊,那就完全沒問題啊。」


    「可是,那大概是因為我太樂天,所以才會那麽想吧,困難的問題全都拋到腦後就隨口說出答案,也許反而會帶給李察困擾。」


    因為什麽都不懂,因此也什麽都不怕。她覺得現在的她正是如此。在亞德馬利斯王宮的日子是在兄長及兄長的夥伴們保護下,而前方等待著她的,應該會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吧。


    她想,樂天的她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輕而易舉地答應求婚,是很對不起李察、對不起西亞蘭人的事情,也很沒有責任。


    「你不用擔心,你不懂的事情少主全都會教你,而且會做到一點一滴,钜細靡遺的程度喔。」


    「也許是那樣沒錯,隻是……一想到他要為了我辛苦,為了我遭遇危險,我就不願意,你哥哥也說過,隻要我待在李察身旁他就會失去冷靜。」


    她現在終於能夠理解,李察說害怕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讓對方遭遇危險的心情。會撒謊離開的原因不單單是因為拉提莎的事情,她也害怕自己繼續待在李察身旁,會在各方麵帶給他困擾。


    「為了蜜芮兒小姐遭遇危險,一定是少主求之不得的事情,因為少主是騎士啊!」


    崇拜主人的安潔莉卡說出來的話真是強而有力。蜜芮兒雖然依舊躊躇,但也微微動搖了。


    「是……是、是嗎……」


    「就是的,傷腦筋的事情交給臣子就行了,所以才會有我們的存在啊,蜜芮兒小姐就盡情跟少主談情說愛吧。」


    「什、什麽啊,你別那麽說啦。」


    還沒意識到的時候還不會這樣,可是自從她有了自覺,知道自己喜歡他之後,那樣一句取笑的話就會讓她臉紅。


    「我又沒有跟李察談情說愛,我們完全沒做過那種事啦!」


    「……這是誰啊,簡直就像個純情少女……」


    看到蜜芮兒害羞的模樣,尤西斯很驚訝。他聽說過蜜芮兒在亞德馬利斯時曾把他的同僚當仆人差遣的傳聞,因此看到蜜芮兒的改變,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來了。


    咳咳地清了清喉嚨,他恭敬地繼續說:


    「對了,蜜芮兒小姐,我本來打算在早餐後才向你報告——」


    他的報告讓回過神來的蜜芮兒既驚訝又緊張地專心聆聽著。


    ★


    到訪的客人迅速被請進「新娘」的私人房間。


    他不著痕跡地確認人員的數量與配置。房子的周邊有西亞蘭方麵派來的衛兵,她的房間門前有騎士,前廳有侍女們候命,跟前幾天的配置相同。就「新娘」所居住的房間而言,似乎缺少了華麗感,是故意的吧。


    再往後廳走,人更少了,寬敞的房間裏隻有隨行的騎士跟侍女各一名,兩者都是「新娘」的心腹。


    「歡迎您大駕光臨,閣下,蜜芮兒小姐在等您了。」


    看著笑容滿麵的侍女這麽說,他也報以微笑,隻是沒見到當事人蜜芮兒的身影讓他有些異樣的感覺。


    「小姐請你到寢室去,因為不想讓人聽到,所以要以防萬一。」


    「讓未婚小姐邀請進寢室,真令人緊張。」


    「我也勸誡過小姐了,但是小姐很堅持……也許她等累了睡著了,我進去看看。」


    「沒關係,我直接進去吧。」


    他製止侍女想回頭的身影後,便在「那麽請進」的恭敬聲中打開房門。門的那頭不可能有陷阱,她是一名個性衝動,不懂得注意細節的少女,跟她的兄長不一樣,應該很好控製。


    寂靜的房內看不到人影,正當他心想人是不是躲起來時,便看到橫躺在床上的身影。看來她真的睡著了。


    他還是戒備著,悄聲靠近。她穿著居家服,隨意躺在床上,枕邊還放著一本攤開著的書,是在看書消磨時間時不小心睡著了嗎?


    (真是悠閑啊……)


    王太子是喜歡這個少女的哪個地方呢?自從在亞德馬利斯王國的舞會上看見王太子窺視她的眼神後,他一直很好奇。


    的確,乍看下她是有些地方神似莎拉,然而她沒有莎拉的氣質與聰穎。那為什麽會受到她的吸引呢?


    (一定隻是一時迷惑……)


    因為真正心愛的莎拉不在眼前——


    他低頭緊盯著那張毫無防備、睡得安穩的麵容,天真無邪到令人憎恨的表情。現在的她最像莎拉。


    他下意識伸出手,手指緩緩覆蓋上她的脖子。隻要一用力,他現在就能取走她的性命。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在莎拉回來之前,還需要忍耐——)


    就在這個時候。手臂被牢牢抓住,他驚訝地回神。


    應該睡著的少女張開眼眸,當他迎上燃燒著怒火的眼眸的那一瞬間,一股異常強悍的力量拉扯他的手臂,他被用力拉往床上。


    蜜芮兒坐在被壓倒在床上的男人身上,抓著他的胸口問:


    「佛瑞德在哪裏?」


    華特伯爵瞪大了雙眼,他的黑發亂了,平常從容的微笑也消失了。想想,要在他臉上看到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還真稀奇,更別說是這種真的被嚇到、毫無防備的表情。


    「我問你把他弄到哪裏去了!」


    然而那也隻是一會兒而已,理解現狀後,他愉快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沒有……太驚訝了,看來我看走眼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啊。」他自顧自地表示理解,止不住笑。


    蜜芮兒十分憤怒,「回答我!」


    「我對你的兄長做了什麽嗎?」


    「少裝傻了,佛瑞德發現是你寄出假信,所以去見你,結果就再也沒回來啊,這件事絕對跟你脫不了關係。」


    之前在休息廳見到他時因為顧及周遭的眼光,因


    此蜜芮兒並沒有追問。當時的情緒一口氣湧出,蜜芮兒凶狠地盯著他。


    伯爵苦笑著,抬頭仰望著她,「我看起來那麽像壞人嗎?我想你誤會了,我可是李希特殿下的盟友,我可以對天發誓這一點絕對不假。」


    「我不管你是李察的敵人還是盟友,如果你對佛瑞德做了什麽,就是我的敵人!」


    聽到蜜芮兒這麽怒吼,伯爵輕輕揚眉,再度微笑著說:


    「你兄長也說過同樣的話耶,他對你這麽重要嗎?」


    「那選用說!雖然他隨便、吊兒郎當、超級任性又一肚子壞水,但是他是我哥哥!」


    雖然蜜芮兒曾因為他而遭遇各種慘事,但是她還是無法討厭他,因為他們有很深的感情。若是有人企圖加害兄長,不論對方是誰她都不允許,這是自從她懂事以來就已經決定的事。


    「我不相信你說的話,你說自己是站在李察這一邊,但是你總是做一些讓李察困擾的事情,不是嗎?我聽說建議大公跟我政治聯姻的人也是你,是你設計讓亞德馬利斯和用我,逼得李察不得不回國。」


    聽說這件事是佛瑞德調查出來的,可想而知妹妹遭到利用,他一定憤怒發狂。過去都是李察跟佛瑞德保護她,這次一定要換她保護他們。這樣的念頭讓蜜芮兒抓著胸口的手更加用力了。


    「……就算你不相信,我是李希特殿下最忠實的仆人這件事依舊是事實。」相對於憤怒的蜜芮兒,筆直仰望著她的伯爵的眼眸卻很平靜。


    蜜芮兒察覺太過激動而缺乏冷靜無法贏過他,於是緩緩調整氣息,再度開口:


    「忠實的仆人就能對李察的好朋友下手嗎?」


    「你覺得你的兄長是會被我暗算的人嗎?」


    反過來被問,蜜芮兒一時有些愣住,不過隨即瞪著他說:


    「就是不覺得才讓我擔心啊,因為你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兄長人在哪裏,我在王宮裏沒有跟他接觸過。」


    「可是你知道我來這裏。我一來代替佛瑞德,你馬上就跟『新娘』聯絡,不是因為你知道佛瑞德失蹤的關係嗎?」


    伯爵用力歎了歎氣,輕輕搖搖頭說:


    「比照各種事實,很容易就能發現你們替換的事,而且你想想看,我對你兄長下手有什麽好處呢?我想接觸的人隻有你,一開始我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裏,不管你們有沒有替換,你為了李希特殿下一定會來找我,因此我實在沒有必要對你兄長做出什麽事情啊。」


    蜜芮兒沉默地凝視著如此分析的他,她沒有反駁並不是因為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而是確信他說謊。


    (看這個樣子,我在這裏再怎麽逼問下去,這個人也不會說實話,他根本把我當小孩子看,隨便敷衍我。我要想別的方法才行……)


    佛瑞德能平安無事到那個時候嗎?明明確信是犯人的對象在眼前,卻沒辦法問出佛瑞德的下落,蜜芮兒的心裏湧起更勝於焦躁的憤怒。


    這時,伯爵突然伸出手觸摸蜜芮兒的臉頰,「……你生氣的臉一點都不像莎拉。」他雙眼茫然地仰望著她。


    蜜芮兒生氣地拍掉他的手,「當然不像,我又不是你妹妹。」


    「哎呀呀……為什麽這麽討厭我呢?真難過。」


    「因為你是騙子啊,還說什麽李察的初戀是莎拉小姐,謊言一大堆。」


    「謊言口?」


    不解地眨著眼睛的他,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呢?蜜芮兒愈來愈生氣,終於爆發了:


    「沒錯!我問過李察了,他說他的初戀不是莎拉小姐,是我,還說莎拉小姐對他而言就像姊姊一樣。」


    「……李希特殿下這麽說?」


    「對,我親耳聽到了——」


    「那是騙你的。」伯爵一口就打斷她的話。


    俯視著他的蜜芮兒畏懼地吞下想說的話。


    伯爵的臉上沒了笑容,麵無表情地盯著蜜芮兒,原本看似親切的臉色蕩然無存,這樣的變化讓蜜芮兒下意識覺得毛骨悚然。


    「——李希特殿下愛的人隻有莎拉。」


    他靜靜地這麽說之後,悄悄地恢複了表情——溫柔又紳士的青年貴族的表情。


    「你太讓我驚訝了。你看似很容易被周遭人利用,但是其實上並不會任誰擺布,不論是李希特殿下、你的兄長,甚至於國王陛下、大公都無法讓你照著他們寫的劇本行動。是因為你樂天的程度遠遠超乎大家想像的關係嗎?」


    對於伯爵的轉變,蜜芮兒有些困擾,不過聽到他這麽說,隨即回神來反駁:


    「我就是樂天怎麽樣。我話說在前頭,我也不會任你擺布的。」


    「是啊,已經有失算了,你把李希特殿下回來的事情在王宮裏散布開來了吧?我原本還想多隱瞞一陣子的……」


    「為什麽?」


    「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有戲劇張力嗎?苦於蠻橫大公的宮廷,這時候年輕的王太子英氣煥發地將來——這種劇碼沒有前兆會比較驚心動魄啊。」


    蜜芮兒啞口無言地凝視著說得很愉快的他。這類的玩笑話跟詼諧語是佛瑞德最拿手的,因此她根本不覺為奇,隻是現在的她親眼看過實際上生活得很痛苦的人,聽到這種話隻覺得是惡劣的戲言。


    「你以為這是一出戲嗎?你真的有替李察著想嗎?」


    即使是真心為了李察這麽做,如此盲目的做法會讓他開心嗎?依李察的個性,他一定會想要盡早解救宮廷裏痛苦的人們,至少蜜芮兒認為這就是他想回來的原因。


    伯爵根本不理會蜜芮兒的抗議,以平穩的口氣說:


    「給你一個忠告。大公已經懷疑散布王太子歸來消息的人是你,因為在進出王宮受到限製的現在,可能得知外部消息的人隻有你。」


    蜜芮兒一動也不動地俯視著他,最後歎了口氣,抓起放在旁邊的鈴。伯爵不解,仰望著蜜芮兒搖動呼叫侍女用的那個鈐。


    「謝謝你的忠告,有機會見到大公時我會小心——好了,伯爵,我不會放你離開這裏,因為我沒有自信能同時對付你跟大公。」


    門開了,安潔莉卡跟尤西斯衝了進來。看到他們手上各拿著繩子與武器,伯爵有些愣住了,隨即笑著抬起頭對蜜芮兒說:


    「原來如此,中陷阱的人是我啊。」


    蜜芮兒不發一語地離開他身上,避開到旁邊。尤西斯迅速扶起伯爵,跟安潔莉卡合力用繩子捆綁伯爵。在被捆綁途中,伯爵的表情文風不動。


    「咦,那是?」


    「不過是根沒用的鐵棒。」


    看到蜜芮兒拿著護身用的武器站在旁邊看,伯爵愉快地笑了,「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家妹也有調皮的一麵,不過跟你的層次不同,真是開心啊。」


    他的態度從容,從容到讓人不舒服。蜜芮兒強忍住他每一件事都拿自己的妹妹來跟她比,繼續原來的話題:


    「關於你說的那個計劃,隻要我照你說的去做,你能不能替我打開寶物殿?藍色寶石收藏在那裏,對吧?我想送去給李察。」蜜芮兒口吻嚴肅地問。


    伯爵似乎很意外地眨了眨眼,「啊啊……很可惜,那個沒放在那裏,是放在大公殿下個人的房間裏,自從八年前他討回一支鑰匙後,也把寶石拿回去自己保管了。」


    蜜芮兒緊咬下唇,忍住想要咋舌的念頭,她不可能做出潛入大公房間這種有勇無謀的事情,當然,如果能以不被懷疑的方式進去那就另當別論——


    「就算沒有那種東西,我也一定會讓李希特殿下坐上大公寶座,請放心。」


    「但是沒有那個,舉行儀式時會很困擾啊,而且也必須跟國王陛下交換劍的誓約才行。


    」


    「跟亞德馬利斯王國沒關係,李希特殿下是西亞蘭公國的大公,隻要能站上這個國家的頂端就可以了。」


    頓時他的微笑裏浮現掃興的神色,看來他不隻是說說,而是真心那麽認為。不知道理由為何,他似乎不在乎劍的事情,這件事可能無法要求他協助了。


    「關於你的事還有另一個失算,知道這件事對我來說很有意義,」被尤西斯撐著要帶往隔壁房間時,伯爵彷佛突然想起來似地說,「原來李希特殿下的初戀是你,真是前所未聞。」


    他回過頭來,露出了笑容。可是當他的視線轉向門的另一頭時,笑容早已消失在他的側臉上,而蜜芮兒並沒有錯過這一幕。


    「我勸你不要小看大公比較好——他可能要有動作了哦。」


    他背對著留下最後一句話,便被帶往隔壁的監禁房了。


    就在那之後,大臣以大公使者的身分來訪。


    「大公殿下吩咐我帶來三名蜜芮兒小姐的貼身女官,這裏的人手不足,請蜜芮兒小姐自由差遺她們。」


    帶來口喻的大臣背後,有三名侍女低頭站著,還有七、八名衛兵在入口處站崗。如果隻是送新侍女來,這樣的氣氛也未免太森嚴了。


    而且不隻這樣,房間裏的氣氛似乎也很詭異。蜜芮兒心裏不解,但是仍裝模作樣地道謝:


    「謝謝,很感謝大公殿下的心意。」


    表麵上不能拒絕,必須接受。如果是佛瑞德,可能會對周遭人灌迷湯,順道把人退回去,不過現在的蜜芮兒反而想要藉此刺探大公的想法。


    「對了……公主,先遺使者華特伯爵應該早一步來這裏了啊,怎麽沒看到他……?」


    看到大臣不解地四處張望,麵紗下的蜜芮兒故意發出擔心的聲音說:


    「伯爵剛才閃到腰,正在客房裏休息。」


    「呃……閃到腰嗎?」


    「是啊,而且他還突然染上急性感冒,病倒不能動了。」


    「那可不好,我馬上叫人來搬運他——」


    聽到他驚訝地打算下指示,蜜芮兒大聲打斷他,「沒關係的,閃到腰如果亂動,可能會留下後遺症,讓他在這裏好好休息吧,占卜也出現吉,我完全不在意,嗬嗬嗬。」


    「可是……」


    「嗬嗬嗬,請別擔心,嗬嗬嗬。」


    當蜜芮兒發出開朗的笑聲,想辦法敷衍過去時,大臣似乎也無法繼續追問下去,便放棄了。蜜芮兒原本就被視為怪人,因此眾人在麵對她的時候都很小心翼翼。


    (……不過這是怎麽回事?這個氣氛……)


    感覺到比往常更奇妙的氣氛,蜜芮兒不禁望向三名侍女。她們都年輕貌美,隻是臉色看起來很差。


    「那麽,我就失陪了——好好做事。」


    大臣冷淡地這麽說後便轉身離開。知道他很想快點回去不願久留,蜜芮兒內心鬆了口氣。


    事情就發生在大臣跟士兵們即將走出房門的時候。


    三名侍女其中一名快步靠近。蜜芮兒不經意地望過去,發現對方手上拿著小刀,吃了一驚。


    「——都是你害的!」她高舉小刀,發出尖叫聲。


    坐在長沙發上的蜜芮兒反射性躲避,不過在那之前站在她身旁的尤西斯已經遠迅抓住她的手,拍掉小刀。


    「蜜芮兒小姐,你沒事吧?」同樣站向前要保護蜜芮兒的安潔莉卡緊張地問。


    蜜芮兒驚訝地望著被尤西斯壓製在地的侍女。


    「為什麽我要來當這種小丫頭的侍女!如果你沒來……!」


    其餘兩名侍女抱在一起,滿臉驚慌地看著尖聲呐喊的她。正當蜜芮兒搞不清楚狀況,呆愣在原地時,正要離開的大臣跟士兵們走回來了。


    「你在幹什麽!居然敢對大公妃殿下無禮!」


    士兵們粗暴地拉起被尤西斯壓住在地的她。雖然她發出哭泣般的悲鳴聲,然而士兵們並沒有手下留情。


    「剪掉她的頭發,看在她以前的身分就免她死罪。」


    士兵在大臣的命令下拔出短劍,被壓製住的侍女哭得愈來愈淒慘。


    (這是怎麽回事……究竟在幹什麽?)


    蜜芮兒忍不住站了起來,不過身旁的安潔莉卡立刻製止她。


    「可是,那些人……」


    安潔莉卡臉色蒼白地瞟了眼她們說:


    「是大公殿下的妃子們,因為蜜芮兒小姐即將成為新大公妃,那三人的身分因此被廢……」


    「……什麽?」


    蜜芮兒懷疑自己聽錯了,來回望著安潔莉卡跟三名侍女。那麽,被士兵壓製著,正要被割斷頭發的那個她,是大公的妃子之一嗎?那個被應該是臣下的大臣以蠻橫的態度、粗暴的動作對待的她——


    「你是說他把自己的妃子們降為侍女,遺來服侍自己的新妃子……?」


    蜜芮兒憶起音樂會那晚伴隨在大公身旁的三名女性,盛裝打扮的美麗妃子們。然而現在,她們卻將被弄成在西亞蘭是「不合常理」的短發。


    「——住手!」


    蜜芮兒忍不住出聲製止。她終於了解房間裏的氣氛為什麽那麽奇妙,心中一股強烈的怒氣隨之湧起。


    可能是沒有聽到蜜芮兒喊停的聲音,士兵們正打算用短劍割斷整束頭發。一時情急,蜜芮兒脫下一腳的鞋子,用力扔過去。


    扔出去的鞋子掠過正打算割斷頭發的士兵鼻尖,碰地猛烈撞上後方的牆壁。


    「……沒聽到我說等一下嗎?」


    眾人看到蜜芮兒凶惡地這麽複誦,全都呆若木雞。嚇呆的大臣率先回神,正麵回應道:


    「難怪您會生氣,公主,我立刻給這些人該有的懲罰——」


    「立刻放了那個人。」


    「……什麽?」


    「我叫你放手,那是對待大公妃子的態度嗎?這座王宮的人真不懂規矩,真不知道受的是什麽教育。」


    大臣膽怯地猛眨眼,「可是,這是大公殿下的命令——」


    「是嗎?我知道了,那我就直接去找大公殿下理論。」


    蜜芮兒邁開大步穿越人群,往門口走去。


    「你們如果敢對她們做什麽,我會用膝蓋頂你們的臉,如果想活命就別碰她們一根寒毛,聽到了沒!——你,帶我去見大公。」


    看著蜜芮兒吐出不像貴族千金會說的台詞後就要往門外走,所有人全都呆愣住了。


    被點名的士兵戒慎恐懼地回答說:


    「呃、可、可是您突然這麽說也沒辦法,首先要先通報……」


    「羅嗦,我叫你快點帶我去!」


    看到她大聲怒斥,一邊脫下另一隻鞋子,大臣瞠大了眼睛,「您為什麽要脫鞋?」


    「穿這麽細跟的鞋子怎麽跑?」


    「您要跑過去嗎?」


    「對,我恨不得立刻衝到他麵前罵他!」


    蜜芮兒露出本性,嗒嗒嗒地折著手指的關節。看到她這個樣子,尤西斯跟安潔莉卡嚇得連忙追上來說:


    「不可以,忤逆大公不知道會有怎樣的下場。」


    「是啊,這樣太衝動了!」


    蜜芮兒凝視著走廊深處開口:


    「……現在在這座王宮裏,能指著大公當麵罵他而不受罰的人,應該隻有我吧?」


    「這……也許沒錯,但是……」


    「那麽,我就代表替大家說吧,而且——我想他也有話想對我說。」


    就是因為蜜芮兒不斷拒絕他的各種邀請,他才會使出這種手段吧,也許是了解蜜芮兒容易衝動的個性,才故意這麽做。雖然她內心明白,但是,音樂會之事、幽禁大公妃之事、抓傑拉德當人質


    之事——這一路累積過來的憤怒已經無法再壓抑了。


    蜜芮兒要脅士兵帶路,往大公的方向跑去。


    ★


    蜜芮兒被帶到一間擁有大窗戶可眺望湖麵的房間。


    安潔莉卡跟尤西斯也跟著來了,不過他們不被允許入內,隻有蜜芮兒獨自在隨從的帶領下走進去。她的突然來訪並沒有受到阻擋,很明顯地對方的確在等她上門。


    房間裏還有幾名紳士,應該是大公的心腹大臣吧。他們沉默地迎接蜜芮兒的到來,而在他們後方的窗邊,有一個人背對著坐在搖椅上,那個人緩緩地轉頭過來,蜜芮兒不禁屏息凝視。


    (這個人就是大公——)


    這是蜜芮兒第一次近距離看他,音樂會的時候因為一樓跟二樓的座位有一段距離,因此無法看清楚他的麵容。


    及盾的白發,黑底金線刺繡的上衣。他的視線傭懶,似乎沒什麽活力,不過五官應該可以算得上端正。


    (好像有點神似……跟李察……)


    就五官來看,仔細觀察應該有點像,可是散發出來的氣氛太過迥異,讓蜜芮兒一時之間無法承認。


    四目忽然交接的瞬間,蜜芮兒彷佛看見他的臉上浮現淡淡笑容,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禁竄過背脊。


    「你不能接近大公,那個人太危險了」,她想起神官長的忠告。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覺得神宮長會那麽說,也許不單單隻是因為大公擁有超能力的關係。


    「——看來你似乎很滿意我送去的侍女。」


    聽到微微沙啞的聲音傳來,蜜芮兒猛地回神。她差點被周遭的氣氛吞噬,這才憶起她來這裏是為了抗議。這時她察覺大公果然明白她的來意,憤怒之情再度湧起。


    她強忍住想要丟他鞋子,對他怒吼「別做那種惡心的事情」的心情,持續以千金小姐的演技回答:


    「她們不是你的妃子嗎?你為什麽要那麽做?有必要故意讓自己的妃子們做侍女的工作嗎?我老實告訴你,我覺得很不舒服!」


    蜜芮兒瞪著大公這麽說,就聽到對方一臉無趣地回答:


    「隨意處置自己的妃子有什麽不行?」


    「……你說什麽?」


    「妃了的工作就是服侍大公,我隻是交代她們工作罷了,這麽做有錯嗎?」


    蜜芮兒驚訝地望著他。


    (這個人怎麽這樣……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這不是傲慢,而是他真的覺得理所當然。似乎有些毛骨悚然,讓蜜芮兒微微膽怯,但她還是勇敢地繼續說:


    「你把妃子們當成什麽了?昨天還是高高在上的主人,今天卻叫她們以侍女的身分服侍其他妃子,這有多傷人……」


    「你放心,我不會這樣對你,你是我從亞德馬利斯王國準備迎娶的新娘,我不能不給你留麵子。」


    「……?我不是在討論這個!」


    蜜芮兒不自覺拉高音量,對話沒有共識讓她不舒服,也不知道大公是故意還是無心,讓人摸不著頭緒的麵無表情更讓她覺得不安。


    「……你讓她們三個人來當我的侍女,所以我可以隨便處置她們吧?」蜜芮兒牢牢盯著大公這麽確認。


    大公不在乎地點了點頭,似乎這就是他的回答。


    「那麽,請答應我無論我怎麽對待她們,你都不能有任何意見,到時候也不能要我把人還給你。」


    「好,反正我對她們沒興趣。」


    他為什麽會如此沒有氣力呢?就算因為生病而虛弱,應該也不會到這種程度吧?


    總之,在大公還沒改變心意之前,得要想辦法安置那三名妃子,不過他的承諾能不能相信也還是個問題。


    「你跟冒充的不一樣,個性很率真。」大公忽而斷然地說。


    口吻與剛才截然不同,蜜芮兒驚訝地望向他,就見到原本毫無表情的他抿嘴微笑說:


    「終於見到你了,你好,真正的蜜芮兒小姐。」


    蜜芮兒一驚,眼神瞄向大臣們,不過他們並沒有露出訝異的模樣。


    (真的跟假的,是哪裏有破綻呢……)


    「這是個好機會,我們聊聊吧。」


    大公命令隨從在他身旁準備座位。年輕的隨從彷佛人偶般,麵無表情地請蜜芮兒上坐。


    一靠近,傳來花朵的芬芳。仔細看,大公的腳下散落著大量的白色花瓣——是百合花嗎?


    「我想立刻跟你結婚。」


    蜜芮兒一坐下便聽到這句話,雖然太過唐突讓她嚇了一跳,不過她並不形於色,隨口附和:


    「是嗎?」


    「請在這裏簽署結婚契約書。」


    聽到這麽心急的要求,這下蜜芮兒也掩飾不住自己的詫異了。


    「……現在?在這裏嗎?」


    隨從接到大公的指示,取來了薄薄的皮革冊子。打開來後,裏麵夾著一張紙。


    「我已經簽好名了,之後再蓋上手印交給宮廷議會,得到認可後婚姻就算成立了。不過那是婚禮後的事情。」


    也許是察覺蜜芮兒的動搖,大公直視著她繼續說:


    「我想看看你的真心。冒牌的找了很多理由逃避,真正的你應該不會那麽做,因為你是個會在乎妃子們的善良人。」


    「……!」


    他是在威脅如果不答應,將會影響到妃子們的處境嗎?也許這就是他最初的目的。


    誰要跟你這種人結婚!蜜芮兒強忍想要撂倒他的念頭,目光移向那份文件。


    蜜芮兒沒必要為了那三名妃子的安全答應結婚,她的人沒好到那種地步,她今天會在這個地


    方不是為了那些妃子,而是為了李察。


    ——隻是,若能反過來利用這個,是不是能製造出對自己這邊有利的狀況呢?


    蜜芮兒絞盡腦汁忖度,最後她抬起頭,下定決心說:


    「……我有條件。」


    「哦?」


    「我還沒有收到婚約的證物,怎麽能先簽名?我不想讓人以為我不知廉恥,沒有照程序走就結婚。」


    「隻要你想要的我都能送給你,不論是裝滿寶石的珠寶盒、一輩子也穿不完的華衣……甚至整座王宮都送給你也行。」


    大公不感興趣地這麽說,驀地拉回目光,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說:


    「還是,你看哪個人不順眼?我隨時可以取他的首級來送你。」


    一股顫栗閃過背脊。也許他隻是開玩笑,然而聽在蜜芮兒耳裏卻隻覺得毛骨悚然。


    蜜芮兒強忍住內心的駭然,故作沉思,隨即彷若想到似地抬眸說:


    「那麽——請送我大公家的寶石。」


    大公微微挑眉。


    蜜芮兒當然知道寶劍不在這裏,因為它在李察手中。


    隻是劍還放在箱子裏,而其中一支鑰匙跟崁在劍柄上方的寶石在大公手中。如果劍上沒有寶石,就無法在儀式上使用。


    因此其實她想要的是鑰匙跟寶石,可是如果直接那麽指定,她知道寶劍不在王宮裏的事情就會曝光,萬一大公追問理由,最慘的情況也許會導致大公得知目前劍在李察手上。


    「你為什麽想要那種東西?」大公的眼眸裏浮現警戒。


    蜜芮兒假裝沒察覺,「是你說什麽都可以送我啊。」


    「我在問理由。」


    「都要嫁人大公家了,所以我想看看大公家的寶物啊,寶石跟衣服亞德馬利斯王國也有,我並沒有特別想要的欲望,既然你肯送我,我當然要要求西亞蘭特有的東西羅。」


    雖說是為了李察,不過她還真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講出這一大串謊言。隻見蜜芮兒直瞅著大公接著說:


    「我也想看看大公殿下的真心,如果你真的重視我,重視亞德馬利斯的女兒。」


    現在她能使用的武器隻有她的身分,雖然她從未曾那麽認為過,不過在這裏就像是一道能幫助她的咒文。就算她會被認為是一個驕縱的女人,她也隻能把自己的立場利用到極限。


    大公直盯著她瞧,最後輕歎了口氣,「寶劍不在這裏。」


    「不在……什麽意思?」


    蜜芮兒故作驚訝地反問。這是決定生死的關鍵時刻,若這時被懷疑,那麽所有的努力都將成為泡影。


    「因為管理的疏失而遺失了,不過我會立刻找回來,到時候我再奉送給你。」


    「怎麽會這樣……」


    蜜芮兒歎息著,假裝覺得惋惜,內心悄悄鬆了一口氣,看來她的演技沒有被懷疑。


    「真的不在嗎?不是不讓我看所以藏起來了吧?」


    「我看起來那麽小氣嗎?」


    「不,是不像,不過你也不知道何時能找得回來,甚至不知道是否能找得回來吧?如此不確定,怎麽能當作訂婚的證物呢?」


    大公用鼻子「哼」了一聲。看見他臉上浮現麻煩的表情,蜜芮兒抓緊時機切入正題。


    「我看……送我鑰匙好了,這樣劍拿回來後我就可以第一個打開。」


    「鑰匙……?」


    「對——你該不會要說連鑰匙也弄丟了吧?」


    這回她發出不高興的聲音,在這裏應該要表現出「任性公主」的氣焰比較有說服力吧,若是露出貪欲可能會被懷疑。


    「……好吧,如果你答應我拿到後會簽名的話。」


    麵對詢問的眼神,蜜芮兒強忍住歡喜地點頭,「我答應你。」


    大公無言地對隨從下指令。蜜芮兒看著隨從走出房間的背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額頭甚至冒出汗來了。


    沒多久隨從回來了,他遞出一塊漂亮的布,上麵放著一支小型鑰匙,鑰匙上有精致的雕刻,與其說是鑰匙,反而更像是裝飾品。


    蜜芮兒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最後她抬起頭來,「大公殿下,我想這起婚約還是作罷吧。」


    「為什麽?」


    「因為這是一支假鑰匙。」


    大公倏地斂目,但是蜜芮兒以不被駭住的堅強眼神瞅著他繼續說:


    「婚約的證物你居然拿假的東西來蒙混,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你如果要采取這麽不誠實的態度,那我也不簽名。」


    「你為何知道那個是假的?」


    「我可是王族的女兒,是真是假一看就知道了。在亞德馬利斯的時候陛下也讓我看過,我聽說其他國家的鑰匙也是相同設計啊。」


    這當然是虛張聲勢。蜜芮兒跟國王的關係根本是連麵都很少見得到,如果國王知道蜜芮兒和用他來撒謊,不知道會如何懲罰她。


    (可是我一定要讓他信以為真啊,在這種情況下就要看誰的騙術高明嘛!)


    那把鑰匙絕對是假的,李察讓她看的另一把鑰匙的設計跟這把明顯不同。確信這一點,蜜芮兒繼續擺出強勢的態度。


    「——原來如此,你果然是王族的公主,很抱歉我試探了你。」大公心平氣和地說。


    知道被試探,蜜芮兒覺得自己再度冒出冷汗。


    接到大公的暗示,隨從拿出另一把鑰匙,跟剛才一樣放在布上遞給蜜芮兒。


    「這次真的奉上婚約的證物。」


    那是一把深灰色、有個像花瓣的把手的鑰匙,跟在離宮時李察拿給她看的另一把鑰匙一樣。確認了這一點,蜜芮兒點點頭,「謝謝你,大公殿下。」


    「簽名。」


    在隨即而來的催促聲後,隨從這回遞出的是筆。蜜芮兒拿起薔薇色的美麗的筆,低頭看著結婚契約書。


    原本這應該是滿心幸福地拿起筆的畫麵吧,她沒想過她這麽快就跟這種文件有緣——而且更無法想像寫在旁邊的,會是她一點也不喜歡的男人的名字。


    (可是不這麽做,憑我一己之力應該是沒有其他辦法能夠拿到這把鑰匙吧,所以沒關係,這沒什麽……)


    李察需要這把鑰匙,而現在這把鑰匙就在她眼前,她一定要拿到手。現在是絕無僅有的好機會,隻是一想到李察,她就很難下筆。


    「——怎麽了?」


    大公無情的聲音讓蜜芮兒悄然輕歎,決絕地簽下名字。


    輕而易舉到沒有真實感。蜜芮兒簽完名後,隨從便把文件收走拿到某處保管,訂婚的儀式也到這裏結束。他們沒有相視微笑也沒有輕吻對方——有也會很困擾——連餘韻都來不及回味,蜜芮兒就將筆放在桌子上。


    「恭喜大公殿下,恭喜蜜芮兒公主。」


    「恭喜兩位。」


    周圍的重臣們異口同聲地表示祝賀。原本沉默無語的他們唐突地發言,讓蜜芮兒傻眼,不過她發現他們的眼眸裏絲毫沒有歡欣之意。


    「我立刻命人準備婚紗,我很期待舉行婚禮之日哦,蜜芮兒公主。」


    正當蜜芮兒因為太過異樣的感覺而愣住時,大公以帶點威嚴的口吻這麽重申。


    ★


    「事情就是這樣,我在結婚契約書上簽名了。」


    蜜芮兒回到自己的房間後,跟尤西斯、安潔莉卡報告事情經過,就見到他們兩個人彷佛雙胞胎似地露出相同的表情,兩張嘴一樣詫異地合不攏。


    下一個瞬間,尤西斯啪地跌倒在地。


    「尤西斯?你還好嗎?」


    「不、不好……我一點都不好!」


    尤西斯雙手顫抖地將歪掉的眼鏡戴好,踉艙地站起來。


    「你怎麽可以自己跳下圈套裏?你這麽做,會、會沒有退路呀!」


    聽到他狼狽地斥責,蜜芮兒哼了一聲說:


    「我反而覺得輕鬆呢,在那群讓人覺得惡心的人麵前我再也演不下去了啦。」


    「不是,蜜芮兒小姐,難道你真的打算跟大公結婚嗎?就算是為了少主,我也不讚同你那麽做。」


    聽到安潔莉卡以強硬的口吻這麽說,蜜芮兒顰眉點頭說:


    「我當然不會真的跟他結婚,我隻是假裝同意,達到目的後我就會逃啊,下回我得要想辦法拿到寶石才行。」


    「逃?」


    「就算真的結婚了,那之後我也會死,大公也會被當成犯人逮捕。而且那個大公是假冒的啊,也就是說那張結婚契約書也無效吧?因為簽名的人不是真正的基爾福德啊。」


    「那是指這件事被世人知道的情況下,若婚禮前這件事沒有公諸於世,你跟大公結婚的紀錄就會永遠留下,而跟大公結過婚的女性是不被允許再婚的!」


    蜜芮兒一時間陷入沉默。


    她在簽署文件時,那個問題也閃過她的腦海,事實上她也因此躊躇,然而當她想到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時,無論如何一定要達到目的的念頭戰勝了那個問題,她怎麽也不想放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是為了能幫助李察而追著他的腳步來到這裏,可是結果我什麽都做不到,就算我再怎麽懊惱,也無法像佛瑞德一樣想出好辦法……不過我現在有了『公爵千金』及『大公新娘』的頭銜,我決定要利用這些取得必要的東西,因為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可利用的東西。」


    無論是在這座王宮裏亦或是李察身旁,一定都有許多賢能之士在幫助他,蜜芮兒覺得自己不必要勉強自己去模仿那些人,隻不過那些人一定也有辦不到的事情。縱使困難重重,現在能取得那些東西的人就隻有「大公新娘」,在佛瑞德失蹤的現在,能使用這個頭銜的人就隻有她,既然是為了能幫助李察而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她就不允許自己在這種關鍵時刻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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