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是改建自古代遺跡的秘密基地。


    石造建築處處經過補強,也加建了裝上鐵窗與玻璃,看似牢房的房間。以冰冷幹燥的石頭鋪成的通道一路延伸,一直到後方的山嶽地帶,途中有洞窟,聽說從那裏進去可以抵達祭壇。


    會用不確定的講法是有理由的,因為能走到那麽裏麵的人隻有極少一部分,至少目前聚集在這個廣場上的十幾名男人並沒有踏進去過。


    「看來就快要開始忙碌了,搬遷之事也要著手準備了。」


    「教主的西亞蘭帝國傳說終於要揭開序幕了吧!」


    「蠢蛋,要叫大公殿下!」


    他們的所在地就在通往那個洞窟的石頭路前方——非常靠近遺跡入口的廣場。廣場有挑高的天花板,上方的石柱間距寬敞,因此陽光充足,隻不過反過來說也很寒冷,所以此刻的他們正圍繞著火堆而坐。


    「要迎接來自亞德馬利斯王國的新娘,然後把公主嫁過去吧?如此加強兩方的關係好嗎?難道不會觸怒神嗎?」


    「隻是單純利用罷了,一旦我們的新帝國建立時,亞德馬利斯這個國家已經從大陸地圖上消失了。」


    「真的啊,真期待耶,希望神降下旨意的那一天早點到來。」


    正在整理繩子的男人們愉快地笑著。


    「不過這年代不流行戰爭吧?帝國要如何建立呢?」


    「那當然是要依賴南邊的達拉斯提亞帝國的援助羅,雖然不成氣候的新皇帝背叛了我們,不過先帝的心腹大臣還是站在我們這邊,我們需要的武器都會提供給我們。」


    「啊~~原來如此,那邊還沒斷掉啊,那麽必須要立即封鎖港灣都市,禁止武器的流入才行,看來要忙了。」


    「啊?你在說什麽——」


    男人們蹙眉望過去,沒想到居然看到一名少年坐在那裏,嚇得他們目瞪口呆。


    「……這小子是誰?」


    他很自然地加入他們的談話,隻是組織裏有這樣的少年嗎?


    少年披著深藍色的披風,頭上戴著羽毛帽,異常輕鬆地翹著腳——坐在一疊講述偉大的西亞蘭之神起源的書上。


    「啊……這小子是前不久被抓來的犯人!」


    隨著某個人的叫聲,少年迅速起身。看到他動作敏捷的拔起插在腰間的劍,男人們也擺出戒備的姿態。


    「你這小子……你是怎麽從牢籠裏逃出來的!」


    少年哼地露出無敵的笑容說:


    「把我關在那種柵欄裏就以為抓住我了,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呃……可是你不是被綁住了?」


    「用那種繩子就以為能束縛我,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不是捆了好幾圈?」


    「以那種程度的捆綁就以為——」


    「你到底是誰!」


    「別跟他廢話了,抓住他!」


    男人們驚訝不已,抓起武器便開始攻擊少年。


    「哎呀!——真糟糕,我的劍術很爛的呢!」


    少年臉上完全看不出覺得糟糕的神色,甚至露出好戰的眼神擋住揮過來的劍。他抵擋著攻擊,轉身往出口跑,接著用手指吹口哨後,邊跑邊將劍收起來。


    「埃斯特雷亞!」


    才剛聽到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規律馬蹄聲,就見到一匹漂亮的白馬從前方奔馳而來。少年迅速抓起韁繩,俐落地跳上減緩速度的馬背上。男人們看到他直接回頭朝著廣場衝,嚇得急忙往兩旁避開。


    少年一口氣橫越廣場,在通往後方的通路前拉著馬回頭筆直朝著這邊,他的手上不知道在何時已經拉起弓箭。


    「讓我來預言吧。你們將從今天起沉睡三天,下次醒來之時已經深陷牢獄。」


    啪啪!傳來鳥類振翅的聲音,抬頭一看,這次是一隻漂亮的白色貓頭鷹在空中盤旋,當它拋下嘴上叼著的袋子時,弓箭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從緊繃的弦上射出。


    「那、那是什麽?」


    「……粉……?」


    弓箭射穿落下中的袋子,頓時四處布滿閃閃發亮的粉末,粉末隨風飛散,迅速擴散到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不久,男人們一個接一個如同斷線的人偶般癱倒。少年很滿意的凝視著,確認安眠藥迷昏每一個人後,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


    「——好好睡吧。」


    他再度拉起韁繩轉頭,瀟灑地奔馳而去,朝著洞窟深處——西亞蘭狂信派的總部。


    ★


    蜜芮兒衝去找大公理論的傳聞迅速在西亞蘭宮廷裏流傳開來。


    「怎麽有這麽不怕死的人……果然是個怪人。」


    「聽說她是因為妃子的那件事去抗議,沒想到她也有這麽正常的一麵,那件事說起來的確是很過分。」


    「如果結婚後她也能像這樣勸戒大公,大公應該會變好一點吧?」


    「若是那樣,那麽我會大大支持那位怪胎公主。」


    除了即位後反抗浪聲洶湧的那段時間之外,這幾年幾乎沒有人敢正麵對著大公提出意見,官廷裏的人雖然不滿大公冷酷、粗暴的手段,但是大家為求自保都不敢吭聲,在這樣的情況下,單是有人膽敢公然抗議就堪稱是晴天霹靂的事情了。


    更別說做出這件事的人居然是一名才十多歲的少女,這讓大家更加驚訝,因此就算是對她敬而遠之的人,也不少人因為這件事而對她改觀,隻是怪人這個頭銜還是沒那麽輕易卸下。


    蜜芮兒完全不知道這個宮廷裏有這樣的傳聞,隻是專心地調查逃亡路線與方法。


    尤西斯帶著三名妃子已經離開王宮了,她一直警戒著,怕大公會改變主意來找碴,不過至少在出城門前沒有異狀。當然,出了城門外的路程才是最危險的,可是安潔莉卡似乎毫不擔心。


    「你不知道嗎?尤西斯大人可是白百合騎士團裏數一數二的劍客哦,平常雖然看不出來,不過他的劍術可是出神入化哦。」


    「真的嗎?那個尤西斯那麽厲害啊?」蜜芮兒張開在圖書館謄寫回來的王宮地圖,佩服地說。


    安潔莉卡很興奮地點頭,「這樣的落差就是尤西斯大人的魅力,就我個人而言在創作上也是很好利用的角色設定。」


    「……你其實是喜歡他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隻是我的靈感。」


    她斬釘截鐵地否認,將床鋪周邊的燈光點得更加明亮。


    時間已經接近深夜,她們正在蜜芮兒的寢室商討對策。


    尤西斯離開王宮後,「新娘」的個人房間由大公派遺的禁衛兵駐守,大公的理由是「警備鬆散,你應該也會不安吧」,然而蜜芮兒也知道那是大公派來監視她的。


    (怕我逃走所以派來監視我的吧……)


    過去衛兵頂多進到會客廳外頭,現在領著大公的命令,堂而皇之的進駐起居室,也因此她們根本無法密談,隻有像這樣兩人獨處在寢室裏時才能鬆一口氣。


    「希望他們能平安抵達……」


    雖然尤西斯的劍術高明,可是一路上需要保護三名女性,萬一追兵眾多,也是會陷入苦戰吧。蜜芮兒已經要求他盡可能低調地繞遠路去離宮,現在的她也隻能祈禱他們能平安抵達,並把鑰匙交到李察手中。


    「我知道你很擔心,不過為我們的以後打算也很重要,現在得要快點拿到寶石,從這裏逃出去才行,大公那邊似乎也開始正式著手進行婚禮的準備了。」


    聽到安潔莉卡安撫地這麽說,蜜芮兒不自覺望向牆壁。


    牆壁上正掛著大公贈送的新娘禮服,好幾層縐褶交織而成的婚紗是去向大公抗議的那天夜裏送來的,動作之快讓蜜芮兒很詫異。


    「那麽,請早點休息,明天再繼續努力吧,我送食物到隔壁去。」


    「啊——等等,我也一起去.我想看看他的情況。」


    與蜜芮兒的寢室隻隔一道門的隔壁房間——原本是安潔莉卡的休息室裏,現在正關著華特伯爵。他沒有掙紮,也沒有試圖逃脫,乖乖地被捕。


    蜜芮兒跟著手持餐盤的安潔莉卡一起步入隔壁房間。伯爵坐在房裏的桌前發呆,一看到蜜芮兒走進來隨即露出笑容。


    「晚安,太好了,我還正在想今天就要結束了,可惜看不到你呢。」早已被鬆綁的伯爵開心地這麽說。


    雖說監禁,但是因為沒有男人在,要照顧他生活起居會有問題,於是替他鬆了綁,改在他的腳上戴上安潔莉卡私有的金屬製腳鎳——似乎不能問她為何有那種東西。


    「想告訴我佛瑞德的事了嗎?」蜜芮兒告訴自己不要被那張笑臉騙了,嚴肅地這麽問。


    隻見伯爵帶著沉穩的微笑回答:


    「不知道的事情恕我無從說起。」


    還是一成不變的答案,蜜芮兒對他的頑強束手無策。


    「你說你是站在李察這一邊的吧?如果是,那麽我們應該是有相同目的的盟友,不是嗎?為什麽要把佛瑞德藏起來?」


    「蜜芮兒小姐,你是不是對我有偏見,認為我一定是壞人呢?為什麽不換個角度想想呢?」


    其實她有,隻是怎麽想都覺得佛瑞德之事跟他有關,無法換個角度思考。


    伯爵不動如山地開始用餐,怱地又彷佛突然想起來似地繼續說:


    「對了,我們的計劃你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已經在結婚契約上簽名了?」


    「你為什麽會知道?」


    「門那邊傳過來的,你講話的聲音很大。」


    雖然被監禁,不過偷聽等該做的事他還是有做,果然是個不容小覷的人。


    「我沒聽說要簽結婚契約,所以嚇了一大跳,不過我想計劃進行到這裏,你應該也會很開心吧。明天我要去參加茶會,也許還會有進展。」


    驀地,伯爵停下動作抬起頭,帶著蜜芮兒不曾預料過的真誠目光。


    「也許你們會單獨見麵,我給你一個忠告。如果大公要碰你,你最好躲避,萬一被摸到了,腦袋一定要放空。」


    「……因為大公擁有超能力?」


    「咦,原來你知道啊,那我就不用再多說了。」伯爵笑了笑,繼續用餐。


    蜜芮兒一時之間無法判斷這算是親切的忠告?還是擔心她扯計劃的後腿,所以提出警告?


    「所以他才會被送到神殿去,不是嗎?我聽說因為占卜的預言,雙胞胎的哥哥被送到宮外,而且不能登上族譜,連他父親都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存在……」


    「沒錯,他在神殿生活到十二歲,後來在跟其他神官外出旅行途中罹患疾病,被人偽裝為假死帶走並告知身世。之後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不過似乎也去過海對岸的南大陸。然後在六年後回來了。」


    「……他是回來報複被遺棄之恨嗎?」


    最有可能的原因應該是這個。蜜芮兒這麽喃喃自語。


    伯爵莞爾一笑,「他沒有那麽簡單,是一個依你的常識想像不到的人,他並沒有怨恨因占卜而決定的命運,反而更加以利用。他擁有不可思議的能力,很多人對他的命運感到神秘,非常崇拜他,甚至稱呼他為教主哦。」


    的確,他是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印象,隻是聽了伯爵的說明後,蜜芮兒卻愈來愈搞不懂。不過聽伯爵的說明,他似乎對大公的秘密有深入的調查。


    「我聽說是你找到真正的基爾福德……殿下?你為什麽會知道雙胞胎的事情呢?」


    這方麵的詳情蜜芮兒並沒有聽說,於是趁這個機會追問。


    然而原本以為伯爵同樣會很幹脆地回答,沒想到他卻沉默不語,彷佛沒有聽到提問似的埋頭用餐。


    蜜芮兒覺得詫異,正打算開口再問一次時,伯爵終於開口了:


    「我隻是調查事實而已,最早提出疑問的人是莎拉。」


    「莎拉小姐?」


    「對……莎拉死後,我在她的遺物中發現了日記,當然我可不是一個會偷窺妹妹日記的變態哥哥,那本日記是全新的,隻是當我隨意翻動時卻發現裏麵有一頁有寫字。」


    充滿謎團的事實吸引了蜜芮兒注意,她不自覺傾身向前,「上麵寫著雙胞胎的秘密……?」


    「沒有,莎拉並不確定。上麵隻寫著……覺得奇怪,感到異樣。」


    蜜芮兒吞了吞口水,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伯爵。


    伯爵停頓了一會兒,告訴蜜芮兒說:


    「莎拉似乎愛上了基爾福德殿下,因此她才會察覺異常吧。」


    「什麽……!」


    「就字麵上看來,那丫頭似乎從小就喜歡基爾福德殿下,縱使被列為李希特殿下的新娘候選人,最後被選為亞德馬利斯王國的王太子妃,她還是一心想著基爾福德殿下……你可以了解當我知道這件事時的心情嗎?」


    伯爵低頭看著擺放餐點的托盤,彷若平靜地訴說,沒想到下一瞬間他卻用力黏扁手中的麵包。這突來的舉動讓蜜芮兒倒抽一口氣。


    「我覺得被背叛了。她被賦予那麽有名譽的地位,卻一心思慕著徒有頭銜的第一公子——這是伯爵家的恥辱。」他麵帶微笑,眼神卻森冷。


    蜜芮兒全身僵硬地望著他。察覺蜜芮兒的目光,伯爵倏地眯起眼睛。


    「沒關係,人在年輕時都可能會犯錯。所以我為了確認這個,才會探尋基爾福德殿下的去向。就結論來說,殿下絲毫沒有察覺莎拉的心意,完全隻是莎拉的暗戀,真是可憐、愚蠢的丫頭。」伯爵靜靜地下結論,再度開始用餐。


    蜜芮兒無法理解伯爵所言,一直保持沉默,最後她思緒混亂地開口:


    「我不懂,為什麽那樣就是愚蠢?莎拉小姐是喜歡別人沒錯,可是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還順從地接受政治聯姻,不是嗎?這樣有什麽錯呢?」


    「她背叛了我啊,而且也背叛華特家的名聲。要背負著西亞蘭之名嫁出去的女兒居然愛上毫無價值的男人,那就是罪惡。我想你是不會懂的。」


    「我……我當然不可能懂!莎拉小姐實在太可憐了,被自己的親哥哥這麽說。」


    她以為他深愛自己的妹妹,不,因為深愛,就能在發現妹妹有不為自己所知的一麵時,那樣批評嗎?不管事實如何,蜜芮兒真的無法理解。


    「在我看來,你不過是因為控製不了妹妹而惱羞成怒。你不是因為深愛妹妹,所以想要替她報仇嗎?」


    蜜芮兒以為在神殿見到他時會感受到他對李察的恨意,是因為他想把莎拉之死遷怒到別人身上。實際上莎拉會遭到殺害,也是因為卷入大公家繼承人之爭的緣故,所以他是有權利憎恨李察,然而蜜芮兒從現在的他身上感受到的卻是超越那種理由,一股陰森的毛骨悚然感。


    「是啊……可憐的丫頭,太過年輕而控製不了自己的心情,她明明應該是喜歡李希特殿下而不是基爾福德殿下才是,隻是她還來不及厘清自己的心意就死了……」


    「……啊?」


    伯爵茫然地望著窗外,這麽喃喃自語。為什麽突然會出現李察的名字?為什麽最後會出現這麽奇怪的結論?蜜芮兒一頭霧水。這時伯爵將目光移回,麵帶微笑說:


    「所以我要完成那丫頭的願望,成就她真正的愛戀啊,這是身為兄長的我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莎拉真正愛的人是李希特殿下,她應該嫁的人是這個國家最崇高的對象。」


    伯爵笑著對目瞪口呆的蜜芮兒這麽說後便不再發言,隻是安靜地吃著


    晚餐。


    ★


    正當蜜芮兒在西亞蘭一步步逼近陰謀時,伊爾塞恩離宮也發生了一點小事。


    「喂——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就在為了執行某項計劃而忙碌的氣氛當中,勞爾正要將負責調查的報告送往團長室。這時,樓梯的陰暗處突然傳出聲音喚住他,回頭一看,愛蜜安娜公主正麵露微笑地對他招手。


    勞爾想起她最近引發的騷動,內心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可是又不能對她置之不理,隻好踱步靠近。


    「……有什麽事嗎?」


    「有啊,就是啊,這個,幫我交給那個人。」異常扭扭捏捏,但是又帶點歡愉的她雙頰緋紅地遞出一封信。


    勞爾低頭一看,接著無言地拉回視線四處張望,一發現剛才還一起在資料室的後輩們立即開口喊:


    「艾力克斯!」


    看到勞爾招手,艾力克斯快步走過來。跟他一起走近的書記官同僚們看到公主也在這裏,全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公主殿下有事需要幫忙。」


    「啊?」


    「就交給你了。」


    被用力往前推的艾力克斯,瞠目大駭地問:


    「為什麽是我?」


    「我很忙。」


    一把人推出去,勞爾隨即快步從走廊離去,艾力克斯被迫留下,無力地跟同事們麵麵相覦。


    (居然逃走了,勞爾前輩……)


    絲毫沒察覺眾人的心思,愛蜜安娜滿臉笑容地遞出信件重申:


    「就是啊,這封信,幫我交給那個人。」


    「那個人……您說的是……」


    艾力克斯心驚膽跳地瞪著信封上寫得一清二楚的名字,要是真的把這種東西拿給那個人,一定會被冰冷的眼神瞬間抹殺。


    「……呃,殿下為什麽那麽喜歡副團長呢?」艾力克斯企圖想辦法迂回地拒絕,於是隨意開口這麽問。


    看到周圍的書記官們全都好奇地點頭,愛蜜安娜目瞪口呆地捂著嘴巴。


    「你們……為什麽知道我喜歡伊塞爾斯?」


    「呃……看您的行為舉止就知道了。」


    「唉唷——好丟臉!我們什麽時候已經變成公認的一對了啊——!」她滿臉酡紅,開心地哇哇大叫。


    一群人啞口無言地望著她。他們都忘了,興趣是離家出走的公主也非常喜歡玩白馬王子的遊戲,而且很容易喜歡上某個人。


    離宮大火的那天夜裏,她被大公的秘密親衛隊所傷,王太子將她托付給副團長,交代要將她平安送出彌漫煙霧的房子。事情就從這裏開始,不知道是怎樣的因果關係,從那之後她就一直追著伊塞爾斯跑,也不忌諱地稱呼他為「王子」。


    如果隻是這樣,那還能讓人覺得可愛,可是考慮到主角的關係,在周遭觀看的他們連取笑都不能笑,十分傷腦筋,因為公主的「攻陷白馬王子行動」,可不是半吊子的程度:完全不顧慮是重要會議,帶著相同的圍巾闖進來,「你很冷吧?我幫你圍上」,堅持照顧伊塞爾斯;送來詩集,要求「你要每天早上念一首詩送我」;闖進全都是男人的食堂,跟伊塞爾斯麵對麵吃晚餐——


    雖然伊塞爾斯麵不改色地全部避開,不過旁觀者可是捏了一把冷汗。


    (米歇爾真是偉大……)


    想起絲毫不抱怨,甚至還跟公主玩得很開心的友人,艾力克斯的眼神不禁朦朧了起來。


    如果不是對女性如此寬容,就無法抓住對方的心吧。雖然身為女顏同盟的盟友,內心不免有些五味雜陳,不過也稍微理解為何他會那麽受女性歡迎了。


    「……呃,也許您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不過關於副團長的事情,我覺得您在人前還是不要有太引人注目的行動比較好。」


    看到失蹤公主快要變成暴走公主,艾力克斯愛管閑事的個性又冒出了頭,他小心翼翼地這麽建議。


    公主訝異地眨了眨眼,「哦,為什麽?」


    「呃,這個是因為……」


    如果你再這麽搞下去,副團長發起飄來就恐怖了。這種話艾力克斯說不出口,就聽見同僚開口聲援:


    「我是不知道您喜歡副團長哪一點,不過我也覺得您放棄比較好,畢竟截至目前為止副團長完全不予回應……嗬嗬嗬。」


    「您再繼續下去一定會被白眼,老實說,我覺得您的希望渺……咳咳。」他差點講出實話,連忙咳嗽掩飾。


    愛蜜安娜看到這些人企圖說服她,她驚訝地雙眸圓瞠,沒多久,她感動地點頭說:


    「能有這樣的部下追隨左右,伊塞爾斯果然是一個很棒的人。」


    完全講不通,看來不直截了當講不行了。


    正當眾人麵麵相覦不知道該如何時,外頭傳來馬嘶聲與馬蹄聲。為了準備作戰,馬匹從馬廄被牽了出來。愛蜜安娜察覺走廊前端人來人往,不解地問:


    「怎麽感覺大家似乎很忙?」


    「接下來要進行作戰計劃了,我們書記官會留下來,其餘人都會外出。」


    「真的嗎?是危險的任務嗎?」


    「嗯,算是。」


    倏地,愛蜜安娜的目光閃閃發亮。


    「糟糕!我要快點送伊塞爾斯護身符才行,祈禱王子平安無事是公主的責任。」


    (完全沒在聽別人說話呐,這位公主……)


    就在艾利克斯歎息,無計可施時,頭頂忽然出現陰影,一看,一名身材高跳的男性驀地單手環住公主。


    「啊……你幹什麽?」


    「王太子殿下吩咐屬下帶您過去。」


    一臉認真地這麽回答的人是羅迪恩。他快步轉身離去,彷佛在說「我沒別的事了」。艾力克斯傻眼目送他們遠去,忽地,被環住的公主轉頭對他揮手說:


    「各位,謝謝你們當我的戀愛顧問——」


    「……呃、我們沒有……」


    「呼,被帶走了……」


    身為兄長的王太子看不下去,所以才下那種命令吧。總之能避掉愛的信差這種苦差事,眾人全都鬆了一口氣。


    「不過啊,公主殿下的攻陷白馬王子行動還真恐怖,她的少女情懷怎麽會那麽嚴重——」


    「而且還恰好挑上副團長?要找金發男還很多吧,譬如那個從亞德馬利斯王國來的白虎伯爵啊,他年紀輕,人看起來也不錯啊。」


    「好像不是什麽人都好哦,聽說不是對她做出王子會做的事情的人不要。」


    「真搞不懂少女的思考回路。」


    眾人「嗯嗯」地一同點頭。這些人都是為了成為書記官而一路念書過來的人,會懂這種事情才怪。


    「到底王子是什麽樣子?難道她要像當初跟米歇爾一樣,也跟副團長在河裏嬉戲嗎?」


    「要副團長也『咯咯咯嗬嗬嗬』嗎?……光想像就覺得恐怖。」


    「別鬧了,半夜會作惡夢耶……咦?你們有沒有覺得很冷?」


    眾人感受到背後的寒氣,訝異地回頭,發現站在後方的就是副團長本人,全都刷白了臉。


    「——現在可是勤務中,書記官室是那麽清閑嗎?」


    「呃……對不——」


    麵對光是被瞄到就可能凍僵的視線,一群人全都嚇得發抖。


    「所有人明天早上提出悔過書,三十張。」


    「是、是!」


    他要求寫怠慢職務的悔過書,還要寫那麽多張,看來一定氣壞了,可是從他臉上找不到滔天怒意,這反而讓眾人更加恐懼,一群人淚眼回應後,便爭先恐後飛奔回書記官室。


    那條隊伍乍看很平常、很悠閑。


    午後時分。時值嚴冬,然而陽光溫和


    ,森林裏鳥兒的嗚叫聲伴隨著馬車的咯吱聲回蕩著。露天的車鬥上裝滿食物與日用品的馬車及帶棚馬車各有十幾台,排成長長的車隊。


    車鬥上,傑克啃著蘋果,嘴裏不解地說:


    「真搞不懂,為什麽?為什麽老是那小子受歡迎?」


    坐在一旁的部下們聽到這話,互相對望了望,回應起團長說:


    「您是說副團長嗎?」


    「是啊,我從剛才就一直想,還回溯到過去,就是搞不懂。」


    為了施行作戰計劃,幾個小時前第五師團便離開離宮,出發前,一句「伊塞爾斯,加油——」的指名聲援聲劃破緊繃的空氣傳來,當時公主的身影至今仍讓人記憶猶新。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那小子就算不講話也是那樣,而我卻不管怎麽妙語如珠,就是沒人喜歡我。」


    「團長,問題就在這裏,您太愛講話不行啦。」


    「對啊,一講話就像老頭子,如果裝年輕可能還有點希望。」


    「你說那什麽話!男人三十才正有魅力吧!」


    「看,您就是這種想法才會被看成老頭子。」


    在被部下打槍期間,馬車仍不停前進。當周圍的森林逐漸稀疏,馬車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時間即將邁進下午三點。察覺車輪行駛在地麵的聲音改變,眾人視線交會。


    不久之後,馬車停了下來。對話的聲音很自然地止住,恢複寂靜的帶棚馬車裏傳來外頭的嘈雜聲。


    「我們要確認入島者的記錄!還有,離開時人數跟記錄不合時,商隊全員都會受到嚴厲處罰!這點別忘了!」


    「……行動了!」


    聽到團長低沉地下指示,同在馬車上的部下們沉默地點頭,跟隨他行動。


    從崗哨延伸出去的緩坡往上走,就是廣場,從聯絡橋過來的馬車在那裏停車。鄰近的衛兵看到裏麵走出一個接一個的男人,全都訝異不已。


    「你們是什麽人?」衛兵們驚覺情況不對,紛紛拿起武器圍過來。


    這時,傑克站上前說:


    「我是前西亞蘭騎士團第五師團團長傑克·威廉斯,奉我主艾沙爾伯特殿下之命前來座島和神殿。」


    「什麽……」


    「如果你們現在投降,我可以留你們一命——如何?」


    傑克嘴裏講得落落大方,眼睛卻眯起來,頗有挑釁之意。衛兵們似乎敏感地接收到話裏的含意,紛紛拿起劍來。


    「開什麽玩笑!你居然大大方方抬出謀反首領,對大公殿下刀劍相向!」


    「是誰謀反?看來你們需要受懲罰了!」傑克眼神冰冷地說。


    其中一名衛兵語帶嘲笑地回應,「神官被幽禁在這裏,你們要是輕舉妄動,人質可就沒命羅,你確定要這麽做?」


    「是嗎……我可不這麽認為哦。」


    大概是聽到騷動,另一支衛兵隊從延伸到後方的道路那頭走過來。傑克看到他們後立即拔劍,並向站在他背後的部下們下指令:


    「大家都聽到了吧!神殿解放計劃按照預定進行!反抗者可以殺無赦,投降者立刻逮捕,不許放任何一個人離開這座島!」


    隨即響起呐喊般的應和聲。在部下躍躍欲試地想衝出去前,傑克又追加了一個指令:


    「所有人都不準死!要是有人不小心受傷,罰跑練習場一百圈。」


    唉唷——!回報他的是覺得很討厭的聲音,以及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又是這個?能不能換點花樣啊——」


    「不想跑練習場就想辦法避免受傷啊,你們可以的!」


    「想要以讚美激發潛力的作法用錯地方了啦,團長!」


    「我相信你們有無限的潛力!」


    「不要有口無心!」


    正當這邊上演著一點都不像打鬥前會出現的對話時,後方傳來沙啞的怒吼:


    「喂!你們打算排擠我們嗎!」


    以傑克的父親威廉斯將軍為首的一群人,發出轟隆隆的低沉腳步聲衝過來,他們搭乘後方的馬車,因此晚一步抵達。


    「你以為你們先到就能先報上名號嗎?不要看輕年長者的戰鬥力!」


    「父親大人,這回的指揮官是我,你不要每件事都跟我嗆聲行嗎?」兒子一臉受不了地聽著抱怨。


    將軍毫不掩飾自己的競爭心,直盯著他,「哼,我可不會輸給年輕人。」


    「將軍閣下,拿出實力讓這些兔崽子瞧瞧吧!」


    將軍身邊的猛將們還是很喜歡湊熱鬧,他們目光炯炯地盯著聚集在一起的衛兵,讓衛兵們不禁膽怯。


    傑克帶著苦笑覦了一眼老當益壯的他們,隨即將目光移向身旁的副團長,「接下來的指揮就交給你了,按照計劃去做。」


    「是。」


    「對了,小心我父親他們閃到腰。」


    最後為了緩和氣氛說的玩笑話並沒有被理會,不過傑克並沒有放在心上,轉身離開前去執行下一個任務。


    正當傑克等第五師團在崗哨前向衛兵們宣戰時,李察趁機先一步潛入神殿內部。


    李察對以前來這裏的印象隻有夜晚的景色,在篝火的照耀下,神殿彌漫著朦朧的氣氛。這次是第一次在陽光下清楚看見神殿的外觀——一棟耀眼奪目的純白建築物。


    「神官們全都按照預定先行避難了」羅迪恩報告。


    李察點點頭,繼續往裏麵走。他透過希斯要求神官們在下午三點聯絡橋開放之前,隱身到衛兵們看不見的地方,看來他們都順利躲藏起來了。


    一路來幾乎看不到人,也許是收到有人進攻的消息,衛兵全都聚集過去了,無論如何這正好方便他行動。


    前往目的地途中,建築物旁一棵龐然巨木印入眼簾,看到樹枝延伸到三樓的回廊,李察驀地停下腳步,「就是那棵樹吧,蜜芮兒攀爬潛入神官長房間的樹?」


    「是。」羅迪恩麵不改色地回答。


    李察不由自主地壓著眉頭,「拜托一下,這種時候請阻止她,你怎麽可以跟她一起冒險呢?」


    「很抱歉,我有告訴她很危險,試圖阻止她。」


    「你被她說服了嗎?」


    「不是,她說如果不讓她爬樹,她就要爬牆,我檢查了牆壁,找不到凹凸的地方可以讓她的手腳著力,因此我判斷還是爬樹比較安全——」


    李察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羅迪恩的劍術好,收集情報的能力也強,李察一直很清楚他是一名很有能力的部下,隻不過他偶爾也太不知變通了,最近李察終於察覺這也算是『少根筋』的一種。


    (他好像愈來愈像蜜芮兒了,異常嚴肅地做出不合常理的事……)


    所以他們才會意氣相投嗎?看在總是因為她出乎預料的言行舉止而隨著她起舞的他的眼中,雖然很不想承認,不過他還真的很羨慕他們。


    隻是一想到她會這麽不顧一切的理由在於他,一股愛憐湧上,擔心與嫉妒的心情似乎全都消失了。


    「——殿下!」


    正好走到那裏時,傑克趕上來了。看到在途中因為打鬥而弄亂頭發的他,李察跟他說了「辛苦」後,三人隨即走進建築裏。


    他們一路走到三樓,沿途回廊上沒有見到任何一名敵人,他們的目的地——幽禁神官長的房間前麵也沒看到原本應該站崗的衛兵。


    傑克小心翼翼地開門,從門口查探昏暗的室內可以看到每一個角落。他仔細巡視,似乎沒有敵人潛伏在裏麵。


    「是王太子殿下嗎?」


    房間裏掀起天蓋的寶座上,神官長正端正地坐在上麵。他似乎因為逆光看不清楚,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這邊,不久後他終於確認了,連忙站起


    來。


    「殿下……!我就相信您一定會來救我~~!」他彷佛少女飛奔到心愛的戀人懷裏一樣地直衝過來。


    李察麵帶微笑地接住他,「很抱歉我來晚了,這麽長的時間讓您受苦了,老師。」


    「沒關係,我不在意,隻要您能平安回來,神官們也全都引頸企盼您的歸來呢。」


    神官長眯著眼睛回應,怱地他看到了守候在旁邊的傑克。


    「這一位是傑克,威廉斯卿嗎?」


    「是,八年不見了,我名列前大公殿下的禁衛騎士團末席,您還記得嗎?」


    「當然。已經變得這麽有架式了啊,很感謝你之前傳了很多情報進來。」


    是。傑克行禮。神官長聽說為了查采神殿的情況,也為了通報王宮的情報,他私底下跟神殿有聯絡。


    「對了,殿下,你跟那一位名字有『蜜』的那一位的近況如何?感情很好吧?我很期待能再見到她。」


    神官長唐突地換了話題,差點要以手肘推李察腹部的問法,讓李察猛地回神。他想起那天夜裏曾答應要正式介紹,有點尷尬地坦白說:


    「呃、她……因為某種緣故,她回國了,我沒能留住她。」


    「哎呀呀。」


    「目前這一帶還是很危險,而且也要顧慮到她本人的意願……等一切結束後我會去接她。」


    縱使沒有拉提莎的誤會,那時候的求婚似乎也太性急了。李察並不是後悔,隻是覺得應該站在相反的立場替她想,那並不是單純的求婚,而是邀請她跨入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有些問題並不是興奮的心情就能解決。


    「你們兩個都還年輕,有很多問題要溝通吧,我這個老人家就靜靜看著,不插嘴了。」


    「謝謝——對了,關於之前說的事情……」


    李察向滿臉笑意的神官長點點頭,請他坐下,接著回頭對著身旁的兩個人說:


    「抱歉,你們先出去一下——威廉斯卿?」


    身旁全身僵硬的傑克嚇了一跳,抖了抖。他似乎受到什麽刺激,慌慌張張地跟著羅迪恩走出去。李察訝異地目送他的背影。


    「唔……連神官長都公認了……!」


    傑克走出房間後,雙手緊握著回廊的扶手,一臉垂頭喪氣。


    雖然沒有明白講出名字來,但是能讓王太子有那種表情、名字有「米」的人,應該沒有第二人吧。現在回想起來,一聽說要來神殿,米歇爾就異常積極地自願前來,任務結束後也聽說他直接見到了神官長,從剛才的對話研判,神官長大概要全麵聲援他們。


    「那樣好嗎……兩個男人耶。雖然就某方麵來說也是一種革新……但是……」


    老實說,他不想要這方麵的革新,因此他無法舉手讚同。


    好一會兒傑克就隻是雙手抱頭苦惱,這時站在不遠處的羅迪恩瞟了他一眼。羅迤恩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前執行守衛的任務,一邊凝視著聳立在一旁的巨木,那棵樹的樹枝茂密,甚至快延伸到三樓的這個回廊。


    「對了,羅迪恩,前幾天你跟你兄長在爭論對嗎?原因是米歇爾嗎?」


    傑克想起某天深夜在走廊角落目擊到的情景,開口這麽問,隻見羅迪恩拉回目光,嚴肅地回答他「是的」。


    「這樣啊,我想我不用問也能想像你們吵架的原因跟內容,你兄長反對殿下跟米歇爾交往,可是你讚成對嗎?」


    「……」


    「老實說,我也無法讚成,米歇爾是一個極有男子氣概的人,我個人很喜歡他,我知道殿下把他擺在心上,隻是……他們要在一起必須跨越高聳的障礙,你是在深思過這一點後仍然還讚成的嗎?」


    傑克用手指揠著臉頰,思忖著高聳的障礙。雖然他是值得尊敬的君主,但是男妃實在不太妙,就算百般退讓——不,還是不妙。


    羅迪恩別開視線,靜靜地開口:


    「的確,米歇爾大人並沒有接受過貴族子女的教育,這一點今後可能會很辛苦,少主也很擔心。」


    「呃……擔心這個?應該有更需要在意的事情吧——」


    「可是我覺得米歇爾大人並不是會因為那一點辛苦就放棄的人,反而是為了少主,她會勇敢麵對。雖然我跟她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實際跟她相處過後,我再度確認她的個性就是如此。」


    羅迪恩似乎沒聽到傑克打斷他,淡淡地繼續說著。


    「教養跟知性等問題今後可以培養,隨便也能掩飾過去,不過良心、真心、正義感是天生的,而米歇爾大人充分擁有的這些特質,正是現今的西亞蘭所需要的,不是嗎?」


    「啊啊……嗯,也許是沒錯,但是——」


    「更重要的是,她是少主選擇的對象。過去少主總是把王太子的責任與任務擺在第一,舍棄了其他的所有向前邁進,即使痛苦也不能表現出來。可是我知道少主在米歇爾大人麵前會敞開心胸,得到平靜。少主對米歇爾大人無盡的愛語、寵溺的眼神,還有激烈的擁抱……我在亞德馬利斯王國時也暗地裏看過許多那樣的場麵,我很確定,絕對沒有錯。」


    「為什麽在暗地裏?你這種行為隻是單純的偷窺者吧?不是,殿下跟米歇爾以前就那個樣子了嗎?喂喂……」


    「比起隻有身分崇高的千金大小姐,我覺得像米歇爾大人這種個性率真的人更適合少主與西亞蘭。同樣是擁有高貴血統,那麽選擇跟自己心靈相通的伴侶,這樣有錯嗎?」羅迪恩表情嚴肅,非常熱中地談論著米歇爾。


    傑克深切感受他的沉醉,無法插話,隻能目瞪口呆地凝視著他口若懸河地談論著。


    「呃……也許你說的沒錯,可是在這個問題之前應該有更需要跨越的障礙吧?」


    傑克還來不及加上一句「特別是性別」,羅迪恩已經又開口了。


    「隻要他們心手相連,一定能跨越過去的,我們應該做的事並不是談論這一點,而是在旁給予支持。我這一輩子都會追隨那兩個人左右。」羅迪恩口吻淡然地說。


    傑克雙眸圓瞠地瞪視著他,最後,那雙眼睛裏慢慢湧現淚水。


    「羅迪恩……你這家夥……」


    沒想到你已經有這樣的覺悟了,你要跟正打算踏上荊棘路的主人同生共死嗎?


    「算了,我了解了,我尊敬你的忠誠之心!可是我無法讚同!原諒我!」


    傑克猛地擁抱羅迪恩,又迅速放開他的身體。就心情上他也很想聲援,隻是一想到王太子的立場,就覺得應該要有人擔負起勸導的責任,而他必須站在那一邊。


    「要是米歇爾是女人就好了……我就能不理會貴族子女的教育等微不足道的問題,放開心胸迎接他成為妃子……命運這種東西真是諷刺啊……」


    聽到傑克壓著眼角,不斷地喃喃自語,羅迪恩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隻是到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就這麽移開視線。


    ★


    大公的茶會並不在上次蜜芮兒闖進去的那一間房間舉行,而是在另一間。


    房間裏的窗戶用薄布蓋住,房間角落還擺著形狀很奇妙的燭台,而且房間的四方,靠近天花板附近的牆壁上還懸掛著模仿牛頭的陌生生物銅像,由脖子往上突出。此外,房間裏還飄著香甜的味道——


    (是啊,上次見麵時好像也聞到這個味道……)


    當時她非常憤怒,沒有餘力注意到那麽多,今天仔細一看,不遠處的小茶幾上放著香爐,纖細清淡的白煙嫋嫋升起。


    「等你好久了。」


    蜜芮兒看見笑臉迎人的大公,內心暗自驚訝。


    (咦?感覺好像跟上次見到不一樣……)


    慵懶的氣氛好像沒有之前那麽強烈,而且上次


    他給人很冷漠的印象,今天卻連眼珠子的顏色都看起來很親切。


    「好香的味道哦~」蜜芮兒看見香爐,隨口這麽說。


    坐在搖椅上的大公往那邊瞄了一眼,「香是我的興趣——不過老實說,現在點的是藥。」


    「藥?」


    「你也聽說過我生病的事吧?我把特效藥跟香混在一起點,每天吸。」


    「這樣啊。」


    大公今天的心情看起來很好,蜜芮兒疑惑地隨聲附和。


    房間裏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隻有隨從在一旁待命,隨從臉上的表情就跟上次見到的一樣呆滯,如同人偶。房間裏幾乎聽不到外部的喧嘩,寂靜無聲。


    「訂婚的證物你有好好收著吧?」


    正當蜜芮兒喝茶也不是,吃點心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時,大公忽然開口這麽問。他似乎也沒有想端起眼前的茶來喝的樣子。


    「當然,我收好了,很期待寶劍能早點找回來。」蜜芮兒內心一驚,嘴裏仍不著痕跡地回答。


    這時大公笑了。蜜芮兒聽說他不常笑,可是就她的觀察似乎不如傳聞。


    「那個拿回來後,我得要去亞德馬利斯拜訪才行,我們還沒交換過同盟的儀式,就趁著這次跟你結婚的機會處理一下吧。」


    「啊啊……我記得是雙方用鑲上寶石的寶劍交鋒的儀式,對吧?去年肯費爾德公國的希芙蕾亞公主也跟陛下交換過儀式。」


    蜜芮兒若無其事地搭著大公的話題,「亞德馬利斯的寶石是紅色的,而肯費爾德的是綠色的……那西亞蘭是——」


    「是藍色的哦,蜜芮兒公主。」大公接話,目光轉向窗外一覽無遺的湖水,「就跟這座湖一樣的深藍色,我很想也拿給你看看。」


    「嗯,我也很想看看。」


    話題出人意料地轉到這邊來,蜜芮兒內心雀喜,她假裝平靜地應聲附和。


    大公拉回目光,「我聽說有些國家會送給妃子當裝飾品,我國的也送給你吧,顏色跟你的眼眸同色係,你戴起來一定很漂亮。」


    「……哇啊……真的嗎?我好開心。」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主動提起,蜜芮兒強忍住興奮不已的聲音,乖巧地回答。


    「想看嗎?」


    「嗯,當然。」


    「那麽新婚之夜的隔天早晨,我就送給你。」


    「新婚——」


    蜜芮兒麵露笑容僵住了。突然出現那個字眼讓她驚訝,大公的條件也讓她恐懼,這樣她就沒辦法使計在婚禮前拿到寶石逃走了。大公該不會知道她的打算,故意這麽說吧?蜜芮兒覺得冷汗直流。


    (新婚之夜,不就是那個……?開玩笑,我才不要跟這個人呢!)


    她還沒大膽到那麽做,雙頰不自覺發紅,拳頭也緊握了起來。


    「哦……這樣啊。」


    得要快點回自己的房間思考對策才行。蜜芮兒心想。一直不說話會被懷疑,於是她先點頭再說,這時她忽然扶住額頭,因為有一刹那覺得頭暈目眩,這才讓她感覺似乎有些不舒服。是因為緊張嗎?她下意識瞄了瞄旁邊的香爐。


    「怎麽了?」


    「沒、沒什麽。」蜜芮兒回答。


    驀地,她覺得有什麽東西觸摸她放在桌上的手,驚訝地抬眸。


    是坐在對麵的大公的手。


    「你似乎很緊張哦。」


    對方居然講出自己剛才心裏想的事情,蜜芮兒一對上他的目光,反射性地就撥開他的手。


    大公並沒有斥責她的失禮,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瞧,臉上帶著平靜到令人無由地心生畏懼的表情。


    「你在害怕什麽?我應該說過我不會加害你。」


    蜜芮兒壓抑住快要蹦出來的心髒,強忍住顫抖地擠出話來說:


    「……你的眼睛,為什麽是紅的?」


    當手被握住時,蜜芮兒看見他水藍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紅光。他有超能力,不能讓他握到手。明明已經這麽告誡自己,卻還是一時大意了。


    「是藥的副作用,有時候因為燈光的關係會看起來像紅色的,沒想到這樣就嚇到你了。」


    「藥的……?」


    「因為我長年攝取,已經出現末期症狀了。」


    大公不感興趣地這麽說,眼睛望著身旁花瓶裏的某種花。他抽起一枝純白色的百合花,拉回目光開口問:


    「你知道我不是基爾福德嗎?」


    「…………」


    蜜芮兒倒抽氣,覦向房間的角落。待命的隨從看似什麽也沒聽到,絲毫不見動搖。


    他們也知道嗎?如果是,得知秘密的她今後會怎樣呢?


    「不需要那麽恐慌,我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對自己好不容易迎娶來的新娘子怎麽樣,對嗎?同樣都是雙胞胎,我們好好相處吧。」


    「……」


    「你知道多少?關於我殺害弟弟,殺害家族其他人成為大公之事?」


    看到大公捏爛手中的百合花,做出彷佛比喻的行為來,蜜芮兒覺得背脊發寒,因為百合花是西亞蘭的國花。


    「看來你知道,不過是從哪裏聽說的呢……華特伯爵嗎?」


    蜜芮兒驚訝地回神。他好像不知道蜜芮兒曾待過第五師團,還跟李察有關係的事情。察覺這一點,終於讓她稍微冷靜下來了。


    「……我隻知道你是假冒的大公,是雙胞胎當中的哥哥而已。」


    「說我是假冒的大公可真讓人感到難過,我不是基爾福德,但是我是真正的大公啊,」


    大概是知道蜜芮兒心生戒備地望著他,他意外地露出愉快的表情。


    他為什麽能表現出那種態度呢?話說得好像很自豪自己除掉了弟弟、雙親及全族人,而且還將自己應該背負的罪惡推到年幼的弟弟——李察身上。


    「你因為自己大公家之子的身分不被承認,所以回來報仇,繼而取代弟弟的身分嘛?你為了這個理由殺害了所有人嗎?」蜜芮兒強忍怒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問。


    大公拉扯著百合花瓣的手停了下來,他不動如山,隻投射目光到蜜芮兒身上,眼眸裏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


    「——真令人遺憾,你居然把我看成那種不入流的男人。」話一說完,他抓起散落在桌上的百合花瓣扔向地麵。


    跟之前優雅的姿勢截然不同的動作讓蜜芮兒不禁大駭,緊接著,大公靠在椅子上,目光牢牢地鎖住蜜芮兒。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也不需要再裝模作樣了……反正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你誤會我是卑鄙男子也讓我很不開心——再說,一直演下去也很累。」驀地,大公的語調變了。


    蜜芮兒的瞠目結舌取悅了大公,隻見他揚起嘴角,從他的表情裏完全看不到之前慵懶的氛圍,眼眸裏散發出來的光芒強烈,撥開臉頰旁的白發的動作也不複見緩慢。


    蜜芮兒啞口無言地凝視著他,「你是說……演戲?什麽意思?難道之前的你全都是演出來的嗎……?」


    「是啊,這才是我真正的個性。」他連講話的風格都變了,隻見他靠著椅背,很愉快地看著蜜芮兒的反應。


    突來的坦白讓蜜芮兒十分混亂,大公倍感有趣地皺著臉繼續說:


    「你之前看到的假基爾福德全都是由謊言堆積而成的假象——不,也許說全部有些言過於實,不過至少有八、九成吧。舉例來說嘛……對了……這頭白發也是偽裝,為了看起來像重症病者,我故意把顏色弄掉的。」


    他抓起耳朵旁的一撮頭發,呼地吹了吹。


    蜜芮兒愣住了,她瞅著他的動作問:


    「可是,你不是生病嗎?剛才你不也說藥物的副作用……」


    「我


    現在不是在告訴你那些都是謊言嗎?——不,副作用的事情是真的,我有時會用我自己來試我調配的新藥,算是一種職業病吧。」


    他覦了一眼煙霧嫋嫋升起的香爐,隨即將視線轉到蜜芮兒身上,眯著眼有些得意地說:


    「聽說西亞蘭大公重病,即將死亡的消息,其他國家的王也會因此鬆懈,對嗎?事實上現在已經到處都有動作了,大家都企圖在大公死後並吞西亞蘭。」


    「呃……那麽,你是為了欺騙別的國家嗎……?」


    大公揚起嘴角,怱地瞄向蜜芮兒身後。蜜芮兒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現牆壁上掛著一幅龐大的繡帷,上麵描繪的是西大陸的地圖,連各國的國界及國名都用精細的刺繡繡上。


    「所謂的君主,就是稀世的大騙子。互相欺騙,互相愚弄,最後勝者為王,然後隻有最優秀的那一名才有資格望眼世界……」


    咻地一聲,一把小刀插上繡帷。蜜芮兒瞠目大駭地回頭,一看,大公正要拿起第二把小刀。


    「過去有蘭斯洛特·亞斯利姆從西方崛起,進而東征,統治了這塊大陸,他保留了各地的文化與風俗,但是為了方便性,他統一了語言——因為如此,他至今仍是英雄。他真的很聰明,知道如何偽裝自己……贏了欺騙大賽。雖然有人痛恨他,視他為蛇蠍,不過我喜歡他,我覺得很浪漫。」


    他從手邊的小刀架上抽起一把把小刀,拔起刀鞘後便彷佛娛樂般地射出去,小刀一把把插在地圖上,由西往東,如同追隨著英雄的足跡。


    蜜芮兒的腦海裏十分混亂,但是她仍努力想要理出個頭緒來。她不可置信地抬頭,「該不會你在王宮裏的各種過分的舉動也是演技……?」


    「我並沒有做什麽特別過分的事情啊……要是這樣就被國內外稱為昏君,我也沒辦法,不過如果周遭各國因此看不起西亞蘭,我反倒可以漁翁得利。」他投擲小刀玩得很開心,嘴裏喃喃地這麽說。


    手握權力當然就能蠻橫無理的高傲,或是為了欺騙各國故意那麽做的狡詐,那一種才是他真麵目,真正的目的呢?蜜芮兒覺得兩種都是他的真實,怱地感到不寒而栗。


    「那麽……沒有人知道大公殿下的真麵目嗎?」


    「沒有,隻有你。」大公很幹脆地承認。


    為什麽隻對我說?蜜芮兒雖然心存疑惑,但這是個可以知道大公意圖的絕佳機會,因此她不動聲色屏息直盯著對方。


    大公把玩著出鞘的小刀,分神覦了蜜芮兒一眼,隨即靠向椅背。


    「——我的本名叫做奧斯瓦爾德。」


    大公眺望著刀刃發出的鈍光,以沉穩的聲音娓娓道來。


    「我母親出生於非常迷信的地區,她本人也比其他人更加迷信,光是聽說肚子裏懷著雙胞胎就讓她異常恐懼,因為自古就有雙胞胎是不吉利的傳說,王家的雙胞胎其一被舍棄的事情一點也不足為奇。」


    的確,神話及傳說裏常常出現這樣的故事,隻是對蜜芮兒而言,那就隻是故事裏的世界會出現的事情,如果不是,身為雙胞胎的她一定會非常難過。


    「所以當我知道自己的遭遇時,我並不怨恨母親也不嫉妒弟弟,我隻是對自己是大公家血脈的事情感興趣,再加上當時我已經厭倦一成不變的生活,想找有趣的事情來做,因此我才答應參與他們。」


    「他們……是誰?」


    「解開我身世之謎的人。他們是對西亞蘭守護神深信不疑,十分崇拜的一派,還把我拱為被預言選中的人。」


    蜜芮兒以前聽說過那群人就叫做狂信派,獨自將原住民的守護神神格化,並且信仰,是一群非常排斥外人且具有攻擊性的人。大公十二歲時被人帶走了,看來就是那群人把他帶走的。


    大公講述他們的事情時似乎沒什麽興趣,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在他們的教義裏,西大陸上充滿著汙穢,所以必須淨化。簡單來說,就是必須毀滅整個大陸。」


    「毀滅?……怎麽做?」


    「戰爭啊——以神為名,居然想出這種事,真是可怕的家夥,對吧?然而反過來說,隻要善用他們的教義,我就可以跟過去的霸主一樣,將這張地圖握在手中。他們有這樣的行動力。」


    他將手上把玩的小刀射出去,正好插在繡帷地圖上的西亞蘭一帶。


    「這張地圖……你是指西大陸……?」太過超現實了,蜜芮兒愣愣地問。


    他揚起一抹笑,「誰能料想到在這個西大陸上,像西亞蘭這樣小國的君主居然會策劃這種事?沒有人吧。我剛才說過了,隻有在互相欺騙中脫穎而出的優勝者,才有權利望眼世界。」


    他將目光移回地圖,靈巧地投射出小刀,小刀射中西大陸下方,隔著海峽南方的青大陸。


    「先跟達拉斯提亞聯手讓各國警戒,接著解除同盟。周邊各國一定會掉以輕心,認為不可能二次結盟,西亞蘭已經是俎上肉。換言之,現在正是行動的好機會。」


    「……」


    「了解了嗎?我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複仇而來,那種芝麻綠豆的小事不值得我這種要做大事的人費心。」蜜芮兒剛才的發言似乎讓他非常不高興,他的眼神裏帶了些許森冷。


    蜜芮兒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忽地覺得一股寒顫竄起。


    在互相欺騙中獲勝之人——完全沒錯。李察、佛瑞德、吉克,還有國王,全都被他騙了。就是相信大公重病,命在旦夕的謊言,才會想要趁虛而入,藉機讓身為王太子的李察返回西亞蘭。


    (怎麽辦……要趕快通知李察才行!)


    他利用狂信派的支持坐上大公的位置,接著用了八年的時間以完美的演技與情報戰,讓周邊諸國掉以輕心,先讓人以為他冷酷地統治西亞蘭宮廷,然後虎視眈眈地等待時機。


    而且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真麵目,連華特伯爵都什麽也沒提到過。親眼目睹他冷酷的強硬後,蜜芮兒甚至感覺到另一種層麵的恐懼。


    她要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間寫信,然後想辦法送去離宮,可是如果顯露出那麽明顯的動搖。一定立刻會被這個人看穿。蜜芮兒為了打發不著痕跡地離開之前的時間,她努力裝成好奇心旺盛的千金大小姐。


    「……你因為想成為另一個蘭斯洛特·亞斯利姆,所以才來這裏的嗎?」


    「你可別告訴任何人哦,蜜芮兒公主,如果那些崇拜我的人知道了可是會錯亂,我現在還需要他們幫我工作。」


    他語帶玩笑地這麽說,看來連狂信派的那些支持者在他眼中也隻是達成自己目的的棋子。蜜芮兒感覺到他的冷酷、狡猾——而且手段高明。


    「那麽,你暗殺並取代真正的基爾福德,目的就是這個嗎?為此你連雙親和兄弟姊妹都不放過?」


    「沒錯。」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蜜芮兒不用追問也知道他對此事毫無罪惡感,隻是,她還是忍不住不說——裝出來的表情頓時剝落。


    「為什麽……?這世上應該沒有不惜殺害家人也要奪取的東西,你就那麽想要當大陸上的王者,可以如此不擇手段嗎?」


    蜜芮兒激動想要抗議,可是腦海中的混亂讓她無法用言語好好表達,不過大公看來是理解了她的責備之意,一臉掃興地說:


    「真是不懂浪漫的人,也有人覺得這個太平盛世很無趣啊,我隻是一個運氣好,沒錯失良機的人罷了。」


    「良機……?」


    「雙胞胎、被預言選中、出生在大公家。我有這麽好的條件,當然得要善加利用羅。我告訴你,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好人,所以我現在才會站在這裏呀,財富、權力、名譽,這些都是我的最愛。」


    看到蜜芮兒愣怔著不說話,大公


    揚起一抹冷笑,「我這麽說,你會覺得我很膚淺嗎?古今中外,權力者熱中於那些東西才能繁榮國家,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因此,即使我——」


    他從刀架上抽出最後一把小刀,拔出刀鞘後驀地往旁邊射去。蜜芮兒在想起那個方向有隨從在的同時發出了尖叫聲。


    「……做出這種事也是被允許的,隻要我還坐在王位上。」


    蜜芮兒戰戰兢兢地張開緊閉的雙眼,隻見小刀劃過隨從的臉旁,刺中背後的牆壁。看到他臉頰下方有一道血痕,蜜芮兒倒抽了一口氣,「你沒事吧?」


    她衝了過去,可是隨從彷佛沒聽到她的聲音,看也不看她一眼。


    背後傳來大公的笑聲,「沒用的,那是我的人偶,隻聽得到我的聲音。」


    「人偶……?」反問的聲音顫抖著,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蜜芮兒自己也搞不清楚。


    原以為被舍棄的公子回來是為了報仇,可是她現在知道大家的預測都太天真了。身為庶民的她無法明白說出什麽樣資質的人才有能力治理國家、什麽樣的方法才是正確的方式,然而她確信這個人錯了,並不是因為這個人是李察的敵人,而是這個人不適合坐上在位者的位子。


    華特伯爵說的沒錯,她完全無法理解這個人的思考回路。


    「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別再生氣了好嗎?」


    後麵傳來聲音,蜜芮兒驚訝地回頭。大公完全不理會受傷的隨從,笑咪咪地看著她。她憎恨起自己,居然會覺得那張笑臉酷似李察。


    大公拿著約莫一隻手掌大的盒子,盒子一打開,裏麵擺滿了閃閃發亮的球體,每一顆似乎都發光著,而且顏色有微妙的不同。


    「這個就是〈星星〉,跟神殿有關的秘寶。」


    「星星……」


    話一出口的同時,蜜芮兒驀地記起,那不就是去神殿拜訪神官長的那晚,神官長告訴她的東西嗎?神官長說,命握在大公手上,在取回〈星星〉之前無法出麵證實李察的清白。


    (那麽,這就是……?)


    蜜芮兒不由自主地凝視著。球體是很罕見,可是她怎麽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感覺不過是一般的寶石。


    「這每一顆都是神官的生命,看得出來嗎?」他用手指捏起一顆。


    仔細看就能看得出來球體有彈性,似乎很柔軟。


    「效命神殿之人在決定之時必須起誓,因為他們擁有異於常人的某種能力,這種能力能夠威脅一般人,為了不讓他們用這種能力逞私欲,必須在他們身上加上枷鎖,也就是把他們的生命移轉到這個物體上管理。隻要有這個製約,他們就不能為了自己使用超能力。」


    蜜芮兒不解地凝視著球體,雖然大公說明了,可是她還是一頭霧水。


    「移轉生命?怎麽做?」


    「那是神殿禁忌的秘密,我也很想知道,隻可惜那個老頭口風太緊了——不過,隻要掌握了這個,神殿就等於握在我的手裏。」


    他說的是神官長吧,蜜芮兒在神殿跟他見麵時他也說過因為是禁忌,希望她能遺忘。


    「如果你難以置信,那我就做給你看。」


    他用力壓擠手中的〈星星〉,〈星星〉變形,最後噗滋地破了。


    「這一刹間,神殿裏這個〈星星〉的主人也喪命了。」


    裏麵流出濃稠的液體。蜜芮兒茫然地望著,這時,大公又從盒子裏捏撿出另一顆〈星星〉。


    「這樣就能要人命,神做出來的這個東西還真令人愉快。」他喃喃自語著,一邊在手指上施加壓力。


    看到〈星星〉的形狀再度變形,蜜芮兒不禁大叫:


    「住手!」


    大公突然回神似地抬頭。他看到一臉蒼白的蜜芮兒,倏地沒了興致,把〈星星〉放回盒裏。他嘴裏說著是生命,卻當作東西看待。


    (什麽啊這個人……好可怕……!)


    就算是開玩笑也太惡劣了,這樣的行為再度讓蜜芮兒寒氣直冒。大公將盒子放在桌上,望了望香爐的情況,臉上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


    大概是添了藥或香吧,香爐裏冒出大量白煙,周圍彌漫著有些刺鼻的甜膩香氣,蜜芮兒不自覺顰眉。大公偭艘謊鬯的表情,笑了。


    「別討厭我,我真的喜歡你。占卜表示,從亞德馬利斯王國來的女孩會為西亞蘭公國——我的未來帶來改變。」


    據說王宮裏凡事都由占卜決定。因為占卜而改變人生的他,為什麽還要重用占卜師呢?蜜芮兒詫異地望著他。


    「你為什麽突然要跟我……跟亞德馬利斯王國政治聯姻呢?」


    「也沒有非要你不可的原因啊,剛開始,隻要是亞德馬利斯的公主誰我都無所謂,隻是我從伯爵口中聽說你,知道你跟我有相似之處,我才改變主意的。」


    「相似之處?」


    「都是雙胞胎,都是被舍棄的那一方,不是嗎?這不是跟我一樣?」大公講得很順。


    蜜芮兒理解他的意思後頓時瞠目結舌,他似乎自顧自地以對自己有利的方式解釋,自顧自地投注感情。


    「我聽說你被丟棄在民間養大,又因為大人的問題被帶進王宮,還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貴族千金,你真勇敢。」


    「我才沒有被丟棄,你不要講這種奇怪的話。隻不過是出生的地方不同罷了,我還是爸爸的女兒。」


    什麽都不知道怎麽能講出如此失禮的話!蜜芮兒強忍想要揍他的念頭,隻用強烈的眼神牢牢鎖住他。蜜芮兒的氣勢讓他有些意外,不久,他攏緊雙眉說:


    「我都承認你是王族的女兒了,你還有什麽不滿啊?」


    (我不需要你奇怪的同情啦!)


    正當蜜芮兒在內心咒罵他時,大公一臉無趣地喃喃自語,隨即恢複情緒似地眺望窗外,「好吧,最重要的理由很簡單,我要引出破壞我計劃的人,讓他永不能翻身。跟八年前一樣,破壞我計劃的總是那小子,他非死不可……」


    「……啊?」


    「我的弟弟,前王太子啊,他被我的演技騙到了,人已經回來了。」


    蜜芮兒驚訝地抬頭。他都講得那麽清楚了,不用明確說出名字她也知道說的是誰。


    「……你說的是艾沙爾伯特殿下嗎?」


    一直彷佛自言自語的大公忽地勾起嘴角,望向蜜芮兒。


    「要是我跟亞德馬利斯王國成為姻親,維持勢力,那麽對企圖回歸的艾沙爾伯特會很不利,他應該會在事情成定局前攻進這裏來吧。我要利用這個機會逮捕他,有很多人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如果我在眾人麵前殺了他,不就毀了大家的指望?」


    他拔起旁邊的百合花瓣玩弄著,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笑著對蜜芮兒說:


    「當然,我打算讓你生下繼承人,現在我還需要大國的援助——我的理由,你懂了嗎?」


    蜜芮兒愕然地看著片片花瓣從他的掌心紛飛落地。


    (……換句話說,「新娘」是誘餌……?)


    他真正的目標不是蜜芮兒而是李察。蜜芮兒不願意李察遭遇危險,因此離開他身邊,沒想到反而會誘他步入危險。蜜芮兒告訴自己一定要做些什麽才行,她不停轉動腦筋,最後緊握拳頭抬起頭來說:


    「你真那麽做,我們之間的婚事就完了。我現在就回房間裏去寫信給國王陛下,把你的計劃全部寫上去。如果不想我那麽做,就請打消捉拿艾沙爾伯特殿下的念頭。」


    大公十分訝異,「你為什麽替他講話?你認識他?」


    「…………」


    他似乎不知道蜜芮兒跟李察——艾沙爾伯特之間的關係,這點讓蜜芮兒頓時有了氣力。


    「就算我沒見過


    他,我們也有關係啊,艾沙爾伯特殿下是我的堂哥,陛下的外甥,即使他現在下落不明,如果你想對他不利,陛下一定會生氣,也許下一次就會為了對付你而進攻西亞蘭哦。」


    「那剛好,我也喜歡戰爭,我在南大陸時也常上戰場,西大路無聊透頂了。」


    「你確定。,不單單亞德馬利斯,會與全同盟國為敵哦,這麽一來你就沒有勝算,絕對會輸。被預言選中的人會滿意這樣的下場嗎?」


    聽到蜜芮兒氣勢十足地這麽說,大公沉默了,看來那句話至少讓他的自尊心起了波動。忽地,水藍色的眼眸裏浮現警戒,「真奇怪,你為什麽會這麽生氣?」


    「當然會生氣啊,我是為了和平而遠嫁過來,有義務阻止戰爭的發生,而且我的婚禮被利用在兄弟之爭上,我很不舒服,我覺得我有抗議的權利。」蜜芮兒毅然地瞪著他說。


    直到剛才為止蜜芮兒對他的印象是毛骨悚然、可怕,完全無法反駁,然而一扯上李察,那些恐懼全都消失了,因為她明白在這裏隻有她能保護李察,怎麽樣也要打消大公的念頭。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深閨公主,你知道對我有意見代表什麽意思嗎?」


    雖然威脅般的森冷語氣讓她不寒而栗,可是她還是不認輸地牢牢鎖住對方的眼睛,「說不會加害我的人是大公殿下你自己哦,我隻是相信這一點而已。」


    一陣沉默。四目糾結,僵持不下,隻有時間不斷流逝。結果最先開口的人是大公:


    「——對連麵都沒見過的男人也投以同族之情,亞德馬利斯公主可真善良,讓我更加想要娶為妻子了。」


    被大公以探究的目光凝視著,蜜芮兒感到冷風颼颼,但是仍舊直視著他,「我本來就是為此而來。」


    「那麽你調查宮殿的構造圖做什麽?在我看來是為了逃脫做準備。」


    「我隻是想快點記住這裏的地形罷了。」


    「那還真貼心啊。」他淡淡地笑了。


    看來他早就知道蜜芮兒在調查逃亡路線,這讓蜜芮兒雖然頂著一臉不知情的表情冷靜應對,卻也冒了一身冷汗。


    「那就看在慈悲的公主麵上,暫且不殺我弟弟了——我很想這麽說,不過萬一對方攻進來了,我也不能不應戰,我想我是無法回應你的請求了。」


    「……為什麽你可以斷言他會進攻呢?」


    「這還用問,一定會來啊,他都已經來到跟前了嘛。其實由我主動出擊也行,隻是那麽一來就沒什麽挑戰性,太無趣了。」


    蜜芮兒牢牢盯著大公,他說得似乎真的覺得很無趣。


    (他果然知道李察在離宮,可是——)


    他認為李察會在婚禮前進攻王宮,然而若是要實行佛瑞德向華特伯爵建議的計劃,那就不可能。那個計劃是新娘在結婚後遭到大公殺害,王太子趁這個機會返回王宮,所以李察應該會在婚禮後才進攻王宮。換句話說,大公並不知道這個計劃——


    (反過來想,隻要我能阻止大公就能贏……!)


    蜜芮兒如此確信,她緊握拳頭壓抑內心的興奮。


    「好,如果殿下真的攻進來了,到時候我不會阻止你,可是要是你在那之前對他出手,我剛才也說過了,我會告訴陛下,我無法嫁給在婚禮前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的男人。」蜜芮兒隻強調這一點。


    大公揚起輕笑,「漂亮的眼睛,那樣的眼神我很喜歡。」


    (……非常輕蔑的眼神你也喜歡?)


    他的眼光有問題嗎?蜜芮兒歎息。她想快點回房間跟安潔莉卡說這件事,然後重新計劃。隻是急著離開也容易被懷疑,她必須假裝沒事地繼續說下去——


    就在她這麽想的同時,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大公告訴她許多重大秘密,為什麽呢?


    「——剛才說的事都是沒人知道的秘密吧?跟我說沒關係嗎?」


    大公莞爾一笑,凝視著蜜芮兒,「不是說過了?我喜歡你,希望你能了解我啊。」


    「……」


    「而且,至少跟你說這些的時候能把你留在房間裏,不是嗎?——反正哪天你就會忘了。」大公看著身旁的香爐說。


    蜜芮兒也望向依舊散發著甜膩白煙的香爐。大公跟隨從也同樣聞著,應該不是有害的東西吧,隻是突然有種纏繞全身的感覺,令她開始覺得在意。


    「你跟華特伯爵說的相差很多,我聽說你是一個單純、靜不下來的野丫頭,其實你還滿聰明的嘛。」


    聽到大公愉快地這麽說,蜜芮兒生氣了。每次見麵時他都是一臉溫柔,態度客氣,沒想到卻在背後這麽沒禮貌地形容她。


    「因為伯爵是個騙子。」蜜芮兒不自覺說話帶刺。


    大公點點頭,「對,他是個騙子,還說什麽要把你當人偶哦。」


    「……人偶?」


    「我不知道他要怎麽做……可能會變成那樣吧。」


    瞄向站在角落待命的隨從。看到他蒼白的臉頰上還留著沭目驚心的紅色血痕,蜜芮兒的內心重新湧起對大公的厭惡感,同時,她再度感覺暈眩,忍不住背過頭去,「對不起,今天我想先告辭了,我身體有些不舒服……」


    話一出口的瞬間,一隻手伸了過來,抓住蜜芮兒頭上的麵紗。她一驚,連忙扭動身體,「你做什麽!」


    「你要遮臉遮到什麽時候?幾天後我們就要成為夫妻……」聲音不自然地止住。


    麵紗突然被摘掉,蜜芮兒嚇到了,隨即她察覺頭上變輕了,連忙伸手一摸。


    (假發……不見了!)


    長度到肩膀左右的假發掉了下來,跟麵紗一起被大公抓在手裏。也許是勾到什麽亦或是戴得不夠牢固,順勢一起脫落了。


    「……男的?」


    聽到詫異的聲音,蜜芮兒吃驚地抬頭望過去。大公直勾勾地瞅著她,直到剛才為止的親切全都煙消雲散,眼眸裏甚至浮現輕蔑的目光。


    蜜芮兒下意識轉身想逃,不過手腕立刻被抓住,而且還被以一股看起來無法想像的力道反折,整個人被壓製在背後的牆壁上。


    「好痛!」


    「你也是冒牌的嗎?」


    他粗暴地壓製她,並且抓住她的臉探頭過來問。那股力道毫不含糊,用力到蜜芮兒幾乎要哭出來了。她看到眼前的眼眸裏呈露出凶殘的目光,嚇得全身顫抖。


    驀地,他的目光往下移,抓著她的臉的手放開就往她的胸前一抓,猛地往前拉。


    會被脫衣服!蜜芮兒直覺這麽想,驚聲尖叫:


    「不要——!不要碰我!我是女的!看到短頭發就斷定是男人,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膚淺了吧!」


    也許是被蜜芮兒的怒氣震撼住了,大公停下動作,而蜜芮兒則趕緊利用這個機會調整呼吸。她不知道事情變成這樣對方還肯不肯禮遇她,然而她除了像平常一樣拿自己的身分當擋箭牌之外,也別無他法。


    「……我是如假包換的伯恩哈德公爵的女兒蜜芮兒,你要是敢再碰我,我立刻就回亞德馬利斯王國,我會去向國王陛下哭訴我在婚前受到這樣的恥辱!」


    大公蹙起眉頭,再度伸手粗暴地抓住蜜芮兒的下顎,「想證明你的清白就把衣服脫掉,我要確認。」


    太過分的要求了,但是蜜芮兒知道他可能真的會動手,內心十分恐懼,隻不過此時若是露出膽怯之意,就隻能讓對方為所欲為了。


    「好啊,脫就脫,可是不能在你麵前,請叫侍女進來。」


    「居然敢戴假發戲弄我,你還是要堅稱自己是女人嗎?」


    「能不能不要隻以西亞蘭的常識來看這件事?你忘了我來自哪裏嗎?」


    幸好過去的常識給了她幫助,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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