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的最頂端,蜜芮兒縮著身軀,動也不動地忍耐著小聖堂裏的寂靜時光。


    她坐在一張小椅子上,麵前有一座祭壇,正麵高掛著結婚女神的雕像。這裏隻有這些東西,縱使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她仍感覺寒冷與寂寞。


    按照慣例,外頭的人不能跟她說話,而且因為是被隔離的地方,所以也聽不到雜音,能傳進她耳裏的隻有催促著她要趕緊做好當新娘準備的鍾樓鍾聲—


    ——就在鍾聲敲響第十聲後,這份寂靜倏地被打破了。


    「打擾了,有急事要通知小姐,能否請小姐開門?」隨著敲門聲傳來了年輕男子的聲音。


    祈禱時禁止打擾,究竟是有什麽急事呢?蜜芮兒戒備地盯著門。


    「打擾了,你在裏麵嗎?請你盡快出來。」男子以略顯僵硬的聲音重申。


    從來沒被這樣催促過,蜜芮兒覺得可疑,會不會是迫不及待的大公等不及鍾聲敲完,就要強製他結束祈禱呢?


    (而且,如果又發生像剛才一樣的事……)


    蜜芮兒握緊拳頭,深呼吸。「我還在祈禱,不能出去。」


    門的另一頭一片沉默,隨即再度敲門。「是非常急迫的要緊事,請開門。」


    「不行,等第十二道鍾聲響起再說。」


    嚴厲地這麽回答後,對方就沒有再出聲了,看來已經放棄,離開了。蜜芮兒鬆了一口氣。


    隻剩下兩聲鍾響,能一爭取到的時間不多,可是她還是不想順從,這算是垂死前的掙紮嗎?


    終於,時間過去了,第十一聲,接著第十二聲鍾響了。


    要前往大聖堂的時間到了。蜜芮兒非常緊張,蜷縮著身子等候外頭的人出聲叫她。然而門的另一頭依舊沉默。


    (……奇怪,在等我主動走出去嗎?我明明交代第十二聲鍾響叫我啊。)


    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還是在尊重新娘的意願?蜜芮兒不知道,不過她很慶幸對方什麽都沒說,她也樂於繼續關在小聖堂裏。


    她依舊坐著,重新抬頭注視結婚女神像,那是一座麵容慈祥的神像。


    大聖堂裏一<疋也有相同的女神像吧,她必須在那座女神像前宣誓願意與大公成為夫妻。一想到那個畫麵,她的眼眶忽然發熱。


    (我想我應該做不到……我不想跟一點也不喜歡的人結婚。)


    昨天之前還很自然地接受要跟大公結婚之事,到了今天卻有這種想法,蜜芮兒也覺得自己很奇怪,可是她就是無法控製自己的心情。


    (不是那個人我不嫁……)


    低頭哽咽的同時浮現這樣的想法,蜜芮兒覺得困惑地抬起頭。


    ——「那個人」到底是誰?


    她不自覺按了按太陽穴,結果手指觸碰到百合花,剃那問飄來香甜的氣味,讓她頭痛得很不舒服。她想要搖頭甩掉那種感覺——這時她終於發現了那個。


    窗外有人。


    看到墨黑鬥篷在風中飄揚,一個帽子壓得很低的人影全種貫注地探視著房間內部,蜜芮兒不禁倒抽氣。


    (他……是誰?)


    一確認窗戶無法打開,他便拉開拳頭準備,倏地敲破玻璃窗,然後從打破的地方伸手進來,打開窗鉤把窗戶打開。看到鬥篷輕而易舉地滑過窗框跳進來,蜜芮兒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該不會會是死神?)


    雖然想不起來是誰說的,不過她曾聽人說,死神會去找說謊的人,用鐮刀砍那個人的脖子蜜芮兒不禁臉色蒼白。為什麽死種會來找她?她有說謊嗎?有——她覺得她應該說過無數次的謊言。


    (怎、怎麽辦?)


    死神看到她,急忙靠近。


    我還不能死,在見到那個人之前——蜜芮兒這麽心想,同時急忙拿出藏在椅子底下的鐵棍揮向死神。


    「啊——!」


    她打算在被殺之前先反擊,可是對方卻簡簡單單閃過,連帶將武器一把抓住抽走,蜜芮兒也因為反彈的力道太猛而跌坐在地。


    「——為什麽拿東西來揮?太危險了。一


    頭上傳來聲音,蜜芮兒急忙起身,抬頭一看,死神很驚訝他會遭到襲擊。他呆若木雞地望著身穿婚紗的蜜芮兒,在一陣啞口無言之後歎息著說,,


    「我的天啊…這是什麽打扮?」


    凝視著蜜芮兒的他拿下頭上的帽子。那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龐,有著一頭亮麗的茶色頭發。他以溫柔卻略顯緊張,而且透露出些許安心的表情直視著蜜芮兒。


    (咦……?這個人,我認識……)


    這張臉並不是宮裏的人,可是為什麽呢?她覺得曾在哪裏見過他,而且有一種很懷念的感覺。這時她終於明白這個人不是死神。


    他也一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蜜芮兒,仿佛說不出話來似地沉默著。他一瞬也不瞬地看著蜜芮兒,最後總算開口了:


    「蜜芮兒——知道我是誰嗎?」


    蜜芮兒的眼睛眨了眨,很驚訝對方叫出她的名字,而且她似乎記得那個聲音,隻是很模糊,她想不起來。


    看到蜜芮兒搖頭,他突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真的?你真的忘了我?」


    那個表情讓蜜芮兒覺得好心疼。


    很受傷的茫然表情。她不想看到他露出那種表情——不願讓他露出那種表情——為何她會有這種想法呢?她自己也很混亂,再次搖搖頭。


    這個動作似乎讓他受到更大的打擊,他不自覺往前跨了一步,「是我啊,李察,我們一起在亞德馬利澌……想不起來嗎?」


    蜜芮兒再度驚訝地雙眸圓瞠。這個名字她記得。「那麽……你是艾沙爾伯特?大公殿下的弟弟……」


    可能會來抓新娘的壞人,反抗大公的叛軍——


    想起大公的命令,蜜芮兒臉色變得僵硬。可是對照起來,他似乎反而鬆了口氣,表情也緩和了下來。


    「沒錯,你記得那個?太好了,我還以為情況會很糟糕……」


    「……」


    「我們趕緊離開這裏,鍾聲已經敲完了,可能會有人覺得懷疑而來查看,我們必須在被發現之前離開宮殿。」他說著,伸出了手。


    看到他的動作,蜜芮兒不發一語地摸向插在腰帶上的短劍。百合的香氣讓她想起大公命令她時的情形。


    ,如果艾沙爾伯特出現,你就用這把短劍殺了他。』


    你即將成為我的妻子,有義務替我除去敵人——大公的話在腦海中複蘇,手自動自發地想要從刀鞘中拔出短劍。蜜芮兒強壓住那個動作,抬頭看著眼前的青年。


    「蜜芮兒?」他不解地蹙眉,目光瞄向蜜芮兒持有的短劍。


    被呼喚名字的甜蜜感覺更加深了蜜芮兒心中的懷疑。


    (不對……這個人不是壞人。可是他叫我跟他走……他真的是來抓我的嗎?但我知道他不是壞人。那麽為什麽大公殿下要我殺了這個人呢?我不懂……)


    而最讓她不解的是,看著他就會湧現奇怪的心痛,還有懷念與興奮之情,想要一直凝視著他的衝動。明明除了名子之外不認識這個人,卻發現隻要看著他就會讓她有勇氣——


    蜜芮兒緊握著短劍不發一語,最後她終於整理好心情,將短劍丟在地上。「——你最好快逃,再待下去你會被殺,快逃。」


    就算是結婚對象的命令,無法認同的事情她做不到。她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這麽勸他,結果就看他很困惑地望著她。


    「你——我被交代艾沙爾伯特這個人一出現就用那把短劍殺了他,可是我不認為你是壞人,我無法下手殺了你。」


    聽到她的告白,他的臉色驟變。「他這麽命令你嗎?」


    「對。


    不過就算是丈夫的命令,不能聽的就是不能聽。說到底,就算是自己的敵人,要自己的妻子去替他殺,那也太過分了,是男人就自己解決。」最初接到命令時就應該這麽拒絕他才對,那個時候的自己為何無法反駁就接受了呢?


    聽到蜜芮兒喃喃自語地說著差點照做的懊悔,瞠大雙眼的他驀地露出不悅的表情。


    「……什麽?你說誰是丈夫?」低沉的聲音問。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蜜芮兒一抬頭就發現他原本溫和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可怕。


    蜜芮兒有些害怕地看著似乎在生氣的他,回答說:


    「大……大公殿下啊。」


    「他不是,不要用這種讓我不愉快的叫法,你隻是被那個男人欺騙,你們不是那種關係。」


    「怎、怎樣啊,有必要擺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嗎……!」


    她講了什麽讓他不高興的話嗎?她不過說他有生命危險,要他快逃而已——


    「蜜芮兒,你喜歡我對嗎?不可能連那種心情都忘記。我也喜歡你,所以我來接你,我不可能放下你一個人回去。」


    他表情嚴肅地凝視著蜜芮兒,抓著她的手很用力,可是卻帶著一種跟剛才的憤怒截然不同的激動情緒。


    (……壹一歡……?)


    為何會浮現象是被看透似的感覺呢?她知道自己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很不可思議地對他有好感,這裏麵有她不知道的原因嗎?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不過忽然表情訝異地轉移了視線。才剛發現他凝視著蜜芮兒插在耳邊的百合花,他就已經出手把花拔掉了。


    「……!你幹什麽?」他唐突的粗暴行為讓蜜芮兒驚訝地大叫。


    一臉嚴肅地看著百合花的他抬起頭說:


    「這種百合花——釋放出來的香味會讓人產生幻覺,具有催眠效果,是一種毒草。你為什麽戴著這種東西?是誰做的?大公嗎?」


    「毒草?可、可是大公常常送這種花給我,洗澡的入浴劑跟保養皮膚的香精油也是這種香味……」


    「也就是說他用這種方法延續奪走你記憶的法術?」話才剛落,他馬上扔掉百合花。


    蜜芮兒腦筋一片混亂地望著掉落地麵的花。的確,有時一聞到那個香味就會覺得不舒服,可是沒想到那卻是有毒的東西,大公為什麽殷勤送那種東西給自己的結婚對象呢?


    臉旁的百合香味一消失,她覺得腦袋清醒了許多。正當她困惑地壓著太陽穴時,李察匆地緊緊擁住她。


    「……我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就算你忘了一切,我也會全部記得,所以我們能夠重新來過。可是—」


    他更加用力地抱緊蜜芮兒,吐露出痛苦的氣息。


    「我無法忍受這種事情,請你回想起來吧,拜托……」


    悲痛的聲音刺痛了她的心。被擁抱著,不可思議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戚覺,這也讓她困惑。


    她以前也被這樣擁抱過,而且絕對是這個胸膛——


    自己果真認識這個人。一這麽想,突然湧起一陣急遽的膽怯,蜜芮兒不由自主地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


    「我、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你。」


    「蜜芮兒——」


    「我說我不認識你!」


    明明想要想起來,卻有種不可以想起來的念頭。不知道為何,她害怕想起來,正因為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樣的情緒,讓她更加不安,不再想要逃出去了。


    可是,還是有必須要說的事——


    「你快走!要是被大公殿下發現了,你一定會被殺,趁還沒人看到你,快逃—在你逃出去之前,我會想辦法爭取時間——」


    蜜芮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脫口說出這些話,可是她還是繼續喊著:


    「大公設了陷阱等著你來救我,你今天不能來這裏!總之我會想辦法讓婚禮順利落幕,這麽 一來在大公想到下一個計謀之前就還有時間,你趁這個時候快逃得遠遠的!一


    一口氣講完之後,蜜芮兒大驚。為何自己會這麽想要保護他呢?


    他也似乎有些驚訝,不過隨即一臉嚴肅地往前跨了一步,「蜜芮兒——你真的不記得我?」


    「不、不記得。」


    「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就說不認識你了!」


    蜜芮兒低著頭堅持,對方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以決然的聲音說:


    「那麽,我就替你回想起來。」


    他用力地捧起蜜芮兒的臉頰。蜜芮兒驚訝地往上看,就看到一雙深邃的茶褐色眼眸逼近眼前。可是才剛想要讚歎那美麗的眼眸,他就已經強硬地貼上蜜芮兒的雙唇。


    「……!」


    連閉上眼睛的從容都沒有,也沒有任何感情。這樣的行為讓蜜芮兒剎時間呆若木雞,隨即杏眸圓瞠地推開對方,接著——


    「你怎麽可以突然這樣——!」


    她放聲大叫,同時揮動右手甩上他的臉頰。


    「你這個人!你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就能不經別人同意做這種事嗎?太過分了——!我的欐吻耶,你要怎麽賠給我!」


    蜜芮兒因為驚慌而紅著臉大叫,可是她忽然察覺一件事,驀地止住了話。她覺得好像以前也經曆過相同的事。


    (…咦……剛才那個是我的初吻嗎……?)


    「——不是初吻。」


    對方說出她腦海中正在思考的答案,讓蜜芮兒大吃一驚地望向他。他沒有搗住自己被打紅的臉頰,隻是直直地逼視著蜜芮兒。


    「以前我也做過同樣的事,像剛才一樣,沒有預告就使用蠻力——你還非常生氣,說我『畏罪潛逃』,這你還記得吧?」


    「……」


    「那之後我們說好了,下次換我追你,我二疋會去接你。雖然當時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不過我知道你一定點頭了,不是嗎?你不隻是忘記了,現在的你看來似乎不想承認我來接你這件事,為什麽?」


    蜜芮兒呆愣在原地。


    不想承認?什麽意思她在腦海中重複剛才被問到的事,反問自己。想見他,可是不要他來,為何會有那樣的想法呢?


    (因為來這裏會被殺——我不想要自己喜歡的人死……)


    輕而易舉就得到的答案讓她不自覺抬起頭凝望著他……「喜歡的人」?


    「……」


    蜜芮兒雙眸圓瞠地瞪視著李察。下一瞬間她從他的旁邊衝過去,鑽進後方的櫃子裏。


    「——蜜芮兒?」李察驚訝地追過去。


    可是蜜芮兒完全不理會,她關上門,從內側閂上門閂,呼吸急促地雙手緊緊壓住門閂。


    頭好痛,可是如今占據她腦海的不是疼痛,而是現在這個事態嚴重的局麵。


    (他來了…怎麽辦?他真的來了!)


    難怪她對他會有懷念、喜歡的印象,對他的台詞與行為會有似曾相識戚也是理所當然。


    他是她稱呼「李察」的人。當彌漫在腦海中的濃霧散去,她意識到這點的同時,也發現事態嚴重了。


    (他為什麽在這裏?而且還是在婚禮舉行的今天…!)


    蜜芮兒的臉色瞬間發白,速度之快遠遠超過以為是死紳來臨的那個時候。他人在這裏,也就是安潔莉卡或尤西斯抵達離宮後向他報告了吧。


    「蜜芮兒,開門,為什麽把自己關在那裏麵?」李察用力敲著櫃子的門。


    蜜芮兒壓著門閂,用力閉上眼睛。她有膽量跟死種決鬥,卻沒有勇氣與李察麵對麵。


    (怎麽辦……!他為什麽來了……!)


    她被當做引誘他來宮殿的陷阱,這點讓她最害怕。明明那麽不願意忘記他,可是卻在中途開始害怕


    想起他,原因就是她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


    他身為王太子,身分重要,他本人也領悟到這一點。可是蜜芮兒知道,隻要他得知她的事,一定會闖進來,所以她絕對不要讓他知道,然而卻——


    「你幹嘛來啦!我不認識你,你快走!」無論如何要讓他逃離這裏。蜜芮兒的心中就隻有這個念頭,於是態度強硬。


    一陣沉默後,傳來了沉穩的聲音:


    「你想起我了,對嗎?太好了。我看著你的臉:心裏就覺得是這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有沒有受傷?」


    關心的詢問一個接一個,他已經不再懷疑蜜芮兒的記憶是否恢複了,也沒有責備她的欺騙,隻是擔心。感受到這點,堅持不承認的蜜芮兒也終於軟化了下來。


    「……沒有受傷。」


    「真的?」


    「……思。」


    「是嗎?太好了——來這裏之前我找過華特伯爵,他說要對你施法術,我無法想象你會被折騰成怎樣……能找到你就好了,那個法術之後我會去調查,幫你解開,別擔心。」他的聲音依舊溫柔。


    蜜芮兒光聽他的聲音就覺得戚動,突然很想哭。她沉默片刻,他那麽擔心她,她知道不能再隱瞞下去了,於是決定坦白。


    「呃……我沒有被施法術。」


    「——沒有、被施法術?」


    「對……因為他們在施法之前全被逮捕了。」


    門的另一頭一片沉默,最後他遲鈍地「嗄?」了一聲。


    「對不起,我答應你不再跟男人打鬥,我沒做到。可是我也不能乖乖地任他們對我施法,所以才會……」蜜芮兒心虛地細聲說。


    過了一會兒,傳來困惑的聲音,「……你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這個嘛——」蜜芮兒有點尷尬地回憶剛才的打鬥。


    雖然被兩個人從後方伸手穿過腋下擒拿住,還被撬開嘴巴灌藥,可是蜜芮兒還是堅持了好一陣子,不肯把藥喝下去。然而法師發現她的困獸之鬥,於是捏著她的鼻子,讓她呼吸困難,最後她終於喝下了一些。


    「……!」


    蜜芮兒覺得思心,身體不斷發熱,一股強烈的暈眩瞬間襲來,全身無力。


    「——那麽,接下來的事就拜托了。」


    聽到伯爵帶笑的聲音,蜜芮兒稍微睜開眼睛偷看,就看到他獨自走出小聖堂,看來接下來的事情並非在他的管轄之內。


    門一關上,法師們開始各自的工作,除了壓著蜜芮兒的兩個人之外,其他人開始從帶來的行李中取出藥品及儀式所需的道具,放置在聖堂內。


    蜜芮兒隻有短暫失神,當她回過神來時,聖堂的地板上好像作畫似地放置了奇妙的擺飾品——大概是一種魔法陣吧——燭台還點上了火。看到如此毛骨悚然的情景,蜜芮兒驀地清醒,連忙跳起來,並將嘴裏還沒吞下去的藥水吐在地上。


    「——!活祭品醒過來了!」負責壓住蜜芮兒的男子不小心鬆懈了,他連忙大叫,其他法師也驚訝地看過來。


    蜜芮兒對那個男人的說法非常生氣,拳頭首先朝著他的臉揮過去,「誰是活祭品?你們這些變態!」


    蜜芮兒紮實地送上鐵拳,男子往後蹬空,一屁股跌坐下去。其他法師則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六個大男人要對一名少女施以可疑的法術,這不是變態是什麽?很明顯地,這些人是壞人。蜜芮兒這麽確定後,眼睛狠狠瞪著被她的氣勢嚇到的法師們,然後卷起洋裝的裙襬,取出縫在內側的各種武器。


    「你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講我完全聽不懂的話,不跟你們計較,你們居然就得寸進尺……!你們這些人以為可以平安走出這裏,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什——什麽啊,這個丫頭!快抓住她!」似乎是首領的男子這麽說,法師們便衝上來。


    蜜芮兒絲毫沒有猶豫地揮動鐵棍,用力往最先衝上來的兩人的脛骨打下去。一看到男人們了個筋鬥倒下去,接著她又拿出劈刀,毫不留情地往衝過來的其他男人們揮過去。男人們雖然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可是也讓她成功切斷頭發。看到被切斷的頭發在空中飛舞,一群男人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如此,或許我就是為了這個而加工了洋裝?)


    雖然對自己為何要這麽做心存懷疑,不過她現在由衷慶幸她有這麽做。用繩子將武器縫在內側的洋裝穿起來不是很舒服,然而現在她對這點的抱怨全都煙消雲散了。


    蜜芮兒的攻擊非常猛烈,造成法師們的恐懼。


    「這丫頭是哪來的……!」


    「她不是貴族的女兒嗎?我可沒聽說是這種野丫頭!」


    法師們遠觀這回換甩前端綁著重物的繩子的新娘,七嘴八舌討論著。大概是領悟到她不是一般的貴族千金,他們拿起短劍及手杖當作武器,開始整頓陣形。


    (六對一實在太不利了……而且對方還拿著武器。換下一招!)


    迅速下判斷後,蜜芮兒一邊甩著繩子,一邊往門口跑去。她用一點都不像王族女兒的醜動作踢開門,而法師們以為她想逃,全都表情猙獰地逼近。


    「我不會讓你們從這裏離開,如果你們真想逃,那就從那邊的窗戶跳出去,不過前提是你們必須有像鳥一樣能夠飛翔的翅膀。」蜜芮兒勇敢地看著法師們說,然後依舊甩著繩子,同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啊—


    ,救命啊———有暴徒——!」


    先是充滿野性的言語與行動,接著是判若兩人的尖叫聲,法師們看得目瞪口呆。


    漸漸地,下方傳來腳步聲,附近樓梯的親衛隊隊員們衝了上來。蜜芮兒似乎看準了正下方就是他們的休息室,隻要放聲尖叫,他們一定聽得到。她將綁著重物的繩子丟向法師那頭,然後快速離開門邊。


    「有壞人闖進來!請救救我!」


    「你們居然膽敢對大公妃殿下施暴!全抓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會導致這種結果吧。六名法師立刻被親衛隊逮捕,帶往別的房間。


    「好恐怖。可是請別對他人說,如果被人知道我在婚禮當天遭到變態襲擊,我會覺得羞恥,沒臉活下去了。」蜜芮兒不著痕跡地回收自己的武器,假哭著這麽要求。


    親衛隊的負責人也哭喪著臉點頭說:


    「華特伯爵要求我們離開一下,沒想到歹徒會趁機做出這種事……居然從窗戶進來,實在是不可輕忽的家夥,我會徹底調查清楚。」


    「對了,大公殿下跟伯爵那邊一定要瞞住,我不想讓他們擔心,而且我想這件事跟伯爵應該也無關。」


    要是立刻去通報,伯爵知道失敗了,難保他不會再對她做什麽。


    也許認為這是親衛隊的責任,他們似乎也不想多話,隻是把法師們留下的道具收進櫃子裏便匆匆離開。


    而蜜芮兒則癱軟地坐在恢複平靜的聖堂內的椅子上。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門的另一頭沉默著。


    「原本我想如果這個法術失敗了,我可能會遭遇到更粗暴的事,不如就幹脆假裝被施法了,但是我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事,我也不願意被施法,所以……」他果然生氣了嗎?蜜芮兒覺得心虛,追加說明的聲音愈來愈小。


    過了好一陣子外頭才有反應。她聽到李察歎息的聲音。


    「放心的同時也讓我全身無力……就算失去記憶,蜜芮兒還是蜜芮兒。」


    「呃……是啊,戚覺就像照著本能在動……」


    「總之,幸好你沒事。我是很想說教,不過現在最好先逃,出來吧。」


    蜜芮兒驚訝地回神。現在不是放鬆說明的時候,這一分一秒的


    時間內,危險也一步步朝他逼近,而——讓他陷入這種狀況的人是她。


    「……不要,我不走,你自己離開。」蜜芮兒僵著聲音說。


    門的另一頭傳來驚訝屏息的聲音,「蜜芮兒?你在說什麽?」


    「我不想離開,我要留在這裏。」


    「別說這種蠢話,我不可能留下你一個人離開,這樣就失去來接你的意義了,不是嗎?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呢?」他焦急地說。


    也許他說的話一點也沒錯,可是蜜芮兒也有不能退讓的地方。她必須想辦法——就算撒謊也要讓他離開。


    怎麽說他才會願意離開呢?蜜芮兒暗忖,卻想不出完美的謊言,最後在百般煩惱後,她隻能說出她也曾經被他說過的,對她打擊最大的事情:


    「——我討厭你,不想跟你走!」


    這簡直就像那一夜的相反版本,不過相對於隻會照單全收的自己,他太聰明。焦急著謊言可能被拆穿,她愈說愈火大。


    「你快走!趁著外麵的人還沒發現快走!」


    「不會有人發現,那些人全昏倒了,不會那麽快醒來。」


    「……嗄?可是剛才有人叫我啊。」


    「那是我。」


    李察答得很幹脆,蜜芮兒懷疑自己聽錯了。


    「所有人都昏倒了,可是門不開……叫你你也不肯開門,沒辦法我隻好繞到外麵爬上屋頂,從上麵爬下來。」


    「呃、從上麵?怎麽可以那樣,太危險了!而且為什麽要裝那種聲音?你隻要對我說,我就會——」


    「如果裏麵隻有你一個人那就沒關係,可是我怕裏麵還有其他西亞蘭人抓著你,把你當作人質。我後來才想到應該先跟門外的人確認後再攻擊,那時的我太衝動了。」


    李察冷靜地說明後,蜜芮兒才想起那時候的聲音的確很像李察,隻不過她也是現在才想到。


    「蜜芮兒,開門。」


    平靜的聲音繼續傳來,讓她的心激動了起來。她都說討厭他了,他的聲音卻絲毫不見動搖,果然識破她的謊言了嗎?


    「不、不要,我叫你走,我說討厭你,你沒聽到嗎?」


    「聽到了,可是我隻覺得你在說你喜歡我。」


    「……嗄?」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蜜芮兒不禁啞口無言。他說中了,可是蜜芮兒不懂為何他會知道,正困窘地不知如何是好時,他又繼續說了:


    「你說謊的技巧糟得不能再糟,或許該說你不會說謊。你實在太好懂了,一說謊眼神就會飄來飄去,而且立刻寫在臉上——可是上一次因為背著你,看不到你的表情……完全被你騙了。」


    「……」


    「今天我不用看你,也知道你是用怎樣的表情在說討厭我,隻是我不懂為什麽——出來吧,我們麵對麵談。」


    催促的聲音真誠又溫柔,蜜芮兒幾乎要心軟了,她凝視著自己壓在門閂上的手,搖頭拒絕:


    「不…我不出去。」


    「為什麽?」


    「……因為我討厭你……」


    聲音哽咽。就像他所說的,這簡直就是在說「我喜歡你」,如果真的想要他離開,就應該要更決絕地推開他才對。


    「——是嗎?」


    隔了好一會兒,就在蜜芮兒以為他已經放棄,離開時——突然傳來咿呀的聲音。


    (……咿呀?)


    「那麽我要弄壞這道門。」


    (……什麽?)


    眼前的門開始咯吱作響。沒想到他會采取這樣的行動,蜜芮兒慌張地壓住門閂。門變形了,某處的金屬發出悲鳴。


    「別這樣!門會壞掉!」


    「所以我剛才說要弄壞這道門啊。」


    「不要這樣,快放手。」


    「你肯放手我就放手。」


    「你太孩子氣了!」


    「孩子氣也無妨!倒是你,如果不想受傷就別再意氣用事,快點放手。」


    很明顯地,隔著門的攻防戰是李察略勝一籌。傳來一聲巨響,手也感覺到震動,門最終還是被拆了下來,門閂飛開,壓著門閂的蜜芮兒也因為反作用力而撞上背後的牆壁,跌坐在地板上。


    昏暗的櫃子裏透進外頭的光線,在微弱的逆光中,李察喘息著俯視蜜芮兒說:


    「……流著淚說討厭我,我怎麽有辦法相信?」


    蜜芮兒急忙拭淚。她完全沒發現自己哭了。


    當她低頭凝視著自己因為壓著門閂而變紅的手時,李察蹲了下來,屈膝跪在她的麵前。


    「好,你留下來要做什麽?真的跟大公結婚嗎?」他的聲音略顯壓抑,不過很明顯地帶著怒氣。


    看著蜜芮兒默默不語,他也緘默了好一會兒,最後歎了口氣,「不適合你。」


    「……什麽?」


    「這衣服不適合你。」


    聽起來像嫌棄的口吻,蜜芮兒不禁低頭看著自己的模樣。純白底色搭配藍色花樣的漂亮婚紗,加上麵紗。穿著華麗的禮服,蜜芮兒每次都有「被裝扮」的感覺,這次更明顯,因為今天穿的是婚紗。


    的確是跟她不搭,不過她以為至少李察會稱讚她。夢中的他跟現實的他相差太大讓蜜芮兒有些沮喪,吶吶地說:


    一


    「是啦……我自己也知道,你又何必講的那麽直接——」


    「看了就不舒服,現在馬上脫掉。」


    「……嗄?」


    蜜芮兒以為聽錯了,一抬頭,李察突然熊抱了上來。她發現李察的手摸向背後的鈕扣,驚訝地大叫:


    「喂…你幹嗎?」


    「我幫你脫掉。」


    「啊?,你皆田直(9.」


    他似乎不是開玩笑,鈕扣被解開一顆,蜜芮兒更加驚慌了。「啊——!你幹什麽?住手啦笨蛋,變態!」


    「隨便你罵笨蛋、罵變態都沒關係,不要亂動。」


    「喂,別鬧了!這個時候不要開玩笑!」


    蜜芮兒奮力抵抗,李察這才停下解鈕扣的動作,不過這次換成緊緊抱住她。


    「……我不想看見你為了別的男人穿上婚紗,我嫉妒到快瘋掉了。」耳邊傳來焦慮又苦澀的聲音一。


    李察個性穩重,鮮少看到他像這樣赤裸裸地表達自己的感情,而且還是嫉妒,蜜芮兒以為這兩個字根本不可能跟他扯上關係,也因此乍聽他這麽說,剎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絕對不允許你為了我選擇別的男人,如果你喜歡我就請選擇我,為什麽要說謊呢?」李察放開她,凝視著她的眼睛控訴。


    蜜芮兒一驚,臉紅了,眨了眨眼說:


    「你、你為什麽知道、我…」驚訝之下的顫抖聲音還沒說出「喜歡你」就被打斷了。


    「你都為我做到這樣了,我怎麽還會不明白?你不說我都懂,我可不會讓你說你是為了我們之間的友情,才專程到偏遠的西亞蘭來跟我的敵人結婚。」李察略為強勢地說。


    蜜芮兒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喜歡他,所以用盡一切辦法想要幫助他,然而現在的他卻痛苦、焦慮,他不是因為身為王太子的光明前途被阻礙,而是單純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在傾訴心情。


    蜜芮兒很感動,忘了剛才的動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李察。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曾經口口聲聲說為了你,可是卻完全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而是以我自己的心情優先,雖然你說想跟我在一起,但我卻認為你留在安全的地方比較幸福。今天的你是不是也一樣?為了我努力,為了幫助我而來西亞蘭……但其實你是為了見我才追來的,對嗎?」


    李察筆直凝視著她說。


    她無法反駁。


    那個


    時候不顧一切走出亞德馬利斯王國是為了想幫助他,可是在那之前的確也存單純的念頭,就是想見他—


    「我並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你其實想那麽說,但卻說不出來,因為我不讓你說,我不希望你在這種情況危急之際過來,因此一開始就拒絕你,所以你認為你沒有理由——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能來追我,對嗎?」


    「…」


    「已經不需要那麽想了——回到我身邊來吧。」


    從被牢牢握住的手,蜜芮兒感受得到對方無條件接受她。她想起網到西亞蘭時第一次遇到李察的那個晚上,在漆黑中相會時被拒絕的事情,眼眶不禁紅了起來。離宮失火時他衝進火場救她的事情,以及明白表示喜歡她時的事情也一一浮現腦海。


    現在的情況跟當時不同,她知道隻要她願意,他一定敞開胸懷接納她。然而蜜芮兒還是看著地上搖搖頭。「我做不到,因為我不是來替你找麻煩,我……」


    「你不是麻煩,我親口說的話你為何不肯相信?」


    「因為你人太好了,我會猜想你是不是怕傷我的心才這麽說。我說想守護你、想幫助你,結果卻什麽都做不到,一無是處,因此就算你對我好,我也沒勇氣跟你走……」


    一心為了他來到西亞蘭,遭遇到了許多事,很多次都陷入千鈞一發的危機,而每次都反而為他所救,特別是今天,非但沒能阻止大公設陷阱,甚至還成為誘餌,將他引來此地,如果就這麽跟他走,那未免也太自私了。


    「那次火災,你跑進屋裏幫我拿寶劍,還從大公那邊取回鑰匙,不是嗎?這樣怎麽能說自己一無是處呢?我能打開寶劍箱都是你的功勞。」


    「……打開了?真的?寶劍在裏麵嗎?」


    「在,我現在就帶在身上。」


    一看,李察的右邊也有佩劍。暗金色的刀鞘上有著精致的雕刻,刀柄的部分也雕刻著百合的花莖與葉子,還垂著穗帶。花瓣的部分開了洞,空空的,兩側掛著獅頭的裝飾品。美麗兼具威嚴的劍讓蜜芮兒一時看傻了。


    「這個洞是不是要嵌入藍色寶石?」


    「沒錯。」


    驀地,目前擁有那顆藍色寶石的大公的臉浮現眼前,蜜芮兒頓時回神。


    「還、還是不行,我不走。」


    「為什麽?」


    「大公說要拿我當誘餌引你出來,趁機殺掉你,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怎麽能夠讓你因為我……喪命。」


    李察嚴肅地凝視著蜜芮兒,搖頭歎息說,,


    「拿你當誘餌引我出來?不用那麽做,我一開始就打算去找那個男人,那是我八年前就已經決定的事,你不用戚到有任何責任。」


    「……對不起,我也很想為你做些什麽,很想跟你並肩作戰。」


    「可是你一直都在做,不是嗎?你總是替我哭、替我憤怒啊,那就是跟我一起並肩作戰的意思了。」


    「可是……!」蜜芮兒正想順勢繼續說下去時,察覺到異常。「咦……?為什麽……」


    「怎麽了?」


    「不知道,我說不出來。」


    「說不出來什麽?」


    「……你的名字……」


    李察攏起眉頭凝視著蜜芮兒,一臉不解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誰,可是不知道你的名字……不是,我腦袋裏知道,卻無法發聲說出來。」


    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卻說不出口。她想起之前也曾想要叫他的名字卻說不出來,那次應該是心理作用,而這次——


    「啊……該不會是那個時候……?大公對我做了奇怪的事,所以才……」結果那個催眠術抹去了她所有的記憶,雖然剛才恢複了,不過這也是大公設下的圈套嗎?


    ——正當她暗忖時,李察臉色驟變地抓著她的肩膀問:


    「他對你做了什麽?」


    「呃,我、我也不知道,我猜大概是催眠術之類的……他好像察覺我喜歡你,說我就要跟他結婚了,心裏卻喜歡別人太痛苦了,要幫我遺忘……」她回答。李察的怒氣讓她畏懼。


    李察啞口無言地凝視著她,最後一臉苦澀地垂下頭說:


    「我不想你為了我遭受這種對待……真的。」


    抓著蜜芮兒肩膀的手失去了力道,他寧可拋下她,寧可對她說謊也不願她跟西亞蘭扯上關係,所以才會感到自責吧。縱使蜜芮兒再怎麽主張是她自己想來西亞蘭,他還是感到有責任,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過她因為怕給李察帶來麻煩而拒絕跟他一起走,或許也跟他同樣頑固。正當她這麽想時,手驀地被用力握住。


    「……你如果無法選擇,我也不等了,我要立刻把你從這裏擄走。」李察以異常認真的表情鎖住她的目光,「我是真心想要你,請你也說真心話,說你喜歡我。」


    李察真誠的眼眸訴說著心意,蜜芮兒無法言語地注視著他。


    自己最初的想法是什麽呢?


    我喜歡這個人,想要幫助這個人,想要給他力量。


    可是實際上自己現在正在做的事卻隻會讓他陷入危機,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該說什麽呢?


    「蜜芮兒。」李察用力握住她的手。


    蜜芮兒哽咽地說:


    「可是我……我想幫你才追著你的腳步來,結果卻變成這樣…到最後總是你來救我……我老是害你遇到危險。」


    話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沒用,淚水就這麽滑落。


    「所以,我告訴自己至少不要給你添麻煩,跟你保持距離做我能做的事情就好。就像你之前說過的,隻要你平安無事,就算今後再也無法見麵也無所謂……我以為我可以……」


    那時的她是真心那麽想,然而現在的她卻貪心了。她明明很開心他來救她,但是一想到現實狀況就沒辦法承認。


    「我做我以為對的事,結果卻變成這樣……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比較好,因為隻要一扯上你,我就會變得盲目,看不到別人。」


    她覺得自己愈是想為他做什麽就愈是迷失方向,最後總會往壞的方向走,她害怕讓情況更加惡化,所以一步也無法從這裏移動,也因此她無法點頭答應跟他一起走。


    她是何時變成膽小鬼了呢?她覺得自己愈是喜歡他,就愈是會做錯事。


    「那你隻看著我就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李察的強詞奪理讓蜜芮兒更加混亂,思緒亂糟糟地隻能搖頭。這時李察抬起她的臉說:


    「我已經不能沒有你,所以為了留你在身邊,我什麽都做得出來。我說要成為你的盾牌也不是隨口說說,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會保護你,所以——」


    不再隱瞞心意的雙瞳壓得蜜芮兒說不出話來。


    「……請跟我結婚。」


    蜜芮兒筆直凝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以打動她心弦的目光這麽說。


    她曾想象若有一天有一個人這麽對她說,她一定開心到想跳舞,然而實際上當喜歡的男性這麽對她說蔣,她卻感覺心被擰住,無法呼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開心。


    (……怎麽辦?我想點頭……)


    門外站崗的人都昏倒了,現在也許還來得及,在被大公發現之前一定要想辦法讓他逃出去,如果真的覺得他重要,想要救他的話。


    明知道是陷阱,他卻還是潛入敵人埋伏的宮殿來營救她。該怎樣答覆如此重視自己的人才是正確答案的呢?


    該為了救他重申謊言呢?還是明知危險仍該講真話,跟他走呢?


    「我其實……」蜜芮兒下定決心開口,淚水與哽咽卻忽然湧現。她不知道該不該說這種話,膽怯與迷惘讓她說不出話來。


    「其實……


    如何?」李察平靜地問。


    蜜芮兒低著頭擦幹眼淚。她原本就決定再見到他時要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把她現在最想講的話對冒險來救她的他傾訴,那是從出發到西亞蘭的那夜起就不曾改變過的心意。


    「……隻要有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不怕……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淚水滴滴落入穿著洋裝的膝蓋上,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來不難過、不懊惱、不開心也能哭成這樣。


    「我不想讓你孤單一個人。我討厭王公貴族的生活,但那也無所謂了,隻要有你陪著我,再


    怎樣的生活我都能適應……所以其實……」


    蜜芮兒的心情激動,淚水也一發不可收拾。她拋開覺得恐懼的自己,鼓起勇氣說:


    「我非常喜歡……你……」


    話一出口,緊繃的情緒就完全舒緩下來了。最想說這句話卻說不出口,沒想到不過如此就這麽緊張。


    (不過總算說出來了,我無法繼續欺騙李察下去……)


    冷漠對待心愛的人真的很痛苦,要持續那種態度對現在的蜜芮兒而書難如登天。可是說出口後,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剛才哭得太激動了,現在腦筋一片空白。


    「你終於肯對我說了。」突然傳來溫柔的聲音,手也觸碰上她的臉頰。


    仿佛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珍貴寶物的觸戚,李察一定是在幫她拭淚。蜜芮兒這麽心想,正要抬頭時,匆地被彷佛已經無法再忍受的李察用力攬進懷裏。


    「我也…愛你,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蜜芮兒被緊緊擁在懷中,炙熱的氣息隨著聲音傳來。


    彷佛偶遇雷陣雨,全身淋得濕答答之際被溫暖的毛巾包裹住一樣,籠罩在安心戚之中。蜜芮兒喜歡這份溫暖與溫柔,而一直以來他給予的那些感覺一定就是愛情吧。重新領悟到的這一點慢慢滲透到她的心裏。


    「——過去曾有許多讓你難過的事,對不起。」


    蜜芮兒搖頭。她想說「沒那回事」,可是卻泣不成聲,隻能緊緊摟住他。


    「謝謝你為了我做了很多努力。」


    蜜芮兒再次搖頭。彷佛為了安撫她,李察也回抱她,輕輕撫摸她的頭。


    「離開這裏後我會送你婚紗——下次請為我披上婚紗。」


    這次蜜芮兒點頭後,隔了好一陣子聲音才再度傳來:


    「你承認你喜歡我,對嗎?」


    「……思。」


    「那麽今天無論你說我趁人之危也好,說我讓你混亂也罷,我都不會手下留情了。」


    「……什麽?」


    麵紗輕輕從頭頂滑落。蜜芮兒驚訝地抬頭望向拆開她麵紗的李察,結果就看到李察以唇貼上她的額頭,代替回答,讓她不自覺閉上眼睛。


    接著是太陽穴,然後是臉頰——李察的吻緩緩往下移動。


    在來劉紅唇之前,他稍微往後拉開些許距離。


    近距離抬頭望見的茶褐色眼眸深邃又美麗,而且充滿著熱情。他凝視著蜜芮兒愣了愣,隨即恢複微笑又湊了上來,「好久不見了,想好好看看你……卻無法看仔細。」


    「……很暗嗎……?」蜜芮兒回應,嘴唇卻被輕輕碰觸,讓她反射性地躲了躲。


    甜美的緊張戚使她彷佛觸電般無法動彈,而當李察象是要幫她脫困似地再次親吻她時,她就


    再也無法思考了。她全身無力,就快要被壓著往後倒時,李察長長的手臂抱住了她。


    小聖堂很安靜,安靜到她擔心自己的心跳聲會讓對方聽到,不過聽到的隻有衣服摩擦的聲音,以及偶爾傳出的彼此的氣息聲——


    每哽咽一次,李察就安撫地用唇輕觸她,重複幾次後,不知不覺淚水止住了。


    他在親吻之餘輕喚她的名,她緩緩睜開眼睛,便見他用手指幫她拭去臉頰的淚痕。


    「——一起離開這裏,好嗎?」


    傳來有些興奮的聲音,蜜芮兒愣愣地望著對方的臉點點頭。


    「離開這裏後請永遠留在我身邊,不要再獨自離開,因為我也不會留下你離開。」


    「……思。」蜜芮兒彷佛作夢般地再一次點頭。


    李察微微笑開來了,「在這裏說好的約定是絕對不能違背的喔。」他邊說邊往蜜芮兒的背後望去。蜜芮兒也順著看過去,就看到正麵的結婚女神像帶著溫柔的笑容俯視著他們倆。


    (在神前做的約定一定要遵守.聽起來就像婚禮時的誓約。)


    她這麽思忖,拉回視線時正好迎上李察的目光。比想象中還要近的距離讓蜜芮兒驚訝,反射性想低頭,沒想到李察立刻捧起她的下顎說:


    「還沒結束。」


    「還……沒?」


    「對,還沒。」


    雙唇近在咫尺的距離說的話語讓蜜芮兒的臉頰愈來愈紅,她這才覺得害羞,有些驚慌。


    「你要親幾次……?」


    「很多次。」


    「可是我們已經親很久了。」


    「一點都不夠。」


    交融著彼此氣息的感覺與近在身旁的溫暖讓蜜芮兒的腦袋一片空白。


    保持這樣的距離說話,不知道是因為擔心她不習慣而特地中斷,還是故意想要造成她的動搖,經驗不足的蜜芮兒無法分辨。她愣愣地隨他親吻,突然在轉動身體時發現了那個。


    「都紅了,對不起,很痛吧?」她伸手觸摸李察的臉頰說。


    李察彷佛這時才憶起似地笑了笑,「不痛,被你遺忘帶給我的打擊太大,根本忘了疼痛。」


    他說得很輕鬆,不過應該是實話。想起他的痛、自己的疼,蜜芮兒不知不覺又紅了眼眶,


    「對不起…忘了你,我也好難過……」


    李察點頭,撫摸著蜜芮兒的臉頰,彷佛訴說著「我了解」的眼神裏散發出溫暖與憐愛擁抱著她。不說「我早就原諒你」這種話,或許反倒是他的溫柔。


    「你要費心安慰我,要不然我心裏的傷痕無法痊愈。」


    「好……可是,我要怎麽安慰你呢?」


    「就這樣。」


    說話的同時,李察再度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他握住撫摸著他的臉的手,十指緊扣。


    每次親吻都讓她甜蜜到無法呼吸,也許是因為指尖也緊緊交纏著的關係吧。在另一隻手溫柔地擁抱下,時間彷佛靜止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大公妃殿下!蜜芮兒小姐?你平安無事嗎?」


    蜜芮兒嚇得心髒就快從嘴巴裏蹦出來,連忙拉開彼此的距離。她不自覺緊緊抓著李察,望向門那頭。同樣轉頭看向那邊的李察壓低聲量說:


    「看來他們已經察覺有異——不過有我在別擔心,你先應聲,如果對方說什麽,就回答你馬上出去。」


    「……好。」


    隔著一道門的另一頭就有敵人,他卻不慌張,這讓蜜芮兒也稍微鎮定下來,強忍緊張發出若無其事的聲音問:


    「——怎麽了?」


    門的另一頭傳來喉頭滾動的聲音,接著又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你平安無事嗎?對不起打擾你祈禱,其實是發生了意外事件,很抱歉必須請你立刻離開這裏避難。」


    「我知道了,我這就出去。」


    「麻煩你了。」


    男人的聲音就這麽停了。蜜芮兒沒聽過那個聲音,所以並不是剛開始來的人,應該是鍾聲敲完新娘卻還沒下來,於是上來查探情況,這才發現被李察打暈的人吧。


    「怎麽辦?要趁現在從窗戶逃走嗎?」


    「不,我們走門。你出去後若無其事地跟他們走,走二十步之後躲到走廊的角落閉


    上眼睛等我。」她冷靜地指示。


    蜜芮兒點頭,跟著他一起站起來,「那你呢?」


    「我隨後跟上去。」他微笑著回答,撿起掉落在地麵的頭紗,拍拍灰塵,調整形狀後便替蜜芮兒蓋上。剛才他硬扯了下來,因此裝飾用的白薔薇花有點歪掉了。


    「剛才我說不適合你——不過老實說真的很美,雖然我很不甘心。」


    他這麽說,隔著麵紗輕吻蜜芮兒的額頭,喃喃地再度重申:


    「有我在。」


    這句話彷佛魔法的咒語敲打在她心上。看著李察在門邊藏好身,蜜芮兒提心吊膽地打開鎖。


    她一開門就看到穿著親衛隊製服的男人們在門口等著,原本負責看守的那些人就交疊躺在他們腳邊,全部都一動也不動,看來還沒清醒。


    (這些全都是他一個人幹的嗎?很厲害,但也太魯莽了……)


    「我們還沒掌握狀況,不過似乎是有賊人闖進來了,這裏太危險了,請立刻移駕大聖堂。」


    正呆若木雞的蜜芮兒聽到旁邊的男人跟她說話,這才回過神來。


    「……好恐怖。」


    「請別害怕,我們會保護大公妃殿下。」


    或許是緊張,蜜芮兒的聲音顫抖,幸好沒有被懷疑。他們可能也因為看不到入侵者的身影而驚慌失措,沒有餘力注意到蜜芮兒。蜜芮兒假裝害怕,不著痕跡地環顧四周,用眼睛清點新來的人數。


    (……三、四、五……十一、十二?這麽多人!)


    李察再怎麽強,獨自對抗十二人也會很吃力吧,而且他躲在房裏,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情況。


    男人們圍著她,要求她快點離開這裏,而正暗忖著的她下了很大的決心,用力吸了口氣說:


    「……天啊!這麽多人來迎接我真是光榮。居然來了十二個人!而且還有半數拿著武器!兩個人拿著矛,另外四個人拿著劍!」


    親衛隊隊員們驚訝地注視著突然提高音量的新娘,「你怎麽了?為什麽那麽大聲說話?」


    「啊,抱歉,因為我太感動了。」蜜芮兒溫柔地說。


    他們詫異地互看對方,然而一想起現況便沒再追究。


    當他們走到通往隔壁塔的走廊時,背後傳來小聖堂的門關上的聲音。蜜芮兒豎起耳朵注意是否有其他奇怪的聲音,一邊數著自己的步伐。


    (……十八、十九、二十!)


    在走廊中間數到這個數字時,蜜芮兒急忙往角落靠,如此突如其來的莫名舉動,看得出來隨行的男人們都戚到十分詫異。


    「大公妃殿下?怎麽了?」


    有人這麽問的同時,背後也正好響起開門聲。親衛隊隊員全都往那邊看過去,一確認入侵者的身影,立刻臉色大變地警戒。


    「你是誰!你這個賊人——」


    怒氣聲中斷,取而代之的是激烈的打鬥聲。斜眼看著圍在自己身旁的親衛隊隊員們全都往小聖堂衝去,蜜芮兒雙手緊握在胸前。


    (怎麽辦?雖然他叫我躲在旁邊等他,可是我是不是該去幫他呢?現在可以夾擊……)


    正當她這麽擔心時,背後傳來「碰、啪」這種不尋常的打鬥聲,而且很明顯地最後發出哀號的都是敵人的聲音。


    (天啊……他是怎樣攻擊敵人啊?)


    就在她以別的意思又開始提心吊膽時,背後倏地平靜了下來,接著聽到軍靴疾步而來。


    「——謝謝,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李察趕上來,麵帶爽朗笑容,完全看不出來才剛打鬥過,而且是以一敵十二。


    知道自己剛才的用意達到目的,蜜芮兒安心了。她瞄了眼後方,隻見親衛隊隊員們全倒在走廊上。


    「你怎麽辦到的?」


    「我隻是請他們休息一下而已。」李察若無其事地回答,他甚至連劍都沒拔,徒手就解決了那些人。


    「我想起來了,你好像也很會打架……為什麽這麽強?」


    「也沒什麽,隻是我以前曾去過修行之旅……」


    「修行?那、那是什麽?我沒聽你說過。」


    「是啊,不過是年輕氣盛下做出來的事。因為吉克給我取了一個奇怪的稱號,我覺得很丟臉,因此沒對你提起過。」李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一邊牽起蜜芮兒的手往前走。


    蜜芮兒張口結舌地抬頭望著李察的側臉,匆地她想起來了!


    「是不是,布利基塔的野獸b?」


    她想起第一次去亞德馬利斯王國當佛瑞德的替身時,吉克曾對她說過私底下的李察。他說李察有兩個昵稱,就是那個跟「陸費倫的女性殺手」。她還記得她很不解像李察這樣優秀的青年為何會被叫做野獸。


    「我猜對了吧?野獸?你的那個修行之旅到底做了什麽事啊?」


    「……被你猜中也沒辦法了,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跟你說。」李察歎息著說,牽著的手也加強了力道。


    想起現在的首要之務是逃離這裏,蜜芮兒也繃緊神經跟著他一起跑。


    抵達隔壁塔後,兩人下了兩層的螺旋樓梯。隻有這裏有入口可以通往小聖堂所在的塔,因此遇到敵人的可能性也很高,為此他們避開了親衛隊休息室的方向,選擇走通往隔壁建築物的長廊方向。


    「我們要逃到哪裏?宮外嗎?」


    「對,今天宮殿內應該到處都很混亂,我先帶你出去。我會交代心腹照顧你,別擔心。」


    「啊……你呢?你不是要跟我一起逃嗎?」


    「把你交給心腹後,我要再回來,我要在今天讓一切落幕。」他如此說道,側臉表情嚴肅。


    察覺他想要去找大公,蜜芮兒不再多問。如果是這樣,那麽她的工作就是不要讓他掛心,待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回來。


    「——我知道了,不過我們要怎麽出去呢?你認識路嗎?」


    「這裏原本是我的家,位置圖就在我的腦海裏。」


    「話是沒錯,可是今天這裏到處都是敵人。」


    「這一點……」


    就在他打算回答時,旁邊的門突然開了。反應慢半拍的親衛隊男子一看到兩人,驚訝地瞠目結舌:


    「你、你們——」


    話還沒說完就先被李察打飛出去,撞上牆壁就這麽一動也不動了。


    「……可以出入這座宮殿的門隻有兩道,都在宮殿正麵,因此我們要先去那邊。」


    「思,好。」


    李察若無其事地認真說明,似乎對「野獸」而言這種程度的事情根本不算什麽。


    終於,建築物的牆壁到了盡頭,他們來到了長廊。這裏的牆壁高度隻到胸部附近,上方是露天的,蜜芮兒穿著不常穿的鞋子,吹來的強風讓她走得很辛苦。一邊小心她的腳步一邊趕路的李察驀地回頭,「……來了。」


    蜜芮兒也跟著往後看,就看到一群親衛隊邊叫邊追上來,她驚訝地倒抽氣。跟小聖堂前被突襲的那群人不一樣,這一群人明顯處於備戰狀態。


    「站住!暴徒!誘拐大公妃殿下是大逆不道之罪!」


    (啊……誘拐?我明明跟著他一起逃……)


    對他們而言就是「入侵者」與「新娘」,這種情況下若是李察被抓,不知道會被怎樣對待。


    然而牽著蜜芮兒跑的李察臉上完全看不到焦慮之色。「蜜芮兒,答應我,今天之事你不用感到抱歉,也不要認為是因為你,更絕對不能犧牲自己救我。」


    蜜芮兒一驚。李察似乎看穿蜜芮兒雖然決定要跟他走,但一看到追兵又動搖了決心。


    「我知道這種情況讓你不安,可是我也不是沒有做準備就貿然單槍匹馬闖進來——不想讓大公奪走你的人不是隻有我一個。」


    「嗄……?」


    他們穿過那裏後,立刻有人從露天的牆壁外頭跳進長廊。


    蜜芮兒驚訝地回頭,隻看到跟李察同樣穿著禁衛兵製服的男子背對他們站著。跟親衛隊對峙著的他拔出腰間的劍,微微回頭說:


    「這裏交給我。馬附近沒有人。」


    「……羅迪恩?」


    他戴著帽子,蜜芮兒一時沒看出來,不過她還記得他低沉的嗓音。就在蜜芮兒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仿佛正義使者般的登場時,李察拉了拉她的手,接著說.


    「羅迪恩,你二疋要隨後跟上來,還有,記得發出信號彈。」


    「是。」他的回答還是一如往常地簡要。


    蜜芮兒邊跑邊叫:


    「小心點,羅迪恩!」


    羅迪恩的側臉輕輕點了點,像往常一樣的嚴肅表情即使麵對敵人也絲毫不為所動。


    當他們通過長廊步入隔壁建築時,已經看不到羅迪恩了。


    「他一個人應付得來嗎…」


    「如果不是覺得他沒問題,我不會留他一個人。」李察邊從樓梯往下衝邊回答。


    他也是,他被親衛隊追殺時一點也不緊張,是因為確信羅迪恩會來吧。感受到他們互相信賴的感情,蜜芮兒要自己放下擔憂的心情。


    「剛才他從外頭跳進來,是從哪裏跳進來的呢?那裏是三樓耶。」


    「我們是一起爬上塔的屋頂的,我在走出小聖堂之前從窗戶打了暗號給他,所以他才一路追上來。」


    「一路?該不會是從外麵吧?」


    「沒錯,爬牆。」


    蜜芮兒倒抽一口氣。理所當然那麽做的羅迪恩、若無其事地談論的李察,她覺得他們太不尋常了。


    (男人間的信賴關係實在太厲害了……)


    跑下螺旋樓梯後他們直接衝出樓梯間,那裏就是一樓的大門,門外灑滿溫和的日光,他們兩人手牽手往那邊跑去。


    往後方跑了一小段路就看到幾棵庭樹,樹的陰暗處綁了一匹栗色駿馬。


    「這座宮殿的建築物從正門前的大城館往左右兩邊延伸,就這樣沿著湖——」


    李察一邊解開綁住馬的繩子,一邊用手在空中描繪下半圓。


    「我們目前所在的地方是背對正門看到的東翼的最深處,我們想要到正門就必須南下,不過舉行婚禮的大聖堂就在那道門的前方,也就是說我們必須通過那裏才能走出宮外。」


    「思……不過今天應該是大聖堂附近一帶警備最森嚴吧。」


    蜜芮兒看著他手指的動作,腦海中浮現宮殿的地圖。之前還沒當替身新娘前看過位置圖,因此立刻就理解位置關係。


    「對,所以為了避開那裏我們要先去西翼,那裏靠近商人用的側門,人煙也比東翼稀少。」


    他們已經被敵人發現,羅迪恩現在正與敵人打鬥。照這種情況看來,他們必須盡早離開這裏。李察已經上馬,表情略顯嚴肅。仰望著他的蜜芮兒也正色地點頭。


    「騎過馬嗎?」


    「沒什麽經驗……」


    「別怕,一點都不恐怖,駕馭的人是我。」


    李察緩和了表情,從馬上朝她伸手。蜜芮兒握住他的手,一腳跨上馬鐙。


    他微微采出身來,伸手環抱住蜜芮兒的腰,然後順勢將她拉起來,同時在途中讓她轉身——在他靈巧地帶領下,蜜芮兒一眨眼就橫坐上馬背。


    (哇……天啊,這麽簡單……)


    突然變高的視野讓蜜芮兒有些緊張,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李察的臉。


    並不是她的體重輕,而是李察的臂力強。這麽溫柔的一張臉,其實也很有力量——這是當然,他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啊。他不單會以甜蜜的笑容與言語守護她,關於「保護」的誓言,他也擁有意誌與力量,絕對能做得到—


    「怎麽了?」李察拉起韁繩,一邊注意後方。或許是察覺到蜜芮兒的視線,一臉不解地問。


    「沒、沒什麽,沒事。」不過是讓他拉上馬,為何會如此慌張呢?蜜芮兒察覺自己下識緊盯著李察瞧,倏地紼紅了雙頰,連忙搖頭。


    「我們走了,抱緊我。」


    蜜芮兒點頭,將手伸到李察的背後緊緊抱住他。


    傳來第一報時,做為休息室的那間沙龍裏除了大公之外,主要的宮廷貴族們也都眾在一起。


    「報告。在小聖堂裏祈禱的蜜芮兒公主被人擄走廠!」親衛陳隊員衝進來報告。


    貴族間響起驚訝的聲音,然後眾人全都望向大公。


    大公依舊悠然地坐在搖椅上,傭懶地開口說,,


    「新娘大盜嗎?敢在婚禮當天來奪人,還真有膽量……」


    「目前詳細情況尚未明朗,不過犯人是一名穿著禁衛兵製服的男子……」親衛隊隊員略顯緊張地繼續報告。


    大公還是沒露出絲毫激動或不高興,他穿著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漆黑禮服,用跟往常一樣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下命令道:


    「奪回新娘,按原定計劃帶去大聖堂,那個男人也抓起來,帶到婚禮現場去,少一、兩隻手無所謂,先留下他的命。」


    「是!」親衛隊隊員敬禮後退下。


    冷酷的命令讓貴族們冷汗直流,他們撇開了目光,因此並沒有看到當時大公的表情。


    「…來了嗎?艾沙爾伯特。」


    貴族們並沒有看到大公這麽喃喃自語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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