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五樓望下去,燈火通明的城市,霓虹閃耀得明明滅滅。


    黎相宇點燃煙,無意識地有一口沒一口抽著,穿著睡衣懶懶靠在牆上。行屍走肉的生活,要過到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


    如果當時,他翻山越嶺去蒼縣找艾沫惜的時候,翻車死掉了,是不是比現在要好些?


    至少不至於這麽痛苦。


    把心愛的女人變成妹妹。


    讓心愛的女人以為他移情別戀,以為他上了別的女人的床,以為他讓別的女人懷了他黎相宇的孩子。


    真他媽*的狗血橋段。他黎相宇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老天得這麽下血本地懲罰他?


    生不得,死不得。生不如死。


    他必須隨時遏製住自己打電話的衝動,隨時遏製住自己到樓上找艾沫惜的衝動。


    別離的那個夜晚,在電梯裏的抵死纏綿,仿佛成了他生命裏最後的絕唱。他夜夜睡覺前,都在腦海裏重播那個畫麵,芬芳清甜的氣息與要人命的絕望交織……在暗夜裏,他痛苦地昵喃,像是被蟲子咬噬著心靈,一點一點,直至死去。


    他如一頭困獸,撞得頭破血流,卻還死死掙紮。


    電腦裏聲音提示有新郵件,他漫不經心掃了一眼,思考了一下,給秘書打電話,訂明天回a市的機票。


    他呼出一口氣,是得回去了。那麽多事等他回去處理,而他貓在北京的賓館裏,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次日天蒙蒙亮,黎相宇就退了房,戴個帽子,將帽沿壓得低低的,外套領子立起來,準備直奔機場。


    驀地,他停了腳步。


    不遠處,幾個男人將周樂陶拖進一部麵包車。他看得很清楚,那是周樂陶。


    灑了一地的豆漿油條。


    他大驚,立時改變了方向,上了一輛出租車,讓其緊跟麵包車。他拿出手機給邢季風打電話,將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他最後交待道:“暫時不要讓沫沫知道這件事,我正跟著那輛車。”


    麵包車七拐八彎進了一個小胡同,停下。從車裏出來幾個男人,將周樂陶拖了下來。


    周樂陶雙手被反綁著,嘴裏塞著布條。


    一個細眯眼邪氣地打量著周樂陶:“這小妞長成這小模樣,沒想到還會兩下子。要不是森哥你,今兒還得栽在這小妞手裏。”


    那被喚作“森哥”的人,黃牙一咧:“先帶上去,這好的貨色,咱哥幾個先嚐嚐鮮再交貨,量那女人還得感激我們。”說完一陣淫笑。


    周樂陶越聽越害怕,絕望得想死,不斷“唔唔”叫著,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


    幾人正要將周樂陶拖上老式樓房,卻見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在不遠處停下。


    從車裏,出來一個身穿深咖啡色風衣的美男子,高高的毛衣領,黑色長褲襯得他整個人修長挺拔。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們,帶著山雨欲來的氣勢。他冷冽的眼神掃過,嗓音低而森然:“放開她。立刻!”


    他站在那兒,自有股令人害怕的威懾。


    周樂陶忘了哭,眼睛瞪得圓圓的,望著黎相宇。天啊,這男人仿佛從天而降的神衹,帥得那麽奪目耀眼。他要是救了她,她一生做牛做馬地撮合他跟艾沫惜,永生永世給他倆當丫環使。


    長著大黃牙的森哥,往前走一步,立時退了回去。比人家矮太多,氣勢上就先差了。他眯著眼睛,流裏流氣地打量著帥得天地變色的黎相宇,又不是拍偶像劇,怕個啥?


    他想著,卻又再後退一步:“小子,別瞎管閑事。到時拳腳不長眼,破了你這美男子的相,那就怪不得哥兒幾個了。”


    黎相宇冷哼道:“你們準備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上?”他輕描淡寫地將手指骨節弄得喀喀作響,冷著一張俊臉,眼裏是千裏冰霜,沒有一絲熱度。


    “你以為哥兒幾個是嚇大的?”那黃牙口裏這麽說,背心卻不由自主涼浸涼浸。


    他竟然覺得這美男子身上沒有人氣,像是一個死人一般,眼裏還帶著股子不要命的冷勁兒。


    這種人,要麽就是拳腳功夫很厲害,要麽就是不想活了。


    多年混跡社會的經驗告訴他,這要動上了手,指不定吃虧的是誰。


    黎相宇漫不經心地盯著對方,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他一是在拖時間,等邢季風來救援;二不敢輕易出手,是怕對方傷害周樂陶。


    他一個連命都不想要的人,難道還怕這幾個人?活著,對他來說,已是極大的痛苦。他不止一次想過,在和艾沫惜最恩愛的時候如果死去,那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至少,那時,他不是哥哥。


    他想著,悲愴莫名。眼裏升騰起熊熊怒火,盯著那幾個兔崽子,直把對方盯得恨不得立刻回麵包車裏,然後開車逃走。


    他目光掃過五個男人,不動聲色。


    這是一棟老式的舊居民樓,狹窄的通道,隻夠過一部車。那輛出租車,已經將路口堵住了,這是甕中捉鱉。


    黎相宇的耳朵戴著耳機,電話一直和邢季風通著,對方也全程聽到他這邊的對話。


    人來了!


    黎相宇冷笑著,灑然扭臉看到一身黑衣的邢季風大步走過來。


    兩人一對上眼,便立即有了默契。


    這其實就是兩三分鍾的事。那幫人見又來了一個人,依舊氣質凜然,心中便又畏縮了幾分。


    被堵了嘴的周樂陶,驀然間看到邢季風,隻覺得一顆心都要跳出來。竟然,又落淚了。


    沒來由的,依戀。


    在最危險的時刻,有一種怪異的情愫像水草般蕩漾得清澈明亮。


    黃牙還沒來得及用周樂陶當人質,幾乎是同一時刻,雙方就動上了手。


    黎相宇配合著邢季風,準確地抓到了周樂陶的手。猛力一帶,周樂陶便撲了過來,剩下的事情當然由邢季風這個全美大學生超輕量級的拳擊冠軍解決。


    但邢季風還沒來得及過癮,警察就到了。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將一窩歹徒一網打盡,全抓了回去。


    邢季風眉頭緊皺,盯著一臉花貓樣的周樂陶,驀然心頭劃過一絲疼痛。這感覺,曾經在艾沫惜被黎華庭打了之後出現過。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爆炸頭,真不明白,這女人搞那麽蓬的頭發做什麽?


    周樂陶平時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樣兒,其實那絕對是表像,碰上事兒就慌了手腳,哭得梨花帶雨。猛一頭,紮進邢季風懷裏,摟著哭了個天昏地暗。


    然後想起什麽,換個方向,猛一頭,又千恩萬謝地紮進黎相宇懷裏,摟著哭了個天地變色。


    她邊哭邊嚎:“我當時被,被歹徒抓著的時候,就想,你們要是救了我,我,我有生之年,給你倆帥哥,做牛做馬,牽紅線,打燈籠……”


    兩個男人聽她一通亂七八糟扯,相視苦笑,心頭均升起憐惜之情,暗道好險。如果不是誤打誤撞,這姑娘就毀了。


    上了邢季風的車,黎相宇一看時間,班機誤點了,便又打電話給秘書,訂下午的機票。


    周樂陶臉上額頭上都被碰破了皮,看上去極是狼狽:“黎帥,今天真的謝謝你了。我前陣,天天罵你是大壞蛋,我錯了,還耽誤了你的行程。”


    黎相宇目光清澈而誠懇:“如果你想謝我,今天我在場的事,你不要告訴沫沫。就當,我從來沒有出現過。”


    周樂陶瞪著大眼睛,驚呼道:“為什麽?我還想用這件事,讓你們和好哩。”


    “我們沒法和好。”黎相宇簡單明了。


    周樂陶急得捶胸頓足:“為什麽啊?你不是很愛艾沫惜嗎?你知不知道她每晚都哭醒啊,她裝得若無其事的,其實比誰都痛。她錄歌,錄著錄著都會流淚,她自己都不知道……”


    “樂陶,別說了。”邢季風打斷她。


    周樂陶很激動,全忘了剛才要做牛做馬當丫頭使,這就申討上了:“黎帥,到底這天下還有哪個女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再沒有女人能入我的眼。”黎相宇冷峻而嚴肅。


    輪到周樂陶呆了,聲音漸弱:“那,那你幹嘛要和別的女人上床啊?還有孩子……”


    黎相宇苦澀而艱難:“我沒法跟你解釋太多,但你記住,不能說今天見過我,一個字都不能說。否則,否則,前功盡棄。”


    周樂陶還要問,被邢季風轉移了話題。


    邢季風森然道:“這大清早你跑出來做什麽?你男朋友本事這麽大,追到北京來動手了?”


    這下提醒了周樂陶:“那個,應該不是他幹的。”她閉著眼睛回憶了每個細節,良久,才道:“聽那口氣,應該是個女人找我麻煩。”


    邢季風的目光猛地一沉,手不由自主撫上周樂陶的臉,那傷痕如此明顯:“我錯了,是我的錯。”


    黎相宇不解地看著兩人。


    周樂陶霎時也明白過來,喃喃道:“幸好,是我。如果換成艾沫惜……”她說不下去了,覺得很糗,如果換成艾沫惜,說不定,不會這麽慘。


    瞧她這隻可憐的替罪小綿羊。


    黎相宇臉色驟變:“關沫沫什麽事?”


    周樂陶偷眼瞄他,卻又賭著氣:“你既然躲著艾沫惜,還問什麽問。”又想起這大帥哥可是她的大恩人,神色又變得訕訕的:“黎帥,其實你還是喜歡艾沫惜。”


    黎相宇見這女人抓不住重點,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邢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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