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聽到聲音。以前同伴們的聲音。


    啊啊,是夢。睡眠中的幻聽。


    這是夢。不斷重複過去的夢。隻有聲音鮮明再現的夢。


    (殺了我啊,殺了我啊!)


    (喂,他說是讓我們殺了他呢。那殺了也行?)


    (住手,不要殺他!)


    (不過啊,小優。我覺得殺掉這家夥也好。)


    (我也是同樣的意見。都發布令狀了。從法律角度和我們的角度來說,都沒有問題吧?)


    (現在不殺了他,以後他一定會複仇的!)


    (啊~討厭討厭。引發事端的人就是自己,還好意思說出複仇這種話。太任性妄為了。)


    (明明是自己種下的苦果。而且還想被我們殺死,不過就是區區一條蟲罷了。想死的話隨便去死好了。寧肯讓別人殺死自己也不願自殺,太任性了。)


    (我不殺你了。不過,這不是為了你。我會一直試圖殺死你。你是人類。跟我們完全不同,是下賤的生物。讓你跟你的人類同伴們好好玩玩,痛苦一下吧。)


    (這倒不錯。還是讓這家夥體會到那些他殺死的人類的痛苦比較好,或者說是更為痛苦的痛苦。這家夥是人類,殺死的人也是人類,那麽裁決也該交給人類。)


    (人類都很害怕被殺呢。如果是為了吃飯也就罷了,但他們居然能殺死不管怎麽想都吃不到肚子裏的同族呢。)


    (……我是被浦木拜托才待在這裏,跟你們在一起也很開心,但是一切似乎都變愚蠢了。)


    (我要殺死……你們這些怪物!)


    (這家夥果然是人類。隻有人類才有殺死我們的妄想。)


    (啊,小優跟人類什麽的是不同的哦。把小優跟這種家夥一視同仁的政府還真是過分呢。)


    (……殺了你!)


    夢的終結就是現實的起始。


    優樹睜開左眼,回想著剛才的夢。她很快就把這些丟到一邊。即使回想過去,也無濟於事。


    熟悉的值宿室天花板映入眼簾。她暫時沒有起床,而是把握著自己的狀態。右眼的再生還沒開始。腦神經的損傷在漸漸恢複,但被切斷的血管還沒完全連在一起。頭疼很嚴重,血液量也沒怎麽增加。繼續讓血液釋放出體外的話,即使是優樹也難免因失血過多而死亡。血量的恢複要花費一周吧。


    就在優樹坐起上半身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右手的感覺已經恢複。雖然完全使不上力,但之後隻是時間問題了。


    不過,優樹沒有等待的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六點。


    她緩緩起身,離開值宿室。沒有人在。太一朗改變主意回去了嗎。在放心的同時,她也感受到一抹寂寞。優樹一邊為自己的任性而訝異,一邊拉出自己喜歡的椅子坐下。打開冰箱取出罐裝咖啡之後,她隻用左手打開蓋子。優樹感受著咖啡的苦味,在腦海中緩緩整理情況。


    接下來必須把高橋他們逼入死角。他們知道這裏的可能性很低,隻有這一點讓人放心。但是今後有必要主動出擊。必須行動迅速。時間耽誤太久的話,高橋為了挑釁優樹,一定還會襲擊他人。前幾天那位女性隻是受傷,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關於援護高橋的組織,至今為止隻有情報的碎片,她還沒有頭緒。但是隻憑臆測是無法拿出令狀的。如果潛入根據地就好辦了,但是那樣太過危險。弄不好就回不來了。


    最終手段還有一個,就是借助浦木良隆的力量這個選擇。他的強大是優樹和高橋所不能比的。但是,優樹不想拜托浦木。他對於殺死人類的事毫不在乎。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高橋,也會殺死支援他的人類。最後再利用政府內的人脈和力量,將事件本身葬送在黑暗之中。


    不隻是浦木,怪對於殺人都沒有罪惡感。因為是其他種族。即使如此,怪很少殺人也是因為沒有殺人的理由。人類殺死人類的理由很多,但其中大半都跟怪無關。就優樹所知,怪殺害行為的理由隻有“為了保護自己和同伴以及複仇”,這不僅適用於人類。怪的同伴意識很強,即使有爭鬥,大多數也不會發展為廝殺。因為他們擁有避免同族之內戰爭,抑製攻擊的機能。


    也有捕食人類的怪,但是在日本國內是少數派。在千年以前這還是並不鮮見的行為,但自從他們有了“捕食人類很不妙”這個認識之後,對人類的捕食行為就不常見了。


    怪沒有人類想象中那麽凶殘。


    優樹為了求助浦木而拿起話筒。但是,最後她還是放下了電話。她不想給浦木增添麻煩,也不想讓他下命令進行“捕殺”。


    在考慮策略的優樹耳邊,傳來了什麽人走上樓梯的腳步聲。她可以隻憑腳步聲來進行某種程度的猜測。根據記憶與聽覺,這種腳步聲是屬於太一朗的。


    “早上好,片倉小姐!”


    太一朗打開門,活力十足地走了進來。他背著大大的背囊,抱著木箱。


    “喲……”


    太一朗把行李放在地板上,擦掉汗水。優樹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身體的情況如何?”


    “嗯……右手的感覺恢複了,疲勞也基本消失。”


    “那就好,我的準備工作也已齊全。”


    看到他解開包裝從箱子裏取出的東西,優樹產生了操勞之感。


    “那是什麽……”


    “閃光聲響彈、催淚橡膠手榴彈、照明彈、擲彈發射器、捕獲專用特殊鋼絲網、附帶護目鏡的多功能麵具和防彈背心。麵具和防彈背心也有片倉小姐的份,請你隨意使用。”


    優樹克製住了想要抱頭的衝動。


    “……你是怎麽把這種東西帶過來的?”


    “通過裝備庫的正式手續。我得到了隊長的許可。”


    “赤川先生為什麽會給你許可啊……”


    這時優樹發現,太一朗帶來的武器全是非致死性武器。這些東西別說是怪了,也沒有殺傷人類的危險。


    “我明白自己無法跟怪交鋒。所以我會捕獲援護高橋的人類。”


    即使捕獲怪很勉強,以人類為對手他就不會輸了。優樹昨天輸給高橋也是因為有槍械的支援。想到這裏,太一朗為了援護優樹,就拜托赤川拿來了武器。隻不過赤川爽快地給出許可反而讓他有點掃興。


    優樹稍微感覺到了他的成長。第一次見到的他與現在的他有些微妙的不同。他不是為了“捕殺”,而是為了“捕獲”才前來此處。


    “不過,你拿來這麽多東西……準備全部帶著走嗎?”


    “超過了二十公斤,但沒有問題。”


    “雖說做好完全的準備就能萬事無憂……但是準備過多也會增加憂慮的……”


    跟高橋的戰鬥中擁有這些裝備也許是比較好,但是雖說是非致死性裝備,還是讓人感覺有些過火。


    “以防萬一。”


    太一朗把防彈背心和麵具交給優樹。雖說連脖子都能加以防護這一點很不錯,但是防彈背心的厚度很大。


    “穿上會顯得很臃腫吧……還有麵具……為什麽要裝上這個護目鏡啊?”


    “因為附有紅外線、光量增幅與偏光機能。在使用催淚彈的時候,麵具可以讓自己不受損傷。”


    “你真的打算使用麽……這麽看來eat的裝備很厲害嘛。”


    “為了對付怪,沒有這點裝備是……”


    他沒說完就閉上了嘴。因為他忘記了優樹也是怪的事。


    “別在意。其實我認為還需要更好的裝備。”


    她隨意地拿起擲彈發射器。


    “拿這個進行射擊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呢……”


    太一朗沒有回答。他很喜歡槍械。看上去


    很有型,隻要拿在手裏也有種變強的心情,這樣的理由很孩子氣。他在射擊訓練中比任何人都認真,也是因為想有更多機會接觸槍械。


    他感覺自己的幼稚被優樹看穿了。


    但優樹沒有繼續說下去。她放回擲彈發射器,繼續喝起咖啡。她盯著天花板,似乎開始考慮著什麽。在那期間,太一朗點檢了裝備。


    “我總算明白事件的真相了……”


    兩分鍾後,優樹的口中說出唐突的話語。


    “真的嗎?”


    太一朗不由自主地反問。


    “嗯,整理好至今為止的情報和發生的事就行了。不過,處理方法很困難……”


    優樹的一隻眼睛盯著太一朗。


    “接下來真的很危險。”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他做好了覺悟。


    “知道了……一起去吧。沒事的,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讓人難為情卻很有型的台詞,太一朗想。不過,他不想被比自己個子還低的女孩這樣說。當然也不想被比自己高的男人說就是了。他希望至少能夠轉換說話的立場。


    “那晚上九點離開這裏。花費的時間會很久,你去小睡一下吧。我要打個保密電話,你可以使用值宿室。”


    自己似乎還沒有被完全信任。雖然太一朗有些寂寞,但他還是為了保存體力而開始小睡。


    太一朗不會做夢。即使夢到,也多半沒有記憶。


    晚上八點十六分,他醒來了。似乎做了什麽夢,但他因為睡意而昏昏沉沉,沒有印象了。離開值宿室後,他看到優樹正在防彈背心的外麵套上外套。


    “早上好。”


    “早上好。”


    優樹一邊打著晚上不會打的招呼,一邊確認著警棍的情況,把它塞入防彈背心裏麵。她的右手還是不能動。因為沒有右眼,視野也受到了限製。戰鬥會很艱苦,但現在她有一位頑強的同伴。


    “戴著這張麵具行走會很奇怪吧。”


    “在有必要使用之前交給我攜帶。”


    太一朗穿上了防彈背心。他把裝有預備彈藥和手榴彈的口袋固定起來,讓裏麵的東西不至於掉落。他又把麵具裝入背囊,把手槍裝入斜跨肩頭的槍套裏,把霰彈槍和擲彈發射器放入看不到內部的布袋中。最後,他穿上藏青色的大衣又背上了背囊,但反而顯得異常醒目。再加上手提長布袋的樣子,不管怎麽看都是一個可疑人物。


    “……奇怪的打扮。”


    這是優樹坦率的想法。雖然沒有太一朗那麽明顯,但是她穿著什麽東西也顯而易見。


    “感覺這不是用來戰鬥的裝扮……”


    “沒有防護服那麽顯眼。”


    “那倒是……”


    “片倉小姐,這身背心基本上能讓子彈完全無效,但是對於鋒利的刀具沒什麽效果。這麽說有些多餘,但它隻能保護上半身。……如果你的頭被瞄準就結束了。”


    “啊啊,我會小心的。”


    優樹輕輕敲了下自己的胸脯。然後,她看到了太一朗的手。


    “你還是要帶霰彈槍嗎……但是可能的話……”


    “是,我不會隨便使用的。”


    太一朗的宣言很強硬,但優樹還是半信半疑。這一周她已經發現他作為警察有些急躁。這讓她很是擔心。


    “話說回來,接下來要去哪?”


    太一朗不顧優樹的擔心,向她問道。


    “可能會變成街頭戰。”


    “街頭戰……難道是在澀穀?”


    在這種人群眾多的大街上發生戰鬥會給周圍造成多少損傷呢。太一朗無法想象。


    “那是最差的情況。如果敵人知道這個地方的話。”


    “有什麽人知道這裏的位置?”


    “準確的位置隻有你和委員會的……土穀先生。”


    “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他大聲喊道。


    “我知道。但是政府內的人應該能推測出六課位於澀穀。”


    “政府……”


    他發覺到優樹在說什麽之後十分驚訝。


    “難道說……那個殺人魔有政府做支援!?”


    “喂喂,不要貿然斷定。”


    優樹輕鬆的態度跟繃緊了臉的太一朗形成了鮮明對照。


    “你聽到政府,就覺得行政部門就是全部。但是他們如此討厭怪,不可能幫助殺死近二十個人的有害指定生物來抓住我。而且他們做事的手法也很遜。”


    很遜。那“漂亮的做法”會是什麽樣的做法啊。


    “啊,這隻是我的推測。你不必那麽驚訝。不過,我對這個推測有自信。賭上我片倉優樹之名。”


    她說完之後,晃了晃左手的食指。


    “……那個,您為什麽能這麽輕鬆?”


    “嗯~為什麽呢?”


    優樹知道答案。有三成都是虛張聲勢。如果自己低沉下去,太一朗的士氣也會低落。剩下七成的理由,是因為她“不是一個人”。


    “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就去青梅吧。途中坐電車,之後再徒步。要走很久哦。到達青梅以後,就沒有回來的電車了。直到捕獲高橋之前都回不來。……那我最後再問一次。”


    太一朗正要回想青梅有什麽,在聽到優樹的提問之後,他搶先給出了回答。


    “我也去!”


    優樹發自內心地鬆了一口氣。在大概知道敵人的身份之後,她知道一個人作戰不論從戰術還是精神上來說都很嚴酷。


    “知道了……走吧!”


    “了解,片倉巡查部長!”


    跟回以敬禮的太一朗一起,優樹為了生涯第三次捕獲“雙重血統二號”而出發。


    雨已經停了,月亮和星星從雲間露出身影。但它們的光芒被人工的光亮遮蔽,在澀穀基本上無法確認它們原本的美好。


    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平時的澀穀都人來人往。企業辦公進駐“年輕人的地區”澀穀已有很長一段曆史了。身著西服的企業人員很多,但走在澀穀街頭打扮醒目的“當下的年輕人”也並沒有減少。走在明治大道前往澀穀站的兩人,跟許多人擦肩而過。


    “有好多人啊……”


    太一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優樹的話。


    “……啊啊,我先說一句,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可以說多餘的話。跟敵人作戰,除了臂力與裝備以外也需要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嗎。”


    “是的。……啊啊,預定變更。可能要街頭戰了。”


    “哎?”


    在能夠看到澀穀東急文化會館的人行道上,優樹停住了腳步。巴士總站東口就在旁邊。這裏的人潮非同尋常。被站住的兩人擋住的行人都紛紛避開他們。


    太一朗追隨優樹的視線,看到大約五十米的前方站著一位青年。


    他是高橋幸兒。作為殺人魔深受畏懼的甲種,不,是雙重血統。太一朗沒有見過他,但立刻根據直覺做出了判斷。他並不結實。個子和體格都比不上太一朗。但是不能根據外觀來判斷強弱這件事,他已經從優樹身上學到了。


    優樹沒有因為高橋身在澀穀這個事實而驚訝。這樣她推測的拚圖碎片又收集了一片。


    “喲,你主動出現就正好。做好被捕獲的覺悟了嗎?”


    她明朗的語氣與笑容讓太一朗很是驚訝,他緊緊盯著高橋的臉。


    “……你還真是輕鬆呢,白發犬。居然跟男人一起散步。”


    “喂喂,你這麽說對他可是很失禮的哦?”


    怎麽回事呢,她這種徹偷徹尾的開朗。這就是優樹所說的“虛張聲勢”嗎


    。如果是的話,她的心胸還真開闊,也有一張多變的臉。


    但是如果她是認真的,那就隻是愚蠢而已了。


    “我最討厭你這種態度了。”


    “多謝。我也最討厭你。”


    優樹若無其事地回應了高橋充滿惡意的語言。她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麽呢。


    雖然阻斷了人潮,但沒有人注意他們三個。即使有人以帶有疑慮的視線斜眼看一下,也會很快離去。太一朗為他們的漠不關心表示感謝,但是想到自己是為了保護這些東京都民而戰,他就感到有些空虛。


    “那多說無益,我們開始第二輪吧。就這樣變成最終戰就好了呢。”


    高橋簡直就像是在期待街頭戰的態度讓太一朗慌亂起來。即使如此,他還是努力沒有表現出來。


    “有很多你的飼主在此呢。你是想把他們也卷進去?”


    態度動搖的人反而是高橋。


    “進入街頭戰的話,是他們比較不利。沒事的。”


    優樹向太一朗小聲說著,她不像是在開玩笑。


    “哎~這樣一點也不像你了。”


    高橋誇張地舉起雙手。他的笑容就像是在嘲弄人。


    “擔心周圍的事就交給澀穀警察,我隻要考慮殺死你就行了。幸好澀穀警察署就在不遠處。我姑且也算是警犬,如果周全考慮環境就沒法完成職務呢……哦,不過你現在也是一條人類飼養的狗嗎。如果說隻要被別人使喚的存在就是狗,那麽日本國民大半都是狗了。”


    她的聲音和強烈嘲諷的口吻。太一朗啞然地注視著優樹展開充滿惡意的話術。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優樹。


    高橋鐵青色的臉上泛起了紅潮。


    “誰是狗啊,你這混蛋!”


    在怒罵聲的同時,他拔出了刀子。周圍人因為突發的狀況慘叫和呼喊起來。


    “……作戰失敗。他也太單純了。”


    優樹考慮過在澀穀遇到高橋的情況。高橋“等人”有回避街頭戰的理由。他們認為優樹在這一點上也持同樣的意見吧。他們想要利用高橋把優樹騙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像昨天的井之頭公園那樣進行埋伏。優樹是如此判斷的。


    她想利用虛張聲勢進行街頭戰,把高橋誘導到沒有埋伏的地方。因此她進行了挑釁,卻沒想到高橋給出了這種沒腦子的反應。


    “你果然不適合被人類飼養呢。命令都辦不到的你,連狗都算不上。”


    優樹的表情中抹消了笑意。她彎下腰,猛地跳起。


    同時,太一朗從槍套中取出了貝雷塔。他將軟尖彈裝填進去。這種貫穿力很低的子彈沒有貫穿肉體產生二次傷害的危險。但從這個距離來看,可以貫穿怪的皮膚中比較薄弱的地方。


    不過,為此需要可以說是百發百中的精密射擊技術。而太一朗正是緊急捕獲部隊引以為榮的最佳射手。


    他迅速瞄好準星,射出一擊。槍聲在澀穀站前響起。子彈以令人驚訝的程度精確射入高橋持刀的右臂。子彈射在了手肘內側骨頭相連的部位。鮮血與小刀掉落地麵。子彈在他的手臂中膨脹,將肌肉撕裂。


    這是為優樹的右手報仇。太一朗一瞬間沉浸在自豪的心情之中。


    高橋想要用左手撿起小刀。但是優樹立即用腳尖踢向他的下巴。她趁高橋躲避的間隙,用腳踩住了他的小刀。接著,優樹用掌根擊打他的下巴。高橋移動身體躲過了這一擊的威力。


    慘叫聲消失了,不知何時起三人被人群圍了起來。他們沒有逃跑也沒有通報警察,隻是因為這突然發生的事態而激發出了圍觀群眾的心態在此觀望。“在拍電視劇”“快找攝像機”之類不負責任的說話聲傳入了太一朗的耳朵。


    看到拿出攝像機開始攝像的人,太一朗不由得發起火來。


    “這裏很危險,請大家讓開!”


    太一朗在大喊的同時,迅速拿出了擲彈發射機裝上照明彈,指向上空進行發射。在照明彈射出的同時,耀眼的光芒浮現在夜空之中。這道光芒持續了五分鍾。人們的視線都移向上空。僅此而已。想要讓人們因為驚訝而散開的太一朗毫無疑問失敗了。人們雖然驚訝,但也很是開心地仰望上空。


    他的大腦充血了。這讓他完全忘記了跟優樹的約定。


    “……所以說!不是讓你們讓開嗎!”


    他憤怒的目標瞬間從高橋轉移到了東京都民身上。爆發的怒氣指引了自己的行動。太一朗拔出特殊閃光聲響彈的拉環丟向群眾。


    “山崎君這笨蛋!所以赤川先生才說你鍛煉不足的!”


    優樹的大喊聲被四散的聲音與光芒抹消。這次觀眾們發出了恐慌的叫聲,在混亂中逃跑。


    “就是為了保護這種笨蛋,你才被國家飼養的嗎!?”


    高橋攻向優樹。優樹的中樞神經瞬間與末梢一體化。這樣做十分疲勞,但她不能在這種地方長時間戰鬥。神經融合。感覺隨之增幅。


    高橋的拳頭迅速而敏銳。隻不過在運動、知覺和兩者的傳達速度都飛躍性上升的優樹眼裏,一切都顯得無比緩慢。她用手背推開對方拳頭的軌跡。


    下一擊是從右邊襲來的。這是對於右眼看不到的對手來說十分有效的戰術。不過,現在的優樹並不依靠於視覺。她隻憑空氣的流動聲就足夠判斷了。優樹用右肘輕輕地錯開這一招。


    “比起為了自由與複仇出賣自尊與信念要好!而且我保護的人,不隻是這些!”


    在大喊的同時,優樹的左掌根擊在高橋的胸口。


    “唔!”


    “…………!?”


    這一掌是為了推開高橋才打下去的。但是掌根傳來的感觸並非胸骨。她的左手從高橋的衣服上穿入了他的胸口。


    高橋一個趔趄,退後了兩步。轉瞬之間,猶豫的優樹立刻開始下一次攻擊。她踏出一步,用左腳絆向高橋的右腳跟。雖然確實碰到了他的腳,但高橋依然站得很穩。這單純隻是力量的差距。雖然優樹的反應速度更快,但臂力還是高橋更強。


    高橋也不是一味地承受攻擊。他的左手伸向優樹的右手。雖說優樹的神經已經一體化,但神經本身也有還沒完全貫通的地方。那就是右手。


    反應太遲。優樹的右手被抓住了。


    一瞬間,兩人的視線交錯。高橋看到了優樹的左眼。


    沒有憤怒,沒有焦慮,也沒有痛苦,明明在戰鬥正酣的時刻,優樹卻用有些寂寞的眼神盯著高橋。


    跟那時一樣。


    “所以我才最討厭你了!”


    優樹的右手被用力拔起。綁住手臂和手的繃帶被撕裂。線也斷了。即使如此,她的右手也沒有掉。


    疼痛在趨馳。神經融合結束。最後一個瞬間,優樹的左手抓住了高橋的脖子。她纖細的手臂膨脹到兩倍左右。


    肌肉增幅開始。肌肉組織細胞分別增大。


    “可惡……!你這混蛋……!”


    高橋的臉因為憤怒而泛起紅色,又因為窒息而愈發變紅。


    “你要詛咒的不該是我……而是自己的大腦短路與罪行,還有就是擁有沒有信用的同伴……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蠢,我身後也有一位雖然血氣旺盛卻十分可靠的人在……”


    高橋的拳頭打在輕聲低語的優樹臉上,他的膝蓋也頂向優樹的腹部。即使如此,優樹也沒有鬆開手。她的左臂上浮現出了靜脈。


    “放棄抵抗吧!”


    太一朗大喊著用貝雷塔射出第二發子彈。因為很有可能射到優樹,剛才他沒有射擊,而現在高橋的行動被阻止了。子彈準確地命中高橋的左臂。


    “咕…啊…哦…哦哦……”


    高橋痛苦地呻吟著。


    “不必射擊了,山崎君……他已經不能戰鬥了……”


    優樹的左手繼續用力。她發覺高橋用了呼吸器,但是隻要在他昏迷之後把他綁起來,再立即進行急救就沒問題了。


    想到這裏,優樹的眼中映入了飛向她的子彈。根據這個軌跡,子彈毫無疑問會貫穿自己的左眼。不能用左手。用右手去抓的話體態來不及調整。躲避很簡單,但子彈恐怕會射到背後的人,特別是太一朗。不管怎麽想,她也不會用高橋做盾牌。


    優樹采取了她認為最好的辦法。


    她瞬間移動麵部,用額頭接住了子彈。子彈穿過遮住優樹眼睛的帽子,撕裂皮膚,在骨頭處停止。即使如此她受到的衝擊也很大,她的手沒有鬆開但力量減弱了。子彈向她的額頭造成的衝擊讓她的肌肉增幅命令被強行中斷。


    “啊……”


    高橋沒有錯過這個時機。他甩開優樹的手,衝散人群想要逃走。太一朗的三發子彈全部命中他的背部。他搖晃了幾下,速度沒有減慢,還是逃跑了。太一朗還沒有魯莽到一個人窮追不舍。


    “沒事吧?片倉小姐……”


    “……啊啊,好痛。”


    從遠處射來的子彈似乎貫穿了優樹的皮膚,但是她的骨頭沒有受到損傷。皮膚被剝除並露出骨頭這一點看上去很痛就是了。


    “事情鬧大了,快點逃吧。還有就是追!”


    優樹撿起了刀,而太一朗撿起空彈夾,他們奔跑著離開現場,跑到美竹公園附近才停下腳步。畢竟還在澀穀,這裏當然也有人群。兩人的行動迅速,但周圍人的動作緩慢。


    隻不過是三十秒鍾的事,他們卻感覺特別漫長。


    “能在警察到達之前逃出來實在是太好了……”


    “我們也是警察。想起來我們沒有逃跑的必要吧?”


    優樹一臉疲憊。太一朗像是沒有理解這一點,他的視線看向優樹的左臂。手臂大小恢複了原狀,但是手臂本身還在痙攣。這是肌肉增幅後一定會出現的症狀。平時隻要二十分鍾左右就能恢複,但是在神經係統受到損傷的現在,恢複需要更多的時間。


    優樹沒有把這些心事表現在臉上,她仰望著太一朗。


    “……我說啊,你做了那種事,澀穀警察不生氣才怪吧?也沒有抓到高橋……首先,向市民丟閃光聲響彈的警察算什麽。即使沒有後遺症,心髒不好的人可能會因為心髒病發作而死掉的。”


    “但是……”


    那些人把優樹賭上性命的戰鬥當成了有趣的盛典一般看待。他無法原諒。


    “對人類來說,跟自己無關的危險就是娛樂。”


    太一朗說完這句話,優樹站在了他的正麵。


    “赤川先生不在這裏。所以,由我來發你的火。山崎巡查,咬著牙承受吧。”


    太一朗條件反射地采取了直立不動的姿勢,把手背在身後。啪的一聲,他的左臉被優樹無法動彈的右手打了一巴掌。


    “好了,鐵拳製裁結束……果然沒有知覺了。”


    什麽鐵拳啊。不過,太一朗還是撫摸著自己的臉頰。不痛。但他的臉紅了。


    “我額頭的傷口很明顯嗎?”


    優樹沒有理太一朗,而是脫下了自己化作布條的帽子。出血很少。不過,被血染紅的劉海與露出的白骨讓人感覺十分淒慘。


    “讓我來做應急處理。”


    太一朗慌忙取下背囊,拿出了紗布、繃帶與消毒液等等。


    “差不多就行了,然後就是把右手包起來。”


    太一朗一邊處理,一邊近距離地觀察著優樹。看上去那麽強大的她,現在卻幼小而虛弱。她的眼睛果然沒有看向太一郎,而是眺望著虛空。


    大約五分鍾後,太一朗為優樹纏好了繃帶,開始善後。


    “謝謝,比起自己纏,果然還是讓別人幫忙纏更快呢。”


    “那個……接下來去哪?”


    “啊啊,然後就是跟高橋的最終決戰了。追著他的血腥味去吧。他的出血量不少,從這裏也能追到。我們可以把他和他的同伴一起解決。”


    優樹聳聳鼻子開始邁步,接著又停下步伐。


    “你對自己的射擊技術真的很有自信呢。能看出來你做過很多練習。”


    他的手上有很多繭子和血泡破裂的痕跡。左手也一樣。那是為了在自己的慣用手無法使用的時候當作備用吧。優樹發自心底地佩服他的努力。


    “你能毫不猶豫地精確射擊形似人類而非疑似目標的存在,這一點很厲害。”


    優樹的話沒有其他意思,但太一朗嚇了一跳。


    射擊甲種。射擊了人形的存在。這跟“射擊人類”不是同一個意思嗎。在射擊高橋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他射擊的是可怕的殺人魔,切斷優樹之手的冷酷“雙重血統二號”,有什麽必要猶豫呢。


    自己應該沒有錯。


    他一邊認同自己,一邊反省自己的行動。


    但是,他還是想問。


    “自己做錯了嗎?”


    提問的對象不是親人朋友也不是同事。而是相遇不久,置身於警察組織之中卻脫離了內閣府,比人類更像人類的內閣公認甲種指定生物。


    “片倉小姐……!”


    優樹因為太一朗的聲音而轉過頭去。


    “……我做的事是錯的嗎?”


    他的表情很認真。


    “對於自己的言行舉止沒有疑問地生活下去,這種人類很強大、很可怕,但是他們也很脆弱、很孤獨。”


    她撫摸著自己被血染紅的劉海。


    “你曾經說過吧。‘我在反省。但是我不會後悔’。我認為這也算是一句名言了。”


    優樹的口氣還是一如往常。其中沒有說教的意思。但她的話沉重地敲打在太一朗心上。


    “不是挺好的嗎?讓反省成為明天的積蓄。偶爾煩惱的時候,也像這樣詢問局外人。其他人也許能看清自己看不到的東西。”


    為什麽自己會對這位青年說出“人生教育”之類的話呢。


    她的外表沒有變化,但精神確實老化了嗎。


    至今為止孤獨的反作用力讓自己變饒舌了嗎。


    是對這位“人類”,懷有“希望他成為自己的朋友”這種過分的期待嗎。


    “……這種複雜的話題對於單純的我來說很難呢。全部解決之後,我們再好好談吧。”


    優樹笑了。太一朗也笑了。


    這是兩人第一次麵對麵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殺死人類。最初這樣想是在很久以前。我對於周圍的人總是懷有惡意。即使對母親也是。


    (那麽討厭我的話,為什麽還要把我生出來!)


    能夠回答我的人類已經被我自己殺掉了。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在那個瞬間,罪惡感消退但爽快感噴薄而出,這一點我無法忘懷。掌握了讓汙蔑自己的人類死與活的生殺大權,這種快感讓我不斷殺人。我讓把我稱為“有害指定生物”還想抓捕我的人遭遇了同樣的事。


    我是世界最強的“人類”。在如此自負的時候,我第一次遇到了“怪”這種存在。他們把我稱為“人類”來汙蔑我。


    我很憤慨。那個家夥跟我的境遇明明一樣,卻被人和怪和社會統統接受了。而且還站在高處俯視我。


    殺了她。


    雖然不能煮爛她的腸子,但我可以把它挖出來。


    三年內,我對“白發犬”的殺意沉入了心底。


    殺意如同岩漿,填滿了我心靈的縫隙。


    胸口開了一個空洞。


    積蓄的岩漿噴湧而出。


    死之前會回想以前的


    事好像是迷信。高橋一邊這麽想一邊奔跑。他想殺死所有錯身而過的人類,卻忍耐著奔向預定引誘白發犬去的地方。


    高橋從明治大道上左轉,橫穿宮下公園,躍過行駛於山手線上的電車,穿過廣場,奔過井之頭大道,跳過目的地代代木公園的圍欄進入其中。


    已經過了公園的關門時間。他奔跑在陰暗而無人的公園中。路燈偶爾照亮高橋的身影,將他的影子長長地映照在人行道上。他踏在積蓄的泥水灘裏,鞋子和褲角都被濺髒了。


    白發犬一定會追來。那個男人很礙事,但他這裏人更多。他有充足的勝算。高橋趕到理應有“同伴”潛伏的道路。在道路兩旁待機的家夥會用軟尖彈把白發犬射成蜂窩。


    高橋沒有發覺。他不該如此信任把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類。他以為自己還是“人類”。


    “喂……”


    他向散發出人類氣息的樹林裏小聲低語。


    “白發犬要來了。除她以外,還有一個持槍的男人。被射到之後我的手就動不了了。小刀也被……”


    在砰砰砰的連射聲同時,高橋的身體上出現了十幾個小洞。血液流出,子彈嵌入骨頭和肉塊之中。


    為什麽。目標不是白發犬嗎。


    “咕哎哎哎哎!”


    高橋發出慘叫倒下。他癱倒在潮濕的地麵上,臉和身體都沾上了泥。他想要站起身,卻被八個男人圍了起來。他們裝配著夜視鏡,高橋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即使沒有夜視鏡,他被血和泥蒙上的眼睛也不可能看清對方。


    “果然不該交給這種家夥。太沒用了。”


    腳尖踢向了他。


    “同樣是怪物,它跟白發頭的構造不同嗎?”


    “那家夥是日本政府認證,這家夥卻是隻能殺死人類的廢物妖怪。”


    “不過,還真諷刺呢。擁有更多人類遺傳因子的家夥卻不如白發頭像人。”


    高橋沒有機會殺死在他頭頂擅自談話的研究員。子彈立刻射入他的背部。身體好熱。隻有痛覺無比清晰,太可惡了。明明在受了致命傷的時候,痛覺就會麻痹的。


    高橋隻憑疼痛和對白發犬的憎惡支撐著自己的意識。


    他在這種時刻感覺到的東西不是對於加害者的憤怒。


    而是名為白發頭,被自己汙蔑為“國家走狗”的女性。隻有對於她的負麵感情一直在心中來回旋轉。


    他隻憑這一點繼續支撐著自己的生命。


    “隻有生命力很旺盛。要是這一點能跟白發頭的再生能力相提並論就好了。”


    白發頭、白發頭、白發頭……我比那家夥差那麽多嗎。


    “隻有這一點是這家夥的可取之處。所以才能堅持這三年。這次要是能成功抓住白發頭,就能放心地賣掉它了。”


    “屍體也能拿到一半的錢,快點殺了它吧。白發頭要來了。”


    “不過這家夥的小刀被搶走還真是失敗。如果我們的出處暴露……”


    “怎麽會,白發頭沒有那麽敏銳的察覺力。”


    高橋感覺槍口指向了自己的眼窩。


    “隻要腦中中彈,即使是這家夥也會死吧。”


    “白發頭就沒死。”


    我不想死。即使要死,也不想被這些家夥殺死。


    那麽,我被什麽人殺死才能滿足?


    人類或怪都不能讓我愉快地被殺死。


    誰來殺了我?


    “全體別動!”


    突然響起的喊聲與擲彈發射器丟出的手榴彈射向男人們的頭頂。周圍被催淚瓦斯的煙霧覆蓋,與此同時,橡膠彈紛紛筆直地射向他們的身體。有幾個人因為被射到的地方不妙而陷入了昏迷。


    忍耐著橡膠彈的衝擊、眼睛與鼻子與呼吸器被給予的強烈痛苦一直站立的人們都暴露於霰彈槍的掃射之中。雖說是橡膠子彈,但這些子彈的威力對付人類已經足夠。不到幾秒鍾,男人們全體都趴在地麵上。即使如此還保留著意識的人在後腦勺被警棍擊打後也失去了意識。


    “一般是說‘誰亂動我就開槍了’吧?”


    優樹戴著麵具,用陰沉的聲音詢問手持霰彈槍和擲彈發射器站在旁邊的太一朗。


    “等他們動了再射就來不及了。”


    “是倒是……呃,殺人未遂、傷害、違反持槍持刀法、違反特遺法……還有其他的什麽呢……總之,緊急逮捕你們!”


    看到淡淡的霧氣,優樹取下了麵具。氣體在室外擴散的速度很快。


    “山崎君,拜托你進行他們的武裝解除和捆綁。”


    “明白。”


    看到太一朗的行動,優樹走到高橋身邊跪下。看到他深深的傷口,優樹皺起了眉。


    “……痛嗎?”


    “我不想……被你同情……”


    他回答了。雖說喘息粗重,出血也很厲害,但還有充分的恢複希望。


    “聽好了。能感覺到疼痛就說明你的神經還存活著。屏蔽痛覺吧。對於皮膚和肉體的刺激通過神經前往中樞才會感到疼痛……所以,在刺激前往感官中樞之前就暫時麻痹這些神經……會輕鬆一點。”


    “那種怪物一樣的事……隻有你能做到……”


    “你不試一下怎麽知道?”


    高橋發出呻吟。


    “快點……殺了我……等我恢複了……就會殺了你……”


    沒錯。現在我死去也可以了。


    被這個家夥殺死,我一定能得到滿足。


    一邊嘲笑戴著善人麵具的白發犬是“殺人犯”一邊死去。


    ……殺人犯?是的,殺人犯。


    我是人類!


    “您不管他,他不就死了嗎?”


    用鋼絲網捆起那些男人的太一朗說。


    “不會死的,這不是致命傷。他隻會動不了。隻要過一段時間,他還會恢複健康。”


    “這種家夥……”


    死了更好。不過,太一朗沒能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他看到優樹的表情認真而悲傷。


    “如果你是在同情我……就太多管閑事了……”


    “你如果這麽想死,就請你咬舌自盡。”


    聽到優樹的話,高橋揚起沾滿血和泥的臉。


    自殺。他沒有想過這種事。不管在生存多麽艱難的時候,想死的時候,他都沒有憑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他也做不到。


    “你沒法自殺吧?那就是你流著怪之血的證明……人類的話,除了殺人還會殺死自己。”


    “死”與怪無緣。怪倘若也會自殺就無法生存。


    “……如果無法屏蔽痛覺,就利用肌肉的活動把體內的子彈逼出。如果置之不管,肌肉和骨頭的活動都會十分困難。對我來說是挖出來也行,但那樣是很痛的,還是自己做比較……”


    “囉嗦……白發犬……”


    優樹脫掉大衣,把它放在遠處。她取出剛才撿到的高橋的小刀,緩緩插入他的背部。她左臂的痙攣還沒痊愈,手臂還在顫抖。


    “……哦哦…咕…”


    “別動。我的手會抖的……”


    結束綁縛與武裝解除的太一朗直直地注視著優樹的行動。小刀切入了高橋的傷口,開始取出子彈。


    “山崎君,聯係澀穀警察和eat。說是已抓獲第一種有害指定生物高橋幸兒,特異遺傳因子研究所所員八名……我的手機放在大衣裏,你用好了。”


    “是……哎,這些人是特遺研的人嗎!?”


    說到特異遺傳因子研究所,是進行怪研究的政府機關。不用說捕殺了,被捕獲的怪也一定會被送到此處。太一朗也曾有一次看到過它的外觀。他記得地點是在青梅。


    “嗯,是的。”


    優樹的回答很隨便。她對這些人的事無所謂。最關鍵的是在於對他們發出命令的人類或組織到底是何人。現在還處於猜測的階段,所以她不會說出口。


    優樹不再說話,而太一朗為自己首先該做的事做好了準備。他把其他槍械放在地麵上,拔出手槍指向高橋。


    “你要是有可疑的行動,我會射擊你的頭部。”


    “太勉強了。即使是在最近距離,軟尖彈也射不穿頭骨。這種子彈可以刺在骨頭上,卻無法貫穿。”


    優樹一邊持續著充滿血腥味的作業,一邊淡淡地回答。


    “沒事,我沒事的……”


    太一朗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使用了優樹的手機。


    “……為什麽你知道我是被研究所的家夥差遣了……?”


    優樹發覺他的呼吸音很是奇怪。貫穿他背部皮膚的子彈並不多。問題在於貫穿他胸口的子彈。優樹讓高橋仰麵躺下,掀起帶有空洞的衣服。


    “……果然……”


    他沒有胸口的右半部分。胸骨和肋骨被切除,原本存在於此處的髒器——肺不見了。這樣他就無法順利進行氧氣和二氧化碳的轉化。所以他的行動跟三年前相比才遲鈍起來。


    有六發子彈射入空洞之中。怪的皮膚和骨頭都很結實,但內部的肉塊沒有同樣的強度。優樹有些猶豫,但她還是把刀放在地麵上,用手指摳下了子彈。使用小刀的話可能會傷到他的左肺。他失去肺部的胸口形成了肉芽組織。從失去水分而硬化的肉芽組織看來,優樹推測他是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肺部。


    “咕……”


    優樹無視了高橋的聲音,取出第一枚子彈。她的手指沾上了血。這種感觸不管經曆多少次還是讓人討厭。


    “這是很簡單的推理,高橋君。”


    為了轉移高橋的注意力,優樹回答了他一開始的提問。


    “……你這種態度……”


    “你討厭也罷。……首先,我聽說你逃走的時候就覺得很奇怪了。憑借自己的力量從那個研究所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次的埋伏也很不簡單。如果不知道我什麽時候去內閣府,也就不可能進行埋伏。因此不可能不是政府機關做的手腳。最為決定性的問題是,他們想要抓住我。你明明想要殺了我,他們卻想抓住我。……如果你抓住我就停止對你的實驗……他們對你說了這一類的話吧。”


    高橋的沉默被解釋為肯定。


    “居然相信那群家夥,你出人意料地是個老好人呢。”


    “……囉嗦……”


    他滿是鮮血的右手在動。正在打電話的太一朗的槍口也動了。


    “說了不必再射了……你也差不多放棄吧?我知道你想死,但是我可不想成為殺怪犯。”


    “……說到底,你也就是為了自己的偽善才讓我……生存下去的吧!?”


    高橋大吼著,把手伸向地麵的小刀。太一朗看見之後,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這種家夥死了才好。為了這個世界。槍聲響徹了代代木公園。


    “所以我不是說了不要再射擊了嗎!?”


    神經融合。優樹的左手迅速行動,用手指夾住了子彈。這是異常的速度與動態視力。啪的一聲,被優樹抓住的子彈掉落地麵。


    “……這種技術很累人的。”


    優樹這麽說著,她的臉色明顯十分疲勞。


    “抱歉……”


    太一朗垂下了頭。為什麽自己會對高橋懷有如此殺意。隻因為瑣碎的理由,他就想要開槍。


    “不必這麽沮喪……山崎君,澀穀警察……”


    警車特有的警笛聲傳入優樹的耳朵。


    “……子彈沒有全部取下,沒辦法了……eat估計還要一會才能來。之後就交給澀穀警察吧。山崎君,你把武器收起來。”


    優樹把刀鞘從高橋的腰間取下。她擦掉上麵的血跡,把小刀收入刀鞘。她對這把小刀的形狀有印象。根據這一點,優樹徹底“確信”了某一件事。


    “這把刀……”


    “……對我來說已經沒用了……隨便你拿去用好了……”


    “啊啊……這樣嗎。”


    優樹想要站起身來,卻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好不容易被放出來,就那樣逃跑不是挺好嗎。如果你什麽都不做,我也不會勉強找你的……雖說從法律上來說不被允許。”


    高橋以閃爍著光芒的視線看向優樹。他的眼中充滿了至今為止最為鋒利的殺意。他還在一瞬間以凶惡的眼神瞥了一下太一朗。而優樹隻是靜靜地接受著他的視線。


    “你怎麽可能明白……腦袋被切開內髒被挖出的每一天……隻要活著就是這樣……即使死了也是!他們會一直作弄我屍體中的每一個細胞……你怎麽能明白!?被國家飼養,利用權力度過安穩日子的你,跟我區別有多大!?你明明不是怪也不是人……而是雙重血統……!讓你也體會一下同樣的痛苦就好了!”


    雙重血統。人和怪生下的稀有生物。


    太一朗今天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優樹是雙重血統。這個人果然不是單純的怪。就因為她混合著人類的血,所以自己才無法討厭優樹的“人情味”。就這樣,太一朗認同了自己的看法。


    優樹隨意地把手放在右耳上,太一朗才想起她那裏還殘缺了一塊。


    “雖說沒有被摘除過肺,但是我的眼睛和其他內髒有被取掉過。胸骨和肋骨也被卸除過。即便被公認,也要向遺傳因子銀行和細胞銀行提供各種材料,更要毫無怨言地簽署死後的契約書。得到內閣的公認,也會像這樣受到公共部門的襲擊。我不是在為自己的不幸自滿,但我也確實有過不少慘痛的經曆。”


    “囉嗦……囉嗦……囉嗦!”


    高橋虛弱地敲打地麵。


    優樹很討厭高橋,但那並不是因為他是“殺人魔”。隻是因為他太過否定自己體內的“怪”了。


    他否定了怪,但周圍的人類也否定了他的存在。


    那就是他走上沾血之路的關鍵。即使如此,他應該也有走回正途的機會。


    正是他體內的“人類”推了他一把。


    “……我有一位愛我的母親。有疼愛我的怪。你認為自己是人類,卻被人類疏遠了。就因為你使用了人類的思考方式,連怪也討厭你。”


    優樹從太一朗手中接過大衣與手機。


    “我為自己是雙重血統而自豪。人類的母親,怪的父親,我為我是他們兩人的小孩而高興。即使被人類討厭,怪還會接受我。……而且。”


    她的視線移向太一朗。


    “也有可能會成為我朋友的人類…”


    “……我果然最討厭你了。白發犬……”


    高橋感覺自己的眼睛濕潤了。那不是血液,而是溫暖的液體。


    為什麽自己不得不哭呢。


    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不服氣而哭。


    因為白發犬很“幸福”,我才不服氣地哭泣。


    好不服氣。……不是羨慕。她很“幸福”嗎。


    但是。我的名字是“幸兒”。


    我的父母是希望我變得“幸福”嗎?


    是我殺死了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


    我以為那時我在笑。


    現在我才回想起來,那時我在哭。


    那是我最後一次哭泣。


    “……可惡……可惡……!”


    高橋的眼中落下淚水,而太一朗沒有絲毫觸動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不懂得高橋哭泣的理由。殺死人類,還想要殺死優樹的殺人魔怎樣都無所謂。他還想要借複


    仇殺死高橋呢。雖說同樣是雙重血統,優樹明顯更像“人類”。


    為什麽優樹會幫助這種男人呢,太一朗認為這很奇怪。


    “我會拜托委員會檢討實驗代替法的。……我沒有代替你的意思。很抱歉,我這麽薄情。”


    “……我知道你是個偽善者。”


    高橋以濕潤的眼睛注視著優樹。


    “你隻不過是……像這樣裝出溫柔的樣子,來滿足自己的良心罷了……”


    “你又明白巡查部長的什麽!?”


    太一朗十分憤慨。優樹沒來得及阻止住他,他就走到高橋身旁把槍口指向高橋的耳朵。


    “我一直默默聽著你講那些狠話,但一切不都是因為你自己不行嗎!”


    “……你開槍好了。你殺了我就不會成為殺人罪。但是你要是殺了身旁的白發犬,殺人罪就不適用了……有這麽不公平的事嗎!?”


    “對現狀不滿的話,努力就好了。”


    優樹按住太一朗的肩膀,如此說道。


    “怪沒有努力和上進心。你隻學到了人類和怪不好的地方……”


    “囉嗦……我隻要還活著,就一定會殺了你!”


    “隨便你,不過還是一對一吧。別給周圍人添麻煩。”


    “……偽善者!”


    這是有害指定生物高橋幸兒與內閣公認甲種片倉優樹最後的談話。


    事後處理以驚人的速度結束。澀穀警察隻是看到優樹在場就表現出露骨的厭惡之情,說是“詳細情況之後再提交文件”,看上去像是希望她早點離開現場。


    優樹察覺到這種氛圍,便催促太一朗一起走上離開代代木公園的道路。


    “沒有因為開槍和閃光聲響彈難為你真是太好了。”


    如同剛才發生的事都是開玩笑一般,優樹輕輕地笑了。


    “那個……片倉小姐……”


    “高橋君會被送去研究所。隻要沒被公認,怪就沒有接受裁決的權利。即使接受過任何實驗,也沒有人會同情怪。因此,怪的待遇很差哦。國際法上規定‘不要做過分的事’,卻沒有人去檢查,委員會對此似乎也持默認態度。……下次我會跟委員長說的,讓他再稍微考慮一下。畢竟答應了別人。”


    優樹毫無緊張感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似乎是想表現出她並不沮喪,但在太一朗眼裏看來並非如此。


    “我很尊敬片倉小姐。”


    太一朗自己也為自己的話感到驚訝。隻不過說話的對象優樹更為驚訝。


    “片倉小姐強大、溫柔而正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類。”


    人類。優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單詞。太一朗知道自己是雙重血統還稱呼她為“人類”,這還是第一次。怪的同伴絕對不會把優樹稱為“人類”。對他們來說,被稱為“人類”是最大的侮辱。


    所以,優樹才說高橋的思考方式“太過人類”了。


    她從來沒有表現在臉上,也沒有說出口。其實她很猶豫要不要講出自己是“雙重血統”的事。雙重血統這個人造詞匯是二十年前左右,日本的特異遺傳因子學者為了方便而取的名稱。它並非正式的稱呼。在法律上也跟甲種受到同樣的待遇。


    優樹平時都宣稱自己是“怪”。但是,她也沒有忘記自己是被片倉悠子這位人類的女性生下來的。她從來沒有為自己流動著人類的血而感到羞恥。


    但是,其他人絕對不會認同她是“人類”。


    (媽媽,大家都說我是陰險的怪物。)


    (優樹……)


    (沒事的,怪物就怪物。但是媽媽是人類,會討厭我這個怪物吧?我討厭那樣。)


    (你不是怪物哦。)


    (即使說是怪,意思也一樣的。我也討厭‘人與怪的混血’這個長長的稱呼。)


    (你是爸爸與媽媽的小孩。既溫柔又可愛,是我寶貴的孩子。)


    優樹至今還記得母親一邊說一邊抱緊自己的樣子。


    (總有一天,一定會有除了媽媽和爸爸以外的人……)


    (在那之後,媽媽說了什麽呢……)


    優樹按了下纏好繃帶的額頭。頭好痛。也有傷口的原因,但還是因為她的大腦承受了過度的負擔。讓中樞與末梢神經一體化可以做出比常人甚至怪更為迅速的行動。沒有人能夠跟上她的反應速度與認知能力。但是,這種被優樹取名為崩壞的能力在發揮巨大效果的同時,也有相對的缺點。


    持續時間最長一分鍾。在那期間無法使用痛覺屏蔽,因此一旦承受疼痛,集中狀態就無法維持,效果也會突然失去。使用後會產生顯著的疲勞。新陳代謝的自控能力會變低,會感覺到空腹和睡意,脈搏與流汗也不能進行調整。她還是第一次在短時間內連續使用這種能力。


    “片倉小姐……你很疲勞嗎……?”


    太一朗看到她的臉頰上流下了汗水。


    “有一點。但是沒什麽大不了的。”


    優樹笑著說出剛才忘記說的話。


    “謝謝,山崎君。你是我活了二十五年以來遇到最好的人。”


    這是對於優樹來說最高限度的讚賞,但太一朗並不開心。因為他想起“好人”這個詞是與戀人分手時常用的托辭。即使如此,他還是一口氣問道。


    “片倉小姐……二十五歲了嗎?”


    “今年就要二十六歲了……啊啊,因為我的成長……老化在十六七歲左右就停止了。”


    比我大五歲嗎。太一朗覺得有些遺憾。


    (有什麽好遺憾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了。


    “山崎君,接下來我要前往青梅的特異遺傳因子研究所。”


    突然的發言。


    “那個……我知道那是支援高橋的研究所。但是,即使不這麽著急,他們也不會逃跑吧?而且,我們也沒有搜查令狀。”


    “嗯,拿到令狀最早也要明天了,暫且還是申請一下吧。不過,到了明天的話……”


    這時,優樹的手機響了起來。知道她手機號碼的人隻有母親、浦木和赤川。所以,優樹猜測對方就是赤川。


    “喂,我是片倉。”


    “巡查部長,事情麻煩了。”


    赤川的聲音在勉強抑製著他的動搖。優樹調大音量,向太一朗招手,示意他也來聽一下電話的內容。


    “才剛剛捕獲高橋……”


    “怎麽了?”


    “你前幾天捕獲的幽微在送還豪州之前,被保護在特遺研,但是……”


    “我可以想象,他發狂了嗎?”


    “……你有預知能力?”


    太一朗十分驚訝。


    “隻是推理罷了。赤川先生現在在哪?”


    “從葛西橋大道進入永代大道的地方。隊裏的一部分人去監視與護送高橋,我和本隊正前往青梅,還要花費不少時間……”


    “是嗎……對六課的出動邀請是從哪裏發來的?”


    對優樹來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如果是緊急捕獲部隊、警視廳和特遺生物管理委員會的話,她暫且還能放心。


    “是研究所。”


    優樹的不安沒有錯。正因為她知道這次的事件有研究所牽扯其中,所以她知道總有一天要直接麵對。


    她並不是沒有逃跑這個選擇。隻是這個選擇會引發更大的災禍,並再次反彈到她身上。


    二十年前優樹逃離的禍根。


    現在,她不得不做一個了結。


    “我馬上就去。我這邊比較快,所以等赤川先生來的時候就能解決好了哦。”


    “別太勉強。高橋與研究所是共謀這件事已被判明,但是他


    們勾結到何種程度尚且不明。我不敢想象,如果……”


    “沒事的啦。”


    她的口氣中沒有動搖。但是赤川知道優樹是那種不把真實想法表現出來的人。


    “巡查部長……山崎巡查在那邊嗎?”


    “嗯,我把手機給他。”


    優樹恢複了手機的音量,把手機遞給太一朗,又站到十幾米開外的地方。


    “我是山崎。”


    “山崎,怎麽會有人蠢到把閃光聲響彈丟向市民?”


    “對不起。我的考慮太淺薄了。”


    赤川發覺太一朗有了一些成長。他以前並非會否定自己采取的行動並坦率道歉的人。


    “隊長,我產生了一個疑問。”


    太一朗的視線移向遠處的優樹。她一直盯著自己的右手。


    “我以自己屬於緊急捕獲部隊為榮。對於捕獲怪這件事沒有絲毫猶豫。”


    “怎麽了,山崎?”


    “我們為什麽要疏遠片倉巡查部長呢?她絕對不是可怕的怪。隻有我們攜起手來,才能從怪……從比他們更邪惡的人類犯罪者中保護東京都的和平。”


    他的心境變化很大。赤川沒有想象到,曾經那麽討厭讓怪介入事件的太一朗會說出這種話。才與優樹共同行動了一周,那麽頑固的男人就推翻了自己原有的成見。


    赤川回想起七年前的自己。那時的自己一直主張對所有怪進行捕殺,讓搜查六課的甲種徹底歸屬於法律的監視之下,正是優樹改變了那個狂熱的自己。


    優樹說服赤川,並非是憑力量。但赤川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因為優樹而改變的。現在,赤川是警察內部唯一理解優樹的人。


    優樹果然擁有一種“領袖氣質”。赤川不得不如此確信。


    “關於這件事我們下次再談。現在還有不得不做的事……”


    “就是支援片倉巡查部長吧。”


    “沒錯。巡查部長和緊急捕獲部隊到底有多少戰鬥力,我們有必要知道這一點。我允許你帶走那麽多裝備,並非是讓你用於街頭戰的。”


    “是!了解!”


    赤川掛掉了電話。


    “那我們走吧。”


    優樹走到附近。她沒有偷聽他們對話內容的好奇心。


    “是,片倉小姐!”


    於是兩人奔跑起來。


    高橋被捕獲專用的特殊鋼絲網綁了起來,倒在警車的後座上。沒有看守。也沒有人對他施以急救。他的傷讓他沒法輕易動作,但也不至於死去,所以警察們才如此處理。沒有人想要靠近他。


    高橋的心裏一如既往地擁有著針對優樹的殺意。反正自己也不會被殺。那麽他就一輩子仇恨著那個家夥,總有一天他會去報仇。


    這成為了高橋“想要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失禮了,高橋君。”


    突然的聲音讓高橋驅使疼痛的身體,將視線移向司機座位方向。他看到了一個男人的後腦勺。明明沒有響起開門的聲音,直到剛才也沒有絲毫氣息。


    “……你是誰?!”


    “作為人類的名字是浦木良隆。日本國內閣總理大臣直屬,特別高等治安維持局的所屬者。也有‘特高’這個簡稱,但跟戰鬥中特別高等警察沒有任何關係,我事先提醒一下。日本國民或政府內部當然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機構。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秘密結社。”


    他的聲音平靜而沒有起伏。態度表麵恭謹,實則無禮。


    “你們是靠國家的稅金吃飯的吧?不覺得很對不起國民嗎?”


    聽到高橋充滿諷刺的話,浦木依然保持著笑意繼續回答。但從高橋的位置看不到他的笑容。


    “我等不從國家處獲得俸祿。大家都是為了對於某個人的忠誠心與同一個目標盡力度過每一天。”


    高橋感到這個男人身上的詭異之處。他完全不知道這個男人想說些什麽。


    “啊啊,你認為我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秘密很不可思議吧?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這個就是‘帶去黃泉地府的禮物’。不過,這句話本來的使用方法不是這樣的。真正的意思是……”


    “你這混蛋,吵死了……”


    高橋在掙紮,卻因為傷口和鋼絲網無法行動。


    “你這個人還真性急呢。要不要讓你的生存時間延長完全取決於我。”


    在那之後,高橋的右臂立即從右肩上連根脫落。浦木絲毫未動。高橋因為疼痛想要大喊出聲,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


    “我可以把你的骨頭弄碎,內髒全部扯出,舌頭和牙齒拔掉,眼球挖出,割裂大腦,讓你受盡痛苦而死,但是我很忙,沒有全部做到的空閑。而且,你濺回來的血會弄髒我的西服,這也很讓人困擾。”


    就連殺過很多人的高橋,也為浦木的口氣而顫抖。他若無其事的語氣愈發讓人恐懼。


    “嗯,看來你是對其他人的死亡無所謂,對自己的死卻十分恐懼。作為生物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高橋想要出聲,嘴巴卻無法動彈。


    “因為慘叫聲很吵,我就讓你無法出聲了……想要說話就請便。”


    “……你是什麽人!”


    直到剛才為止還陷入麻痹的喉嚨突然恢複了正常。


    “我不是才報過名字嗎。啊啊,你想問為什麽自己會被殺死?第一,活著的你沒有研究價值。第二,你對日本來說是應當抹消的危險人物。第三,這雖然隻是我個人的看法,但你對某個人的肉體和精神雙方都給予了傷害。就我個人來說,第三條所占的比重最大……”


    浦木的說話很有技巧,簡直就像是在演講。


    “不過,讓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的一點是……”


    他的聲調稍微有些下降。因為變化不大,高橋沒有發覺。


    “你吃了那個人。連我都沒有吃過。……我無法原諒。”


    高橋不可能聽到他的笑聲。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高橋不知道為什麽,能感覺到浦木在笑。


    “我甚至想要從你的胃裏掏出來呢,不過已經消化了吧。那個人成為了你的營養源。這是在是太悲哀了。”


    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那個人的味道如何呢?不,我不是在問你的感想。這是自問自答。我也不是想吃那個人哦。我已經不再吃人了。啊啊,那個人不是‘人類’。但是我也不會吃的。”


    高橋體會到了人生中最大也是最後的恐懼。這個男人跟自己比起來異常過頭了。


    “再說,要吃人的話就吃你殺掉的人不就好了。隻要沒有殘留下骨頭、肉和內髒,那就不算殺人而是行蹤不明了。現在也有捕食人類的怪。為了不讓世人察覺,我等也費了不少功夫呢。”


    “……廢話真多……”


    這已是高橋竭盡全力的虛張聲勢了。不這樣的話,他會被這個男人的恐怖擊潰。但高橋還沒發現,他的行動毫無意義。


    “我對於快要死去的‘人類’是很親切的。那麽,差不多也該請你去死了。”


    他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高橋的心髒停止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是一種不可視的力量壓迫著自己的心髒。血液循環被終止。呼吸也停止了。


    即使如此,高橋也不會立即死亡。頑強的生命力延長了死亡的到來時間,也延長了他的痛苦。


    “果然,隻是停止你的心髒,你不會死去呢……那麽,就在死亡之前一直讓它停下吧。”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在這期間,高橋一直在痛苦地翻滾。鋼絲嵌入體內。眼球快要飛出般睜大眼睛,口水流了下來,傷口中也流著血,他不斷呻吟。即使想要大喊,喉嚨也動不了。


    我


    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浦木理解高橋發不出聲的慘叫,但他還是在笑容中說。


    “事到如今已經遲了。”


    高橋幸兒一邊聽著這句話一邊死去。簡簡單單的結末。


    殺害人數二十三人,代表了二十一世紀日本的殺人魔就此死亡。他的遺體被教育科學技術省附屬的研究機關回收,為了積累解剖經驗而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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