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雲一家的四姊妹,平常都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大家在這不算大的和室裏鋪滿被墊,緊偎在一起睡覺。這樣就會暖和又很好睡。以貓的常識來說,最高級的寢具就是最親愛的家人了。
星期一,在這樣的東雲家的寢室中。
美緒變成人類的第二個早晨,是由妹妹誇張的慘叫聲開始的。
「喵……」
怎麽叫得那麽大聲,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呢……美緒微微睜開惺忪的睡眼,就看到淚眼汪汪又紅著臉的三毛貓少女——小鈴的娃娃臉就在眼前。平常小鈴的三色頭發都綁著雙馬尾,不過因為現在剛睡醒,則是放下來的直發。
小鈴的臉煩通紅,瞪著美緒.
「真是的——!美緒,妳怎麽又在這裏睡覺啊;」
小鈴顯得很生氣的樣子。
美緒還不曉得這是什麽狀況,「咦……?」地眨眨眼睛。
如果是正在睡覺的小貓被彈了額頭,表情就像現在的美緒吧。
美緒的外表與一般人有些不同,有著虎斑貓的褐色頭發與金色的瞳孔。雖然是人類的外形,然而她的行為和氣質,根本就還是隻小貓。
「因……凶為,美緒都已經變成人類了!不可以鑽到我的睡衣裏麵唾啦!」
「…啊!」
這時美緒才注意到,以前當貓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鑽到小鈴的睡衣裏一起睡,但是……她好像還沒辦法改掉以前的習慣。
「哎喲,睡衣的襯杉都皺巴巴了啦—」
小鈴跪坐在睡墊上,抱怨著衣服的質料已經鬆了沒彈性。
美緒看到她這樣:
…嗯,我做了十分對不起小鈴的事,應該要反省……
一邊想著這些事的同時……
「啊~~~~~~~~~~~~……」
她打了個大哈欠,在叫的時候打哈欠,這也是貓的常識。
「……看……看不出來妳有在反省啊……啊……嗯…:我……我也好想睡喔。」
小鈴也受到影響而打了個大哈欠,她的耳朵微微抽動、尾巴晃個不停。
一驚!
「喵啊!」
美緒看到小鈴的尾巴晃動,不知不覺就順著本能玩起妹妹的尾巴了。
啪!她迅速用雙手夾住小鈴的尾巴,大口大口地用力咬。
如果她還是小貓的樣子,那也隻不過是逗趣的動作罷了,但是——
「好痛!不……不!好痛喔!等……等一下,美緒!」
美緒的玩耍動作,因為變成人類力量也增強許多。
小鈴受不了,於是就按著屁股跳動著身體,想要從姊姊的玩弄中抽身,但是卻沒有成功,反而越掙紮越糟糕,讓美緒更加燃起興致,
這並不算是s,而是貓的生態,自然表現出狩獵的本能。
「喵!喵!」
「好痛!尾巴!啊!尾巴要被咬斷了啦!討厭!」
小鈴瞬間扭了一下柔軟的身體,用雙手把美緒的腰牢牢抓住。
她們互相形成從對方胯下的極近距離互看著,從這個姿勢——
「嘿」的一聲,小鈴以貓踢的方式踢了出去,用雙腳並攏的獨特踢法,擊中了美緒的下巴,讓她「喵!」的一聲向後倒下。
「怎麽樣啊!」
「嗯——!」
美緒連想都沒想就馬上反擊,一重整好姿勢,就用力大口咬著小鈴的尾巴。
「呀——!」
這下點燃了小鈴的狩獵本能,雙腳亂踹亂踢的胡鬧起來。
「啊——!好痛好病好痛好痛!」
美緒的臉被妹妹的貓踢擊中好幾下,但她仍然依著本能瞬間抓住小鈴的腰,雙腳並攏。然後……
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
「嗚喵喵喵喵——!」
「呼——!」
戰鬥的序幕已經揭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這無關喜歡、討厭、生氣之類的問題,而是本能!
姊妹倆一大清早就開始打架,兩人雖然是人類的姿態,但是看起來就像是小貓打架。美緒因為變成了人類——擁有同樣的體格,才能讓姊妹倆公平的打架。
這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美緒以全身力氣使出連續貓踢攻擊,但心中卻感到些許懷念。
於是,兩人的打架越來越激烈,這時卻有第三者的介入,讓她們不得不休戰。因為一個比她們倆威力更強的踢擊,正從側麵飛踢過來。
咚!
「喵!」
美緒跟小鈴受不了這一擊而倒在被墊上。
「嗚嗚——」
「————好痛哦——啊!千——姊——早安。」
「早安,一大清早的,兩人就這麽有精神,真羨慕呢。」
她低聲地說著,似乎非常不高興。
美緒與小鈴翻到過來,恭敬地抬頭向上一看,千夜子正站在她們麵前。千夜子有著一頭黑直發,白皙的肌膚,左眼角下有顆黑痣,還有黑貓的耳朵與尾巴。
衣衫不整的穿著紅色睡衣,這個美麗的次女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千夜子並沒有露出平常的表情。不過尾巴柔軟的毛豎了起來,很明顯的她生氣了,就像多數的貓一樣,這個次女的起床氣非常嚴重。
「——離早餐時間還很久吧—我想再安靜的睡一下。」
千夜子用毫無感情的聲音低聲說道,他緊抓住小鈴的腳踝。
接著抓住美緒的後頸,把兩人一起提上來。
「哇!」
「呀啊!」
次女一聲不吭的發怒了,提著她們倆飛快走到房間的角落,用腳拉開紙門。
千夜子以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可怕的聲音,喃喃說道:
「要打架去外麵打,小兔崽子。」
砰!刷——
於是可憐的美緒她們,被丟在走廊上麵了。
「——」
美緒跟小鈴被驅逐出棉被裏的樂園,在走廊上一屁股坐下。
「哇~~~~~~~」
兩人對看一眼,打了個大哈欠,用力揉著眼睛:
「——哇——那~麽!就算想睡覺,也要去準備早餐才行了!美緒,你想吃什麽?」
「鮋魚肚肉!」
美緒覺得小鈴很了不起,打從心底佩服她。
「我也想去學校!」
美緒在玄關,在已經換上製服的姊妹們麵前,舉起手主張著。
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如果要理解人類的一切,首先要跟同年齡的人們一起過團體生活,那就非得去學校才行,因此,跟姊妹們一樣穿著製服,一起上學,也是美緒一直以來的憧憬。
但是…….
「還不行啦!」
身穿水手服的小鈴,做出雙臂交叉的姿勢。
美緒則在胸前緊握拳頭,滿臉不服:
「咦~為什麽!語言發麵,我也已經不太會吃螺絲,也會說話了啊!」
「因為你還沒辦法隱藏貓耳跟尾巴啊,而且又不是要去cosy的會場,再怎麽說都太亂來了。」
同樣身穿水手服的千夜子,麵無表情的告誡她。
小鈴與千夜子已經可以把貓耳跟尾巴藏好。
「嗚~~~~~!」
美緒藏不住不高興的情緒,她很不甘心的跺著腳。
雖然理解她們倆所說的話,可是美緒在情感上還是無法信服。
再怎麽說,以往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已經近在眼前了,卻要她什麽都不做,心理當然會很焦急吧。
「—
—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是要去學校參觀,也要等到第四天左右吧,到時候學校不僅安排妥當,而且你也能把耳朵跟尾巴藏起來了!」
小鈴露出很複雜的笑容,她想要讓姊姊體驗人類世界的有趣事物,對她來說,當然希望能早點帶美緒去學校。其實昨天晚上,小鈴也陪著美緒練習發聲,讓她可以很流利說著人類的語言,不會吃螺絲——而且這個練習有了成效,美緒的人類語言已經相當不錯了(至少跟昨天比起來有進步)。
「——嗚嗚——」
「哎呦!不要用那種眼神盯著我——不,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啊!」
小鈴像是看到什麽很刺眼的東西,用手掌遮著眼睛。
美緒噙著淚的眼瞳,一直朝上盯著妹妹不放:
「嗚嗚——嗚嗚嗚——我,我好難過~~~~~~~!啊,都不能出去~~~」
這種苦悶就像是飼主正要出門,把愛貓丟在玄關不管的感覺。
現在的小鈴就是這樣的心情,可是千夜子用力拉著她的雙馬尾。
「好痛喔!」
「——小鈴,你還要笨到什麽時候,難道你想留下來嗎?」
「千姊,可是——美緒很可憐耶。」
「是嗎,那你就一直留在這吧。」
千夜子撂下冷酷的話之後,就自顧自的出門了。
「嗚哇——你這個無情的人,還真的留下我一個人走啦——等等我啦,千姊!」
小鈴朝著千夜子的方向大叫著,她隻回頭看了美緒一眼,抱歉的雙手合掌:
「對不起!那麽,我先走了!」
「—————嗚嗚,小鈴也很無情——」
結果隻剩美緒一個人在玄關,悶悶不樂的撅起嘴,帶著怨氣小聲的嘀咕。
她朝走廊轉過身,一轉眼就看到張著大腿,用著性感姿勢整理股間皮毛的白貓。
長女神樂平常都是白貓的模樣,現在是她用玩餐,整理毛的時間。
如果是以前的美緒,就會和姊姊一起整理毛,睡個午覺,然後散個步,這就是星期一的行程了。
但今天是成為人類的第二天,美緒哪有那種心情。
她一副心神不定,坐立難安的樣子。
「——呼——嗚!嗚喵喵喵——!」
她緊閉雙眼低喃,接著就像泄了氣的球似的砰地一聲美緒的貓耳與尾巴都消失了,她摸摸屁股,確認她的尾巴已經藏起來。
「好——這樣一來——!」
才剛這麽想的瞬間,又響起砰的一聲,美緒的尾巴跟耳朵又冒出來了。
「啊—嗚咿咿——」
美緒兩手摸著貓耳,發出了很遺憾的聲音。昨天晚上她練習了很久,結果還是隻能維持二十秒左右,這是因為她的法術穩定度還不夠。
就像小鈴說的,完全變成人類可以去學校的時間,大概是第四天後。
沒辦法了,今天就老實一點,乖乖等姊姊們回家吧——
「————我出門咯!」
她當然不會這麽做,美緒不可能就這樣乖乖讓步的。
「——呃,學校在哪裏呢?」
美緒來到十字路口上,四下張望著。她身上穿的是昨天剛買的甜美蘿莉風的服裝。隨風擺動的粉紅色裙擺,配上虎斑貓的貓耳與尾巴,實在是可愛的不得了的妝扮。
「唔喵——真傷腦筋耶。」
美緒直接坐在馬路上陷入沉思。
無情的小鈴她們把自己丟下就去學校了,想要追上她們卻又不知道路該怎麽走。
美緒住在這座城鎮的十四年間,是過著貓的生活,所以理應對當地的地理環境能充分掌握才對——可是這是怎麽回事呢?
「——總覺得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
雖然美緒沒有想到,不過這是因為她少了胡須的關係,所以方向感覺錯亂。老實說,變成人類的美緒是個超級大路癡。
「一定是在那邊!」
她直指著右前方。然後在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幾次,隨便亂走——不過美緒還是在原地繞來繞去,來回兜圈子。就在她越來越著急的時候,遇到了熟人。
「啊!小黑~」
「喵!」
她朝著圍牆上打招呼,黑貓飛快地跳下來,對她微微低頭示意。
貓的社會有規定,身份高的要走在上麵,而身為貓又的美緒對貓族來說,就像是貴族般。特別是美緒,不計地位高低對身邊的貓都很親切。所以對貓族來說,是把她看成偶像來崇拜。就算她的外形改變了,但這點還是不變,毛的五感可以正確地辨認出他們最喜歡的美緒。
「早安~小黑!」
「咪~~~~~~」
黑貓回應她的聲音有如鈴響。
它有烏鴉濕潤的羽毛般黑亮光澤的毛色,是隻連人類見到都會為之驚豔的美麗貓咪。
尤其那麵帶憂鬱的藍眼睛,與柔軟的尾巴煞是美麗。
這麽漂亮的黑貓,除了千夜子之外就隻有它了吧。
它是黑貓小黑,很年輕才出生十個月左右,卻已是統領附近野貓的領袖了。
「你在散步嗎——咦?不是——?」
美緒在那裏蹲下,試著與小黑對話。當然小黑不懂人類的語言,所以美緒要用肢體語言與叫聲,以及情緒的微妙差異來進行溝通。
「呃~呃呃——我想說的事情你懂嗎?」
美緒還不習慣用人類的身體來表達貓的語言,所以經曆了一番小苦戰——不過還是漸漸抓到了訣竅了。就像與人類對話一樣,說出話來就簡單多了。說起來,姊妹們跟其他貓咪對話時也是這樣。
「喵——」
「嗬嗬,什麽!我們真是巧遇呢!」
她拍了一下手,看來小黑跟美緒好像要去相同的地方。
這真是幸運,於是美緒提議:
「小黑,小黑,你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喵~~~~」
貓欣然表示同意,迅速轉過身對著美緒。
小黑那性感的屁股搖晃著,他豎起長長的尾巴威風凜凜的前進,就像保護公主的騎士般帥氣。
美緒有些落後的跟在他後麵,她一邊被保護著,一邊對著黑貓紳士的屁股搭話:
「對了,對了,前幾天我的儀式多虧有你的幫忙,謝謝。」
美緒提到的儀式,需要在開始前準備一百隻貓的祈禱,而完成這個準備工作的正是小黑。
儀式當晚,就是他幫忙在東雲家的屋頂上,拚命發號施令負責整頓大家的聲援送給美緒。美緒真的很感謝小黑。
小黑向前走著,扭了一下,抖動尾巴表示「不客氣」。
他之所以沒有回頭,是因為害臊的關係。
小黑是隻非常聰明體貼,集眾人信賴於一身的能幹貓咪。
「對了,小黑你去學校有什麽事嗎?」
「嗚,喵~~~~~~」
他發出很苦悶的叫聲,連黑色尾巴都像是沮喪的垂下來。
因為美緒跟在後麵看不到,所以不能理解小黑所說的貓語。
「————呃——算了」
美緒也不想勉強追問,就這樣跟在他的後麵。
他們不久就到達學校,寬廣的操場前方,可以看到一棟四層樓的白色校舍。
「門關著耶——要怎麽辦呢?」
美緒慌張的東張西望,往旁邊的柵欄靠過去。但因為樹木長的太茂密了,人類好像很難爬過去,不過對貓咪來說就不成問題。
雖然貓乍看之下很弱小,不過其實是跟體格不成比例
,體力很好的動物。
「嘿咻!」
美緒想要跟以前一樣爬樹跳躍—但是她卻忘記自己已經變成沒有這種能力的人類了。
「啊!」
她連抓住樹幹都辦不到,撲通一聲屁股朝地落下。
就在她有心理準備會很痛,閉上眼睛的時候——
「嗚——啊!」
小黑被美緒的屁股壓住,發出了呻吟。
他在剛才挺身而出,成了美緒的緩衝物。
「小——小黑!你沒事吧?」
「嗚——咪——」
還好看來是沒事,美緒鬆了一口氣。
小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抖了一下身體,馬上又重整好姿勢。
沒想到他咻的輕輕一跳,巧妙地落在細窄的欄杆上。
「喵!」
他短叫了一聲,意思是要美緒在這裏等,就朝另一側下去了。沒多久小黑又在門的另一側現身。美緒還遠望著,看他要做什麽——
啪!他垂直跳起,使出月麵宙返踢擊(注:摔角的後空翻壓製技),用力踢著門閂!接著再用肉球壓住門閂緩慢移動,然後又再一次飛踢,於是門閂就漂亮地脫落了。
「在此告辭了。」
他輕輕晃了幾下尾巴,好像這樣表示著,就往校舍後麵的方向跑去了。
好像那裏有什麽讓人非常高興的東西在等他,小黑的腳步飄飄然的。
「————?」
美緒很有興趣的跟在他後麵,貓真是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
於是——在校舍後麵。
小黑才剛抵達就仰望著四樓的窗戶附近,然後迅速爬上了旁邊的櫻花樹,接著安穩地坐在朝校舍那邊突出的粗樹枝上。
他的姿勢就是這樣保持不動,聚精會神的盯著窗戶裏麵看。
「——嗯——?小黑那麽認真在看什麽呢?」
這時候的美緒並不知道小黑在看什麽。
「嗯,嗯——雖然進來學校了,但是——接下來要怎麽辦?」
美緒輕輕用手指壓在桃紅色的嘴唇上,微微側著頭。
當然她很像進去校舍裏麵,也想去上個課什麽的,跟好多人類聊天,交朋友——想做的事情多的堆積如山。
「呃——可是被敵人發現的話,那就糟糕了。」
就像小鈴與千夜子告誡她的,現在的美緒任由貓耳和尾巴露出,又因為不習慣人類的世界,言行舉止也應該有點奇怪。她要是正大光明進入校舍,或被人發現,與他人對話陷入困境,就會給姊妹們帶來麻煩(接著之後就會惹惱她們)。
這種事美緒也有所自覺。
雖然是這樣,但就這樣回家也太可惜了。
「嗯——我想至少看到小鈴跟千姊以後再回家吧——」
既然這麽決定了,接下來要怎麽做才能達到目的呢?
像小黑那樣爬上樹,從窗戶眺望上課的情景應該是可行的吧。
但是以人類的外形,美緒要爬樹實在很難。
「嗯——」
美緒嘴巴半開發呆著,陷入沉思,終於想出了好主意。
「對了!」
「吸氣——吐氣——好——好了!」
她把單手摸著胸口深呼吸,閉上眼低喃著:「嗚喵喵——!」
接著下一瞬間,響起就像泄了氣的球似的砰的一聲,貓耳少女的樣子一下子消失了,隻剩下衣服留在那裏,人好像一瞬間蒸發了掉了。
當然不會有這種事,美緒隻是變回原形了。
她暫時從少女的外形變回了貓。
「喵!」
小虎斑貓(美緒)跟小黑一樣爬上了櫻花樹。
雖然美緒的變化隻能維持僅僅五秒的時間,但是要爬樹已經綽綽有餘。才一下子,她就已經攻占了能清楚看到二樓教室的樹枝上。
砰的一聲,她又變回了人形。增加的體重還不至於讓樹枝斷裂,美緒的體重沒那麽重,樹枝的強度好像能完全撐住。
「呼呼呼——好冷!」
她用手臂抱著一絲不掛的身體,變回貓的缺點就是全身光溜溜。
「待在這裏太久會感冒的耶——得快點找到小鈴才行!」
小鈴所在的一年級教室,應該是在二樓沒錯。美緒從這邊的樹枝上,隻能看到樹枝正麵及旁邊的班級,要是能順利找到小鈴就好了。
美緒用單手像是鴨舌帽地遮著,趕緊探頭看教室。
「啊!小鈴!」
她順利在正麵的窗戶邊發現了小鈴的身影。
教室裏的學生們到處走動,看起來還沒開始上課的樣子。
小鈴的座位旁聚集了好多人,雖然聽不到聲音,不過她對男女都一樣笑臉迎人。最喜歡人類——小鈴在教室裏也是露出跟昨天一樣的笑容。
「——這就是學校——嗬嗬,小鈴好像非常開心的樣子。」
美緒不由得覺得心中暖洋洋的,得到足以與風的寒意抵消的滿足感。窗戶的另一邊,小鈴則拍著她旁邊女同學肩膀,好像再說「討厭啦——!」她咯咯笑著,然後往這邊看過來。
「啊!小鈴!嘿嘿嘿,我來咯——!」
美緒浮現超開心的笑臉,她全裸跨坐在樹枝上向小鈴揮著手。
小鈴的表情變化如果用擬態詞跟台詞來表示,就是這樣——
呆愣——「嗚喔咦————————————————————!」
小鈴不由得發出了少女不可能會有的慘叫聲,她驚慌到露出像修羅般的神情。雖然窗戶才打開了一點點,她扯開嗓子大叫的聲音卻連美緒那裏也聽得見,真令人驚訝。
連椅子都翻到了,小鈴好像腿抽筋似的慌張亂踢。
這引起班上所有人的注意。
「你——你你你到底怎麽了,小鈴!難道窗戶外麵有惡魔嗎?」
「不可以看窗戶外麵——!」
小鈴突然站起來,對同班同學的背使出了一記卡波耶拉(注:capoe,巴西戰舞)風格的飛踢。
「東雲發瘋啦——!」
就這樣,窗戶裏麵正展開了格爾尼卡(注:畢卡索的名畫,描繪西班牙內戰)式的場麵。
對於突然變成這樣美緒還搞不清楚狀況,她不停眨眼。而小鈴則是正在威嚇她的同學,唰一聲吧窗簾全部拉起來。
「——————小鈴真奇怪。」
算了,總之小鈴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美緒快速的轉換了想法,她仰望四樓的窗戶。美緒所在的樹木高度不夠,要能看到四樓教室的地方——沒錯,就隻有小黑占據的樹枝才能看到。
「奇怪?難道小黑——」
她猜的沒錯。美緒重複幾次變化後,來到小黑的正後方,那裏正好可以通過麵前的窗戶遠眺千夜子的側麵。
千夜子一頭黑色的長發,穿著水手服,眼神懶洋洋的用手托著腮幫子。
雖然她的周圍吵吵鬧鬧的,但卻沒有學生靠近她的身邊。
佇立在窗邊的黑色少女,與小鈴形成了對比的姿態。
「小黑,你在看千姊對吧——」
「——喵~~~——」
他回答的叫聲很苦悶。
美緒與小黑就這樣一起注視著千夜子的側臉。
在直到大發雷霆的小鈴跑到校舍後麵為止,千夜子跟小黑的視線始終沒有交會過。
「你喔!美緒就隻會惹我生氣!我不是說了不可以來的嗎!」
「對——對不起——」
美緒被小鈴嘮嘮叨叨教訓了一頓,她垂頭喪氣的低頭。
她
們倆人正在學校的屋頂上。白天的陽光照射在露出的混凝土上。
太陽溫暖的照射著。
在那之後她們就爬上校舍後麵的疏散梯,來到這裏。
「————那個,對了,小鈴,你不上課沒關係嗎?」
「就是說啊,因為我很擔心美緒哪有心情上課啊!」
「————嗚嗚——」
看著美緒漸漸越縮越小,小鈴表現出生自己氣的表情:
「——算——算了啦,你懂了就好——我也了解你的心情——我蹺課時有請同學幫我跟老師說,所以隻缺課一天沒關係,你不用擔心——好了啦,看到你這幅快要哭出來的臉,我也會很難過的。」
小鈴溫柔的對美緒說道,她彎下腰,用手帕體貼地幫坐在屋頂邊緣的姊姊擦眼淚。然後看到美緒仍然裸露的肌膚,驚訝的說:
「——話說回來,這個給你穿!快點穿上衣服!要是感冒了怎麽辦!」
小鈴遞給美緒的不是美緒穿過的裙子,而是學校指定的體育服。
「不能穿我自己的衣服嗎?」
「因為那個已經占到泥土髒了啊!你直接坐在遞上,所以連內褲都黑漆漆的——難的有這麽漂亮的衣服穿,你要更珍惜才行啊。」
「咦——?為什麽沾到泥土就是髒呢?」
美緒敏捷地換上體育服,同時說出自己心理的疑問。因為還是貓咪時,她在地上隨便躺著休息,好幾天都沒洗澡,那時候過著這樣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美緒有著不同於人類的衛生觀念。
「啊——對了,對了!呃——貓也是這樣,從外麵進來家裏時,會把腳上的泥土擦掉對吧?這就跟那樣很類似,而且人類衣服髒掉時比毛皮的還要更明顯——」
在不斷摸索的同事,小鈴為美緒說明人類的衛生觀念。
「好啦,就是那種感覺,懂了嗎?」
「——不懂。」
美緒沒自信的小聲嘀咕,小鈴則「唉」的歎了口氣後,苦笑著說:
「哎,算了,當了人類後你就自然會慢慢明白了。」
「真的是這樣嗎?」
「嗯,所以沒關係——啊,嗯——在這裏就會想睡覺耶!」
小鈴把哈欠吞回去,並在美緒旁邊坐了下來。
初春的陽光相當和煦,暖洋洋的。
「對啊!這裏真是好地方呢.」
「對吧,這裏可是我的午睡地點呢!」
貓會在各種地方,營造出自己喜歡的專屬空間。這個屋頂不虧是小鈴選上的地方,非常特別,白天有太陽的光線照射就不用說了,晚上也很棒,隻要在這裏也能看到美麗的月亮吧。
美緒再次感謝妹妹招待她來自己的地方,同時換了話題:
「呐——小鈴,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什麽事?說來聽聽吧。」
小鈴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呢的樣子,直盯著美緒瞧。
因為她覺得能讓姊姊跟她商量事情,使她相當高興。
美緒用純真無邪的笑容問她:
「你會想跟小黑交配嗎?」
「噗———!咳咳咳咳——!」
小鈴嚴重的嗆到了,就好像被用力打到肚子似的向前傾。
「你——你你你你幹嘛突然說這個啊!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小——小鈴?你,你沒事吧?」
美緒露出擔心的眼神,看著突然錯亂起來的妹妹。
這麽說來,剛才小鈴在教室的樣子也很奇怪——希望她不是腦袋生病就好了。
「這——這——呃,等,等等我喔,等——等等等等我一下——!」
小鈴的臉就像煮熟的章魚一樣紅,呼呼呼的喘著氣。
「冷-冷靜下來,小鈴!」
美緒很著急看著小鈴這個不尋常的模樣,她同時用手撫著妹妹的背。
這樣做有了效果,小鈴總算恢複鎮定了。
「——呃——那個——美緒。交-交配之類的話,女孩子不能說出口啦,很粗俗的!」
美緒完全不懂小鈴說的意思,呆呆的張大了嘴。
在美緒的價值觀中,那絕對不是什麽害羞的事,在認知上,那在大自然中是十分天經地義的,因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
貓與人類的價值觀,或是常識都有很大的差距。即使是人類之間,也會因時代或地點不同,風俗習慣或常識隨之變化是一樣的道理。
美緒「十四歲之前都一直是過貓的生活」
小鈴「十歲變成人類,之後的三年間,以人類的身份度過思春期。」
她們兩個對於性的認知會有很大的差距,也是當然的事。
「……」
小鈴麵有難色,一語不發。
從美緒好像難以理解的表情,小鈴大概已經發現她的情況了吧。
「小鈴?怎麽了嗎?」
「沒事——嗯,對了,就是嘛——ok——我會努力的!」
小鈴抓著自己的左胸前,自言自語的點了好幾下頭:
「聽好了,美緒,人類呢,那個——把交配視為跟我們不同的意義,人類很重視這個——
你要把這件事隨便說出口的話,是很丟臉的喔!」
「喔——喔——是這樣嗎——?——我知道了——嗯——可是小鈴——」
「什——什麽?」
「千姊的房間裏,有很多這種書吧?」
「那是例外啦!不不可以拿千姊當人類的標準喔!」
小鈴慌張的用雙手力揮舞著拳頭。可是美緒又繼續說:
「裏麵竟然也有男生跟男生的。」
「啊——!我不想聽我不想聽!好啦,都偏離話題了!」
「就是啊。那回到剛剛的話題,我想問的是關於戀愛的事。」
「戀——戀愛?」
小鈴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她好像不敢相信從姊姊的口中會吐出戀愛之類的詞匯。然而,美緒坦率地點點頭:
「對——我不太懂人類說的戀愛是什麽。小鈴,你常常在看女孩子愛上男孩——的那種漫畫書對吧?在還是貓的時候,我也跟你借來看過好多次——我完全都看不懂。」
「————」
「像是『最喜歡』『愛』『想要在一起』啦——每句的台詞意思我當然很明白。因為我怎麽都想不通。」
美緒有些難過的垂下視線,露出她那卷起的長睫毛—
「明明喜歡卻說討厭,或者愛她卻說以後不會再見你了,又或者明明喜歡對方卻使壞刁難人家,讓人家很傷腦筋——每次出現這些場麵,我都覺得好奇怪——什麽是假的,什麽又是真的,讓我腦袋一片混亂」哪個是他真正的心意,為什麽不把真正的心意說出來呢——我不是懂。」
人類的戀愛奇怪又複雜,無論智商再怎麽高,用貓的價值觀都很難理解。
美緒看到人類戀愛的模樣,不明白意思而覺得困惑也是當然。
小鈴以奇特的口吻笑著說「這個嘛」。接著這麽說:
「不隻是戀愛,因為人類是連對自己都會說謊的生物,他們會做出,說出違背真心的事喔。」
「為什麽?為了什麽?」
美緒聽到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嗯——對不起。我也不能回答得很好——勉強要說的話,可能是腦袋裏因為有語言而相當混亂複雜吧?」
「——所以可能會沒辦法把所有想的事,直接傳達出來嗎——?」
人類明明就擁有語言這種萬能的溝通工具,卻反而讓信息傳達的很混亂,「無法傳達心
意」是怎麽回事呢?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這是因為美緒這幾年才剛學習語言,所以感到難以理解。
貓不能用語言溝通,當然思考時也不會使用語言,結果就是對所有事物的認識都隻是馬馬虎虎。看到花的時候,因為不知道花這個單字,所以就沒有「這是花」的認知。
隻要不說話就不會浮現語言,稍微過這種生活就能體會吧。
——這就是貓生活的世界,如果是人類,硬挨會很不方便吧?但就因為這樣,他們才保持著非常單純又癡心的愛情。
貓與人類不同,他們不會說謊。
喜歡就說喜歡,討厭就說討厭。非常清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全都是真心的。貓的溝通方式,完全沒有多餘的欺騙能混入的餘地。
所以——
「喔——人類還真是麻煩耶。」
美緒會這麽認為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鈴站在人類這邊卻不得不認同,隻能苦笑著點頭:
「——或許是吧,我覺得就是因為這樣也有好處啦——但的確是很麻煩。」
「變成人類的話——我遲早也會變成那樣嗎?」
「這個嘛——如果是美緒,我覺得你不太會改變啦——對了,發生什麽事嗎?為什麽突然這麽想知道有關戀愛的事呢?」
小鈴因此臉紅了,開始扭扭捏捏的雙手十指交扣。
「該——該不會——你有喜歡的人了?」
「不是啦,我又還沒到發情期,」
美緒的金色瞳孔張大瞪著,很幹脆地否定掉。
不過小鈴還是害羞地摸著胸口,鬆了口氣:
「是——是嗎——呼——搞什麽嘛——可是到底是怎樣?」
「呃,其實——」
於是進入正題了。
「小黑好像喜歡上了千姊了!」
「咦!」
「所以我想幫助他——」
「——原——原來如此——」
小鈴一副驚訝的表情,她雙手交叉一直點頭:
「所有你才會說出跟小黑——交,交,交配這種話啊——我懂了。」
但在這時——
「笨蛋,別多管閑事。」
通往樓下的門打開了,屋頂上出現了新的闖入者。
原來是千夜子,蘊藏殘冬的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黑色的製服被風卷起,隱約露出肚臍與大腿。
「千姊!」
「咦!千姊,你怎麽會來這裏?不用上課嗎?」
小鈴詢問著,千夜子則簡短的回答:「我蹺課了。」
「——你問我為什麽來這裏,答案就是這樣——你跟我不一樣是個大紅人,連你有奇怪的舉動,都在三年級的教室裏變成火熱的話題——然後因為我想到今天早上,在玄關的那些應對,很容易就能想到發生什麽事了——這個地方可是我告訴你的耶。」
千夜子仔細地回答小鈴的問題,還向前走了一兩步。
和她平靜的口吻相反,她焦躁的用力把門關上。
砰的一聲——「喵啊!」像是抓準了時間點一般,門夾到了正要擠過門縫的小黑。喵嗚~喵嗚·他掙紮叫著。
「你——你真過分啊!千姊!」
「哼,我不是故意的。」
千夜子若無其事地撥了撥頭發,從容的往小鈴她們走過來。
接著她在美緒的前麵停住,雙手交叉在胸前。
「——嗚!千姊——千姊比平常還要可怕——」
美緒坐在牆緣,覺得很害怕。
千夜子那有如紅寶石一般的瞳孔冷冷的俯看著美緒,很明顯的她非常不高心。
「喵嗚~」
小黑從傷害中恢複過來,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挨近千夜子的腳邊。
我最喜歡千夜子了!就連不懂貓語的人類來看,也一目了然。
小黑那真誠直率的好感。
「————」
千夜子看了一眼腳下,一聲不吭就把小黑踢開。
「等等——千姊!你是魔鬼吧!」
「太過份了!小黑好可憐喔!」
「——給我閉嘴.」
那聲音毫無感情——但有著奇怪的魄力。
美緒跟小鈴受到壓力的影響,畏縮了起來。
「你們說的話我全聽到了,這家夥愛上了我——是這樣對吧。」
小黑用著哀怨的眼神仰望心上人,而千夜子則像是看著小蟲子一樣瞪著他。
「真無聊,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咦?千姊知道了嗎——?」
「對啊,他每天從早上到我放學,都一直待在樹枝上——看我都看不膩耶,我覺得他這家夥勇敢又勇敢又可愛。以貓來說,算是聰明強壯又溫柔,是大家值得信賴的領袖,而且這家夥的外形也很漂亮。真是很了不起,各方麵都很完美呢。」
千夜子極力稱讚小黑,但這時候她音調降低了—
「——然後,那又怎樣?『想幫忙他』——美緒,這是你剛剛說的吧,那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想要撮合我跟這隻低等生物嗎——?」
「對!」
美緒清楚地回答。
「千姊應該要回應小黑的心意才對!」
她才剛說話的瞬間,美緒背後的圍牆就出現新月形的裂縫了。
巨大的貓爪痕——千夜子的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圍牆劈開。
「————千姊———」
美緒目瞪口呆,千夜子的瞳孔裂開一條直縫,呲牙咧嘴的低喃:
「——就算我生氣也沒錯吧——你覺得呢?小鈴.」
「——既然你是人類,應該吧。」
既然是人類,被別人說「跟貓交往吧」,生氣也是當然的。
小鈴麵對姊姊的問題,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有些害怕的聳肩。
通常貓又是以貓的外形生活,所以貓又與貓之間戀愛的話,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是千夜子是在十歲時變成人類,之後的五年間都是以人類的姿態生活,是擁有世界上最接近人類感情的貓又。
所以她把愛上自己的貓,視為低等動物而看不起,因此才對想要撮合他們的美緒發脾氣吧——但真的是這樣嗎?千夜子是這麽說,但是以人類的語言未必就是能直接傳達她的心意。
嗯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美緒覺得不耐煩,就像是跟妹妹借少女漫畫來看的時候一摸一樣。
千夜子閉上眼睛,「呼——」的吐出一大口氣。
「——美緒,我拜托你不要隨便說出這種話。」
「千姊,你討厭小黑嗎?」
「也不是討厭啦。」
千夜子馬上回答,但這句話好像不是說謊,至少美緒這麽認為。
「你別誤會了,我既不喜歡也不討厭,但要我把這種家夥當對象,連考慮的價值都沒有,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怎麽想都與我無關啦。」
千夜子瞥了小黑一眼這麽說著,那個眼神既可怕又冷淡。美緒覺得心裏仿佛糾結在一起。
對於姊姊意想不到的回答,讓美緒感到很困惑。
「——為什麽會這樣——」
「這是當然的吧,因為我是人類,他是貓。」
所以戀愛什麽的不可能會成立。千夜子的語氣毫無任何感情。
「——喵。」
小黑短短的叫了一聲,他雖然不懂人類的語言,但是應該也能感受到現場的氣氛吧。他的叫聲顯得很哀傷。
千夜子從懷裏
拿出信。
「這是有人給我的情書——我是非常好奇啦——我想試著交往看也好。與其要我跟低等的生物交往,還不如跟人類要好多了。」
千夜子充滿感情緩緩說道:
「那裏的低等生物,你給我聽清楚。」
「因為我要一個人類的戀人——貓就去找貓交往吧。」
千夜子以冷淡的聲音告訴他這就話後,就離開屋頂了。
黑貓仰望著寒冷的天空。
悲劇性結局的戀愛叫聲,響徹天際後就漸漸消失了。
「——千姊撒謊。」
美緒坐在自己家裏的走廊,兩腳啪嗒啪嗒踢著,她的臉頰鼓了起來,顯得很不高興。
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千夜子離開屋頂以後,剩下的兩人與一隻貓回到東雲家。之後美緒幾乎都不說話。
因為她生氣了。
「喵~~~~~~~~~~~~~~~~喵~~~~~~~~~~~~~~~~」
屋頂上傳來好幾聲響亮的貓叫,從剛才開始小黑就一直是這樣子。
因為他太可憐了,以至於讓人不忍心去責備他。不用說也知道小黑很受異性的歡迎,如果他想跟貓談戀愛,應該要找多少對象都可以吧。美緒以前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
美緒心想,小黑未來也一定會這樣持續下去吧。
以貓的生態來說,乍看之下是很罕見的行為。
「因為小黑對千夜子非常專情,他的眼中就沒有其他的女孩」—這種事在貓的世界,並不能單純套用人類的戀愛觀。人類的戀愛觀到底是人類特有的文化,貓則有貓的戀愛觀,而貓又也有貓又本身的戀愛觀。
而美緒也有美緒自己的戀愛觀,所以她明白小黑隻傾心千夜子一人的理由,正因如此,她無法接受千夜子對待小黑的態度,而感到困惑。
假設有「一百隻聰明的貓」聽到這件事,也一定都是相同的反應。
「千姊撒謊!」
於是——
小鈴換好便服,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了過來,坐在美緒的身邊:
「呐,呐你還在生氣嗎——?美緒。」
「這是當然啊!因為——千姊應該很喜歡小黑吧,明明喜歡又說謊,而且還說什麽要跟人類當戀人,我不能接受!」
「你為什麽這麽想呢?小黑的卻是很帥氣,可是千姊對小黑的感覺如何,那隻有她本人才知道不是嗎?而且我覺得我們多管閑事不好吧。」
對人類來說小鈴的主張十分正確,雖然很合理但美緒卻強烈否定:「不是!」而且再次主張:「要對貓來說,正確又合理才行。」
「千姊說謊,,光是這點就絕對沒錯,」
無論是哪知貓,都應該能馬上明白。明明她說的事就是理所當然,為什麽千姊卻不能理解呢?美緒覺得很不可置信。
「所以,我要再去找千姊講一遍!」
美緒按耐不住心裏的煩躁變得坐立不安,她用力站起來。
「喵~~~~~~~~~~~~~~~~~~~咪~~~~~~~~~~~~」
屋頂上響著高昂苦悶的叫聲。
小黑已經向千夜子傳達他的心意了,他將愛與戀以全身所有精神,不依賴語言用態度來表現。他已經盡他所能去做了,所以不對的還是那個大騙子。
人類有時候會說謊。
人類有時候會沒辦法直接傳達自己的想法。
千夜子大概是用人類的感性來談戀愛,而這種焦躁也一定是因為這樣來的。
「——等——等一下,等一下,美緒!」
美緒大步前進,小鈴則從背後追上去:
「現在去就糟了啦!因為千姊才剛回來,與那個寫情書給她的男友一起進房間了啦!」
「咦——?這——這樣喔,千姊果然要跟他交往了嗎?」
「嗯——大概是這樣沒錯吧。」
小鈴麵有難色地搔著麵頰。美緒停下腳步,「嗯—」的嘴巴變成了へ陷入沉思。
「神樂姊姊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不知道啊,她知道的話,絕不可能讓人類進來的啦。而且千姊把男生帶回家,光明正大說『這是我男朋友喔』,那個男生一定沒辦法活著回去的!」
「就是啊,對了,神樂姊姊今天晚上去參加集會了,所以不在家吧——」
「對啊,對啊,千姊就是知道這點,所以才把剛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帶回家裏吧。」
小鈴飛快的說道,最後她還眯著眼不高興的丟出一句「總覺得很肮髒」。
這個麽女好像對戀愛方麵有潔癖,跟美緒不同是因為像人類才會這麽覺得,她對千夜子的做法感到相當不慢。
「嗯——」
美緒朝千夜子房間的方向,陷入沉思。
不久之後,「嗯」的輕輕喊了一聲,點著頭:
「小鈴!我們去看看千姊的狀況吧!」
「咦!」
生氣,焦急,擔心,好奇心,各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讓美緒心中的火焰熊熊燃起。
如果美緒一變成這樣就極有行動力,任誰都組織不了她。
怎麽說她也是貓,所以不由得跟著心中的年頭任性妄為。
美緒還對著屋頂上呼喚著:
「小黑也一起去吧!他們倆如果要親親,我們就盡力去打擾吧!因為我不喜歡這樣!」
「喵喵~~~~!」
黑貓呼應著她自我中心的心聲,跳下來喵喵叫著。他也許是受到美緒的氣勢影響,顯得精力充沛。
「喵——」
小鈴一邊拉拉美緒的手,一邊露出無奈的表情苦笑著:
「——就算變成人類了,美緒果然還是美緒啊——」
「小鈴你在說什麽啊!這不是當然的嗎!」
美緒噠噠噠噠地在走廊跑步,一麵回頭對妹妹眨眼示意,又繼續往前走。
「來,我們走吧!千姊竟然跟什麽人類交往—我一定要組織!」
喵嗚————!
回蕩兩個人和一隻貓的堅定聲音。
東雲家是棟平房建築,所以千夜子的房間也在一樓。
走廊跟房間隔著拉門,跟旁邊的小鈴的房間也用拉門做隔間。順帶一提,幾天前還是貓的美緒沒有自己的房間,她跟小鈴感情很好地公用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
兩個人跟一隻貓來到小鈴跟美緒共用的房間。要是想偷襲千夜子的狀況,這裏是最好的地點。
小鈴的房間裏擺著很多貓用的玩具,像是逗貓棒,橡皮球,貓抓板之類的。
書架上除了少女漫畫之外,還擺有j-pop的cd以及參考書等。
有一張睡午覺的床,枕邊放著收錄音機與直立擺放的相片框。混雜著動物與女孩的味道飄蕩在空氣中,雖然有點像貓的風格,不過還算是標準女孩子的房間。
「小鈴,小鈴,總覺得小黑的臉很奇怪耶?」
「啊!是裂唇嗅反應(注:意指翻起上唇。可見於有蹄類動物,貓科動物及其他哺乳動物,主要由性刺激極性興奮引起)!等等!要是他在這裏做記號我會殺了他!」
「安——安靜一點啦,不然會被隔壁發現的。」
「可——可是——」
美緒瞪了一眼忸怩的小鈴,就把小黑抱起來靠近拉門。
靜悄悄地——小心翼翼不讓另一邊發現,隻打開一點縫隙。
「————」
美緒的瞳孔中,映照出千夜子的房間。
千夜子的房間雜亂無章,不僅各種圖片和塑膠模型散亂在遞上,牆壁和窗戶也到處貼著電
影或動畫的海報。
房間裏沒有床,反倒是巨大的衣櫥和書櫃占據了大部分空間。
寬大的電腦桌上,除了電腦以外,還有最新型的遊戲機與24寸液晶熒幕。
電腦熒幕上正顯示18禁女性向遊戲的熒幕保護程式。
「?」
美緒不太懂小鈴說的話,眨了眨眼後就把視線往房間的中心移動。
於是看到千夜子和人類的男生,麵對麵坐在和室坐墊上。
「——那就是千姊的對象哦,嗯——還挺帥的嘛。」
那是有著咖啡色頭發,相貌還挺端正的少年。
美緒手腕中的小黑「呼——!」一聲表示他的敵意。
「小黑比他帥多了——對吧——?」
美緒撫摸著小黑的頭發讓他息怒。
「嗯……呃,我們的感覺是這樣沒錯拉。」
小鈴也同意。其實透過貓的眼光來看的話,小黑似乎是擁有無法想象的美形。
於是——這時小鈴提出疑問:
「……那麽,那兩人到底在幹嘛?」
「千姊……好像把書遞給他看的樣子……?」
「咦……什麽!是千姊放在架上,那些很糟糕的書嗎……!等等!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我……我怎麽知道啊……」
在美緒她們的眼前,男孩正在看千夜子遞給他的色情漫畫。
不,與其說是在看,不如說是放在地板上,雙手壓著書的兩側遠眺的感覺。
「…………………………………………………………………………」
男孩與千夜子始終都沉默著。
而在隔壁這邊——美緒、小鈴,還有小黑,兩個人跟一隻貓偷窺著房間裏麵。
在場的所有人都麵無表情。
答!答!答!答!答……隻有始終的聲音規律地響著。
這個狀況就算不是美緒也是難以理解的,實在就是超現實的景象。
來個前景提要吧。
千夜子今天收到情書,(應該)就這樣跟他交往了。
然後趁神樂不在時,就偷偷把男朋友帶回家了。
到這裏沒有問題,甚至連對戀愛很陌生的美緒都能了解,因為沒把房間整理好,讓各種糟糕的東西被男朋友看到……算了,她應該能勉強接受這是操之過急失敗的理由吧。
但是——千夜子有必要把色情漫畫拿出來給男朋友看嗎?
這……這點就讓人摸不著頭緒了……
美緒跟小鈴的頭上出現了好多pop字體的問號。
於是——
好不容易打破沉默,千夜子的嘴巴稍微動了一下,她用有點得意的口吻說:
「那是我的最新作品。」
「咦——————————千姊自己的作品!唔唔……!」
「不……不能大叫啦,小鈴!會被發現的……!」
美緒猛然塞住小鈴的嘴巴……呼!還好沒被發現的樣子。
「你有什麽感想?」
千夜子催促著他,男孩子第一次開口了:
「…………啊——……呃呃……我……我覺得很色。」
「是嗎,謝謝。」
千夜子麵無表情的道謝。她的男朋友不知道為什麽講話變成敬語了,看來不曉得是因為這種不尋常的狀況的關係,還是他原來講話就是這樣。
但是再怎麽用偏袒的角度來看,他們的對話都不像是情侶的感覺。
「……東雲同學,呃……我有幾個問題……可以問妳嗎?」
千夜子把手掌朝上,表示「請問吧」,她的動作看起來很利落。
「……為……為什麽這本漫畫,是兩個男人為情侶呢……?」
「那是我的興趣。」
千夜子馬上回答。她的男朋友則表現出忍住頭暈時的動作,浮現僵硬的笑容說:
「……哈哈……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啦……嗯……這樣啊,東雲同學喜歡這種的嗎……哈……哈哈……啊哈!啊哈哈……」
「你能理解我覺得很高興。」
「嗯……嗯……那個……可以再問妳一個問題嗎?」
「你要問幾個都沒關係,盡管問吧。」
錢葉子依舊是麵無表情,拍著胸脯保證。
她的男友的額頭直冒冷汗,提心吊膽地指著書頁。
從美緒的位置看不見漫畫的內容。
她的男友痛苦的猶豫了很久之後,聲音顫抖的低囁:
「………………………………這個男的畫得跟我很像耶?」
「你發現啦,我就直接說吧,這是拿你當模特兒喔。」
他的口氣好像在說「來吧,稱讚我畫得很棒吧」。
男孩子的臉從蒼白變成了慘白,他的靈魂像是從半開的嘴巴中飄了出來。
「………………哇。」
雖然美緒不太清楚對話的過程,不過他很清楚知道那個男生很可憐。讓人覺得他不如幹脆地被甩掉還比較好。
「好過分……千姊真是過分……這是什麽對待……他超可憐的……」
誇張地發展讓小鈴也不寒而栗。
千夜子的男友把跑出去的靈魂拚命收回去後,膽怯的抱著頭說:
「妳……妳……妳讓我看這些打算要做什麽……我們應該是今天才開始交往的吧……!」
這件事美緒也想知道。本來她想要妨礙千夜子與人類男朋友的交往,明明要這麽做,可是為什麽現在她卻同情起男孩子了呢?
「沒有什麽打算。」
千夜子若無其事的回答:
「因為之後要跟你交往,所以想讓你多了解我。你也在路上跟我說了自己很多事吧,像你是足球社的社長、興趣是玩音樂、關於喜歡的歌手之類——既然這樣我也應該要介紹自己吧。戀愛就應該要彼此互相了解——不是嗎?」
「呃……可是……如果可以我會希望妳隱瞞這件事……我想這也不是什麽需要特地講出來的……」
「哎呀,我可沒辦法跟一個不認同我興趣的人交往喔。」
「怎……怎麽這樣……!可是妳剛剛答應要跟我交往了……!」
男孩子仿佛使盡他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般主張意見。
開始交往也才不到半天,為了這麽不合理的發展而破局,他的心裏應該也很不平衡吧。
「當然,所以接下來你要跟我繼續交往對吧,但是我並不打算要跟一個興趣不和的人在一起。我說的意思你懂嗎?」
「嗚……嗚嗚……」
男生呻吟著: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會努力的。雖然說這真的很難熬……但請妳不要在意,我會努力的。」
「…………四十分。」
「什……什麽~~~!」
他已經快哭出來了。
這真是很丟臉的狀況,他受到的折磨到底有多嚴重呢?
「而且你講這種話還太早了……哼哼,我才讓你看到我的興趣的一鱗半爪而已呢……」
剛剛的還不是單體巨火柱攻擊(注:勇者鬥惡龍的怪物特技)……是單體小火球攻擊……
千夜子就是這個意思。
她的男朋友哭了,他被絕望腐蝕了精神,當場跪倒在地。
「……還沒到重點呢,難得的機會就讓你看完全吧。」
她虛情假意的溫柔說著。
千夜子馬上站起身,把手慢慢搭上巨大的衣櫃。
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接著禁忌的門就打開了……
啪嗒!
從黑暗中隻看到拷問的器具,有著光澤皮革製的九尾鞭滾了下來,這瞬間——
「噫!」
男生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摔了個四腳朝天,他維持這個姿勢,一邊眼淚簌簌掉下來,一邊向後退: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超級不可能的!請原諒我吧,啊——————————!」
他以撞破拉門的氣勢,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間,千夜子的「前」男友哭喊著跑走了。
「…………………………」
隻剩下千夜子一人孤零零的,把cosy用的鞭子撿起來,意義深遠的看著它片刻,接著眼瞳出現了理解的神色……
「……什麽嘛……才交往不過三小時就甩了我……?」
「那……那是當然的啊,笨蛋————————!」
小鈴從隔間拉門後跳出來,大叫著闖了進去。
然後——過了片刻。這場騷動結束後不久,小鈴就出門買東西了。在場的隻剩下美緒、千夜子,跟小黑這兩人與一隻貓。
美緒跟千夜子一起坐在走廊,小黑則百般無聊的站在離她們遠一點的地方。
「呼————…………不過還是有點受傷啊。」
千夜子不帶感情的瞳孔看著夕陽。
「總覺得有些沮喪……」
美緒從千夜子的旁邊仰望著姊姊的臉。千夜子的側麵乍看之下沒有任何表情,她通常是冷靜的樣子,大部分的時候都不會改變表情。
她生來就無表情——但是在千夜子的內心,唯有親近的人才能理解的情緒起伏的確存在。現在就如千夜子自己所說的,內心受傷了吧。
雖說是自作自受、雖說她應該不是發自真心的喜歡他——也不會改變失戀的事實。
有著黑發,身穿水手服的次女,有點賭氣似地撅嘴說:
「實在是器量很小的男生,隻不過看到稍微不太一樣的興趣,他就嚇成那樣。那種狼狽樣根本跟我不配嘛。」
美緒聽到千夜子的抱怨,覺得很受不了。她雖然不算能夠掌握事情的狀況,不過還是很清楚究竟是那邊不對,她眯著眼問道:
「呃……這是上竟然也會有跟千姊不配的人類嗎?」
「咦,美緒竟然會說這種話。我的標準又不高,隻要能完全接受我的興趣、長相不錯、瘦瘦的又有貓耳,其他就別無所求了。」
「沒有這種人類吧……」
「哼,這可不曉得呢,這麽廣大的世界上,說不定在某個地方會有——」
千夜子隨便咕噥著,整個人倒在美緒的膝蓋上,拿她大腿當枕頭。
「——啊——好空虛喔。」
千夜子歎了一口氣,把臉放在美緒的膝蓋上,盯著西沉的太陽。可愛的貓耳完全垂下,黑色尾巴也軟趴趴的無力地搖晃。
美緒溫柔地對著沮喪的姐姐,微笑說:
「千姐——不要去尋找那種不存在的人類了,如果是小黑,不管千姐有什麽興趣,她完全都不在意的,對吧?」
「——那也是啦,因為她是貓啊。」
「喵——」
因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小黑撒嬌地叫了一聲,快步挨到旁邊來,貼近了橫臥在走廊的千夜子肚子附近,孤伶伶的坐了下來。
但千夜子連看都不看一眼,不過也沒有遠離他的意思。
小公貓非常紳士,絕對不會靠近討厭自己的女孩子身邊,也不會勉強逼近。
「——喵嗚」
他直率地表現出好感,說出愛情的甜言蜜語。無論遭受再冷待的對待,小黑也不會有任何嫌惡的表情,有時候還會跟情敵決鬥——對於有好感的對象,他不顧一切,不求回報地持續付出。
就這樣,無論在寂寞或低潮的時候,小黑都會陪伴在她身邊——他就是這種勇敢又可愛的生物。
「——千姐,你盡然真的想跟剛剛的人類交往,這不是真的吧?」
「————」
千夜子不發一語。美緒則輕輕梳理著姐姐的黑發,就像很久以前——舔舐整理千夜子引以為豪的黑色皮毛一樣。
「——我聽小鈴說,人類這種生物對自己都會說謊——千姐其實很喜歡小黑的對吧?」
「——才沒這種事,請你不要隨便幫別人的心意下定論、」
「——千姐在說謊。」
美緒很肯定的說,雖然她對戀愛不是很了解,但是千夜子在說謊這點是絕對沒錯,因為這是每隻貓都知道的事。
「哼,這種事你怎麽會知道?」
「因——因為——」
美緒話還沒說完的瞬間,千夜子就插嘴了,像是要她不要再說下去。
「我剛才也說過了吧,我是人類,這家夥是貓,我們不可能戀愛的。」
「——可——可是,千姐又不是人類。」
美緒才剛說著,千夜子就慢慢撐起身。搖頭說:
「不對,我已經是人類了。我當了五年之久的人類了,都已經完全被人類影響,證據就是現在我跟你的意見分歧,對吧——為什麽會這樣呢,因為我們的想法,價值觀都不同了。你是用貓的價值觀來思考事情與說話,所以無法接受我的做法,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吧。相反的,小鈴跟我都是用人類的價值觀來思考與說話。所以就算你認為當然的事,我們也可能都忘了。」
「——————」
千夜子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說謊。
但以人類的價值觀說,發現自己說謊了,就會有理由必須對自己繼續說謊才行吧?美緒對此非常不能理解。
於是千夜子用著開玩笑的口吻說:
「大概——假設我最後真的與小黑交往了,但身邊的人會怎麽想呢?」
「我覺得很配——既是俊男美女,又一樣是黑貓。」
「你真的很笨,這樣不能跟人類的朋友炫耀吧。」
「為什麽?」
「請發揮想象力吧,美緒。假設我跟小黑交往,在約會的時候突然遇到班上的同學。」
「嗯。」
「這時候對方就會問我:『哇!這隻黑貓是冬雲同學家的貓嗎?』——我要怎麽回答才好?」
美緒「嗯」的一聲把手指壓在嘴唇上,模仿千夜子的口吻說:
「哼,他是我的男朋友,很帥吧?」
「我是變態嗎?」
千夜子不爽的說完後就不理她了。美緒還是有點不懂,所以歪著頭說:
「——跟貓交往——會很奇怪嗎?」
「你要聽實話嗎?在人類的世界,不同種族之間交往是禁忌。被認為是開玩笑那倒還好,要是認真想這麽做就糟了。要是被其他人發現我跟貓在交往,那在學校會被人家說『貓的戀人』『真實的美女與野獸』『獸交女』之類的,我一定會遭到排擠的。」
「原來——人類的世界竟然這麽可怕啊——」
美緒相當好騙,她格外認真的感到害怕,虎斑貓的耳朵和尾巴出現恐懼發抖的反應。相對的——千夜子看到害怕的妹妹,尾巴則是高興的輕輕晃動。
接下來的瞬間,她蓬鬆的黑色尾巴快速立起,朝天空伸去。
「而且假設我喜歡這家夥好了,也沒辦法跟他結婚啊。你可不要跟我說『那又怎麽樣』,雖然你不懂,但是這件事很重要,我已經當人類很多年了,所以連我們也要受人類世界的人情和常識所限製。要是偏離了人類社會的常識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即使舍棄貓的模樣變成了人類也是一樣,這麽說你也懂了吧?」
「———
—嗯。」
美緒低頭陷入了思考。
「偏離人類社會的常情,所帶來的可怕」。
這是美緒剛才感覺到的,可說是如同「舍棄貓的模樣,以人類姿態生活下去所造成的恐懼」一樣。
雖然變成人類很有趣,覺得很棒,但是會有討厭的地方,也有不安,要舍棄以往的自己是很可怕的。
所以美緒現在沒辦法馬上作出選擇。
那麽千夜子也是這樣吧?「人類世界的常識」與「和小黑的戀愛這對人類來說的脫離常識」,把兩者放在天平兩端,結果選擇了人類的常識那邊。應該是這樣吧?
美緒覺得不是這樣,應該不隻是這樣。畢竟她知道人類的戀愛並非那麽單純。
隻是——千夜子像說謊的口吻所組成的話語裏,正好就混雜了真心話吧——美緒總覺得是這樣。
美緒陷入沉默,千夜子迅速把視線移往小黑,現在隻有美緒她們用人類的語言說話,所以小黑應該幾乎聽不懂她們的對話。
「——喵?」
他隻是用愛慕的眼神盯著心上人。
千夜子重新端坐在走廊上,把視線從美緒身上轉移。
接著抓起小黑的後頭,提到她的正麵來。
小黑什麽都不知情,隻對著最喜歡的千夜子高興地用可愛的聲音「咪!咪!」地叫著。
千夜子用手彈了一下黑貓的額頭。
「喵嗚!」小黑閉著眼睛搖頭。千夜子看到他這樣,黑色尾巴立了起來,嗤嗤地竊笑著。
那是連美緒幾乎都沒看過,麵無表情的姐姐打從心底開心的笑容。
「我還是沒辦法跟這種低等生物交往。」
她隨手放掉了小黑,尾巴來回晃動著,同時小聲地嘀咕,她的聲音小到了誰都聽不見—
「至少,再過個十年都不行——」
「我是人類,不可能跟貓談戀愛的。」
這是騙人的。
千夜子的話裏混合了晃眼和真心話,但美緒分辨不出來。
但是這些話,至少一開始就知道她在說謊——隻要是貓都知道。
小公貓隻會跟愛上自己的母貓談戀愛而已。
所以先喜歡上小黑的是千夜子,千夜子比誰都喜歡小黑。從她傳來的味道就很清楚的了解到,所以小黑才會比誰都喜歡千夜子。
甚至其他的母貓牠根本連看都不看。
雖然是這樣,千夜子還是對自己說謊,說什麽要跟人類當戀人。
對照美緒的價值觀來看,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饒恕千夜子的行為。
但是——
「………………………」
美緒對千夜子這種讓人不耐煩的謊話,卻什麽也沒說。
為什麽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隻是……好像心裏悶悶的,第一次感覺到很複雜的心情。
沉重、火熱、新鮮、刺激、感覺麻麻的。
——「人類擁有的感情有如湍流,也不像咱們這樣平穩又簡單——」
——「如果照著貓的方式生存,會受到原本毫無瓜葛的煩惱多大的折磨呢——」
所有人類都是承擔這些東西活下去的嗎……
小黑被放開後,選是學不乖又挨近千夜子,在她旁邊一屁股坐下。
「咪~咪~」
「你這低等生物很礙眼耶,不要靠過來啦。」
千夜子跟小黑,一個人類與一隻黑貓,並坐在走廊上,仰望著剛出現的夜空。
貓不用語言,貓也不會說謊。
兩條黑色尾巴,以同樣的心情直立天際。
明明喜歡卻討厭;雖然討厭卻最喜歡。
「…………戀愛,好複雜喔。」
這是美緒第二天人生的真實感想。
星期一,在這樣的東雲家的寢室中。
美緒變成人類的第二個早晨,是由妹妹誇張的慘叫聲開始的。
「喵……」
怎麽叫得那麽大聲,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呢……美緒微微睜開惺忪的睡眼,就看到淚眼汪汪又紅著臉的三毛貓少女——小鈴的娃娃臉就在眼前。平常小鈴的三色頭發都綁著雙馬尾,不過因為現在剛睡醒,則是放下來的直發。
小鈴的臉煩通紅,瞪著美緒.
「真是的——!美緒,妳怎麽又在這裏睡覺啊;」
小鈴顯得很生氣的樣子。
美緒還不曉得這是什麽狀況,「咦……?」地眨眨眼睛。
如果是正在睡覺的小貓被彈了額頭,表情就像現在的美緒吧。
美緒的外表與一般人有些不同,有著虎斑貓的褐色頭發與金色的瞳孔。雖然是人類的外形,然而她的行為和氣質,根本就還是隻小貓。
「因……凶為,美緒都已經變成人類了!不可以鑽到我的睡衣裏麵唾啦!」
「…啊!」
這時美緒才注意到,以前當貓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鑽到小鈴的睡衣裏一起睡,但是……她好像還沒辦法改掉以前的習慣。
「哎喲,睡衣的襯杉都皺巴巴了啦—」
小鈴跪坐在睡墊上,抱怨著衣服的質料已經鬆了沒彈性。
美緒看到她這樣:
…嗯,我做了十分對不起小鈴的事,應該要反省……
一邊想著這些事的同時……
「啊~~~~~~~~~~~~……」
她打了個大哈欠,在叫的時候打哈欠,這也是貓的常識。
「……看……看不出來妳有在反省啊……啊……嗯…:我……我也好想睡喔。」
小鈴也受到影響而打了個大哈欠,她的耳朵微微抽動、尾巴晃個不停。
一驚!
「喵啊!」
美緒看到小鈴的尾巴晃動,不知不覺就順著本能玩起妹妹的尾巴了。
啪!她迅速用雙手夾住小鈴的尾巴,大口大口地用力咬。
如果她還是小貓的樣子,那也隻不過是逗趣的動作罷了,但是——
「好痛!不……不!好痛喔!等……等一下,美緒!」
美緒的玩耍動作,因為變成人類力量也增強許多。
小鈴受不了,於是就按著屁股跳動著身體,想要從姊姊的玩弄中抽身,但是卻沒有成功,反而越掙紮越糟糕,讓美緒更加燃起興致,
這並不算是s,而是貓的生態,自然表現出狩獵的本能。
「喵!喵!」
「好痛!尾巴!啊!尾巴要被咬斷了啦!討厭!」
小鈴瞬間扭了一下柔軟的身體,用雙手把美緒的腰牢牢抓住。
她們互相形成從對方胯下的極近距離互看著,從這個姿勢——
「嘿」的一聲,小鈴以貓踢的方式踢了出去,用雙腳並攏的獨特踢法,擊中了美緒的下巴,讓她「喵!」的一聲向後倒下。
「怎麽樣啊!」
「嗯——!」
美緒連想都沒想就馬上反擊,一重整好姿勢,就用力大口咬著小鈴的尾巴。
「呀——!」
這下點燃了小鈴的狩獵本能,雙腳亂踹亂踢的胡鬧起來。
「啊——!好痛好病好痛好痛!」
美緒的臉被妹妹的貓踢擊中好幾下,但她仍然依著本能瞬間抓住小鈴的腰,雙腳並攏。然後……
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我踢!
「嗚喵喵喵喵——!」
「呼——!」
戰鬥的序幕已經揭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
這無關喜歡、討厭、生氣之類的問題,而是本能!
姊妹倆一大清早就開始打架,兩人雖然是人類的姿態,但是看起來就像是小貓打架。美緒因為變成了人類——擁有同樣的體格,才能讓姊妹倆公平的打架。
這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美緒以全身力氣使出連續貓踢攻擊,但心中卻感到些許懷念。
於是,兩人的打架越來越激烈,這時卻有第三者的介入,讓她們不得不休戰。因為一個比她們倆威力更強的踢擊,正從側麵飛踢過來。
咚!
「喵!」
美緒跟小鈴受不了這一擊而倒在被墊上。
「嗚嗚——」
「————好痛哦——啊!千——姊——早安。」
「早安,一大清早的,兩人就這麽有精神,真羨慕呢。」
她低聲地說著,似乎非常不高興。
美緒與小鈴翻到過來,恭敬地抬頭向上一看,千夜子正站在她們麵前。千夜子有著一頭黑直發,白皙的肌膚,左眼角下有顆黑痣,還有黑貓的耳朵與尾巴。
衣衫不整的穿著紅色睡衣,這個美麗的次女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千夜子並沒有露出平常的表情。不過尾巴柔軟的毛豎了起來,很明顯的她生氣了,就像多數的貓一樣,這個次女的起床氣非常嚴重。
「——離早餐時間還很久吧—我想再安靜的睡一下。」
千夜子用毫無感情的聲音低聲說道,他緊抓住小鈴的腳踝。
接著抓住美緒的後頸,把兩人一起提上來。
「哇!」
「呀啊!」
次女一聲不吭的發怒了,提著她們倆飛快走到房間的角落,用腳拉開紙門。
千夜子以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可怕的聲音,喃喃說道:
「要打架去外麵打,小兔崽子。」
砰!刷——
於是可憐的美緒她們,被丟在走廊上麵了。
「——」
美緒跟小鈴被驅逐出棉被裏的樂園,在走廊上一屁股坐下。
「哇~~~~~~~」
兩人對看一眼,打了個大哈欠,用力揉著眼睛:
「——哇——那~麽!就算想睡覺,也要去準備早餐才行了!美緒,你想吃什麽?」
「鮋魚肚肉!」
美緒覺得小鈴很了不起,打從心底佩服她。
「我也想去學校!」
美緒在玄關,在已經換上製服的姊妹們麵前,舉起手主張著。
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求,如果要理解人類的一切,首先要跟同年齡的人們一起過團體生活,那就非得去學校才行,因此,跟姊妹們一樣穿著製服,一起上學,也是美緒一直以來的憧憬。
但是…….
「還不行啦!」
身穿水手服的小鈴,做出雙臂交叉的姿勢。
美緒則在胸前緊握拳頭,滿臉不服:
「咦~為什麽!語言發麵,我也已經不太會吃螺絲,也會說話了啊!」
「因為你還沒辦法隱藏貓耳跟尾巴啊,而且又不是要去cosy的會場,再怎麽說都太亂來了。」
同樣身穿水手服的千夜子,麵無表情的告誡她。
小鈴與千夜子已經可以把貓耳跟尾巴藏好。
「嗚~~~~~!」
美緒藏不住不高興的情緒,她很不甘心的跺著腳。
雖然理解她們倆所說的話,可是美緒在情感上還是無法信服。
再怎麽說,以往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已經近在眼前了,卻要她什麽都不做,心理當然會很焦急吧。
「—
—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是要去學校參觀,也要等到第四天左右吧,到時候學校不僅安排妥當,而且你也能把耳朵跟尾巴藏起來了!」
小鈴露出很複雜的笑容,她想要讓姊姊體驗人類世界的有趣事物,對她來說,當然希望能早點帶美緒去學校。其實昨天晚上,小鈴也陪著美緒練習發聲,讓她可以很流利說著人類的語言,不會吃螺絲——而且這個練習有了成效,美緒的人類語言已經相當不錯了(至少跟昨天比起來有進步)。
「——嗚嗚——」
「哎呦!不要用那種眼神盯著我——不,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啊!」
小鈴像是看到什麽很刺眼的東西,用手掌遮著眼睛。
美緒噙著淚的眼瞳,一直朝上盯著妹妹不放:
「嗚嗚——嗚嗚嗚——我,我好難過~~~~~~~!啊,都不能出去~~~」
這種苦悶就像是飼主正要出門,把愛貓丟在玄關不管的感覺。
現在的小鈴就是這樣的心情,可是千夜子用力拉著她的雙馬尾。
「好痛喔!」
「——小鈴,你還要笨到什麽時候,難道你想留下來嗎?」
「千姊,可是——美緒很可憐耶。」
「是嗎,那你就一直留在這吧。」
千夜子撂下冷酷的話之後,就自顧自的出門了。
「嗚哇——你這個無情的人,還真的留下我一個人走啦——等等我啦,千姊!」
小鈴朝著千夜子的方向大叫著,她隻回頭看了美緒一眼,抱歉的雙手合掌:
「對不起!那麽,我先走了!」
「—————嗚嗚,小鈴也很無情——」
結果隻剩美緒一個人在玄關,悶悶不樂的撅起嘴,帶著怨氣小聲的嘀咕。
她朝走廊轉過身,一轉眼就看到張著大腿,用著性感姿勢整理股間皮毛的白貓。
長女神樂平常都是白貓的模樣,現在是她用玩餐,整理毛的時間。
如果是以前的美緒,就會和姊姊一起整理毛,睡個午覺,然後散個步,這就是星期一的行程了。
但今天是成為人類的第二天,美緒哪有那種心情。
她一副心神不定,坐立難安的樣子。
「——呼——嗚!嗚喵喵喵——!」
她緊閉雙眼低喃,接著就像泄了氣的球似的砰地一聲美緒的貓耳與尾巴都消失了,她摸摸屁股,確認她的尾巴已經藏起來。
「好——這樣一來——!」
才剛這麽想的瞬間,又響起砰的一聲,美緒的尾巴跟耳朵又冒出來了。
「啊—嗚咿咿——」
美緒兩手摸著貓耳,發出了很遺憾的聲音。昨天晚上她練習了很久,結果還是隻能維持二十秒左右,這是因為她的法術穩定度還不夠。
就像小鈴說的,完全變成人類可以去學校的時間,大概是第四天後。
沒辦法了,今天就老實一點,乖乖等姊姊們回家吧——
「————我出門咯!」
她當然不會這麽做,美緒不可能就這樣乖乖讓步的。
「——呃,學校在哪裏呢?」
美緒來到十字路口上,四下張望著。她身上穿的是昨天剛買的甜美蘿莉風的服裝。隨風擺動的粉紅色裙擺,配上虎斑貓的貓耳與尾巴,實在是可愛的不得了的妝扮。
「唔喵——真傷腦筋耶。」
美緒直接坐在馬路上陷入沉思。
無情的小鈴她們把自己丟下就去學校了,想要追上她們卻又不知道路該怎麽走。
美緒住在這座城鎮的十四年間,是過著貓的生活,所以理應對當地的地理環境能充分掌握才對——可是這是怎麽回事呢?
「——總覺得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
雖然美緒沒有想到,不過這是因為她少了胡須的關係,所以方向感覺錯亂。老實說,變成人類的美緒是個超級大路癡。
「一定是在那邊!」
她直指著右前方。然後在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幾次,隨便亂走——不過美緒還是在原地繞來繞去,來回兜圈子。就在她越來越著急的時候,遇到了熟人。
「啊!小黑~」
「喵!」
她朝著圍牆上打招呼,黑貓飛快地跳下來,對她微微低頭示意。
貓的社會有規定,身份高的要走在上麵,而身為貓又的美緒對貓族來說,就像是貴族般。特別是美緒,不計地位高低對身邊的貓都很親切。所以對貓族來說,是把她看成偶像來崇拜。就算她的外形改變了,但這點還是不變,毛的五感可以正確地辨認出他們最喜歡的美緒。
「早安~小黑!」
「咪~~~~~~」
黑貓回應她的聲音有如鈴響。
它有烏鴉濕潤的羽毛般黑亮光澤的毛色,是隻連人類見到都會為之驚豔的美麗貓咪。
尤其那麵帶憂鬱的藍眼睛,與柔軟的尾巴煞是美麗。
這麽漂亮的黑貓,除了千夜子之外就隻有它了吧。
它是黑貓小黑,很年輕才出生十個月左右,卻已是統領附近野貓的領袖了。
「你在散步嗎——咦?不是——?」
美緒在那裏蹲下,試著與小黑對話。當然小黑不懂人類的語言,所以美緒要用肢體語言與叫聲,以及情緒的微妙差異來進行溝通。
「呃~呃呃——我想說的事情你懂嗎?」
美緒還不習慣用人類的身體來表達貓的語言,所以經曆了一番小苦戰——不過還是漸漸抓到了訣竅了。就像與人類對話一樣,說出話來就簡單多了。說起來,姊妹們跟其他貓咪對話時也是這樣。
「喵——」
「嗬嗬,什麽!我們真是巧遇呢!」
她拍了一下手,看來小黑跟美緒好像要去相同的地方。
這真是幸運,於是美緒提議:
「小黑,小黑,你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喵~~~~」
貓欣然表示同意,迅速轉過身對著美緒。
小黑那性感的屁股搖晃著,他豎起長長的尾巴威風凜凜的前進,就像保護公主的騎士般帥氣。
美緒有些落後的跟在他後麵,她一邊被保護著,一邊對著黑貓紳士的屁股搭話:
「對了,對了,前幾天我的儀式多虧有你的幫忙,謝謝。」
美緒提到的儀式,需要在開始前準備一百隻貓的祈禱,而完成這個準備工作的正是小黑。
儀式當晚,就是他幫忙在東雲家的屋頂上,拚命發號施令負責整頓大家的聲援送給美緒。美緒真的很感謝小黑。
小黑向前走著,扭了一下,抖動尾巴表示「不客氣」。
他之所以沒有回頭,是因為害臊的關係。
小黑是隻非常聰明體貼,集眾人信賴於一身的能幹貓咪。
「對了,小黑你去學校有什麽事嗎?」
「嗚,喵~~~~~~」
他發出很苦悶的叫聲,連黑色尾巴都像是沮喪的垂下來。
因為美緒跟在後麵看不到,所以不能理解小黑所說的貓語。
「————呃——算了」
美緒也不想勉強追問,就這樣跟在他的後麵。
他們不久就到達學校,寬廣的操場前方,可以看到一棟四層樓的白色校舍。
「門關著耶——要怎麽辦呢?」
美緒慌張的東張西望,往旁邊的柵欄靠過去。但因為樹木長的太茂密了,人類好像很難爬過去,不過對貓咪來說就不成問題。
雖然貓乍看之下很弱小,不過其實是跟體格不成比例
,體力很好的動物。
「嘿咻!」
美緒想要跟以前一樣爬樹跳躍—但是她卻忘記自己已經變成沒有這種能力的人類了。
「啊!」
她連抓住樹幹都辦不到,撲通一聲屁股朝地落下。
就在她有心理準備會很痛,閉上眼睛的時候——
「嗚——啊!」
小黑被美緒的屁股壓住,發出了呻吟。
他在剛才挺身而出,成了美緒的緩衝物。
「小——小黑!你沒事吧?」
「嗚——咪——」
還好看來是沒事,美緒鬆了一口氣。
小黑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抖了一下身體,馬上又重整好姿勢。
沒想到他咻的輕輕一跳,巧妙地落在細窄的欄杆上。
「喵!」
他短叫了一聲,意思是要美緒在這裏等,就朝另一側下去了。沒多久小黑又在門的另一側現身。美緒還遠望著,看他要做什麽——
啪!他垂直跳起,使出月麵宙返踢擊(注:摔角的後空翻壓製技),用力踢著門閂!接著再用肉球壓住門閂緩慢移動,然後又再一次飛踢,於是門閂就漂亮地脫落了。
「在此告辭了。」
他輕輕晃了幾下尾巴,好像這樣表示著,就往校舍後麵的方向跑去了。
好像那裏有什麽讓人非常高興的東西在等他,小黑的腳步飄飄然的。
「————?」
美緒很有興趣的跟在他後麵,貓真是受不了好奇心的誘惑。
於是——在校舍後麵。
小黑才剛抵達就仰望著四樓的窗戶附近,然後迅速爬上了旁邊的櫻花樹,接著安穩地坐在朝校舍那邊突出的粗樹枝上。
他的姿勢就是這樣保持不動,聚精會神的盯著窗戶裏麵看。
「——嗯——?小黑那麽認真在看什麽呢?」
這時候的美緒並不知道小黑在看什麽。
「嗯,嗯——雖然進來學校了,但是——接下來要怎麽辦?」
美緒輕輕用手指壓在桃紅色的嘴唇上,微微側著頭。
當然她很像進去校舍裏麵,也想去上個課什麽的,跟好多人類聊天,交朋友——想做的事情多的堆積如山。
「呃——可是被敵人發現的話,那就糟糕了。」
就像小鈴與千夜子告誡她的,現在的美緒任由貓耳和尾巴露出,又因為不習慣人類的世界,言行舉止也應該有點奇怪。她要是正大光明進入校舍,或被人發現,與他人對話陷入困境,就會給姊妹們帶來麻煩(接著之後就會惹惱她們)。
這種事美緒也有所自覺。
雖然是這樣,但就這樣回家也太可惜了。
「嗯——我想至少看到小鈴跟千姊以後再回家吧——」
既然這麽決定了,接下來要怎麽做才能達到目的呢?
像小黑那樣爬上樹,從窗戶眺望上課的情景應該是可行的吧。
但是以人類的外形,美緒要爬樹實在很難。
「嗯——」
美緒嘴巴半開發呆著,陷入沉思,終於想出了好主意。
「對了!」
「吸氣——吐氣——好——好了!」
她把單手摸著胸口深呼吸,閉上眼低喃著:「嗚喵喵——!」
接著下一瞬間,響起就像泄了氣的球似的砰的一聲,貓耳少女的樣子一下子消失了,隻剩下衣服留在那裏,人好像一瞬間蒸發了掉了。
當然不會有這種事,美緒隻是變回原形了。
她暫時從少女的外形變回了貓。
「喵!」
小虎斑貓(美緒)跟小黑一樣爬上了櫻花樹。
雖然美緒的變化隻能維持僅僅五秒的時間,但是要爬樹已經綽綽有餘。才一下子,她就已經攻占了能清楚看到二樓教室的樹枝上。
砰的一聲,她又變回了人形。增加的體重還不至於讓樹枝斷裂,美緒的體重沒那麽重,樹枝的強度好像能完全撐住。
「呼呼呼——好冷!」
她用手臂抱著一絲不掛的身體,變回貓的缺點就是全身光溜溜。
「待在這裏太久會感冒的耶——得快點找到小鈴才行!」
小鈴所在的一年級教室,應該是在二樓沒錯。美緒從這邊的樹枝上,隻能看到樹枝正麵及旁邊的班級,要是能順利找到小鈴就好了。
美緒用單手像是鴨舌帽地遮著,趕緊探頭看教室。
「啊!小鈴!」
她順利在正麵的窗戶邊發現了小鈴的身影。
教室裏的學生們到處走動,看起來還沒開始上課的樣子。
小鈴的座位旁聚集了好多人,雖然聽不到聲音,不過她對男女都一樣笑臉迎人。最喜歡人類——小鈴在教室裏也是露出跟昨天一樣的笑容。
「——這就是學校——嗬嗬,小鈴好像非常開心的樣子。」
美緒不由得覺得心中暖洋洋的,得到足以與風的寒意抵消的滿足感。窗戶的另一邊,小鈴則拍著她旁邊女同學肩膀,好像再說「討厭啦——!」她咯咯笑著,然後往這邊看過來。
「啊!小鈴!嘿嘿嘿,我來咯——!」
美緒浮現超開心的笑臉,她全裸跨坐在樹枝上向小鈴揮著手。
小鈴的表情變化如果用擬態詞跟台詞來表示,就是這樣——
呆愣——「嗚喔咦————————————————————!」
小鈴不由得發出了少女不可能會有的慘叫聲,她驚慌到露出像修羅般的神情。雖然窗戶才打開了一點點,她扯開嗓子大叫的聲音卻連美緒那裏也聽得見,真令人驚訝。
連椅子都翻到了,小鈴好像腿抽筋似的慌張亂踢。
這引起班上所有人的注意。
「你——你你你到底怎麽了,小鈴!難道窗戶外麵有惡魔嗎?」
「不可以看窗戶外麵——!」
小鈴突然站起來,對同班同學的背使出了一記卡波耶拉(注:capoe,巴西戰舞)風格的飛踢。
「東雲發瘋啦——!」
就這樣,窗戶裏麵正展開了格爾尼卡(注:畢卡索的名畫,描繪西班牙內戰)式的場麵。
對於突然變成這樣美緒還搞不清楚狀況,她不停眨眼。而小鈴則是正在威嚇她的同學,唰一聲吧窗簾全部拉起來。
「——————小鈴真奇怪。」
算了,總之小鈴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美緒快速的轉換了想法,她仰望四樓的窗戶。美緒所在的樹木高度不夠,要能看到四樓教室的地方——沒錯,就隻有小黑占據的樹枝才能看到。
「奇怪?難道小黑——」
她猜的沒錯。美緒重複幾次變化後,來到小黑的正後方,那裏正好可以通過麵前的窗戶遠眺千夜子的側麵。
千夜子一頭黑色的長發,穿著水手服,眼神懶洋洋的用手托著腮幫子。
雖然她的周圍吵吵鬧鬧的,但卻沒有學生靠近她的身邊。
佇立在窗邊的黑色少女,與小鈴形成了對比的姿態。
「小黑,你在看千姊對吧——」
「——喵~~~——」
他回答的叫聲很苦悶。
美緒與小黑就這樣一起注視著千夜子的側臉。
在直到大發雷霆的小鈴跑到校舍後麵為止,千夜子跟小黑的視線始終沒有交會過。
「你喔!美緒就隻會惹我生氣!我不是說了不可以來的嗎!」
「對——對不起——」
美緒被小鈴嘮嘮叨叨教訓了一頓,她垂頭喪氣的低頭。
她
們倆人正在學校的屋頂上。白天的陽光照射在露出的混凝土上。
太陽溫暖的照射著。
在那之後她們就爬上校舍後麵的疏散梯,來到這裏。
「————那個,對了,小鈴,你不上課沒關係嗎?」
「就是說啊,因為我很擔心美緒哪有心情上課啊!」
「————嗚嗚——」
看著美緒漸漸越縮越小,小鈴表現出生自己氣的表情:
「——算——算了啦,你懂了就好——我也了解你的心情——我蹺課時有請同學幫我跟老師說,所以隻缺課一天沒關係,你不用擔心——好了啦,看到你這幅快要哭出來的臉,我也會很難過的。」
小鈴溫柔的對美緒說道,她彎下腰,用手帕體貼地幫坐在屋頂邊緣的姊姊擦眼淚。然後看到美緒仍然裸露的肌膚,驚訝的說:
「——話說回來,這個給你穿!快點穿上衣服!要是感冒了怎麽辦!」
小鈴遞給美緒的不是美緒穿過的裙子,而是學校指定的體育服。
「不能穿我自己的衣服嗎?」
「因為那個已經占到泥土髒了啊!你直接坐在遞上,所以連內褲都黑漆漆的——難的有這麽漂亮的衣服穿,你要更珍惜才行啊。」
「咦——?為什麽沾到泥土就是髒呢?」
美緒敏捷地換上體育服,同時說出自己心理的疑問。因為還是貓咪時,她在地上隨便躺著休息,好幾天都沒洗澡,那時候過著這樣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美緒有著不同於人類的衛生觀念。
「啊——對了,對了!呃——貓也是這樣,從外麵進來家裏時,會把腳上的泥土擦掉對吧?這就跟那樣很類似,而且人類衣服髒掉時比毛皮的還要更明顯——」
在不斷摸索的同事,小鈴為美緒說明人類的衛生觀念。
「好啦,就是那種感覺,懂了嗎?」
「——不懂。」
美緒沒自信的小聲嘀咕,小鈴則「唉」的歎了口氣後,苦笑著說:
「哎,算了,當了人類後你就自然會慢慢明白了。」
「真的是這樣嗎?」
「嗯,所以沒關係——啊,嗯——在這裏就會想睡覺耶!」
小鈴把哈欠吞回去,並在美緒旁邊坐了下來。
初春的陽光相當和煦,暖洋洋的。
「對啊!這裏真是好地方呢.」
「對吧,這裏可是我的午睡地點呢!」
貓會在各種地方,營造出自己喜歡的專屬空間。這個屋頂不虧是小鈴選上的地方,非常特別,白天有太陽的光線照射就不用說了,晚上也很棒,隻要在這裏也能看到美麗的月亮吧。
美緒再次感謝妹妹招待她來自己的地方,同時換了話題:
「呐——小鈴,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什麽事?說來聽聽吧。」
小鈴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呢的樣子,直盯著美緒瞧。
因為她覺得能讓姊姊跟她商量事情,使她相當高興。
美緒用純真無邪的笑容問她:
「你會想跟小黑交配嗎?」
「噗———!咳咳咳咳——!」
小鈴嚴重的嗆到了,就好像被用力打到肚子似的向前傾。
「你——你你你你幹嘛突然說這個啊!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小——小鈴?你,你沒事吧?」
美緒露出擔心的眼神,看著突然錯亂起來的妹妹。
這麽說來,剛才小鈴在教室的樣子也很奇怪——希望她不是腦袋生病就好了。
「這——這——呃,等,等等我喔,等——等等等等我一下——!」
小鈴的臉就像煮熟的章魚一樣紅,呼呼呼的喘著氣。
「冷-冷靜下來,小鈴!」
美緒很著急看著小鈴這個不尋常的模樣,她同時用手撫著妹妹的背。
這樣做有了效果,小鈴總算恢複鎮定了。
「——呃——那個——美緒。交-交配之類的話,女孩子不能說出口啦,很粗俗的!」
美緒完全不懂小鈴說的意思,呆呆的張大了嘴。
在美緒的價值觀中,那絕對不是什麽害羞的事,在認知上,那在大自然中是十分天經地義的,因為那是非常重要的事。
貓與人類的價值觀,或是常識都有很大的差距。即使是人類之間,也會因時代或地點不同,風俗習慣或常識隨之變化是一樣的道理。
美緒「十四歲之前都一直是過貓的生活」
小鈴「十歲變成人類,之後的三年間,以人類的身份度過思春期。」
她們兩個對於性的認知會有很大的差距,也是當然的事。
「……」
小鈴麵有難色,一語不發。
從美緒好像難以理解的表情,小鈴大概已經發現她的情況了吧。
「小鈴?怎麽了嗎?」
「沒事——嗯,對了,就是嘛——ok——我會努力的!」
小鈴抓著自己的左胸前,自言自語的點了好幾下頭:
「聽好了,美緒,人類呢,那個——把交配視為跟我們不同的意義,人類很重視這個——
你要把這件事隨便說出口的話,是很丟臉的喔!」
「喔——喔——是這樣嗎——?——我知道了——嗯——可是小鈴——」
「什——什麽?」
「千姊的房間裏,有很多這種書吧?」
「那是例外啦!不不可以拿千姊當人類的標準喔!」
小鈴慌張的用雙手力揮舞著拳頭。可是美緒又繼續說:
「裏麵竟然也有男生跟男生的。」
「啊——!我不想聽我不想聽!好啦,都偏離話題了!」
「就是啊。那回到剛剛的話題,我想問的是關於戀愛的事。」
「戀——戀愛?」
小鈴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她好像不敢相信從姊姊的口中會吐出戀愛之類的詞匯。然而,美緒坦率地點點頭:
「對——我不太懂人類說的戀愛是什麽。小鈴,你常常在看女孩子愛上男孩——的那種漫畫書對吧?在還是貓的時候,我也跟你借來看過好多次——我完全都看不懂。」
「————」
「像是『最喜歡』『愛』『想要在一起』啦——每句的台詞意思我當然很明白。因為我怎麽都想不通。」
美緒有些難過的垂下視線,露出她那卷起的長睫毛—
「明明喜歡卻說討厭,或者愛她卻說以後不會再見你了,又或者明明喜歡對方卻使壞刁難人家,讓人家很傷腦筋——每次出現這些場麵,我都覺得好奇怪——什麽是假的,什麽又是真的,讓我腦袋一片混亂」哪個是他真正的心意,為什麽不把真正的心意說出來呢——我不是懂。」
人類的戀愛奇怪又複雜,無論智商再怎麽高,用貓的價值觀都很難理解。
美緒看到人類戀愛的模樣,不明白意思而覺得困惑也是當然。
小鈴以奇特的口吻笑著說「這個嘛」。接著這麽說:
「不隻是戀愛,因為人類是連對自己都會說謊的生物,他們會做出,說出違背真心的事喔。」
「為什麽?為了什麽?」
美緒聽到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嗯——對不起。我也不能回答得很好——勉強要說的話,可能是腦袋裏因為有語言而相當混亂複雜吧?」
「——所以可能會沒辦法把所有想的事,直接傳達出來嗎——?」
人類明明就擁有語言這種萬能的溝通工具,卻反而讓信息傳達的很混亂,「無法傳達心
意」是怎麽回事呢?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這是因為美緒這幾年才剛學習語言,所以感到難以理解。
貓不能用語言溝通,當然思考時也不會使用語言,結果就是對所有事物的認識都隻是馬馬虎虎。看到花的時候,因為不知道花這個單字,所以就沒有「這是花」的認知。
隻要不說話就不會浮現語言,稍微過這種生活就能體會吧。
——這就是貓生活的世界,如果是人類,硬挨會很不方便吧?但就因為這樣,他們才保持著非常單純又癡心的愛情。
貓與人類不同,他們不會說謊。
喜歡就說喜歡,討厭就說討厭。非常清楚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全都是真心的。貓的溝通方式,完全沒有多餘的欺騙能混入的餘地。
所以——
「喔——人類還真是麻煩耶。」
美緒會這麽認為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鈴站在人類這邊卻不得不認同,隻能苦笑著點頭:
「——或許是吧,我覺得就是因為這樣也有好處啦——但的確是很麻煩。」
「變成人類的話——我遲早也會變成那樣嗎?」
「這個嘛——如果是美緒,我覺得你不太會改變啦——對了,發生什麽事嗎?為什麽突然這麽想知道有關戀愛的事呢?」
小鈴因此臉紅了,開始扭扭捏捏的雙手十指交扣。
「該——該不會——你有喜歡的人了?」
「不是啦,我又還沒到發情期,」
美緒的金色瞳孔張大瞪著,很幹脆地否定掉。
不過小鈴還是害羞地摸著胸口,鬆了口氣:
「是——是嗎——呼——搞什麽嘛——可是到底是怎樣?」
「呃,其實——」
於是進入正題了。
「小黑好像喜歡上了千姊了!」
「咦!」
「所以我想幫助他——」
「——原——原來如此——」
小鈴一副驚訝的表情,她雙手交叉一直點頭:
「所有你才會說出跟小黑——交,交,交配這種話啊——我懂了。」
但在這時——
「笨蛋,別多管閑事。」
通往樓下的門打開了,屋頂上出現了新的闖入者。
原來是千夜子,蘊藏殘冬的冷風吹拂著她的長發。黑色的製服被風卷起,隱約露出肚臍與大腿。
「千姊!」
「咦!千姊,你怎麽會來這裏?不用上課嗎?」
小鈴詢問著,千夜子則簡短的回答:「我蹺課了。」
「——你問我為什麽來這裏,答案就是這樣——你跟我不一樣是個大紅人,連你有奇怪的舉動,都在三年級的教室裏變成火熱的話題——然後因為我想到今天早上,在玄關的那些應對,很容易就能想到發生什麽事了——這個地方可是我告訴你的耶。」
千夜子仔細地回答小鈴的問題,還向前走了一兩步。
和她平靜的口吻相反,她焦躁的用力把門關上。
砰的一聲——「喵啊!」像是抓準了時間點一般,門夾到了正要擠過門縫的小黑。喵嗚~喵嗚·他掙紮叫著。
「你——你真過分啊!千姊!」
「哼,我不是故意的。」
千夜子若無其事地撥了撥頭發,從容的往小鈴她們走過來。
接著她在美緒的前麵停住,雙手交叉在胸前。
「——嗚!千姊——千姊比平常還要可怕——」
美緒坐在牆緣,覺得很害怕。
千夜子那有如紅寶石一般的瞳孔冷冷的俯看著美緒,很明顯的她非常不高心。
「喵嗚~」
小黑從傷害中恢複過來,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挨近千夜子的腳邊。
我最喜歡千夜子了!就連不懂貓語的人類來看,也一目了然。
小黑那真誠直率的好感。
「————」
千夜子看了一眼腳下,一聲不吭就把小黑踢開。
「等等——千姊!你是魔鬼吧!」
「太過份了!小黑好可憐喔!」
「——給我閉嘴.」
那聲音毫無感情——但有著奇怪的魄力。
美緒跟小鈴受到壓力的影響,畏縮了起來。
「你們說的話我全聽到了,這家夥愛上了我——是這樣對吧。」
小黑用著哀怨的眼神仰望心上人,而千夜子則像是看著小蟲子一樣瞪著他。
「真無聊,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
「——咦?千姊知道了嗎——?」
「對啊,他每天從早上到我放學,都一直待在樹枝上——看我都看不膩耶,我覺得他這家夥勇敢又勇敢又可愛。以貓來說,算是聰明強壯又溫柔,是大家值得信賴的領袖,而且這家夥的外形也很漂亮。真是很了不起,各方麵都很完美呢。」
千夜子極力稱讚小黑,但這時候她音調降低了—
「——然後,那又怎樣?『想幫忙他』——美緒,這是你剛剛說的吧,那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想要撮合我跟這隻低等生物嗎——?」
「對!」
美緒清楚地回答。
「千姊應該要回應小黑的心意才對!」
她才剛說話的瞬間,美緒背後的圍牆就出現新月形的裂縫了。
巨大的貓爪痕——千夜子的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圍牆劈開。
「————千姊———」
美緒目瞪口呆,千夜子的瞳孔裂開一條直縫,呲牙咧嘴的低喃:
「——就算我生氣也沒錯吧——你覺得呢?小鈴.」
「——既然你是人類,應該吧。」
既然是人類,被別人說「跟貓交往吧」,生氣也是當然的。
小鈴麵對姊姊的問題,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有些害怕的聳肩。
通常貓又是以貓的外形生活,所以貓又與貓之間戀愛的話,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是千夜子是在十歲時變成人類,之後的五年間都是以人類的姿態生活,是擁有世界上最接近人類感情的貓又。
所以她把愛上自己的貓,視為低等動物而看不起,因此才對想要撮合他們的美緒發脾氣吧——但真的是這樣嗎?千夜子是這麽說,但是以人類的語言未必就是能直接傳達她的心意。
嗯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美緒覺得不耐煩,就像是跟妹妹借少女漫畫來看的時候一摸一樣。
千夜子閉上眼睛,「呼——」的吐出一大口氣。
「——美緒,我拜托你不要隨便說出這種話。」
「千姊,你討厭小黑嗎?」
「也不是討厭啦。」
千夜子馬上回答,但這句話好像不是說謊,至少美緒這麽認為。
「你別誤會了,我既不喜歡也不討厭,但要我把這種家夥當對象,連考慮的價值都沒有,我的意思是不管他怎麽想都與我無關啦。」
千夜子瞥了小黑一眼這麽說著,那個眼神既可怕又冷淡。美緒覺得心裏仿佛糾結在一起。
對於姊姊意想不到的回答,讓美緒感到很困惑。
「——為什麽會這樣——」
「這是當然的吧,因為我是人類,他是貓。」
所以戀愛什麽的不可能會成立。千夜子的語氣毫無任何感情。
「——喵。」
小黑短短的叫了一聲,他雖然不懂人類的語言,但是應該也能感受到現場的氣氛吧。他的叫聲顯得很哀傷。
千夜子從懷裏
拿出信。
「這是有人給我的情書——我是非常好奇啦——我想試著交往看也好。與其要我跟低等的生物交往,還不如跟人類要好多了。」
千夜子充滿感情緩緩說道:
「那裏的低等生物,你給我聽清楚。」
「因為我要一個人類的戀人——貓就去找貓交往吧。」
千夜子以冷淡的聲音告訴他這就話後,就離開屋頂了。
黑貓仰望著寒冷的天空。
悲劇性結局的戀愛叫聲,響徹天際後就漸漸消失了。
「——千姊撒謊。」
美緒坐在自己家裏的走廊,兩腳啪嗒啪嗒踢著,她的臉頰鼓了起來,顯得很不高興。
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千夜子離開屋頂以後,剩下的兩人與一隻貓回到東雲家。之後美緒幾乎都不說話。
因為她生氣了。
「喵~~~~~~~~~~~~~~~~喵~~~~~~~~~~~~~~~~」
屋頂上傳來好幾聲響亮的貓叫,從剛才開始小黑就一直是這樣子。
因為他太可憐了,以至於讓人不忍心去責備他。不用說也知道小黑很受異性的歡迎,如果他想跟貓談戀愛,應該要找多少對象都可以吧。美緒以前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
美緒心想,小黑未來也一定會這樣持續下去吧。
以貓的生態來說,乍看之下是很罕見的行為。
「因為小黑對千夜子非常專情,他的眼中就沒有其他的女孩」—這種事在貓的世界,並不能單純套用人類的戀愛觀。人類的戀愛觀到底是人類特有的文化,貓則有貓的戀愛觀,而貓又也有貓又本身的戀愛觀。
而美緒也有美緒自己的戀愛觀,所以她明白小黑隻傾心千夜子一人的理由,正因如此,她無法接受千夜子對待小黑的態度,而感到困惑。
假設有「一百隻聰明的貓」聽到這件事,也一定都是相同的反應。
「千姊撒謊!」
於是——
小鈴換好便服,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了過來,坐在美緒的身邊:
「呐,呐你還在生氣嗎——?美緒。」
「這是當然啊!因為——千姊應該很喜歡小黑吧,明明喜歡又說謊,而且還說什麽要跟人類當戀人,我不能接受!」
「你為什麽這麽想呢?小黑的卻是很帥氣,可是千姊對小黑的感覺如何,那隻有她本人才知道不是嗎?而且我覺得我們多管閑事不好吧。」
對人類來說小鈴的主張十分正確,雖然很合理但美緒卻強烈否定:「不是!」而且再次主張:「要對貓來說,正確又合理才行。」
「千姊說謊,,光是這點就絕對沒錯,」
無論是哪知貓,都應該能馬上明白。明明她說的事就是理所當然,為什麽千姊卻不能理解呢?美緒覺得很不可置信。
「所以,我要再去找千姊講一遍!」
美緒按耐不住心裏的煩躁變得坐立不安,她用力站起來。
「喵~~~~~~~~~~~~~~~~~~~咪~~~~~~~~~~~~」
屋頂上響著高昂苦悶的叫聲。
小黑已經向千夜子傳達他的心意了,他將愛與戀以全身所有精神,不依賴語言用態度來表現。他已經盡他所能去做了,所以不對的還是那個大騙子。
人類有時候會說謊。
人類有時候會沒辦法直接傳達自己的想法。
千夜子大概是用人類的感性來談戀愛,而這種焦躁也一定是因為這樣來的。
「——等——等一下,等一下,美緒!」
美緒大步前進,小鈴則從背後追上去:
「現在去就糟了啦!因為千姊才剛回來,與那個寫情書給她的男友一起進房間了啦!」
「咦——?這——這樣喔,千姊果然要跟他交往了嗎?」
「嗯——大概是這樣沒錯吧。」
小鈴麵有難色地搔著麵頰。美緒停下腳步,「嗯—」的嘴巴變成了へ陷入沉思。
「神樂姊姊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不知道啊,她知道的話,絕不可能讓人類進來的啦。而且千姊把男生帶回家,光明正大說『這是我男朋友喔』,那個男生一定沒辦法活著回去的!」
「就是啊,對了,神樂姊姊今天晚上去參加集會了,所以不在家吧——」
「對啊,對啊,千姊就是知道這點,所以才把剛開始交往的男朋友帶回家裏吧。」
小鈴飛快的說道,最後她還眯著眼不高興的丟出一句「總覺得很肮髒」。
這個麽女好像對戀愛方麵有潔癖,跟美緒不同是因為像人類才會這麽覺得,她對千夜子的做法感到相當不慢。
「嗯——」
美緒朝千夜子房間的方向,陷入沉思。
不久之後,「嗯」的輕輕喊了一聲,點著頭:
「小鈴!我們去看看千姊的狀況吧!」
「咦!」
生氣,焦急,擔心,好奇心,各種感情交織在一起,讓美緒心中的火焰熊熊燃起。
如果美緒一變成這樣就極有行動力,任誰都組織不了她。
怎麽說她也是貓,所以不由得跟著心中的年頭任性妄為。
美緒還對著屋頂上呼喚著:
「小黑也一起去吧!他們倆如果要親親,我們就盡力去打擾吧!因為我不喜歡這樣!」
「喵喵~~~~!」
黑貓呼應著她自我中心的心聲,跳下來喵喵叫著。他也許是受到美緒的氣勢影響,顯得精力充沛。
「喵——」
小鈴一邊拉拉美緒的手,一邊露出無奈的表情苦笑著:
「——就算變成人類了,美緒果然還是美緒啊——」
「小鈴你在說什麽啊!這不是當然的嗎!」
美緒噠噠噠噠地在走廊跑步,一麵回頭對妹妹眨眼示意,又繼續往前走。
「來,我們走吧!千姊竟然跟什麽人類交往—我一定要組織!」
喵嗚————!
回蕩兩個人和一隻貓的堅定聲音。
東雲家是棟平房建築,所以千夜子的房間也在一樓。
走廊跟房間隔著拉門,跟旁邊的小鈴的房間也用拉門做隔間。順帶一提,幾天前還是貓的美緒沒有自己的房間,她跟小鈴感情很好地公用六張榻榻米大的房間。
兩個人跟一隻貓來到小鈴跟美緒共用的房間。要是想偷襲千夜子的狀況,這裏是最好的地點。
小鈴的房間裏擺著很多貓用的玩具,像是逗貓棒,橡皮球,貓抓板之類的。
書架上除了少女漫畫之外,還擺有j-pop的cd以及參考書等。
有一張睡午覺的床,枕邊放著收錄音機與直立擺放的相片框。混雜著動物與女孩的味道飄蕩在空氣中,雖然有點像貓的風格,不過還算是標準女孩子的房間。
「小鈴,小鈴,總覺得小黑的臉很奇怪耶?」
「啊!是裂唇嗅反應(注:意指翻起上唇。可見於有蹄類動物,貓科動物及其他哺乳動物,主要由性刺激極性興奮引起)!等等!要是他在這裏做記號我會殺了他!」
「安——安靜一點啦,不然會被隔壁發現的。」
「可——可是——」
美緒瞪了一眼忸怩的小鈴,就把小黑抱起來靠近拉門。
靜悄悄地——小心翼翼不讓另一邊發現,隻打開一點縫隙。
「————」
美緒的瞳孔中,映照出千夜子的房間。
千夜子的房間雜亂無章,不僅各種圖片和塑膠模型散亂在遞上,牆壁和窗戶也到處貼著電
影或動畫的海報。
房間裏沒有床,反倒是巨大的衣櫥和書櫃占據了大部分空間。
寬大的電腦桌上,除了電腦以外,還有最新型的遊戲機與24寸液晶熒幕。
電腦熒幕上正顯示18禁女性向遊戲的熒幕保護程式。
「?」
美緒不太懂小鈴說的話,眨了眨眼後就把視線往房間的中心移動。
於是看到千夜子和人類的男生,麵對麵坐在和室坐墊上。
「——那就是千姊的對象哦,嗯——還挺帥的嘛。」
那是有著咖啡色頭發,相貌還挺端正的少年。
美緒手腕中的小黑「呼——!」一聲表示他的敵意。
「小黑比他帥多了——對吧——?」
美緒撫摸著小黑的頭發讓他息怒。
「嗯……呃,我們的感覺是這樣沒錯拉。」
小鈴也同意。其實透過貓的眼光來看的話,小黑似乎是擁有無法想象的美形。
於是——這時小鈴提出疑問:
「……那麽,那兩人到底在幹嘛?」
「千姊……好像把書遞給他看的樣子……?」
「咦……什麽!是千姊放在架上,那些很糟糕的書嗎……!等等!怎麽會發展成這樣?」
「我……我怎麽知道啊……」
在美緒她們的眼前,男孩正在看千夜子遞給他的色情漫畫。
不,與其說是在看,不如說是放在地板上,雙手壓著書的兩側遠眺的感覺。
「…………………………………………………………………………」
男孩與千夜子始終都沉默著。
而在隔壁這邊——美緒、小鈴,還有小黑,兩個人跟一隻貓偷窺著房間裏麵。
在場的所有人都麵無表情。
答!答!答!答!答……隻有始終的聲音規律地響著。
這個狀況就算不是美緒也是難以理解的,實在就是超現實的景象。
來個前景提要吧。
千夜子今天收到情書,(應該)就這樣跟他交往了。
然後趁神樂不在時,就偷偷把男朋友帶回家了。
到這裏沒有問題,甚至連對戀愛很陌生的美緒都能了解,因為沒把房間整理好,讓各種糟糕的東西被男朋友看到……算了,她應該能勉強接受這是操之過急失敗的理由吧。
但是——千夜子有必要把色情漫畫拿出來給男朋友看嗎?
這……這點就讓人摸不著頭緒了……
美緒跟小鈴的頭上出現了好多pop字體的問號。
於是——
好不容易打破沉默,千夜子的嘴巴稍微動了一下,她用有點得意的口吻說:
「那是我的最新作品。」
「咦——————————千姊自己的作品!唔唔……!」
「不……不能大叫啦,小鈴!會被發現的……!」
美緒猛然塞住小鈴的嘴巴……呼!還好沒被發現的樣子。
「你有什麽感想?」
千夜子催促著他,男孩子第一次開口了:
「…………啊——……呃呃……我……我覺得很色。」
「是嗎,謝謝。」
千夜子麵無表情的道謝。她的男朋友不知道為什麽講話變成敬語了,看來不曉得是因為這種不尋常的狀況的關係,還是他原來講話就是這樣。
但是再怎麽用偏袒的角度來看,他們的對話都不像是情侶的感覺。
「……東雲同學,呃……我有幾個問題……可以問妳嗎?」
千夜子把手掌朝上,表示「請問吧」,她的動作看起來很利落。
「……為……為什麽這本漫畫,是兩個男人為情侶呢……?」
「那是我的興趣。」
千夜子馬上回答。她的男朋友則表現出忍住頭暈時的動作,浮現僵硬的笑容說:
「……哈哈……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興趣啦……嗯……這樣啊,東雲同學喜歡這種的嗎……哈……哈哈……啊哈!啊哈哈……」
「你能理解我覺得很高興。」
「嗯……嗯……那個……可以再問妳一個問題嗎?」
「你要問幾個都沒關係,盡管問吧。」
錢葉子依舊是麵無表情,拍著胸脯保證。
她的男友的額頭直冒冷汗,提心吊膽地指著書頁。
從美緒的位置看不見漫畫的內容。
她的男友痛苦的猶豫了很久之後,聲音顫抖的低囁:
「………………………………這個男的畫得跟我很像耶?」
「你發現啦,我就直接說吧,這是拿你當模特兒喔。」
他的口氣好像在說「來吧,稱讚我畫得很棒吧」。
男孩子的臉從蒼白變成了慘白,他的靈魂像是從半開的嘴巴中飄了出來。
「………………哇。」
雖然美緒不太清楚對話的過程,不過他很清楚知道那個男生很可憐。讓人覺得他不如幹脆地被甩掉還比較好。
「好過分……千姊真是過分……這是什麽對待……他超可憐的……」
誇張地發展讓小鈴也不寒而栗。
千夜子的男友把跑出去的靈魂拚命收回去後,膽怯的抱著頭說:
「妳……妳……妳讓我看這些打算要做什麽……我們應該是今天才開始交往的吧……!」
這件事美緒也想知道。本來她想要妨礙千夜子與人類男朋友的交往,明明要這麽做,可是為什麽現在她卻同情起男孩子了呢?
「沒有什麽打算。」
千夜子若無其事的回答:
「因為之後要跟你交往,所以想讓你多了解我。你也在路上跟我說了自己很多事吧,像你是足球社的社長、興趣是玩音樂、關於喜歡的歌手之類——既然這樣我也應該要介紹自己吧。戀愛就應該要彼此互相了解——不是嗎?」
「呃……可是……如果可以我會希望妳隱瞞這件事……我想這也不是什麽需要特地講出來的……」
「哎呀,我可沒辦法跟一個不認同我興趣的人交往喔。」
「怎……怎麽這樣……!可是妳剛剛答應要跟我交往了……!」
男孩子仿佛使盡他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般主張意見。
開始交往也才不到半天,為了這麽不合理的發展而破局,他的心裏應該也很不平衡吧。
「當然,所以接下來你要跟我繼續交往對吧,但是我並不打算要跟一個興趣不和的人在一起。我說的意思你懂嗎?」
「嗚……嗚嗚……」
男生呻吟著: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會努力的。雖然說這真的很難熬……但請妳不要在意,我會努力的。」
「…………四十分。」
「什……什麽~~~!」
他已經快哭出來了。
這真是很丟臉的狀況,他受到的折磨到底有多嚴重呢?
「而且你講這種話還太早了……哼哼,我才讓你看到我的興趣的一鱗半爪而已呢……」
剛剛的還不是單體巨火柱攻擊(注:勇者鬥惡龍的怪物特技)……是單體小火球攻擊……
千夜子就是這個意思。
她的男朋友哭了,他被絕望腐蝕了精神,當場跪倒在地。
「……還沒到重點呢,難得的機會就讓你看完全吧。」
她虛情假意的溫柔說著。
千夜子馬上站起身,把手慢慢搭上巨大的衣櫃。
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聲,接著禁忌的門就打開了……
啪嗒!
從黑暗中隻看到拷問的器具,有著光澤皮革製的九尾鞭滾了下來,這瞬間——
「噫!」
男生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摔了個四腳朝天,他維持這個姿勢,一邊眼淚簌簌掉下來,一邊向後退:
「對……對對對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超級不可能的!請原諒我吧,啊——————————!」
他以撞破拉門的氣勢,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間,千夜子的「前」男友哭喊著跑走了。
「…………………………」
隻剩下千夜子一人孤零零的,把cosy用的鞭子撿起來,意義深遠的看著它片刻,接著眼瞳出現了理解的神色……
「……什麽嘛……才交往不過三小時就甩了我……?」
「那……那是當然的啊,笨蛋————————!」
小鈴從隔間拉門後跳出來,大叫著闖了進去。
然後——過了片刻。這場騷動結束後不久,小鈴就出門買東西了。在場的隻剩下美緒、千夜子,跟小黑這兩人與一隻貓。
美緒跟千夜子一起坐在走廊,小黑則百般無聊的站在離她們遠一點的地方。
「呼————…………不過還是有點受傷啊。」
千夜子不帶感情的瞳孔看著夕陽。
「總覺得有些沮喪……」
美緒從千夜子的旁邊仰望著姊姊的臉。千夜子的側麵乍看之下沒有任何表情,她通常是冷靜的樣子,大部分的時候都不會改變表情。
她生來就無表情——但是在千夜子的內心,唯有親近的人才能理解的情緒起伏的確存在。現在就如千夜子自己所說的,內心受傷了吧。
雖說是自作自受、雖說她應該不是發自真心的喜歡他——也不會改變失戀的事實。
有著黑發,身穿水手服的次女,有點賭氣似地撅嘴說:
「實在是器量很小的男生,隻不過看到稍微不太一樣的興趣,他就嚇成那樣。那種狼狽樣根本跟我不配嘛。」
美緒聽到千夜子的抱怨,覺得很受不了。她雖然不算能夠掌握事情的狀況,不過還是很清楚究竟是那邊不對,她眯著眼問道:
「呃……這是上竟然也會有跟千姊不配的人類嗎?」
「咦,美緒竟然會說這種話。我的標準又不高,隻要能完全接受我的興趣、長相不錯、瘦瘦的又有貓耳,其他就別無所求了。」
「沒有這種人類吧……」
「哼,這可不曉得呢,這麽廣大的世界上,說不定在某個地方會有——」
千夜子隨便咕噥著,整個人倒在美緒的膝蓋上,拿她大腿當枕頭。
「——啊——好空虛喔。」
千夜子歎了一口氣,把臉放在美緒的膝蓋上,盯著西沉的太陽。可愛的貓耳完全垂下,黑色尾巴也軟趴趴的無力地搖晃。
美緒溫柔地對著沮喪的姐姐,微笑說:
「千姐——不要去尋找那種不存在的人類了,如果是小黑,不管千姐有什麽興趣,她完全都不在意的,對吧?」
「——那也是啦,因為她是貓啊。」
「喵——」
因為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小黑撒嬌地叫了一聲,快步挨到旁邊來,貼近了橫臥在走廊的千夜子肚子附近,孤伶伶的坐了下來。
但千夜子連看都不看一眼,不過也沒有遠離他的意思。
小公貓非常紳士,絕對不會靠近討厭自己的女孩子身邊,也不會勉強逼近。
「——喵嗚」
他直率地表現出好感,說出愛情的甜言蜜語。無論遭受再冷待的對待,小黑也不會有任何嫌惡的表情,有時候還會跟情敵決鬥——對於有好感的對象,他不顧一切,不求回報地持續付出。
就這樣,無論在寂寞或低潮的時候,小黑都會陪伴在她身邊——他就是這種勇敢又可愛的生物。
「——千姐,你盡然真的想跟剛剛的人類交往,這不是真的吧?」
「————」
千夜子不發一語。美緒則輕輕梳理著姐姐的黑發,就像很久以前——舔舐整理千夜子引以為豪的黑色皮毛一樣。
「——我聽小鈴說,人類這種生物對自己都會說謊——千姐其實很喜歡小黑的對吧?」
「——才沒這種事,請你不要隨便幫別人的心意下定論、」
「——千姐在說謊。」
美緒很肯定的說,雖然她對戀愛不是很了解,但是千夜子在說謊這點是絕對沒錯,因為這是每隻貓都知道的事。
「哼,這種事你怎麽會知道?」
「因——因為——」
美緒話還沒說完的瞬間,千夜子就插嘴了,像是要她不要再說下去。
「我剛才也說過了吧,我是人類,這家夥是貓,我們不可能戀愛的。」
「——可——可是,千姐又不是人類。」
美緒才剛說著,千夜子就慢慢撐起身。搖頭說:
「不對,我已經是人類了。我當了五年之久的人類了,都已經完全被人類影響,證據就是現在我跟你的意見分歧,對吧——為什麽會這樣呢,因為我們的想法,價值觀都不同了。你是用貓的價值觀來思考事情與說話,所以無法接受我的做法,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吧。相反的,小鈴跟我都是用人類的價值觀來思考與說話。所以就算你認為當然的事,我們也可能都忘了。」
「——————」
千夜子大概也知道自己在說謊。
但以人類的價值觀說,發現自己說謊了,就會有理由必須對自己繼續說謊才行吧?美緒對此非常不能理解。
於是千夜子用著開玩笑的口吻說:
「大概——假設我最後真的與小黑交往了,但身邊的人會怎麽想呢?」
「我覺得很配——既是俊男美女,又一樣是黑貓。」
「你真的很笨,這樣不能跟人類的朋友炫耀吧。」
「為什麽?」
「請發揮想象力吧,美緒。假設我跟小黑交往,在約會的時候突然遇到班上的同學。」
「嗯。」
「這時候對方就會問我:『哇!這隻黑貓是冬雲同學家的貓嗎?』——我要怎麽回答才好?」
美緒「嗯」的一聲把手指壓在嘴唇上,模仿千夜子的口吻說:
「哼,他是我的男朋友,很帥吧?」
「我是變態嗎?」
千夜子不爽的說完後就不理她了。美緒還是有點不懂,所以歪著頭說:
「——跟貓交往——會很奇怪嗎?」
「你要聽實話嗎?在人類的世界,不同種族之間交往是禁忌。被認為是開玩笑那倒還好,要是認真想這麽做就糟了。要是被其他人發現我跟貓在交往,那在學校會被人家說『貓的戀人』『真實的美女與野獸』『獸交女』之類的,我一定會遭到排擠的。」
「原來——人類的世界竟然這麽可怕啊——」
美緒相當好騙,她格外認真的感到害怕,虎斑貓的耳朵和尾巴出現恐懼發抖的反應。相對的——千夜子看到害怕的妹妹,尾巴則是高興的輕輕晃動。
接下來的瞬間,她蓬鬆的黑色尾巴快速立起,朝天空伸去。
「而且假設我喜歡這家夥好了,也沒辦法跟他結婚啊。你可不要跟我說『那又怎麽樣』,雖然你不懂,但是這件事很重要,我已經當人類很多年了,所以連我們也要受人類世界的人情和常識所限製。要是偏離了人類社會的常識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即使舍棄貓的模樣變成了人類也是一樣,這麽說你也懂了吧?」
「———
—嗯。」
美緒低頭陷入了思考。
「偏離人類社會的常情,所帶來的可怕」。
這是美緒剛才感覺到的,可說是如同「舍棄貓的模樣,以人類姿態生活下去所造成的恐懼」一樣。
雖然變成人類很有趣,覺得很棒,但是會有討厭的地方,也有不安,要舍棄以往的自己是很可怕的。
所以美緒現在沒辦法馬上作出選擇。
那麽千夜子也是這樣吧?「人類世界的常識」與「和小黑的戀愛這對人類來說的脫離常識」,把兩者放在天平兩端,結果選擇了人類的常識那邊。應該是這樣吧?
美緒覺得不是這樣,應該不隻是這樣。畢竟她知道人類的戀愛並非那麽單純。
隻是——千夜子像說謊的口吻所組成的話語裏,正好就混雜了真心話吧——美緒總覺得是這樣。
美緒陷入沉默,千夜子迅速把視線移往小黑,現在隻有美緒她們用人類的語言說話,所以小黑應該幾乎聽不懂她們的對話。
「——喵?」
他隻是用愛慕的眼神盯著心上人。
千夜子重新端坐在走廊上,把視線從美緒身上轉移。
接著抓起小黑的後頭,提到她的正麵來。
小黑什麽都不知情,隻對著最喜歡的千夜子高興地用可愛的聲音「咪!咪!」地叫著。
千夜子用手彈了一下黑貓的額頭。
「喵嗚!」小黑閉著眼睛搖頭。千夜子看到他這樣,黑色尾巴立了起來,嗤嗤地竊笑著。
那是連美緒幾乎都沒看過,麵無表情的姐姐打從心底開心的笑容。
「我還是沒辦法跟這種低等生物交往。」
她隨手放掉了小黑,尾巴來回晃動著,同時小聲地嘀咕,她的聲音小到了誰都聽不見—
「至少,再過個十年都不行——」
「我是人類,不可能跟貓談戀愛的。」
這是騙人的。
千夜子的話裏混合了晃眼和真心話,但美緒分辨不出來。
但是這些話,至少一開始就知道她在說謊——隻要是貓都知道。
小公貓隻會跟愛上自己的母貓談戀愛而已。
所以先喜歡上小黑的是千夜子,千夜子比誰都喜歡小黑。從她傳來的味道就很清楚的了解到,所以小黑才會比誰都喜歡千夜子。
甚至其他的母貓牠根本連看都不看。
雖然是這樣,千夜子還是對自己說謊,說什麽要跟人類當戀人。
對照美緒的價值觀來看,她無論如何都無法饒恕千夜子的行為。
但是——
「………………………」
美緒對千夜子這種讓人不耐煩的謊話,卻什麽也沒說。
為什麽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隻是……好像心裏悶悶的,第一次感覺到很複雜的心情。
沉重、火熱、新鮮、刺激、感覺麻麻的。
——「人類擁有的感情有如湍流,也不像咱們這樣平穩又簡單——」
——「如果照著貓的方式生存,會受到原本毫無瓜葛的煩惱多大的折磨呢——」
所有人類都是承擔這些東西活下去的嗎……
小黑被放開後,選是學不乖又挨近千夜子,在她旁邊一屁股坐下。
「咪~咪~」
「你這低等生物很礙眼耶,不要靠過來啦。」
千夜子跟小黑,一個人類與一隻黑貓,並坐在走廊上,仰望著剛出現的夜空。
貓不用語言,貓也不會說謊。
兩條黑色尾巴,以同樣的心情直立天際。
明明喜歡卻討厭;雖然討厭卻最喜歡。
「…………戀愛,好複雜喔。」
這是美緒第二天人生的真實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