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島美咲,是個不幸的孩子。


    至少,她自己這麽認為。


    隻要把不幸當成借口接受——在任何境況下,都基本能忍受了。


    她來到這座島是三年前。從成為了父親在東京地下賭場借錢的抵押品開始。


    ——現在還會成為借錢的抵押品,簡直就像是古裝劇。


    一開始聽到時,她以為是開玩笑。實際上真變成這樣之後,她認為這一定是一千萬人中隻有一個人的概率。


    沒想到自己就成為了那一個人。


    說是借錢的抵押品,開始時她完全沒有自覺。她沒怎麽跟父親談過心,也就是所謂的冷淡家庭環境,想要高中畢業後隨便做點自由職業,但是——


    “有個熟人介紹你去做一份薪水豐厚的打工。”


    聽了父親的解說,似乎是娛樂中心的工作人員。聽到時薪2300日元這種超值價格,她沒有問清楚就奔過去了——結果就是,其中1500日元都要用來償還父親借的錢。


    ——沒錯。一開始是我不對。沒有詳細問清楚,那時起就失去借口了。所以我才這麽想,是我的運氣不好。為什麽我的頭腦就不能好一點呢。我頭腦不好,也一定是因為運氣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的。這隻不過是個很遜的借口罷了。所以啊,潤,我隻告訴身為朋友的你哦。……嗯~雖然也有點希望你會生氣……還是該說,想要你嗬斥我呢。不過,潤生氣的時候,會讓人搞不懂到底是哪邊在生氣……哎,咦,等下,騙人的,我騙人的,我有在好好反省啦,所以所以不要不要把電鋸取出來啊不要、不要————


    美咲跟潤聊起自己的境況時,潤都會像這樣舉起電鋸,直到燃料用完之前,絮絮叨叨地不停說教她。


    “總之!美咲太狡猾了!說這種話,不過就是在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讓自己輕鬆一點罷了~!”


    跟引擎音一起響起的怒吼聲。


    確實如此,對她來說沒法找借口——但是,如果不把不幸當成借口來渡過難關——在這個“島”上生活就太艱難了。


    最開始那件事的確是自己的責任——但實際上陷入隻能用不幸來形容的狀況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


    她的工作是東區賭場的所有雜役。她對為什麽這種工作時薪會有2300日元感到有些奇怪——但第一個月,她就不情願地知道了其中的理由。


    盯上賭場銷售額的強盜,一個月五次。


    還有,被當做人質兩次。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還在工資範圍內,可以認同。但是,隻是住在這個島上,就有各種不幸向她襲來。


    在城中被卷入槍戰四次。


    卷入沒有槍擊的打架六次。


    遭遇搶劫十三次。


    被藍藍電波的dj貨車撞到兩次。


    還被卷入過其他大大小小的各種事件。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理由大多隻是出現在那裏而已,就會被卷入事件。


    最過分的是半年前——在橋的入口附近,她看到了憧憬的西區幹部。


    想要搭話而追上去的瞬間——自己和那個幹部之間的壁障爆炸了,堆在橋入口處的材料危險地將她活埋。


    似乎是盯上那位幹部的恐怖分子所做的——爆炸結束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那個幹部了。


    她覺得是不是自己的不幸把那個人卷了進去,於是有一段時間連害怕都不敢表現出來。


    鼓勵這樣的她的,就是東區的護衛部隊隊長,砂原潤。


    她是唯一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美咲朋友的人,在遇到困難時互相商量和鼓勵。在美咲工作的賭場周圍,除了潤以外也沒有其他同年齡段的女生了。更為決定性的原因是——潤有很多次都把美咲從各種“不幸”中解放出來。


    美咲被劫為人質或賭場被襲時,把她從危險處境中救出來的都是潤率領的護衛部隊。尤其是有很多次,她都是直接被潤所救的,於是她有種潤是救命恩人的強烈感受。


    其實沒有潤的話,美咲至今為止已經死過五次了吧。


    對卷入不幸的她來說唯一的幸福——就是遇到了潤。


    ——所以,她真的很感謝潤。沒有你的話,我一定連給自己找借口的空閑都沒有,就崩潰在這個城市裏。


    在電鋸的燃料用完後她如此說道,潤一臉要哭的樣子說“沒、沒沒這回事……”低下了頭。雖然她知道有無引擎音時潤的落差有多大,但這種時候不管再過多久,她還是不習慣。


    自己的不幸都是因為不幸。


    隻是運氣不好。所以,現實的艱苦也是無可奈何的。


    這麽想著忍受生活的艱辛,就可以抓住小小的幸福。


    至少,她是這麽相信的。


    △▲


    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幸或不幸。


    這是子城——子城彼方的心情。


    星期四白天東區——拉麵店內


    《來來,紳士熟女小夥阿婆,為了拉回你們遠離的耳朵今天也將美好的電波送入你們心中!因為電波的力量連午飯也會增添一層美味。沒有人招呼的話就馬上退場,所以趕緊把飯粒送入自己耳內是最好的辦法。今天午間萬萬歲的嘉賓是——半年前作為“街頭藍藍傳說”嘉賓登場的地圖小朋友,霧野夕海!》


    在一個人吃午飯的子城耳中,飛入了情緒高漲的奇怪談話。


    稀奇古怪的說話聲從設置在城市各處的揚聲器裏傳出,在城中回蕩。


    第一次來到這個島上的人會很奇怪吧——但這隻是“島”上的一道日常風景。


    劫持了這座城市的放送係統,每天從早到晚不停擅自放送的海賊廣播“蒼藍電波”的島內放送。由蒼與藍得來的“藍藍電波”,島上的居民叫著叫著也就親切起來了。


    現在放送的是“午間萬萬歲”。每天叫來嘉賓學習料理的製作方法——隻是虛有其表,這是個單純的談話節目。


    這個放送局在島內的人緣關係很是了得,連東區首領吉塔爾林也作為嘉賓出演過十次以上。


    於是——今天的嘉賓是剛剛13歲的少女。


    “霧野夕海嗎……”


    霧野夕海。子城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記得是製作這個構成複雜的小島地圖的少女。


    這座“島”原來就有複雜的地下通道,再加上增築的非法建築,把原來的設計圖拿來一比較就慘不忍睹了。


    據說叫夕海的這位少女憑介自己的腳探索了各種“密道”——將其詳細地記錄下來,並做成了這座島的完整地圖。


    ——那孩子應該沒有父母吧。


    年齡比自己還小一些,被雙親帶到這座島上,然後跟雙親生離死別到現在。


    “……強行被帶來,父母又死掉了……跟被丟棄了一樣。”


    子城停住筷子,眺望著一個揚聲器眯起了眼睛。


    “——跟我們一樣。”


    以子城為中心的少年少女集團,“rats(譯注:鼠的複數形式)”。


    他們不是島上居民的小孩不良化,也不是從城外的組織流放過來的。他們沒有親人和監護人,隻是以子城為中心的共同體。話雖如此,並不是說幾十個孩子固定在同一個地方睡覺起床。他們使用最低限度的聯絡,分擔了確保食物和城裏居民給予的各種工作,過著有效率的生活。


    但是,他們也不是無論什麽人都歡迎。“rats”的小孩們有一個共同點——那也是他們的根源。


    集中在“rats”的少年少女——都不是出生在這個島上的,也不是自願來到這個島上。


    是被父母或其他家人——丟棄在這個島上的。


    子城就是八歲時被親父母帶來島上——等回過神時,就找不到父母的身影了。


    背後的帆布包裏放著成堆的零食和寵物瓶裝水,但他還是無法判斷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跟父母分開了,一邊哭著呼喊一邊走在路上。


    但是——即使被路上的小混混不耐煩地踢倒,也沒有一個人幫助哭泣的孩子。在這個“島”上不存在警察或迷路小孩的救援中心。如果到新瀉或佐渡應該有所幫助——但不管去哪邊,都必須徒步穿越幾十公裏長的大橋——在那之前,子城連在已經化為一座“城市”的島上大橋入口都走不到。


    從那之後過了幾天,他毫無計劃地啃著食物,隻顧繼續步行著呼喚父母的名字。但是——那時他看到了不該看的——或者說,是不得不看的東西。


    那是一個非法滯留者放在屋外觀看的電視。


    電視上正好在放新聞,但不知道為什麽畫麵上出現了自己父母的身影。


    他慌忙跑過去——新聞裏正在報道自己被誘拐的事。


    一開始他完全無法理解——但八歲的少年接下來還是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明明是跟父母一起來到這個島上的——為什麽父親和母親都說“在自己城市的公園裏,視線稍微移開一下就不見了”之類的呢。


    ——騙局誘拐。


    當時他還沒理由知道這種單詞,子城不理解為什麽父母要做這種事。


    隻有一件事——當時的子城疼痛地理解了。


    ——自己不被父母需要。


    理解到這一點的瞬間,少年完全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無論如何都想離開島,破壞父母的計劃。但是——實現之後又該怎麽辦。這不是借口,而是少年憑感覺給出的理解。無論如何都無法回到原來的生活了。


    從那之後過了七年。


    他也漸漸開始遇到跟自己遭遇相同的少年少女。


    ——把孩子扔到這個島上,警察似乎也無法進行搜查。


    這種傳言在本土傳開了,想要拋棄孩子的父母都接連把小孩丟棄到這個島上。雖說本土的不景氣越來越嚴重,但對有這麽多父母丟棄自己小孩的事實——子城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


    ——自己也是這樣,所以有其他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子城作為最先被丟棄的存在,開始把這種思想的根源當作生活方式傳授給其他新來的被丟棄的孩子們。


    看著聚集在自己周圍的孩子,子城注意到這也是一種力量。


    於是少年——開始期望回到拋棄自己的世界。


    如果什麽都不知道的話,也許還會滿足於這個“島”的世界。但是——這個島是個垃圾場——雜誌、網絡、電視————還有其他的眾多情報。


    父母怎麽樣都無所謂。隻是,那個出現在電視裏,殘留在自己微弱記憶中的樂園般的世界。子城說這個如同沉船的“島”不是真正的世界,便為自己同伴的共同體起了個“rats”的名字。


    為了回到丟棄自己的世界。或者說,是為了複仇,


    又或者——是為了盡量逃出正在沉沒的“島”————


    子城一邊回想著那份決心,一邊開始吸麵前的拉麵。


    確實是十分美味的拉麵,但子城臉上沒有絲毫表示。


    ——這裏對自己來說隻不過是虛偽的世界。所以,沒必要在這種世界裏表現出不必要的感情。


    店裏的樣子跟“典型的拉麵店”相差很遠,隻能坐兩個人的櫃台空間還有狹窄牆壁上強行掛上的平板電視。下麵貼著“禁止一口氣喝下辣油”的注意事項。一般沒有人會做這種亂來的事,但在這個島上什麽人都有。直到這段無所謂的文字為止,對子城來說,都不是什麽異常的事。


    不隻是子城。“rats”的同伴們也理解這個“島”的異常,他們都是些逼迫自己生存的孩子。


    被真正的世界拋棄,這些孩子會有這種反應也很正常。不然就隻有憎恨的感情不斷增強,變成城裏的小混混們那樣——


    但是,出現在廣播裏的少女跟他們“rats”的人不一樣。廣播裏的少女十分開心地笑著,完全就像個人類。從她身上絲毫感覺不到她有向這個島上的生活認輸。


    《今天夕海要傳授豬骨炒飯的作法,她打算隻教給我們哦!沒法吃午飯的窮人們就聽聲音來填飽肚皮吧!》


    《呃,這是來自照顧我的飯塚餐廳的一份食譜!》


    《夕海是飯塚餐廳家族的一員~所以就是所謂的老媽的味道?嘻哈哈!》


    ——如果我被誰領養回去,也會有些不同吧。


    那樣的話,就不會陷入這種殺氣騰騰的狀況裏了吧。在這個最差勁的島上,能找到隻屬於自己的幸福嗎。


    ——算了。這種疑問隻會鈍化自己的行動。


    是自己的運氣不好嗎?運氣好的話,就會像叫夕海的少女一樣——在這個腐爛的島上,像人類一樣笑出來嗎?


    不對。跟運氣之類的沒有關係。


    現在自己會待在這種地方——不是因為自己力量不足或別的什麽。如果把不幸的遭遇怪在運氣頭上,那人類就會開始放棄了。如果把一切都歸罪為運氣,就會忘記自己還要成長。


    正因為如此——子城才否定運氣。


    為了不忘記自己的決心。


    為了不被“不幸”這種東西左右自己,獲得可靠的力量————


    “……我吃好了。”


    子城還剩了大概半碗湯,把剛夠飯錢的零錢放下站了起來。


    他小小的腦袋沐浴在店主渾厚的聲音中。


    “喂小鬼。不好吃的話就不收錢了。”


    “哎……不,很好吃啊。”


    “……是嗎。謝謝了。哎呀,總感覺你一副很勉強的表情。”


    子城露出無力的客套笑容,離開了小店。


    ——確實很勉強。


    對否定這個島的子城來說,在這個島上做什麽事都需要勉強。


    即使是吃一頓飯,露出一個笑容————


    少年對自己的遭遇感受不到憤怒或悲傷,隻是無言地前行。


    稍稍勉強一把,為了達成自己被賦予的工作。


    收拾掉管理這個垃圾“島”的罪惡元凶、邪惡根源——居於西與東的兩個組織的成員。


    那就是——他與“rats”被給予的工作。


    ——輕鬆多了。


    ——比起接受這個“島”,比起接受這就是我們世界的一切,輕鬆得多的多。


    ——殺掉的也是“島”上的人。想到會讓這個“島”沉沒——心裏就很輕鬆。


    ——是的,我們要讓這個“島”沉沒。


    ——沉沒就可以逃走。


    ——為了逃到其他地方——我要用自己的手,讓船沉沒——


    △▲


    星期四傍晚東區——地上部分、某處


    在廢墟之間,響起尖銳的怒吼聲。


    “小看我嗎,你這臭小鬼!”


    身穿灰色西服的男人拽起麵前孩子的手。


    “唔啊!”


    看起來像是十歲左右的少年發出短短的慘叫聲。他手裏的灰色手槍被彈飛到樹林之外。


    “……可惡……大意了……沒想到、沒


    想到是這種小鬼……”


    男人喘著氣,盯著手被完全壓製住的少年。


    男人的側腹部滲出紫黑色,似乎是中了好幾發子彈。


    但是男人沒有陷入痛苦或憤怒,隻是緩緩地捏緊少年的手腕。


    “小鬼……是誰委托你的。”


    一邊忍受著側腹部的疼痛,一邊提出最低限度的必要提問。


    但是——


    “不是小鬼哦。”


    突然,從身旁傳來聲音——


    男人的太陽穴受到衝擊,疼痛、憤怒和光線——在一瞬間全部失去了。


    看著像斷了線的人偶般摔倒的男人——子城小聲說道。


    “是小鬼們。”


    他的右手握著白色的手槍,槍身噴出同種顏色的硝煙。


    “不是說了要瞄準頭嗎。”


    “謝謝,子城。”


    對麵無表情的子城,少年也麵無表情地道謝。


    “沒事,對了,槍呢?”


    “我想是飛到那邊了吧。”


    兩人向灰色手槍被踢飛的方向一起轉頭看去——


    那裏站著一位身穿賭場荷官服的女性——跟子城等人對上視線之後——她立刻轉身向人多的地方跑去。


    更糟糕的是,逃跑的女性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灰色物體。


    子城立刻把槍口指向對方,但女人已經在“鼠”的射程範圍之外了。


    “……糟了。”


    樣子被看到了。確認了周圍沒有別人才開始作案,但此人似乎是不知何時出現的。如果隻是普通人就沒什麽問題——但子城記得剛才那套服裝。


    ——記得……那是東區賭場的製服。


    事情麻煩了。雖然這麽想著,子城卻沒表現在臉上。


    因為即使把剛才的不安轉化為表情,也沒有任何好處。


    身旁的少年也沒有表露出感情,但隻是因為他什麽都沒在想吧。


    “……是運氣不好嗎。”


    “……不是因為運氣。”


    子城自言自語般說著,從懷裏取出手機。


    “沒有在來人之前就打中對方,槍還被踢飛了——是我們太弱了。”


    判斷出已追不上目擊者的女性,子城給自己的雇主打了個電話。


    “金島先生嗎……事情變得有些麻煩了。”


    △▲


    距工作地點重新開張還有一天。


    管理賭場的稻嶺要八十島美咲去跟主管明天開業典禮的東區幹部打個招呼。


    說實話她不怎麽積極,但如果就此被稻嶺盯上,就沒法解釋了。


    不過,比起昨天吉塔爾林和椅麗這種組合,緊張感要少得多。


    美咲一邊心懷不安,一邊露出笑臉接受了工作。


    稍微打個招呼,再稍微確認一下明天的安排。


    ——本來應該隻是這樣而已。


    在她麵前,死了一個男人。


    是管理東區的組織一員,原本應該主管明天開業典禮的男人。


    ——我隻是來完成工作的。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她來到幹部應該在的事務所,聽說他去了事務所後麵的——東區公園了。


    “哎……一個人嗎?”


    在成員接連被殺的時期,不帶護衛就外出也太不小心了吧。


    “沒事的,他不是那種大意的人,也沒有奇怪的家夥接近這裏。隻是去給後麵公園裏的貓喂東西吃……我們一起去的話貓就逃掉了。”


    一個留在事務所裏,可怕麵孔的人如此說道,但美咲的表情更為不安了。東區是因為老大的原因嗎,聚集了很多大大咧咧考慮問題的人。


    “喂東西的時間每天都不一樣,所以不會被埋伏……如果一天到晚盯梢的話就不同了。……不過你還是在事務所裏等著吧。”


    事務所裏的成員這麽說,但她沒有心情待在這個聚集了可怕麵孔的事務所裏。還不如去公園那邊找比較好。


    想到這裏,她就向沒有人煙的公園走去,但是……


    “小看我嗎,你這臭小鬼!”


    聽到這聲怒吼,美咲的身體突然一抖,


    反射性地向聲音那邊轉過去——


    從樹林裏麵飛過來什麽東西,掉在了美咲腳邊。


    “?”


    那是手槍形狀的灰色之塊,看上去就像是能打出bb彈類型的玩具。


    她不由自主地把它撿了起來,向聲音那邊看去。


    在公園道路之外的人工林裏麵——脫離人類管理而繁衍的密林之間——她看到兩個孩子和中間的一個男人——是美咲接下來預定要見麵的、東區幹部中的一人。


    刹那間——穿著白色衣服的少年手邊伴隨著悶音濺出火花,幹部的腹部則綻放出紅色的血花。


    ——糟了。


    美咲馬上理解了自己陷入在什麽樣的狀況中。


    如果是一般人,是不會馬上理解的吧。如果是本土的人——看到中學生大小的小孩射殺他人的場景會呆住吧。——覺得這種事怎麽可能。


    但是,這裏是“島”上,而她是八十島美咲。


    對卷入了無數事件的她來說,這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了。還有——小孩殺人在這個島上,並不稀奇。


    雖說槍殺還是有些不協調感,但她的身體不會為這種事僵硬。理解了事態的下一個瞬間,她馬上將“快逃”這個信號傳送給體內的細胞。


    心髒的跳動速度加快了。融入血液的能量流向體內的肌肉。


    於是,在視線跟少年們對上之時——她的身體以100%的力量奔離現場。


    △▲


    奔跑、奔跑、奔跑。


    身穿賭場荷官服的女性,在夕陽中不顧一切地——奔跑。


    已經連續跑了二十分鍾了吧。


    她知道腳上的肌肉已經快撐不住了,腦中還想著跑,但她知道,實際上已經比平時走路還要慢了。


    不過,美咲沒有停下腳步。麵前發生了簡單至極的殺人行為。對那副淡然的場景,她的後背被一種寒冷的氣息所侵襲。


    為了從恐懼中逃開——八十島美咲不停奔跑。


    她並不是毫無目的地奔跑。而是筆直奔向她被卷入這種事態時唯一可以拜托的人——東區護衛部隊隊長,砂原潤身邊。


    看到主題公園的入口了。從那裏鑽出去的話,


    回頭一看,那個白衣服的小孩沒有追過來。但是——還不能就此放心。在這個“島”上如果在卷入危險後大意的話,會立刻喪命。


    在主題公園周圍走動的小孩們。其中一人會不會是剛才的少年——或者少年的同伴,她被這種強迫感侵襲了。


    揮去這份妄想,她總算跑過正門。


    警戒心稍微放鬆了一些,她總算止步於管理事務所門前。


    但是,疲倦的腳沒法如她所願地動起來——最後她要倒下似的用全身的力量抓住門把手。


    “潤……潤——!”


    本來這種時候該喊出救救我吧。但是,美咲——覺得自己一直這樣麻煩潤很失敗。話雖如此,這次她還是把毫無關聯的潤卷入了麻煩事裏。


    自己是個多麽任性的人啊。但她還是無法一個人支撐事態,來到了這個地方。


    她用最後的力量打開了門——說出一句一直堵在喉嚨裏的話。


    “潤————對不起!”


    事務所裏大概有五個人,其中就有藏在劉海後的少女。他們都以驚訝的表情看向美咲——最後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認真起來,向她身邊跑去。


    美咲就這樣坐倒在事務所門前,發現眼自己的淚流過麵頰。


    “抱歉……呼嗚……潤~……抱歉、抱……歉……”


    總算放下心後喉嚨哽咽起來,讓她沒法好好說話。


    為了讓這樣的美咲安心,第一個趕過去的潤抱住美咲的肩。


    “沒事的……沒事的所以冷靜一點,美咲!”


    明明沒有拿著電鋸,潤還是盡力露出笑容給親友巨大的鼓勵。


    她是在拚命讓美咲振作起來吧,感覺到這一點,美咲又流淚了。


    ——啊啊,為什麽我這麽蠢。明明有個這麽好的親友,還說自己運氣不好。


    ——潤就在我身旁。我有多久沒有注意到這份幸運啊——


    美咲靠在潤身上張開雙臂,就這樣把手伸對方背後————


    她的右手受到了輕微的衝擊。


    “吸嗚……哎?”


    美咲仰視前方,一個黑衣男人抓住了自己的右手。他就這樣使勁地捏著,打開了美咲的手掌。


    ——好痛。


    因為緊張而使勁捏緊的手被強行打開了。然後美咲在那個瞬間——注意到自己右手握著什麽。


    ——發生什麽了。剛才自己右手的什麽東西被奪走了?


    用淚水盈眶的雙眼看向麵前的高大男人——greatest張。


    她發現張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以威嚴的麵孔瞪著這邊。


    褐色皮膚的男人——卡爾洛斯從側麵窺向他手中的東西,然後發出有活力的聲音。


    “哇哦!正中紅心,這把槍是‘鼠’!完全一致!”


    ——哎?哎?


    “哎呀~還是日本不怎麽出現的型號呢~!殺傷力小和射程短是個難題,但如果無視這個缺點的話,它還擁有連手機掛繩都能承受的輕量級後座力!呐呐,這個,你在哪買的?最下層?”


    卡爾洛斯就這樣蹲在美咲和潤身旁,把頭轉過來喋喋不休。


    “呀!我有個好主意哦小姐*2!你就說你是被那個幹部襲擊了,這樣的話那什麽,我們的老大就會變得超級寬容,我覺得他一定會放過你的哦?我也會幫你辯護的!這樣的話就跟我約會一天,隻要給我一天你就會成為我的俘虜啦小姐!”


    ——哎?哎?哎哎?


    美咲沒有理解卡爾洛斯在說什麽,隻感覺到自己的眼淚迅速幹涸了。


    從漸漸清晰的視野中,她得知了張手中那個物體的真相。


    那是逃跑時不由自主握在手中的灰色手槍狀物體。因為太輕太小,美咲把自己還拿著那種東西忘了個一幹二淨。


    “喂,快點把她綁起來。”


    張這麽說著,潤以強硬的口吻回答。


    “怎麽能!是搞錯什麽了吧!美咲她……美咲不是叛徒!”


    “不……因為剛才起就在說‘抱歉’……是在下定決心自白吧。”


    ——哎?哎、哎哎哎哎哎?


    開始理解事態的美咲,注意到在房間裏打電話的sm風格女。


    她憑介敏銳的聽覺,聽到了對方向話筒那頭所說的話。


    “是的,老大。已經抓住了。還拿著凶器……一定是現行犯沒錯。”


    ——哎哎哎哎哎哎————!?


    她完全把握到現在自己的處境,在心中吼道。


    自己果然——被老天爺完全放棄了。


    果然是個不幸的孩子————


    △▲


    三十分鍾後東區——主題公園管理事務所


    打了電話之後沒多久,吉塔爾林就跟往常一樣,身邊由兩個美女相伴著來到了事務所。


    聽說還要叫其他幹部,他就說太麻煩了所以算了吧,於是最後隻有吉塔爾林自己過來了。


    “哼嗯~到底怎麽回事呢?”


    坐在裝有滾輪的椅子上,東區老大咕嚕咕嚕地轉著圈。


    他像模特般翹起二郎腿,把食指頂在太陽穴上——


    因為動作太過勉強,他轉圈的動作看上去蠢得不得了。


    “不管怎麽樣,先別轉了!”


    張焦躁地說著,一腳踢倒了吉塔爾林的椅子。


    “……看來有必要教你一次,在這個東區最偉大的人到底是誰呢。”


    “白癡。我對偉大不偉大的根本無所謂。”


    對臉朝地趴在地上嘀咕的老大,張自信滿滿地回答。


    “真是的……就是因為有這種事,才被本國的黑手黨懸賞人頭了。”


    “好囉嗦,那要不要挑戰當次賞金獵人啊?”


    在啪啪地掰著指頭的非法人士麵前,東區最有權力的人陷入了沉默。可以說沒有法律保護的權力,隻能簡單地屈服於暴力。


    城裏的權力者被當成天然係藝人對待。看著這幅寶貴的場景(雖然對吉塔爾林來說不能斷定),美咲的緊張感並沒被舒解。


    她的視線在虛空中徘徊,咬緊的牙齒忙著發出哢擦哢嚓的摩擦音。


    潤擔心地注視著朋友這副樣子,其他人也麵帶複雜的表情在一旁觀望。


    吉塔爾林輕鬆地無視了緊張的氛圍,重新坐在椅子上,為了舒解美咲的緊張而開始說俏皮話。


    “嗬嗬嗬,緊張也是難免的。但是放心吧!為了讓你平靜下來,接下來由地下摔跤冠軍,greatest張來表演一記拳頭!”


    “誰會做啊。”


    “哎哎!?不做嗎!?”


    “連你都吃驚是怎樣?”


    這種舌戰來來往往了好幾次,美咲的呼吸也漸漸地變均勻了。她並不是因為吉塔爾林的話而冷靜下來的,單純隻是因為隨著時間的經過,身體開始慢慢習慣緊張感了吧。


    頭腦冷靜下來的現在,美咲為對方是否會相信自己目擊到的事而感到不安。如果不相信的話——我就會被東區解決掉吧。


    那樣的話,幹脆用剛才卡爾洛斯說的那一手好了。撒謊說是自己幹的,但做出這種行為是因為有正當理由。


    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不認為自己能順利實現這種臨陣磨槍的手法,更何況她很抵觸承認自己沒有犯下的罪行。


    最重要的是——那樣就背叛了潤。


    砂原潤從剛才自己來到事務所起,就拚命對張申訴美咲的無辜。現在她要是捏造自己的罪行,比起真的被殺,就會成為更加更加不能允許的叛徒。


    美咲做好了覺悟,把自己看到的事全部如實稟報。


    “小孩嗎。”


    聽完美咲的話,吉塔爾林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果然不相信嗎。


    美咲絕望地垂下眼簾,而東區的支配者再次旋轉著椅子說。


    “你在撒謊和馬上就相信你的現實各占百分之五十。就是一半一半。這樣的話——隻要這邊有相信你的人——你的話就有一聽的價值。”


    雖說是十分婉轉的說法,但關鍵在於他說了“不是不相信”。理解了這一點,美咲——還有她身旁的潤臉上都浮現起希望的神色。


    “不過,這些都是套話。其實不是一半一半。如果販賣槍的是金島銀河那家夥的話——雇用你這種人沒有好處。也就是說,雇傭流浪兒更為合算哦。”


    吉塔爾林似乎是在考慮著什麽地按著太陽


    穴,卻忽然鬆開手,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


    “好吧,讓我跟情報商通個信吧。”


    ——嫌疑——被洗清了?


    “啊,當然隻是調查。你是犯人的可能性還在哦。”


    “怎麽會……”


    在美咲低沉下去之前,潤先發出了抗議。作為護衛部隊隊長,她的性格可能是有些太過天真,但總歸是通過猜拳而決定的隊長,所以護衛部隊的部下們並沒有用特別責怪的眼神看她。


    聽著部隊隊長的抗議,老大淡淡地講出今後的方針。


    “也就是說呢。在你的嫌疑被洗清之前,雖然不能放鬆對你的監視,但說不定你也會被那些小孩盯上哦。說白了,到那時倒打一耙並抓住他們是最省事的辦法。”


    吉塔爾林重新坐回椅子上,再次旋轉起自己的身體。


    是已經對他放棄了嗎,張也沒再一次又一次地踢倒他。


    “還有。又有一位幹部被幹掉了,大家都很害怕。所以什麽事都辦不成……工作多半都通過郵件和電話聯係。”


    不明白老大話中的要點,護衛部隊的眾人麵麵相覷。


    “也就是說呢,因為大家不會出門的——工作自然而然就減少了。”


    吉塔爾林麵帶像在搞惡作劇的小孩子的笑容,環視著房內的眾人。


    “我們的——護衛部隊哦。”


    △▲


    夜晚東區地上部——路上


    夜晚降臨在“島”上。


    在被黑暗包圍的海麵上,原本就該產生一幅華麗夜景的島——隻有在這一點上,跟預定中的樣子有些相似。


    城裏的電力,是通過包圍在“島”四周的自家發電用巨大風車——或者從利用太陽能和潮能之類的發電機到偷電等各種形式來供給的。不夠的部分就用自家發電機來維持,做得好的話還能過上比本土效率更高(也是犯罪)的生活。


    諸多建築中的大樓和非法建築都點亮昏暗的熒光燈。在這之間,也有取代了熒光燈的燈泡和鹵素燈在城裏各處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發出白光的小島表麵,星星點點地散布著自我意識強烈的光芒。


    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聚集著微暗光亮的巨大螢火蟲群。


    美咲和兩個男人走在被昏暗光亮包圍的地上部通道。


    “我們的雇主還真是個閑人呢。你是這麽覺得吧小姐。哦不,是我的愛人*3。沒事的,就算是閑人一時心血來潮的委托,我也會全力保護你的。還有,我很擅長做飯洗衣服。還是個能保護家庭的人哦?”


    走在回美咲家的路上,卡爾洛斯毫無顧忌地多嘴多舌。


    “沒想到我們部隊裏還有對保護對象求愛的白癡。”


    把美咲夾在中間的另一側,張焦躁地說著。


    “喂喂喂,有沒有看過《保鏢》那部電影啊?”


    “誰知道啊。”


    “所以才說沒有被庸俗文化毒害的健全市民讓人頭疼哪。”


    對加以諷刺的卡爾洛斯,張隻是沉默著瞪了瞪他。


    被夾在兩人危險氛圍中的美咲這麽想到。


    ——我果然沒運氣。


    按照吉塔爾林的提議,不,是“委托”——美咲被東區護衛部隊保護了。


    當然,是打著監視嫌疑犯的旗號。


    在這個島上沒有警察和法院,所以本來不存在什麽嫌疑犯——但總之是以這種形式讓組織的人認可的。


    這次護衛也有防止被殺幹部的手下前來襲擊的意思。


    被害者的部下們完全懷疑上了當時立即出現的美咲,因為吉塔爾林還沒確定所以他們說是不會出手,但他們不會就此輕易放棄的吧。


    東區組織內部的規則很隨便,所以並不像西區那樣堅如磐石。


    尊重各人的判斷,可以做出彈性反應是他們的優勢——但在這種情況下就有了負麵作用。


    從吉塔爾林那聽說了情況,美咲的心情越發絕望了。


    “我先到前麵去探路吧。”


    潤這麽說,但熟人不在現場對美咲來說會很有壓力。跟這兩個很明顯不是正派人士的家夥待在一起,不就會被卷入毫無關係的事件裏了嗎。在她腦海中湧現出討厭的想象。


    而且——更為危險的是,保護自己的這兩個人關係似乎還很惡劣。


    常言道打是親罵是愛,但這兩個人是不是符合這句話就難說了。美咲沒法推測他們的內心世界。


    總之,平安到家就行了。這樣的話就沒問題——


    美咲這麽想到的瞬間——從自家所在的大樓那邊,傳來激烈的引擎音。


    叭嚕嚕嚕嚕嚕嚕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


    時間稍微向前回溯。


    比美咲他們先走向目的地的潤。


    她站在朋友住的大樓前,仰視它的外觀。


    在混凝土的基座上,由各種材料建成的非法建築擠在一起。雖說有種把廢墟勉強堆成大樓形狀的氛圍,但看看走在附近的人,治安似乎也沒那麽壞。


    美咲的房間在這裏的最上層。潤為了走去那裏而進入大樓,開始爬上狹窄的樓梯。


    潤一步一步謹慎地向上爬,回想起過去的事。


    來到這個島,被現在的老大,當時的青年撿了回去——能稱得上是她朋友的,隻有電鋸而已。


    被丟在施工現場,小小的小小的引擎式旋轉鋸。


    在引擎中能看到家人身影的她是絕對不會丟下電鋸的。隻要聽到電鋸的聲音,就有種生命正從體內湧出的感受。手中握有那份震動,就能感覺到是自己在操縱電鋸。


    其實是她被引擎音操縱了才對。


    她自己也理解這一點。但是,她覺得這樣也好。


    決定在“島”上生活之後,居民們都必須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做不到的人就會穿越最下層,沉入海底。


    現在身為護衛的生活方式,也是自己做出的選擇。


    在她決定的那一刻,她就很抗拒槍或刀。她還是拘泥於手中所拿的引擎——電鋸。


    吉塔爾林最初也不怎麽同意——但沒有堅持住意見的他,最後還送了潤兩把電鋸。


    是以潤的力氣也能單手使用,相較長度,擁有驚人輕重量的最新型號——也是被改造成用單手就能啟動引擎或變化旋轉數的訂製品。


    從那個瞬間起——她的“現在”就被確定了。


    操縱兩把電鋸,露出惡魔般微笑切割敵人的東區魔女。


    這種傳言流傳出去後,基本上沒有人會靠近她身邊。


    護衛部隊的同伴們都正常地對待擁有異常性格的她,但除此以外的人——跟她同代的人,不是一開始就不敢靠近,就是關係好了之後,看到潤揮舞電鋸的身影就離開了她。


    ——我不需要朋友。隻要有護衛部隊的人和電鋸、引擎就——


    在心中念叨這些時,潤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女孩。


    八十島美咲。一開始把她從賭場強盜手中救出時,她也跟其他人一樣,十分害怕邊揮舞電鋸邊笑的自己吧。


    潤是這麽想的——但是那個叫作美咲的女孩運氣太差了嗎,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卷入事件之中——而每次都被潤所救。


    對美咲來說,潤簡直就是英雄。


    正因為如此——美咲漸漸了解了拿著電鋸的潤的本性,毫不猶豫地成為了她的朋友。


    這件事讓潤感受到了純粹的開心。


    在把引擎當作


    自己全部世界的她體內——第一次出現了名為與人之間牽絆的原動力。


    為了美咲,她可以關掉讓自己安心的引擎。


    也可以變成喜悅的惡魔或魔女。


    正因為如此——現在,她在這個瞬間。


    毫不猶豫地啟動了雙手的引擎。


    總算到達了大樓最上層。


    在通往美咲房間的通道裏——一個男人正蹲在門前。


    那扇門是美咲房間的門,而男人正把鋼絲頂入門鎖部分,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


    很明顯是在強盜入室。


    男人總算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兩人的視線對在一起。


    這個瞬間——


    狹窄的大樓內,被兩台電鋸的引擎音支配了。


    △▲


    叭嚕嚕嚕嚕嚕嚕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什、什麽?”


    美咲嚇了一跳地顫抖起來,不過還是發現自己聽過那個聲音。


    “那是……潤的……電鋸?”


    她這麽說著的瞬間,從大樓中傳出丟人的慘叫聲。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咲居住的大樓入口已經出現在視野之內。從入口處——一個男人麵無血色地衝了出來。


    男人還很年輕,大概二十五歲左右吧。他穿著鮮豔的夏威夷襯衫,在有些肮髒的景色中,身上的原色係色彩明顯地突顯出來。


    在男人之後,潤出現在大樓頂上。


    “為什麽在那種地方————”


    在美咲這麽說道的同時,潤從房頂跳了下來。


    “……哎。哎哎哎!?”


    在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麽的美咲麵前——潤做出了讓人更加難以理解的動作。


    潤把電鋸強行插入非法建築的牆壁——把白鐵皮勉強用作代替品的部分。簡直就像是切豆腐的菜刀一樣,電鋸的鋸刃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切入了牆壁。


    刹那間,電鋸猛烈的切割音響徹四周,從大樓中飛奔而出的男人帶著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的表情止住了腳步。


    潤的身體支撐在牆壁上。


    旋轉的電鋸一點一點切下牆壁,就像是坐電梯一般筆直地降落下來。


    靠近混凝土的部分時,潤把電鋸插向附近的木壁,依舊把腳蹬在牆上,如同攀岩一般從破破爛爛的大樓上向下行進。


    於是——她總算毫發無傷地落在地麵。


    “……還是老樣子,沒有常識的女人。”


    “這一點才好嘛!”


    張和卡爾洛斯隻是一如往常地聊天,而美咲則在呆呆地考慮著“修好牆壁的費用,又要從潤的工資中扣除了吧”。在頭腦混亂的現在,她隻能想到這種事。


    “唔啊啊啊啊!?”


    夏威夷襯衫男對突然降落在自己身後的引擎音發出慘叫,頭也不回地繼續逃跑。


    對此,潤也垂下兩手中的電鋸,伴隨著尖銳的引擎音,以低重心的姿勢跑了起來。她的動作非常流暢,看上去十分輕鬆,但她與全力逃走的男人之間的距離卻在漸漸縮小。


    動作緩慢的怪物就要追上亂竄的被害者了。這會讓人聯想到這種常有的場景。追趕的一方雙手都握著電鋸就更像是了。


    在宛如血腥電影定格的一幕前,美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是站著不動——而張和卡爾洛斯已經開始行動。


    卡爾洛斯從腰間拔出手槍,瞄準了跑向這邊的男人。


    給人一種會把手槍伸向身側射擊感覺的卡爾洛斯,卻隻是用雙手握住槍,以穩定的姿勢瞄準男人。


    夏威夷襯衫男隻顧注意身後,沒發現卡爾洛斯舉起的槍。在擅自增築的建築物之間延伸的狹窄小巷內,男人筆直地向這邊跑來。


    在這個“島”的環境中,居民們很多都穿厚底的登山鞋。夏威夷襯衫男也不例外,鞋底的橡膠大概有兩厘米那麽厚——


    但是,在他鞋底腳尖的部分——射入了一枚子彈。


    “什!?”


    夏威夷襯衫男突然失去了平衡,就這麽向前摔倒。


    在美咲身旁,卡爾洛斯手中的槍管噴出了白煙。卡爾洛斯沒有瞄準他的身體,隻是瞄準了從潤身邊逃開的男人——在他猛地蹬向地麵時的鞋底部分。


    雖說距離很近,但能對移動中的目標做到這種事,可以說此人的技術十分高超。不過,卡爾洛斯本人似乎不怎麽緊張,連一滴冷汗也沒流。


    另一方麵,夏威夷襯衫男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表情,傻愣著把嘴一張一合。


    在他手忙腳亂地倒向地麵之前——張有力的手臂迫近了。


    不知何時縮短了距離的張,用右臂卡住向前倒下的夏威夷襯衫男的脖子——以套索的要領,把男人高高地甩向空中。


    “————!”


    連發出慘叫的時間都沒有,夏威夷襯衫男的身體就被彈回小巷,後背摔在了地上。


    於是,等在那裏的是——


    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男人仰麵摔倒的世界被引擎音埋沒了。雙手舉著電鋸的年輕女孩蹲在男人的頭旁邊。她沒有停下電鋸,就這麽從上方俯視著夏威夷襯衫男。


    藏在劉海後的眼睛正筆直地看向下方,因為夏威夷襯衫男也看向上方的視線而顯露出來。


    在稍微有些吊眼梢的眼睛中,她擴張的瞳孔裏散發出燦爛的光芒。那雙眼瞳中浮現出激烈的狂喜神色,就像是在注視著別的世界一般————


    “唔嗬嗬……啊哈哈哈哈哈!”


    從潤口中漏出瘋狂的笑聲,但這聲音全被吸入了電鋸的引擎音內。


    “呐呐呐呐,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潛入美咲的房間呢?為什麽跟我搭話之後就逃跑了?呐呐呐!”


    少女的雙手各握著一把引擎大開的電鋸。電鋸二刀流狀態的她,似乎因為兩側傳來的立體引擎音而更加情緒高漲。


    “呐呐,告訴我啊告訴我啊!敵人?你是敵人嗎?是敵人吧?”


    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等!?你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到……咦,等下,救救救、救命啊!你冷靜一下……”


    夏威夷襯衫男的請求被引擎音白白吸了進去。


    叭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呢,潤還是帶著笑容揮起電鋸。


    “哎~?真是的!完全聽不到哦!”


    嘎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包含這句話在內,所有的聲音都被引擎打消了——潤旋轉著電鋸鋸刃,露出發自心底的愉快笑容。


    已經不能用情緒來解釋這種騷動了,說啟動兩把電鋸時的她完全是另一個人也不為過。


    “啊~啊~!小潤,又變到那邊去了!”


    “啊啊!?聽不到!”


    在轟鳴聲中,卡爾洛斯的話沒能傳入張的耳中。


    在狹窄的小巷內反射的引擎音越來越響,空氣像是停止流通了一般開始堆積在四周。就這樣置之不管的話,空氣最後可能會帶上聲音和色彩,變得連肉眼都能看見吧。現場已經到了給人以這種錯覺的程度。


    “等、等下潤,冷靜下來!”


    是看不下去了嗎,美咲準備阻止潤。


    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靠近揮舞兩把電鋸的女人吧,但美咲已經好多次被這種狀態的潤所救。美咲第一次成為賭場人質的時候——最先救了她的,就是這種狀態的潤。那一次對美咲的


    震撼太強烈了,之後遇到平時的潤都沒注意到是同一個人。


    一開始也確實害怕過,但對她來說,潤狂喜著操縱凶器的樣子,正是救下自己已經放棄了的生命的英雄。


    正因為如此,她才能毫不畏懼地接觸潤。


    “呐潤,我說潤!那個人到底怎麽回事?”


    聲音當然傳不過去,她隻是在潤能看見的位置拚命揮著手大叫。如果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衝上前去拍潤的背,可能會被她的轉身一擊砍到。


    “啊哈哈哈哈哈————啊?”


    潤的視野中出現了親友的身影,她立刻停下了操縱電鋸的手。


    “美咲——!太好了,你沒事吧!剛才這個奇怪的家夥——哎?什麽?聽不見啊!稍等一下,我現在就把聲音調小……”


    引擎的旋轉速度漸漸降低,她的眼神也開始恢複理性。


    “……咦?”


    潤恢複了受驚小動物般的眼神,被風吹起的劉海輕飄飄地遮在臉上。


    “……呃,這是那個,不、不是的,我,又興奮了……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


    “因為……你瞧……在美咲家門口這樣亂鬧……會給美咲添麻煩……”


    電鋸的引擎完全被關掉了,潤緩緩地站了起來。她一副抱歉的樣子低著頭,美咲則笑著拍了下她的背。


    “事到如今還這麽說!沒事的哦!我隻有你這一個朋友~再被別人討厭一點也沒什麽的!”


    “這話聽上去也挺寂寞的。”


    “太可憐了!那就成為我的新朋友,不,我的愛人吧!”


    對張和卡爾洛斯的吐槽表示沉默,美咲幫潤收起她的電鋸。雖然沒有直接接觸,她還是能感覺到鋸刃上散發出的溫暖熱量。


    “啊……很危險的……”


    “沒事的啦。”


    一邊從下方仰望她們之間的微笑——仰麵朝天的男人自言自語地說著。


    “得、得救了。”


    就這樣不被她們注意到地站起來逃掉——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不,沒得救哦。”


    “不如說,接下來要讓你見識一下地獄。”


    被卡爾洛斯和張夾住兩腋——夏威夷襯衫男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


    最下層——某處


    盡管到處是燈光,人群卻給人以“昏暗”的印象。最下層就是這種地方。


    在這樣的最下層中,也有燈光隻能從遠處勉強照到的地方——


    被真正意義上的微暗光亮包圍著——幾十個孩子圍在一個少年身旁。


    “……是。沒問題。……是……是。”


    白衣少年眺望著虛空,在孩子們的中心把手機貼在耳朵上。


    孩子們有的臉上浮現出笑容,有的不安地緘口不語——但是,所有少年少女,所有孩子們的眼中都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住在最下層的惡棍看到少年們的臉,也都露出怪異的表情離開了。


    住在這個島上的孩子們中,當然也有很多沒有監護人的流浪兒。其中大多數是來到這個島之後失去父母的——這種人也有好幾個團體,但像“rats”這樣眼神死氣沉沉的集團還是很少見。


    雖然也有一開始就出生在這個島上的孩子,但因為“島”本身還很年輕,他們中最大的也不超過十歲。


    被遺棄在這個“島”上的孩子們。他們在子城身旁,模仿子城的生存方式——放棄了自己思考問題。


    子城一直都很能幹。從食物的分配到確認睡覺地點,交給子城就都能順利完成。對失去父母這種教育者的他們來說,子城就是教會他們在這個城裏如何生存的老師,也是同伴。


    於是他們記住了在這個城裏的生存方式。


    他們記住的事隻有一件。


    “隻要聽子城的話,一切都會順利。”


    當然,一開始也有抵觸子城的人——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類小孩都被迫知道了。沒有任何門路的小孩,隻是生存於這個島上就很困難——


    所以他們領悟到。


    自己是需要子城的。


    擁有跟子城不同想法的小孩們,都為了生存不得不聽從於他——然後,他們也放棄了思考。


    因為這就是他們選擇的,在這個“島”上的生存方式。


    子城也注意到同伴們的想法。


    但是——對他來說無所謂。無須在意。


    子城自己也扼殺了感情——封閉於不思考其他事的自己身上,隻是不停地、淡淡地向目的地前進。


    “我知道……‘rats’絕對不會背叛你們。……是的,時機一到,金島之流就沒用了。”


    子城口中說著這些,仰望著虛空。


    一口氣吸入沉悶的空氣,少年——對話筒那邊宣告。


    以拚命扼殺感情,卻十分清晰的聲音說。


    “我們——‘rats’發誓永遠效忠西區。”


    譯注


    1miss·unlucky&no·fortune:unlucky和no·fortune都是不幸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不幸小姐。


    2小姐:se?orita,是西班牙語中對未婚女性的敬稱。


    3愛人:mi·amor,在西班牙語中是“我的愛人”的意思(卡爾洛斯你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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