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絲毫不見止息的跡象,反而愈下愈大。在時過傍晚四點鍾的現在,已經陷入不撐傘就無法外出步行的狀態。夕陽橘光遭到綿延無盡的陰暗雲層所遮蔽,沿著地麵彈跳的冰冷雨珠則為路上行人的腳掌帶來陣陣寒意。


    然而在這種令人提不起勁的糟糕天候下,蘇菲亞仍舊顯得十分開心。


    她身上穿著的不再是原本那襲洋裝,而是一件鏤空牛仔夾克,以及用同款布料剪裁成的及膝裙子。另外,她也換掉那雙正經八百的女用洋鞋,改穿一雙在滑板商店找到的中古滑板鞋,在路上刻畫出輕快的步伐。一名感覺典雅高貴,頂著一頭即便身處昏暗天空下,仍然不失光彩的金發少女,如今穿著一襲極不搭調的街頭服裝在大馬路上昂首闊步,想不引人注目也難。


    更誇張的是蘇菲亞一手撐著彩色雨傘,另一手則緊緊抱著一隻大號企鵝娃娃。隻要天氣晴朗的話,縱使發生她每走一個區塊就被時裝雜誌攝影師出聲搭訕的狀況也不足為奇。就dy·key的容貌是教廷的最高機密,但薰反而很怕她會不小心被卷入其他的犯罪行徑當中。


    雖然已經在這一帶逛了將近三小時,蘇菲亞卻未露出任何厭煩的跡象。除了現在所穿的服裝之外,她又買了兩套不同的服飾。另外,費用明明全數由教廷負擔,而且她也格外在意價格,不過卻還是買了粉餅、口紅及小腰包等物品,再將這些東西連同換掉的舊衣服全部丟到薰手上。如今薰並沒佩戴弗拉基米爾出門。蕾妮說「在它們的世界中,那把劍的出名程度跟我不相上下」,實際上不用她說,要是自己敢攜帶那把武器漫步於因教宗訪日而進入戒嚴狀態的東京街頭,肯定會引起相當麻煩的事態。


    自從步出飯店之後,薰的腦海中就持續響起電影『羅馬假期』的片頭主題曲旋律。這雖是以往來到納菲達希亞教堂參加彌撒聚會的英語圈信徒教的歌曲,但聽說羅馬假期這個字詞其實是指古代羅馬帝國讓奴隸進入競技場展開生死對決的殘酷遊戲,片商為了暗喻新聞記者在羅馬這個舞台被公主要得團團轉的慘痛經曆,而采用這個雙關語為電影取名。


    (不管怎麽想,她根本隻是想逛街購物而已……真虧蕾妮肯答應她的要求呢!)


    薰無法在街道上發現提前離開飯店的蕾妮蹤影。他隻有一度瞥見展示櫥窗玻璃映出她那由紅黑兩色交纏而成的剪影,但當他回頭時,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蘇菲亞確實表現出由衷信賴蕾妮的樣子,臉上也看不見絲毫不安的神色。


    走在他身旁的蘇菲亞突然停下腳步。


    「……哪,跟我一起散步真的這麽無聊嗎?瞧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露出麵有難色的樣子……


    薰連忙趕走腦海中的※奧黛麗赫本及葛雷哥萊畢克。(譯注:電影羅馬假期的男女主角。)


    「沒、沒這回事,隻是那個,天色也差不多快暗了……」


    「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啦,在意時間的男人隻會惹人討厭喔。」


    「那個,真對不……」


    話講到一半,薰連忙閉嘴。他以為自己又不慎打壞了她難得的好心情。蘇菲亞卻被薰的表現逗得噗嗤一笑,笑容滿麵地盯著薰的臉看。


    「你剛剛又打算向我道歉了對不對?」


    「……嗯。」


    「好啊,我原諒你。反正薰本來就是這種人嘛。」蘇菲亞再度踩著小碎步往前走,薰隨後追上。「姊姊對我說的話,其實還有下文呢。『把道歉當成口頭禪掛在嘴邊的人,代表他很怕搞壞自己的人際關係。所以,往後記得對那種人溫柔一點。』既然姊姊說過這種話,那我也該對薰……」


    「溫柔一點嗎?」


    「還是算了——我實在很討厭神盾部門的成員啊!」


    蘇菲亞話一說完,隨即閃身走進一間位於街道旁邊的高級服飾店。


    雖然聽起來很像玩笑話,薰卻直覺地認為那或許是她的真心話。她應該很清楚自己等人都收到萬一遇上緊急狀況時,務必親手殺害她的命令才對。


    蘇菲亞抱著一大堆衣服走進更衣室之後,獨自被留在商品價格高到令人傻眼的女性服飾專賣店裏的薰便顯得格格不入。當這股坐立難安的感受逼得他動彈不得地僵在原地之際,年輕女銷售員麵帶笑容說了句「你女朋友真可愛呢」向他打招呼,但雙眼卻透露出「這裏可沒有價格低於一萬元以下的裙子唷?」這麽一道壞心眼的訊息。盡管如此,這間店對待他的方式已經算很不錯了。上一間店的店員甚至正經八百地問蘇菲亞:「你姊姊不跟著買些衣服嗎?」蘇菲亞當時立刻捧腹大笑了好一陣子。


    店裏的客人突然開始發出有點反常的喧鬧聲,薰一眼便看出原因所在。一名身穿男性西裝、留著一頭如同鮮血般紅豔長發的女性走進店裏。店內男女顧客都因目睹蕾妮的美貌而啞口無言。截然不同於一般人在看見蘇菲亞之際,會說出「真是個可愛的女孩」,並回首觀看的反應,蕾妮那無瑕的美貌反而會讓見者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感。


    「請問……您想找什麽樣的服飾呢?」


    方才那名年輕女銷售員出聲詢問。蕾妮的美貌似乎使她倍感混亂,居然用日文與怎麽看都不像日本人的蕾妮交談。


    「沒有,也毋須替我介紹,這裏好像沒有適合我穿的服裝。」


    蕾妮也以日文回應。她大概隻是想表達出「這間店裏的服裝都無法應付打鬥場麵」的意思吧,但聽見她脫口說出那句話的銷售員旋即滿臉通紅地逃離現場。


    「蕾妮!?」


    蘇菲亞從更衣室的布簾後麵探出頭來。


    「差不多該回飯店了,已經快入夜囉。」


    「我知道了。」感覺好像會在街上逛一整晚的蘇菲亞坦率地做出回應。「哪,蕾妮,我不曉得該挑這兩套衣服中的哪一套,你覺得哪一套比較適合我呢?」


    「你大可兩套都買,這兩套服裝都很適合你。」


    「可是……這間店的服裝都很貴耶,一萬日元不是大概等於一百美金嗎?」


    「用不著想那麽多,就算要教廷替你支付這麽一小筆費用應該也不為過。」


    蕾妮轉身走出服飾店,轉眼間便消失於夜幕低垂的街道之中。蘇菲亞及薰也離開店家並叫了一輛計程車。


    「好棒喔!這是我第一次自己選,自己買想穿的衣服耶!我絕對要穿遍這幾套衣服才甘願!」


    蘇菲亞滿心歡喜地拿出今天購買的衣服,擺在膝蓋上仔細端詳一番。


    「你要穿遍這些衣服嗎?」


    如果包含在方才那間高級服飾店購買的服裝在內,她今天總共買了五套新衣服。


    「不行嗎?我想一件不留地全部穿過一次嘛。真是討厭,這場雨幹嘛一直下個不停啊?」蘇菲亞心有不甘地看著窗外景色,從染上漆黑色彩的天際灑落的雨滴,靜靜敲打著計程車窗。「哪,薰平常都怎麽渡過你的假日呢?」


    「我習慣留在教會做些侍奉神的聖工。」


    「天啊~好無趣的假日喔。」


    眼見蘇菲亞露出仿佛被迫喝下苦藥的神情,薰也忍不住感到有點不悅。


    「……這跟有不有趣毫無關係,因為那是我自己決定要走的路。」


    「啊,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想問的問題是,在這個國家中,年紀跟薰差不多的年輕人都習慣做些什麽休閑活動啦。除了像薰這種極端正經八百的人之外。」


    「這個嘛……應該就是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或是到速食店邊吃東西邊閑聊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這是什麽休閑活動?很有趣嗎?」


    薰向看起來頗感興趣的蘇菲亞解釋了何謂卡拉ok之後,她再度露出好像被迫喝下苦


    藥的表情。


    「說穿了,就是類似聖詩團的獨唱嘛。如果能從為數眾多的聖詩團成員當中被選出在大家麵前引吭高歌,那也算是十分光榮的一件事,但我真搞不懂所有人輪流上台演唱到底有什麽好玩啊?撇開這種事情不談,沒有其他更有趣的活動了嗎?」


    「其他……你是指遊樂園之類的地方嗎?」


    「就是這個!」蘇菲亞像是表達出『正確答案』的意思般,猛然豎指指向薰。「我記得這個國家也有迪士尼樂園對吧?明天就到那邊玩一玩吧。」


    完蛋了,原來她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問我那些問題啊……當薰想到這點時為時已晚,她已開始挑選明天要穿去迪士尼樂園的服裝。神盾部門的成員們可能做出的各種反應,當下栩栩如生地在薰的眼前浮現。而當腦海裏回蕩起『羅馬假期』的主題曲旋律時,薰也不禁感到有點頭暈眼花。


    ◇


    自從二十世紀末,土地價格暴跌至隻能一笑置之的程度以來,在地段及交通便利程度都無可挑剔的都會區中心地帶,就存在著許多因為無人願意收購而遭到棄置的土地與建築物。


    那棟辦公大樓也是眾多廢棄屋中的一份子。建築物本身並不算太過老舊,但大概是有學生們抱著玩鬧心態投擲石頭的緣故吧,隻見風雨不斷透過被打破的窗戶吹進室內。在這種下著冰雨的黃昏時刻,並沒有什麽好事份子會想要進入這棟大樓探險。對這類好事之徒而言,今天沒來真的隻能說是他們走運。


    廢屋裏響起『啪哩啪哩』的聲音,那是一陣好像使勁壓碎某種堅硬物體的聲音。接著,又傳出陣陣吞咽聲,以及啜飲聲……


    被迪傑薩德抓進這間廢屋的四名男子當中,如今隻剩下一個人還活著。其餘三人的血肉已全部進了迪傑薩德的胃袋當中,隻餘下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以及從迪傑薩德嘴裏掉落出來的少許肉屑。它花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便幹幹淨淨地吃光了這三名人類。


    雖然這是一項抱著必死覺悟所接下的任務,不過,最後存活的這名特勤人員還是忍不住要詛咒,詛咒自己必須葬身在這個名叫迪傑薩德之魔族手中的不幸命運。


    在監視亞爾費姆宅邸時遭到這名男子襲擊,並在無法傷及對方分毫的狀況下被帶到此地。原本以為既用綁架代替殺害的手段對待他們,那就代表它八成打算嚴刑拷問一番,不料迪傑薩德卻連半個問題都沒提出,隻是一個接一個地吃掉他的同伴。他被迫目睹三名同誌活生生地消失於它的胃袋之中,縱使閉上雙眼,也還是會清楚地聽見聲音。聽見骨頭被咬碎、肌肉遭到咀嚼的聲音、從活生生地看著自己身體遭到吞吃的男子們口中所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痛苦慘叫聲,以及充滿整間房間的血腥氣味。他恨透了自己在這種可怕的環境中,還能維持清醒的神智。暴食之罪,腦海中居然還浮現出這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話。


    「好啦……」抵達這間廢屋之後,迪傑薩德首度出聲說道。它走到被綁在滾落於廢屋一角的鐵管椅上的特勤人員麵前。迪傑薩德那張被鮮血染紅的臉展露一副滿足的神情。「乖乖地說出你們的目的吧!」


    「……我拒絕,要吃要剮隨你高興!」


    特勤人員勉強擠出這句話。


    「真不愧dy·key的護衛呢,我已經好久沒遇過在這種狀況下依舊不肯求饒的人類囉。」


    「你dy·eky!?」


    特勤人員十分驚訝地開口回問。這也難怪,因為他隻接到『為了確保教宗陛下的生命安全,你必須前往監視亞爾費姆的一舉一動』這個指示而已。


    「如果他是在演戲的話,那就表示他的精神力著實相當強韌呢!」


    在一旁待命的亞爾費姆侍從長·布魯姆奎斯德如此說道。為了安排這場餐會兼拷問的進行場地而引領迪傑薩德來到這間廢屋的人正是它。然而,它之所以不願在迪傑薩德用餐的過程中提供任何協助,似乎是由於它對自家主人的忠誠促使它堅決與此事劃清界線。


    「或許基層特動人員根本不知此事也說不定呢!」


    「那您打算如何處置呢?要順便吃掉這家夥嗎?」


    「不了,我吃飽囉。」迪傑薩德輕撫著鼓脹的肚皮。「你去幫我找個容器過來,我要一個剛好能容納下一個成年人的玩意兒。」


    「您的食欲可真旺盛呢,真希望吾主也能向您效法啊。吾主的胃口實在是少了一點……」


    「我又不是要把他打包起來帶走,生吃才是我最喜歡的享用方式。」迪傑薩德正經八百地做出回應之後,才轉頭望向特勤人員。「你將在五分鍾內說出『求求您讓我回答吧』來懇求我,不過為時已晚了。這個後悔的念頭將持續數十年之久。」


    迪傑薩德這番話已足夠徹底奪走特動人員心中的男子漢氣慨。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完全沒聽說過任何關dy·key的事啊!」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已經白白錯過唯一一次的求饒機會囉。」


    特動人員確信無論自己知道或不知道,這個魔族份子肯定都會對自己做出某種可怕的舉動,接著迎麵襲來的強烈恐懼感,則逼得他忍不住放聲慘叫。


    ◇


    「……知道了,有什麽動靜的話,記得立刻聯絡我。」語畢,裏拉福特掛斷這通電話。「真是夠了,那三人究竟跑哪兒去了啊?」


    蘇菲亞、薰及蕾妮等三人尚未回到飯店,躺在沙發上的吉耶則頗表讚同似地聳了聳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定睛注視著窗外景色的真澄則是一言不發。


    「那小妮子肯定強迫他關掉手機電源啦。當老大最後一次打電話過去時,連我都聽見她發出『你差不多一點好不好!』這麽一陣怒吼啦。既然這麽擔心,當初應該全部跟過去才對嘛。」


    先前雖然每隔十分鍾就打電話給薰的手機進行聯絡,但講完第三通電話之後,就再也無法撥通,而失聯至今已超過三個小時以上。待在房間裏的男人們一致認定這是蘇菲亞幹的好事,並非他們發生了什麽意外,而眾人的猜測確實精準無誤。


    「我們不能那樣做。在這種狀況下,隻能請薰隨行打雜。我跟你及真澄在它們之間都算是頗為出名的人物,未被它們得知麵貌及身分的隻有受到嚴密保護dy·key,以及昨天才加入我們部門的薰而已。就算並肩步行於街道上,它們八成也想不到他倆就dy·key及她的護衛吧!」


    「既然如此,與其窩在這裏窮擔心,當初你就不該答應他們外出逛街購物!你隻是想找些藉口正當化自己的決定而已!」


    真澄麵向窗外破口大罵。「老大,麻煩你治治這家夥好不好?」吉耶隻張開嘴巴拋出這句話。真澄的焦躁情緒似乎已接近爆發邊緣。


    「如果你也是隸屬於組織的一份子,就給我乖乖地遵從上頭的指示。隻不過我不曉得你到底自認是哪個組織的成員就是了……」真澄轉眼怒瞪難得說出這段明顯帶著嘲諷字句的裏拉福特。「你總算肯轉向我這邊了呢,過來吧,有樁壞消息要告訴你。」


    「壞消息?」


    「我方人員目擊到迪傑薩德的身影了。」


    「你說什麽?在哪兒看見的!」


    真澄猛然起身。某位空姐在機場慘遭啃食殺害案件——迪傑薩德明明在自己抵達機場之前就已出現在那兒,但自己卻沒察覺到它的蹤跡——此事令真澄感到內疚,這也是促使他格外暴躁不安的因素之一。


    「如今已失去它的確切下落,再加上它被目擊到的地點更是糟到不行。他好像走進了亞爾費姆的宅邸。雖然一小時之後,它與一名中年男子一同走出宅邸,但這卻是總部接到的最後一次聯絡,原本負責監視的兩組人馬


    ,也就是四名特動人員則成了失蹤人口。」


    「老大,感覺很不妙耶!」


    「教宗陛下的返國時間已經敲定,將於明天中午在機場舉辦一場盛大的歡送典禮,隨後立刻搭機飛離這個國家。當然啦,這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用來引誘迪傑薩德現身的圈套,但它如果沒有采取行動,反而決定留在這個國家的話……」


    「那就代表它已經察覺dy·key的存在了,對吧?」


    「雖然因為一無所知,因此不動聲色的狀況,也可列入考慮,但是透過假設來談論尚未發生的事情根本毫無意義。總之,我方必須盡快完成重新封印門扉的行動不可……隻是……」


    裏拉福特邊看著真澄邊結結巴巴地露出難以啟齒的神情,他的態度立刻令真澄察覺到高層幹部究竟指示了何種行動方針。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高層還放任那個任性的小女孩為所欲為嗎!?」


    「包含我在內,所有得知這次任務真相的神盾部門成員,有過半以上都讚成放棄封印,並dy·key返回梵蒂岡。然而,身為總指揮的長穀川祭司卻認dy·key所提出『需要時間集中精神』的說辭,並強力主張繼續執行任務。」


    「沒到過現場的人懂些什麽啊!」


    「……事實上,是某位曾經比任何人還要勇猛地在前線浴血奮戰的人擋住了神盾部門的反對意見啊。聽見前任弗拉基米爾劍士說『照那名女子的意思去做吧』,我等也隻好點頭同意。」


    「電話借我!我直接跟老爹談談!」


    「別做這種浪費時間的舉動。深津神父不是那種會因為被別人批評就輕易改變意見的人,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吧?」裏拉福特接著又小聲補充一句:「……隻不過連我都無法理解為何會歸納出那種結論就是了。」


    真澄喊了聲「可惡」,並抬腳踢翻旁邊的垃圾桶。


    「要繼續任務也無妨,不過我們應該立刻用繩子套住那個小妮子的脖子,硬把她拉到門扉所在地才對。你應該也很想這麽做吧!?」


    「想是很想啦,不過呢……」


    裏拉福特露出一副拿真澄沒轍的模樣,伸手輕輕抓了抓頭發。


    「我說啊,方便打個岔嗎?」吉耶從旁插嘴說道,「如果真要我說的話,這次我比較讚成外法師的意見喔。高層幹部雖然信以為真,但需要時間集中精神的說法根本隻是瞎扯淡。不過,在質疑小妮子的人格之前,應該有另一個更需要我們深入思考的問題吧?你們知道我在講哪件事情嗎?」


    「你是指蕾妮小姐為何默視行程遭到打亂一事嗎……」


    「答對了。她明明給人一種絕不會放過妨礙自己行動計劃的人的感覺,但卻完全不管小妮子將行程搞得亂七八糟的任性舉動。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三人麵麵相覷。


    「……那個女人打算dy·key之血打開門扉。」


    「應該不太可能。如果她真有殺dy·key的意思,那麽她隨時都能找到機會下手。當初她也可以輕易完成以金屬錐貫穿你的腦門,然後再順手殺死我們其他三人的行動。」


    「不然老大覺得該怎麽解釋比較妥當呢?」


    「這代表純就理論而言,剛才那個想法遭到否定罷了。不過,對於久未表現得如此精明的龐克老弟講出這番話,著實令我感到有點難為情就是了。總之,今後必須對她的行動……」


    就在話講到一半之際,房門突然自行開啟,一名紅發女子隨即現身。


    三人同時噤聲不語。蕾妮背後則傳來由蘇菲亞發出「我回來了——」這麽一陣與現場氣氛極不搭調的開朗聲音。抱著一大堆東西的薰也跟著走進房間。熟知『它們』擁有靈敏聽覺的三人雖然頓時變得麵無血色,而始終維持著一張撲克臉的蕾妮卻逕自從薰手中接過大量購物袋,與蘇菲亞一同走向後麵的寢室。


    「……你聽見了吧?」


    當蕾妮通過眼前之際,真澄趁機開口說道:


    「嗯。」


    「你無話可說嗎?」


    「我沒什麽好說的,反正我已習慣有人在背地裏說我壞話。事後如果有什麽想法的話,我再找機會發表吧。」


    蘇菲亞臉上的開心表情倏然消失,她似乎已察覺到原先待在房裏的三人方才正在講蕾妮的壞話。裏拉福特則有點猶豫不決地開口詢問:


    「您方才有聽見我們談論教宗陛下決定回國那段對話嗎?」


    「沒有,我聽見的內容大約是從『用繩子套住那個小妮子的脖子,硬把她拉到門扉所在地才對』開始。」


    「總之,還是讓我向您報告,雖然覺得您大概不會有多大興趣就是了……」


    裏拉福特一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蘇菲亞隨即怒瞪真澄一眼,並牽著蕾妮的手走進寢室。


    ◇


    後麵寢室傳來蘇菲亞所發出的笑聲。


    自從薰等三人回到飯店之後,至今已過了將近三十分鍾左右。待在客廳的四人彼此交換情報,並針對今後的行動進行討論,不過卻沒能歸納出一個像樣的答案。


    寢室的房門打開,蕾妮走出房間,嘴巴叼著一根香煙。將企鵝布偶摟在懷中的蘇菲亞則緊跟在後。宣稱「我想全部穿過一次」的她很快便已換上另一套衣服。


    「各位神盾部門的成員,我想麻煩你們一件事。請你們在明天之前查出那個叫迪士尼樂園的遊樂場所在地點給我。」


    薰抬頭望天,伸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你說……迪士尼樂園……」真澄則以沙啞的嗓音輕聲嘀咕著。


    「蕾妮,你好傻喔。這種事根本不用調查也知道啊,那是個相當出名的地方耶,聽說那裏也是一個非常有趣好玩的地方呢。」蘇菲亞語調興奮地說道。「蕾妮,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坐旋轉木馬嗎?」


    「就跟你今天上街購物的行程一樣,這個要求我辦不到。你就叫小子陪你坐吧。」伸手輕輕摸了摸臉上露出少許不滿神情的蘇菲亞的頭發之後,蕾妮逕自掉轉腳步走向門口。


    「那麽,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我會在太陽東升之際回來,到時候你再跟小子去那個地方,我會暗中保護你的安全,就像今天一樣。」


    「給我站住!在這種節骨眼上,你究竟想溜到哪兒去啊!」


    真澄終於爆發了。他快步追上蕾妮,企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但蕾妮卻閃過他的手臂,翩然轉身望向真澄。臉上表情依然如同往常一般,不帶一絲情感。


    「我不是早就聲明過了嗎?我無法在入夜時分擔任警衛工作,因此才需要你們提供後勤支援。」


    「難道你跟這小妮子完全不理解如今的狀況嗎!?特洛瓦努的心腹及亞爾費姆同時存在於這個國家境內耶。要是教宗明明已經班師回朝,卻仍有一大批神盾部門的成員滯留在日本,那被它們察覺到事實真相根本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可是這個小妮子卻是滿懷觀光客心態,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地說什麽『我無法在入夜時分擔任警衛工作』。說,你究竟有何企圖!」


    「我沒有任何企圖,我一旦勉強自己留下,就很可能對蘇菲亞造成危害,所以我才選擇在入夜之後離開蘇菲亞身邊。事情就這麽簡單。」


    「你……」真澄怒瞪蕾妮,以連薰都不禁感到毛骨悚然的語調詰問:「打算出去獵食對吧?」


    「錯。」


    蕾妮的口氣始終不變。


    「我根本不屑相信你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披著人類外皮的你們說穿了隻是一群怪物而已。我會徹底消滅你們,連一隻小嘍囉都不放過。或許順序會稍微往後調換也說不定,但我必定會親手獵殺你這個妖女!」


    「別再說了!」蘇菲亞放聲大喊。她拔腿衝進客廳,像要保護蕾妮似地擋在她前麵。「蕾妮才不會吃人,她一直都忍受著那股衝動的煎熬耶。你到底了解蕾妮什麽啊!?你根本不知道蕾妮每天晚上都承受著什麽樣的痛苦。殺害並吃掉你父母親的凶手並不是蕾妮啊.」


    蘇菲亞這番話聽得薰等人瞬間僵在原地動彈不得。蘇菲亞雖然察覺到自己說得太過火而麵露愕然神色,不過真澄瞪視她的眼神早已變得與直盯蕾妮的目光一樣冷酷。雖然最糟糕的光景——無論是針對蕾妮也好,或是改對蘇菲亞出手也罷,這次金屬錐八成不會再中途停止,而是直接取下真澄的性命吧——同時浮現於薰等人的腦海當中,不料蕾妮卻反而開口責備蘇菲亞。


    「蘇菲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塊不希望他人觸及的領域。他有、我也不例外。就算得知這點,也不該以偏概全地認定自己已完全理解那個人的一切。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知道我想表達的意思吧?」


    蘇菲亞淚眼汪汪地點了點頭。她的神情當中絲毫感覺不到因為被強逼著道歉,而心生不滿的尖銳態度。蕾妮也向真澄低頭致歉:


    「我也為蘇菲亞的無禮舉止向你道歉,不過我至今從未吃過任何一口人肉。雖然說老實話,吞食人類的誘惑常常逼得我焦躁不安就是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是為了休息才選擇在夜晚離開。或許語意不同,但這絕非謊言。當然,就算無法博得你的信任也無妨,反正我本來就沒有聽你發表意見的打算。」


    蕾妮輕撫泫然欲淚的蘇菲亞頭發,對她說了聲「明天見」之後便轉身離開房間。現場再也沒人攔阻她。


    「真的很對不起……那個,我剛剛說得太過分了……」


    蘇菲亞開口道歉,真澄卻未做出回應。他伸手拿起擺在窗邊座位上的法杖,邁步筆直走向蕾妮方才閃身離開的那扇門。


    「等一下,真澄,千萬不可以衝動!」


    「拜托你別會錯意好不好?我不是要去找那個女人幹架。明明隻把人類當成家畜的魔族居然向人類低頭道歉,光是這點就可以讓我對那個女人產生敬意。因為不管發生什麽狀況,我也絕對無法向魔族低頭啊!」


    「既然如此,你到底打算到哪裏去?難道你想放棄任務嗎?」


    「打死我都無法接受上層的作法,其中當然也包括嬌寵那個小妮子的態度。我要去見老爹……深津神父,當麵向他問個清楚。要是他的理由令人無法認同,那我就退出這項任務。我的目的不是保護這個小妮子,老實說那不過是一份外掛工作罷了。我隻想多殺幾個魔族份子及它們身邊的使徒,多殺幾個吞食人類的該死怪物。小妮子,就拜托你明天去遊樂園記得玩得開心一點,務必盡可能引誘它們現身喔。」


    「你這家夥!」


    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吉耶還來不及衝到真澄身邊,裏拉福特已搶先賞了真澄一耳光。


    「……我很同情你的過去,但別以為這世上隻有你一人背負著重擔。我跟吉耶都一樣,絕非因為一時興起而寄履曆表到教廷應征這份工作。然而,最不可原諒的是,你在當事人麵前說出保dy·key的任務根本無關緊要一事。」


    「你……」


    真澄意帶嘲諷地揚起半邊嘴角。


    「徹底中了那個妖女的毒囉。」


    裏拉福特不發一語地伸手探入懷中,薰連忙撲向裏拉福特,緊緊扣住他的雙臂。兩人同時摔倒在地板上的衝擊導致手槍離手,一路滾至蘇菲亞腳邊。蘇菲亞仿佛覺得那就是引發爭論的元凶一般,腳步踉蹌地倒退數步,整個人癱坐在地板上。


    「真澄哥,你錯了!你被憎恨蒙蔽了雙眼,變成一個看不見其他事物的瞎子了!」


    「我最不希望聽見你對我說出這種話啊……」


    真澄麵露愁容地說道,那跟薰宣布願意接受這項任務之時的表情十分相似。真澄轉身背對眾人,舉步走出房間。


    「薰,可以請你放開我嗎?我已冷靜下來了。」


    以為真澄即將遭到槍擊的薰,就如同警官動手製伏犯人一樣,幾乎出於下意識地鎖住裏拉福特的雙臂關節,將他整個人壓倒在地。這也是深津神父連同劍術一並傳授給他的防身武技。薰手忙腳亂地離開他身上,裏拉福特旋即起身拍掉衣服上麵的灰塵,再彎腰撿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眼鏡。


    「不愧是有辦法一劍將那塊巨岩劈成兩半的高手。看起來明明相當瘦弱,腕力卻出奇強大,我根本動彈不得呢!」


    「剛剛真澄哥的行為,真的很不好意思。他居然在蘇菲亞小姐麵前講出那種話……」


    「你毋須替他的所做所為道歉。」


    裏拉福特撿起滾至蘇菲亞腳邊的手槍,重新收回上衣的內側口袋,再伸手扶起跌坐在地上仍無法起身的蘇菲亞。


    dy·key,請您原諒同誌的無禮舉動。在『鑰匙守護者蕾妮』回來之前,我等三人誓必舍命保護您的安全。然而,我等仍舊希望您能盡快完成封印……」


    「不要用那種公事公辦的語調跟我講話啦!」蘇菲亞撥開裏拉福特的手,「你明明已經氣到不行了,卻因為我身為dy·key』才勉強壓抑怒火對不對!?我也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麽討人厭,可是蕾妮她從未搬出dy·key』這個代名詞叫過我!還有,明天說什麽我也要去迪士尼樂園玩!」


    蘇菲亞連珠炮似地吼完這串台詞之後,逕自轉身衝回寢室,現場隻留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尷尬氣氛。從後麵房間發出的蘇菲亞的哽咽聲,伴隨著雨聲傳入耳際。最後,吉耶成了好不容易率先打破沉默的人。


    「說過『請稱呼我dy·key』這句話的人明明是她自己,原來她很討厭這個稱呼啊……算了,雖然她是個任性調皮的公主殿下,但不論年紀大小,女人本來就是一種再任性不過的生物。所以,咱們也隻能拚了吧?」


    薰正經八百地注視了吉耶一會兒之後,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他那種令人無從判斷究竟是為了緩和現場氣氛才說出這種話,或是真心如此認定的表現,最是讓人感到有趣。裏拉福特也苦笑著說道:


    「那種台詞麻煩等到你不會被威士忌嗆到之後再說吧!」


    「少囉嗦啦,大叔,這種台詞隻有還沒生小孩之前的年輕人才有權利講啦。你說對不對啊,薰?」


    看見兩人臉上都重拾笑容,薰總算鬆了口氣。看樣子這兩人在怒火攻心之時,好像習慣透過看似拌嘴的舉動來讓彼此冷靜下來。


    「算了,這個龐克小子說的沒錯,我們就盡力而為吧。到明天天亮之前,我們就以一小時輪班製來擔任戒備工作。」


    「請問,那真澄哥他……?」


    當薰提出這個名字的瞬間,裏拉福特的神情立刻變得極端嚴肅。


    「很遺憾的,我必須請真澄退出這項任務。他實在太缺乏所謂的專業意識。正如你所說的,憎恨已經掌控了他的心。」


    裏拉福特撂下這句話,隨即轉身走進蘇菲亞的寢室。雖然接著聽見「滾出去啦」這麽一陣怒罵及摔東西的聲音傳入耳中,但很快就隻剩下持續灑落的下雨聲回蕩於耳畔。


    「下一班換我上,你就先睡個小覺吧。」


    「啊……嗯,謝謝。」


    薰依言躺在沙發椅上休息,吉耶則順手關掉電燈。身體明明疲憊不堪,睡意卻遲遲不肯到訪。


    「你很在意你老哥的事嗎?」


    「嗯……」


    「這也沒轍啊,裏拉福特老大的作法並沒有錯。」


    「可是……我也很能體會真澄哥的感受。就如真澄哥曾經說過的話一樣,我完全無法體會他對雙親在眼前被吃掉一事所懷抱的憎恨…


    …但真澄哥總是露出相當開朗的笑容對待我,他從未展現自己所背負的痛苦過去,一直扮演著輕浮的角色。這讓我不禁了解真澄哥在過去與現在之間的態度落差,那代表真澄哥內心的苦惱究竟有多深。我總覺得自己做出了對不起真澄哥的事情……」


    「……隻要從事這份工作,多多少少都會經曆那種令人作嘔的場麵啦。裏拉福特老大在跟我組成搭擋之前的合作對象因為它們的報複行動而慘遭殺害,連同他的家族也不放過。而且,聽說它們還特地拍下淩遲他們的過程,再將錄影帶寄到教廷示威。你應該不會想問他們究竟如何遭到殺害的對吧?在那之後,裏拉福特老大便將他的家人藏了起來,而且他明明是個居家型的好好老爹,但自從迎接現dy·key進入梵蒂岡之後,就未曾回去與家人見過麵。說到他每天打電話確認家人平安無事的表情,那真是有夠不堪入目呢。真是夠了,我真想教他快點退休回家乖乖當個中年老爹就好啦!」


    「那吉耶……你為何放棄高中學業,投身成為教廷的特勤人員呢?」


    「拜托,別逼我講出那麽無趣的答案好不好?想也知道是因為我討厭念書嘛。」


    「你騙人,當你述說裏拉福特先生的往事時,感覺就好像是在說你自己的故事啊。」


    隔了一會兒之後,吉耶才笑著回答:


    「歹勢啦,薰,龐克族是個不會回首過往的族群啊!」


    薰回了句「你一點都不像龐克族啊。」吉耶接著撂下一聲「少囉嗦!」並在黑暗中豎起中指,結束掉這段對話。薰深深喜歡上這個麵惡心善的龐克族。他覺得拜吉耶所賜,自己應該可以有始有終地完成這項任務才對。


    (不過……今晚我大概沒有機會進入夢鄉了吧……)


    雨勢逐漸增大至根本無法外出步行的程度。


    ◇


    被雨淋濕的深津神父,回到了納菲達希亞教堂的自用寢室。


    他手中握著一把從地下武器庫取出的鋒利長劍,名喚艾斯達特。雖然威力遠遠比不上弗拉基米爾,卻也是由教廷裝備部門精心鍛造的一把名劍,劍身塗有一層具備砍殺魔族能力的克魔鍍膜。年輕時代的神父,有時也會同時帶著弗拉基米爾與這把劍施展二刀流與敵人交鋒。


    神父試著舉起艾斯達特,然而再熟悉不過的這把劍並未令他回想起過往的精湛劍技,反而使他深刻體認到自己年事已高的不爭事實。光是為了讓一把劍保持水平狀態,就已經為全身肌肉帶來了相當大的負擔。


    實際上,神父也很清楚自己早已無力再踏上戰場。隻不過為了鼓舞那群隸屬於神盾部門,卻被暗中肆虐的迪傑薩德及逐漸脫序的行程搞得有點不知所措的年輕特勤人員,像自己這種已無法參與實戰的老骨頭威名多少能發揮一點效用才對。為此他才提出陪同教宗一起回梵蒂岡的要求。


    神父挪動年老力衰的肉體躺臥在床上,全身關節立刻伴隨著以橡木製成的床板發出軋吱聲響。大概是因為陪同教宗到處參訪,或者由於跟反對這項任務繼續執行下去的年輕特勤人員展開言詞爭辯的緣故吧,身體早已感到疲憊不堪。


    (真是夠了,教宗陛下的身體果然十分硬朗。能夠統治教廷表裏兩麵長達四十年之久,顯見他絕非隻是虛有其表……希望今晚至少可以讓我好好一覺休息到天亮啊……)


    眼皮自然而然地變重。


    他很想詛咒所謂的老化現象。與手持弗拉基米爾的他並肩作戰的那名女性,還是跟當時一樣沒有任何改變,既美麗、又強悍、且冷淡。在史翁吉安蒂聖堂擦身而過之際,她連看也懶得看自己一眼。她是在這世上存活了漫長光陰的女性。與自己共渡的數十年時光,對她而言大概就跟抽光一整根香煙一樣,隻是眨眼即逝的刹那而已吧。或許她早已徹底忘記了自己的一切,說不定是因為自己變得太過蒼老,導致她完全認不出來。甚至她很有可能打一開始就壓根兒對自己毫無興趣。


    看見她對如同自己親生兒子的青年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神父心中萌生輕微的妒念。年過五十的老朽身體還會受到這種情緒餘火煽動一事,令他感到有點難為情。但那絕非讓人覺得不舒服的感情,因為反芻年輕回憶是老年人才能擁有的特權。


    神父在年紀跟現在的薰差不多大時遇見了她,同時深受吸引。沒錯,那是他的初戀。明明身為魔族卻堅持保dy·key,宛如鋼鐵般的女性。不肯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也不肯讓任何人有機會親近,仿佛冰雪般的女性。當她以缺乏感情的語調開口講話之際,隱約可以透過嘴角瞥見的那雙白皙獠牙顯得格外豔麗迷人。雖然無法在懺悔室告解,不過神父甚至曾經產生過『好想被那對尖牙貫穿自己的頸項』這麽一個過於違反倫理道德的妄想。


    希望她能對自己產生興趣的神父專心鍛煉實力。他變得相當強悍,屠殺了諸多敵人。雖然後來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名收到誇大風評及諸多讚美的名人,但那些東西對自己而言或許無關緊要也說不定。他隻是由衷希望她能對自己展露笑容,即便隻有一次也無所謂。


    但是正如她的名字所示,她就像下著雨的天氣一樣,始終不肯讓人瞥見隱藏於冰冷麵紗下的真實麵貌。明明一起行動了數十年光陰,神父依舊對她一無所知,連她在夜晚時分究竟消失於何處也不得而知。不僅如此,他甚至從未見她臉上浮現過微笑。她早已在某個地方割舍掉名為感情的這項思緒。


    (不對,她隻展現過一次宛如烈火焚天般的憤怒神情……)


    神父伸指輕撫額上的傷疤。


    十幾年前,前dy·key還活在這世上的時候,教廷做出了dy·key重新替位於雪梨那扇間隔上次封印已過四百年時光的門扉施加封印的決定。不過,蕾妮卻撂下一句「還沒有重新封印的必要」,極其冷淡地否決了這項決定。


    就像位於這個國家的門扉封印足以維持千年光陰一般,她大概很清楚那扇門扉少說還能撐上數百年時光吧。不過,神父卻由於無法認同而強烈質疑她,最後甚至情緒失控地拔出弗拉基米爾對準她,而且竭盡所能地撂下大量咒罵言詞抨擊這名深深吸引了自己的女性。


    但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結果隻落得在額頭上被劃了一道傷痕,且遭到同情的可悲下場。


    你想與我前往同一個世界嗎?


    當時她所說的那句話,至今仍回蕩於自己的耳朵深處。神父以額頭傷疤為代價,得知她究竟生存在一個什麽樣的世界當中。


    (沒錯……當時我的心拒絕踏入她所屬的那個領域。無論嘴巴講得多麽好聽,我的心靈早已棄械投降了。或許早在那時,弗拉基米爾就已經放棄我這個主人了吧。而在發現薰這個擁有耀眼天份的人材時,弗拉基米爾隨即拋下我,主動轉移至新主人的手中。隻是那孩子承受得了嗎?那孩子也會像我一樣,聽見她脫口說出同一句話嗎?)


    他突然回過神來,聽見玄關那邊傳來一陣敲門聲。從二樓窗戶往外窺視,發現雖然因為夜色與雨勢致使他看不清楚,不過確實有人佇立在大門前方。


    (怪了……迎接之人應該會等到明天才來,難道發生了什麽事嗎?)


    神父手握長劍步下樓梯,打開玄關大門。


    但佇立在門扉前方的男子身影卻使神父頓時啞口無言。盡管男子從滂沱大雨中漫步而來,卻完全沒被雨水淋濕。顫抖的手臂使得劍身及劍鞘不斷摩擦碰撞,發出咪喳咪喳聲響。


    「唷,好久不見囉。」


    留著一頭銀發的男子仿佛與懷念的故友久別重逢似地,張開雙臂、麵露和藹的笑容說道。


    「亞爾……費姆!」


    被遺留在人類世界的魔族三大盟主之


    一,掌管潛伏於日本及周邊國家的魔族份子——銀發魔王。


    神父快速做出反應,他將劍置於腰際擺出居合斬的姿勢,猛然抽劍劈向亞爾費姆。


    但在劍身不知是否已經出鞘之際,隻聞現場響起『叮』一聲,接著一陣沉重的觸感沿著手臂直竄而上。


    「這……」


    劍身輕易遭到震碎,碎片如同雨水般灑落。亞爾費姆披在身上那件看似鬥篷的外套輕輕晃動了一下。神父根本沒能看清楚亞爾費姆方才究竟采取了什麽樣的行動。


    「真是太遺憾了,你已經變得十分蒼老了呢。看來我似乎忘記你們總是會在轉眼之間變成年老力衰的模樣。以前你揮動長劍的優美身影,明明曾那麽令我感到怦然心動耶。」


    沒有其他武器可用了嗎?祭壇上的燭台映入神父視野之中。但神父卻連一步都踏不出去,就在他施力準備飛衝而出的瞬間,雙腳膝蓋以上的部位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鮮血狂噴而出,瞬間為法衣染上一層暗紅色彩。原來亞爾費姆動手震碎長劍的同時,也早已在神父腳上留下兩道深邃的傷口。神父頓時倒臥在亞爾費姆腳邊,極其痛苦地掙紮個不停。


    dy·key來到這個國家了對吧?你願意透露她的藏身之處給我知道嗎?」


    「你在……說什麽……」


    「你絕不可能置身事外,拜托別浪費我的時間好不好?我並不喜歡玩弄不夠俊美的男人,就算聽見哭泣求饒聲也興奮不起來啊!」


    「那能否由我代勞呢?」


    背後傳來這麽一陣聲音,亞爾費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逝無蹤。


    「迪傑薩德……為何你會出現在這兒?」


    「我想應該與您來此的目的一樣,碰巧看見眼熟的人與教宗一同行動的場麵,因此……原以為您對此事似乎不太感興趣,但果然不愧為三大盟主之一,行動效率著實迅速無比,連在下也沒料到居然會被您搶得先機呢。」


    迪傑薩德這番夾帶諷刺意味的語調,促使亞爾費姆的雙眼深處浮現一抹不穩的神色。迪傑薩德隨即臉色蒼白地轉移話題。


    「呃,那個,關於您的侍從長·布魯姆奎斯德,由於它的任務已了,因此在下便請它先行回宅邸。不愧是亞爾費姆大人的侍從長,著實是一名能幹的男子,就連此處也是在下請布魯姆奎斯德代為調查……」


    「不要在我麵前提起那家夥的名字,我討厭那個老頭。」


    「什麽?」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喜歡那種醜不拉嘰的男人嘛。我隻是派我討厭的男人去協助另一個我討厭的男人,以求得一時耳目清淨罷了。」亞爾費姆神情不悅地說道,接著抬起下巴指向不斷發出痛苦呻吟的深津神父。「喏,你盡管拷問或用任何手段從他口中套出情報吧。我會在一旁看著,隨你高興去做無妨。」


    「謹、謹遵吩咐。」


    迪傑薩德往前踏出一步,隻見它兩隻褲管底端窸窸窣窣地鑽出兩條形似毒蛇的物體,原來是觸手。口徑就跟能夠一口吞下兔子的蟒蛇沒啥兩樣,呈現出紅豔肌肉般的鮮明色彩。這兩隻觸手似乎是從軀幹部分延伸出來,經由褲管攀爬至地麵上。當觸手行經散落一地的長劍碎片之際,隻見裹住觸手表麵的黏液瞬間溶化掉劍身碎片,並發出一陣異臭。


    「隻要可以回答問題,就算讓他再也無法保有人類外貌應該也沒關係吧?雖然此舉會導致亞爾費姆大人中意的這名男子的形態變得有點不堪入目……」


    「隨你高興吧!」


    迪傑薩德拿起擺在玄關鞋櫃上麵的大號花瓶,抽出插在花瓶裏的鮮花,倒光裏麵的清水之後,便將空空如也的花瓶擺在地板上。


    「裝得進去嗎?」


    「你說什麽……?」


    「接下來,我要將你的身體溶解成如同自腐肉當中滲透出來的肉汁,好用來裝滿這隻花瓶。我隻會留下你的嘴巴,而隻剩一隻嘴巴飄浮在肉汁表麵的你,將會在你的壽命宣告結束之前,不斷奉獻出痛苦的呻吟聲供我聆聽。隻能在花瓶裏渡過餘生,可是很難受的一件事喔。不久之前,我也才剛用你們同伴的血肉製造了一瓶同樣的玩意兒,如今他大概仍舊在空無一人的廢屋當中,悲慘痛苦地重覆喊叫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句話吧。」迪傑薩德臉上浮現一抹殘酷的笑容。「如果你肯透露消息,我倒是很樂意賞你個痛快喔。」


    這是謊言。縱使自己立刻鬆口告知,這個魔族份子還是會搬出那種手法來對付自己。神父在這場與魔族對峙的漫長戰爭中,已經太過熟知魔族的『不良興趣』。


    觸手逐漸逼近神父,神父則拖著動彈不得的雙腳拚命沿著地板爬行。明知這家夥是在玩弄自己,也仍然不敢正眼觀看邊滴下連金屬都能輕易溶解的液體,邊不斷靠近的可怕觸手。神父腦海當中浮現出那名女性的冷淡容貌。


    (我老了。如果換做與她並肩作戰之時的自己,至少還有能力采取逃亡以外的行動啊……)


    此時,現場閃過一道閃光。神父以為是雨勢帶來了雷雲所致,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迪傑薩德拿在手上的花瓶竟隨著一陣轟然巨響化作碎片,迪傑薩德十分訝異地轉身望向背後。


    隻見教會庭院當中,佇立著一名將雪白法杖水平橫擺於胸前的青年。雖然從法杖飛竄而出的藍白色火花傳導至他那被雨水淋濕的身上,青年卻絲毫不以為意。他臉上甚至浮現出開心的笑容。


    舉起法杖對準兩名魔族份子的真澄開口說道:


    「好啦,兩位老兄,回歸塵土的時間差不多到囉。」


    ◇


    亞爾費姆及迪傑薩德背對深津神父,經由玄關走到庭院。背後的神父則隔著兩名魔族大聲對真澄呼喊:


    「快逃!那家夥是盟主之一的亞爾費姆,以及特洛瓦努眾多手下當中最得力的心腹大將·迪傑薩德。根本不是你能贏得過的對手啊!」


    「老爹,你在說什麽糊塗話啊?我可是為了殺光這群怪物才選擇成為外法師耶。現在隻不過是先從最終大頭目下手罷了。」


    「真澄!」


    真澄完全不理會深津神父的警告,舉起法杖在地麵上畫出一個直徑約三十公分左右的圓形圖案。他所使用的魔術並不需借助如同黑魔法般複雜的魔方陣,隻要畫出一個可以用來向大地或天空借取力量的入口即可。


    真澄明明正全神貫注地準備發動攻擊,亞爾費姆的目光卻糾纏不休地在他全身上下來回遊走。直到方才為止還停留在臉上的不悅神情也已經消逝無蹤。亞爾費姆仿佛在社交界向初次見麵的對象打招呼一般,語氣恭敬有禮地開口與真澄交談:


    「容我重新自我介紹一番,我叫亞爾費姆,並不像你們一樣擁有所謂的姓氏。如果方便的話,可否請你告知全名呢,真澄小弟?」


    「桂木真澄,是個為報雙親被你們這群怪物吞食之仇而生的外法師。」


    「據說他是教廷首次聘為戰槌部門成員的魔術師。」迪傑薩德對亞爾費姆說道。


    「我收到了數名使徒遭他屠殺的報告,前一陣子他明明還待在歐洲境內……」


    「被招聘來擔dy·key的護衛……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元素魔術師小弟?」


    「那種稱呼太老套了。」


    「你所謂的老套是指?」亞爾費姆微微側頭感到不解。


    「最近我習慣自稱為陰陽師啦,因為這個名稱聽起來比較受歡迎。給我記清楚了,你個死人妖!」


    真澄開始詠唱咒文,法杖響起引擎般的聲音,同時發出陣陣光芒。


    迪傑薩德臉色大變,挺身擋在亞爾費姆前麵。就算自己所侍奉的特洛瓦努與亞爾費姆勢如水火,但區區人類出言愚弄盟主是無論如何


    也不可饒恕的暴行。


    然而亞爾費姆卻伸手製止迪傑薩德,暗紅色的眼瞳還浮現出一抹對真澄極感興趣的神色。


    「以雷獸費尼喀侖的脊椎製成的法杖嗎……雖然非常適合拿來召喚精靈之力,但身為人類的你光是把它拿在手上,應該就會遭到極大的痛苦侵襲才對吧?你的自製力真是令人讚賞呢!」


    「隻要能奉送百倍痛楚給你們這群怪物享受,這點小痛對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反而會讓我感到神清氣爽呢!」


    「太棒了……」亞爾費姆神情陶醉地說道,「著實合我的胃口,我最喜歡玩弄這種類型的小男生啊!」


    「快住手,真澄!那個家夥是人類絕不可出手反抗的怪物啊!」


    可惜神父的悲痛呐喊無法傳入真澄耳中。隻見他周遭的空氣逐漸扭曲成球狀體,而原本存在於半空中的雨珠則猛然彈向四麵八方。這些球狀體的總數超過十顆以上,感覺仿佛有好幾顆透明球體飄浮在他身邊一樣。或許是由於試圖動用強大精靈魔力而承受著由法杖傳來的痛楚吧,隻見真澄邊咬緊嘴唇邊控製著手中的法杖。


    「要被玩弄的是你們這兩隻怪物!化作肉屑懺悔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吧!」


    真澄舉起法杖猛然一指,透明球體隨即快速衝向位於法杖前方的亞爾費姆。球體朝左右兩側延伸拉長,化為回力鏢一般的利刃形態,真澄為這招取名為『喀拉·艾琉亞珥之刃』。除了自己之外,真澄從沒聽說還有其他人類魔術師能夠同時駕馭這麽多支空氣利刃,這是真澄最強的撒手鋼。


    迪傑薩德挺身擋在亞爾費姆前麵……根本毋須在意,喀拉連巨大樹幹都能輕鬆剖成兩半,我就一齊宰了你們兩個!隻要可以同時解決掉那兩隻怪物,日後被它們吞進肚子裏的人類犧牲者數量也將跟著大幅減少……


    就在喀拉·艾琉亞珥之刃即將觸及迪傑薩德之際,迪傑薩德舉起一隻手臂,然後仿佛趕蒼蠅似地振臂輕鬆往下一揮。隻聞『砰』的一聲,現場響起一陣宛如氣球爆裂的輕微爆破聲,接著刮起一道強烈爆風。


    「這……怎麽可能!」


    迪傑薩德腳邊出現數個巨大凹洞,迪傑薩德則毫發無傷。它單憑揮動手臂的動作,就輕鬆破解了真澄最強的撒手鋼。


    「想以魔術挑戰魔族,簡直可笑至極。隻不過屠殺了幾名使徒就想對抗本尊,真是太不自量力。魔術把戲到此為止了!」


    原本充斥於真澄臉上的憎恨與自信頓時化作一道陰霾,但真澄尚未放棄。麵對深惡痛絕的魔族盟主,他根本無法說服自己放棄複仇的機會。


    (如果能找到不受水精靈幹涉的高度幹燥空氣,而不是這種濕答答的空氣,必能大幅提升氣刃威力!)


    隔壁棟教會建築物的倉庫映入真澄的眼簾,真澄拔腿往倉庫直奔而去。


    亞爾費姆一邊注視著開始對倉庫外牆詠唱咒文的真澄背影,一邊開口對迪傑薩德說道:


    「謝謝你保護我,雖然隻是多此一舉罷了。我很想親自品嚐一下他對我們所抱持的恨意究竟有多強烈呢……」亞爾費姆輕鬆飛越地麵上的巨大凹洞,「他是我的獵物,接下來的甜頭我要定囉。」


    「亞爾費姆,求求你住手。那孩子是我兒子啊!」


    神父拖著傷勢嚴重的雙腳爬出玄關外麵。


    「你們沒有血緣關係吧?你們倆的鮮血氣味截然不同啊。不過,我能充分感受到你所付出的滿滿愛意唷。」亞爾費姆伸出舌頭舔了嘴唇一圈,「而讓人頭痛的是,我最喜歡這種在當事人麵前徹底蹂躪他心愛之人的情節啊。你就躺在那邊仔細觀賞吧!」


    真澄的咒文在倉庫外牆上開出一個小洞,屋內略帶黴臭味的空氣湧流而出。看我再賞你們一發攻擊,如此心想的真澄轉身回頭,卻赫見留著一頭銀發的男子悄無聲息地佇立在他麵前。「別再做無謂的掙紮了,真澄。」亞爾費姆露出極其溫柔的微笑。


    (我得拉開足夠詠唱咒文的距離!)


    真澄雖然為了拉開雙方距離而試圖跨步跑開,無奈雙手卻遭亞爾費姆扣住,並輕輕鬆鬆地被他壓在倉庫外牆之上。撞上牆壁所產生的衝擊促使法杖不慎脫手。


    亞爾費姆溫柔地擁住真澄,它胯下那話兒則緊緊抵住真澄的身體。對被冰冷雨水淋濕的身體而言,那話兒簡直如同燒紅的鐵筷一樣灼熱。


    「你以為我會動手殺了你嗎?我得叫你透dy·key的藏身之地,而且如果這麽輕易就賞你個痛快,那豈不是太無趣了?」


    亞爾費姆抓住真澄的雙手,像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基督一樣,將他緊緊壓在倉庫的外牆之上,一邊在他耳邊輕聲細語。亞爾費姆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


    「你、你想幹什麽!」


    真澄仿佛女生一般,忍不住發出尖銳的倒嗓聲。因為亞爾費姆伸出舌頭輕舔真澄的頸項。


    「我要給你一個對你而言最為殘酷的刑罰。讓你變成即便是你最厭惡的言行舉止,隻要在我一聲令下,你仍會滿心歡喜地實行的生物。」


    真澄感受到亞爾費姆大大張開它的嘴巴,某種尖銳堅硬的物體觸及頸項表皮。真澄瞬間領悟到自己即將遭受何種對待。對真澄而言,那是遠比殺死他還要殘忍百倍的要命刑罰。


    「住手,求求你別這樣對我!」


    「這個要求我辦不到……我現在已進入極端興奮狀態了……」


    亞爾費姆的獠牙深深刺穿了真澄的頸項,鮮血隨著陣陣聲響被吸出脖子上那兩個遭尖牙貫穿的小洞。真澄再也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站穩腳步,隻能任由緊緊貼住自己的亞爾費姆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那是一種宛如靈魂快被連根吸走的可怕感覺。


    專心一意地貪食著真澄血液的亞爾費姆臉上神情突然一凜,它悄然拔出刺穿真澄頸項的獠牙,真澄隨即癱倒於泥濘當中,臉上露出了神智不清的表情。


    亞爾費姆先擦掉嘴角周邊的鮮血之後,這才伸手繞至自己背後。隻見亞爾費姆背上刺著一把斷劍。


    「快逃,真澄!」投出斷掉的艾斯達特的人正是神父。「一旦接受了它的鮮血,你將永世不得翻身啊!」


    亞爾費姆拔出刺在自己身上的斷劍,接著眉關深鎖地走向神父。


    「真是頭痛呢……這是我第一次遭人類所傷,根本想不到該用什麽方法來懲罰你比較妥當!」


    「你這低等生物好大的膽子!竟敢傷害盟主尊貴的身軀!」


    迪傑薩德的憤怒無一絲矯飾,它舉腳猛踩爬行於泥濘之中的神父背部。神父的身子伴隨一陣悶響彎成弓狀,張口吐出大量鮮血。迪傑薩德的觸手跟著凶猛地上揚。


    「老爹!」真澄的眼神重新恢複生氣,他一撿起掉在地上的法杖,立刻伸指在空中畫出一道五芒星,開始詠唱魔術咒文。「迪傑薩德,不準對老爹出手!」


    「趕緊逃走……真澄……這是為父的心願……你千萬不能死……跟你及薰三人一同渡過的安詳時光……」


    神父沒能順利講完這句話,因迪傑薩德的觸手已貫穿了神父的心髒。


    「……我有吩咐你殺死他嗎?」


    「咦!?可、可是亞爾費姆大人,這家夥對您的尊軀造成了傷害……」


    「你根本沒有所謂的情緒,真是像極了你的飼主呢。我討厭它的原因中,也包括了這點啊……算了,不跟你計較,反正我已得到另一個替代玩具了。」


    語畢,亞爾費姆轉眼望向真澄,隻見他在空中畫出的五芒星軌道如同殘像一般,綻放出淡淡的光芒。


    「該死的怪物,你們居然兩度從我手中奪走父親的生命!」


    「難道你還不懂你的努力隻是徒勞無功嗎?那種小技倆對我……」


    亞爾費姆還來不及說完,一道巨大的火柱已從五芒星當中衍生而出。火柱一邊發出轟隆巨響一邊貫穿滂沱大雨,像毒蛇纏住獵物似地吞沒了亞爾費姆與迪傑薩德。一陣如同白畫般的耀眼光芒徹底籠罩整座教堂庭院。


    當光芒消退之時,真澄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障眼法嗎……火焰應該比風更適合那孩子吧?感覺上應該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才對,著實令人期待呢。」


    亞爾費姆的衣服雖被燒個精光,但它那宛如雕像般的肉體卻不見任何燙傷痕跡。方才被神父以艾斯達特刺中的背部傷口也早已愈合。


    「嘖,休想逃走!」


    「站住,你打算讓街上行人看見你這副醜陋的模樣嗎?」


    「可、可是,亞爾費姆大人,現在不是計較這種小事的時候……」


    「你說『這種小事』?就我的倫理觀而言,如果有魔族敢以那副德性在我的土地上奔馳出沒,它的下場就隻有死路一條。迪傑薩德,我會宰了你喔!」


    迪傑薩德深知亞爾費姆隻依據他人無法理解的邏輯思考行動,隻得隱藏起他那被評為『醜陋』的肉體前半部,十分難堪地佇立於大雨之中。


    「哎呀,不用擔心了,沒有問題啦。」


    亞爾費姆張開雙臂,如同淋浴似地接受雨水衝刷。沾附在它身上的焦黑服裝碎片被雨水衝走,如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礙它所擁有的俊美容姿。它臉上已重拾笑容,那是一張極其冷酷,同時也極其天真無邪的笑容。


    「因為我跟那小男孩已經結為連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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