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刀嶺的夜晚,非常寧靜,天空居然出現了滿天繁星。很難想像,幾個禱時以前,這裏的風暴是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可怕。


    蒙多做了一整天的伐木工,拚掉大半條命,全身刻上冰風傷痕,隻放倒了三棵黑魔樹,而且都隻有大腿粗細。回家時,米勒迦冷漠的臉上,鄙夷之情又生動了幾分,這個成績確實有些拿不出手。


    畢竟,米勒迦以削鉛筆的方式砍樹,輕鬆放倒了至少三十棵齊腰粗的黑魔樹。


    蒙多默然無語,低著頭回到小木屋。放下戰斧,在木床上坐定,體內翻滾的熱血如潮水一樣退去,他陡然感覺兩眼一黑,一頭栽到了地上。


    身上的力量瞬間被抽幹,仿佛身體裏出現了一個黑洞,他的血液,他的五髒六腑都猛然被黑洞吸走。身上再無一絲氣力,連呼吸都感到十分艱難。


    刹那間,蒙多從獸血沸騰走向了瀕死狀態!


    難道,這是伐木歌的後遺症!蒙多艱難爬到床板上,心中驚駭莫名。


    他很清楚,在冰雪風暴中,為了伐倒三棵黑魔樹,耗費的精力已遠遠超出自己的極限。如果不是藥酒和伐木歌的加持,別說砍樹,光在風暴中站穩都十分艱難。


    身體的精力正在急速流失,被一滴不剩的榨幹,無盡的空虛感頓時吞噬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蒙多突然感覺自己就像一跟飽滿多汁的甘蔗,被被吃幹榨盡後,變成一堆殘渣然後吐在地上。


    他知道,這個症狀,用卡倫大陸的說法,叫做——反噬。


    趁著還有一絲力氣,蒙多掙紮著拿出羊皮袋,喝下一大口藥酒,稍稍緩了口氣,然後撕扯著幾片野豬肉,努力填飽肚子。最後癱倒在床板上,連話都說不出。


    米勒迦絲毫沒有理會混血少年的困境,他自顧自的喝下幾碗酒,依然早早躺下挺屍,瞬間就鼾聲大作。


    蒙多躺了半天,又回複了一點力氣,然後艱難的脫掉牛皮手套,整整一天無休止的砍伐黑魔樹,對手掌也是一種摧殘,兩隻手早已腫得像饅頭,滿是裂紋。赤腳站在雪中,也凍開不少傷口。


    很想去弄盆熱水泡泡手腳,卻根本站不起來。


    至於去使喚正在打鼾挺屍的影子大師,那根本是癡心妄想,獸人壓根沒有洗澡的習慣,更別說燒水給別人泡腳。


    唉!


    蒙多暗自歎息!


    在米勒迦的伐木歌指引下,強行激發自己的血氣,這種修煉的方式確實太過於霸道。畢竟自己隻是個混血獸人,體質可能比人類稍強一些,但是在天生粗胚的獸人麵前,跟一個女人沒有多大差別。


    對於這種體力透支到極點的反噬,一晚上休息根本不可能恢複,明天還要接著伐木,卻不知有沒有力氣站起來。


    他已經可以想象到米勒迦輕蔑的眼神,獸人絕不會同情弱者,對於弱者,他們隻會鄙視和侵略……


    蒙多躺在床板上,就像一個生機耗盡的耄耄老人,十分安詳平靜。身上沒有一絲活力,隻有腦子在高速轉動,回憶著過去,這輩子(十年來)的一幕一幕,又在腦海裏浮現……


    在奧古瑞塔十年,作為格薩爾之子,蒙多沒有享受任何特權,七歲前住在獸人王宮,跟一群混血孩子住在一起,他們都是格薩爾的養子。


    七歲之後直接進入小獸人訓練營,開啟枯燥艱苦的集訓生活。


    跟同齡獸人不同是,蒙多很努力的去學習各種知識。他讀完了王宮圖書館的各種雜書,訓練營所有的書籍也一掃而光,包括卡倫大陸的曆史,各種魔法書,鬥氣秘籍,聖光講解,魔獸圖譜,薩滿符文,草藥知識等等。


    格薩爾十分注重學習人類文化,所有書籍基本都從人類社會采購,甚至還有些精靈的抄本。


    他兩世為人後的唯一優勢,就是記憶力特別優秀,凡是看過的文字或圖案,都牢牢刻在腦海裏,隨時可以浮現出來。這個能力,比過目不忘還要強悍幾分。


    憑借這個能力,他不僅閱讀無數典籍,還學會了古代獸人文字,人類文字,精靈文字,矮人文字等等。在卡倫大陸,人類語言已經成為大陸通用語,許多古老的文字,隻有一些老古董才完整掌握。


    蒙多掌握如此多的文字,放在人類考古學、神紋學、符文學等領域,絕對是各位大師心中的寶貝疙瘩。不過,他被悲催的生活在奧古瑞塔。


    文化課,他在訓練營無可爭議的第一名。但是,並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榮耀,反而引來無窮無盡的挑戰。


    訓練營的小獸人戰士,都十分樂意去挑戰文化課的榜首,以拳頭或者棍棒的形式。這段記憶十分悲慘,所謂的決鬥,其實就是挨揍。


    小獸人不屑讀書,自然十分樂意去教訓讀書人!尤其是,他還是一個低賤的混血。


    唯一的溫暖是,父親格薩爾不論多忙,每周都會抽半天時間,駕臨訓練營。父子相見的第一件事,格薩爾會把手放在蒙多的額頭上,如薩滿大師賜福一般。然後,蒙多渾身的瘀傷就此痊愈,心裏的委屈和憤怒也煙消雲散。


    格薩爾大部分時間都在講授薩滿教義。蒙多十分用心的傾聽學習,尤其是對於父親略過的各種細節,他都一一做了筆記,幾年下來,筆記都寫了好幾本,這是前世的學習習慣。


    不過,格薩爾卻並不認同,他每次都說,“孩子,薩滿的奧義在於觸動靈魂,靠死記硬背沒有用。”


    蒙多努力去做一切,就跟前世的三好學生一樣。可是所有努力都是白費:學習薩滿教義,隻會讓自己更加茫然;修煉戰歌,得到的卻是嘲笑;偷偷去感應聖光,更是徒勞;對著圖譜修煉鬥氣,卻毫無進展;至於魔法,隻有瘋子才去自學……


    此刻,他躺在剃刀嶺深處的小木屋裏,渾身沒有一絲氣力,思維卻越來越清晰。他的腦子像一台放映機,十年經曆如在眼前:同齡獸人的嘲諷,教官的輕視,父親的鼓勵,還有書籍上記載的曆史和知識……


    “當你的心靈真正獲得安寧,你才能觸摸到自己的靈魂!”


    某一個瞬間,蒙多的腦海裏又回響起父親的一句話。作為獸人最強大的薩滿先知,格薩爾給兒子詮釋薩滿教義時,最常用的一個詞就是: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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