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日的打探,老叫花終於找出了那個手拿悶尖獅子頭,眉毛左邊一點紅痣,四十多歲的樂人,隻可惜這人中秋後第二日,就死在了九門提督衙門的大牢裏,他一死,他帶的樂班也散了大半。清月咬著細牙,聽完老叫花的匯報,氣得她直想掀桌子,但看跪在地上的老叫花,暫時按下心頭的怒火,隻淡淡的吩咐他下去。


    老叫花離開了後,站在一旁的聞香,憂心忡忡地問她怎麽辦?這三日,清月雖然把重心放在找人上麵,可腦子一直未閑著,把所有的事都理了一遍,如今眼看線索就這樣被掐斷了,是該她做決斷的時候了。


    “你去做一件事,報官!就說你家嫂們及侄兒不見了,尋了幾日都未見到,再把三個仆婦的住所告訴京兆尹,讓她們為你做證。若迎春樓裏有人質疑你突然冒出個嫂嫂侄兒……”聞香插嘴道:“姑娘放心,我知道該如何回答。隻道是我們失散多年,最近才尋到的。但,有一事要讓姑娘斟酌,是把京兆尹往‘仙人跳’(詐騙聞香錢財)方向帶,還是往人口拐帶方麵引?”


    見聞香如此機靈,清月便放了心,由她出麵,這事定能糊弄過去。


    “人口失蹤吧,捕快們既尋不見人,而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死人,他們自然不敢敲你竹杠,找你索要錢財。但‘仙人跳’卻不同,他們想你失了錢財,定然焦心,三天兩頭的上門找你,東說一個線索,西說一個線索,你置之不理呢,他們必起疑心,如果一直與他們周旋,你哪有那時間去應付那些閑人,糾纏太久,反而會暴露我們的秘密。”


    聞香點頭,換了衣服就要出門。


    “等等,別忘了季娘,她是官妓出身,無緣無故失蹤了,也是事一樁。”清月又叫住了她。


    聞香轉身答道:“是,請姑娘放心,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差事是我辦砸的,若下麵的事我再辦不好,就沒臉見姑娘了。”


    待聞香走後,清月又趕回漕幫,告訴了童淩目前的狀況,並安排他做兩件事,一是送王白氏母子離開京城,二是讓他安排人手,監視西北王家和白家,若有人對王白氏母子和青蓮的死有異議,則立刻飛鴿傳書。童淩聽完,立刻就去安排人手,廳堂裏留下了清月一人。天色尚早,清月感覺有點渴,舉起桌上的蓋碗,押了一口茶,隻一口,苦得她差點全吐了出來。


    “童淩喜歡喝釅茶,下人泡茶習慣了。幫裏也盡是糙漢子,都沒有品茶的習慣,喝這個似乎更解渴。”來人笑著說道。


    清月笑道:“確實解渴,剛才我還口幹舌燥,現在卻不想多喝一口。”


    簾子一動,頭陀進來了,清月向他施禮,他卻要跪下給她請安,清月跳開了,“罷了,你我一樣,你行這樣的大禮,我可受不起。”頭陀眨著眼睛道:“姑娘不是跟了十三爺了嘛,四爺雖未明示,我們做下人的也要機靈點。”


    聽他這樣說,清月先是一愣,而後辛酸,再而冰冷,冷著個臉道:“大和尚笑話了,四爺以士待你,從未當你是下人。我算哪個名牌上的人,敢擔你這樣的大禮。大和尚對我有什麽氣惱,隻管說罷了,何畢這樣戲弄人。”


    頭陀臉一紅,“和尚是真心敬姑娘,也是真心祝福你和十三爺的,並無它意。”


    從頭陀臉上,清月看出了尷尬,知他並不是有意的,想了想,反問他:“我們私定終身的事,是十三爺告訴四爺的?”,她與十三私定終身,引得康熙大怒,胤祥由宮中囚禁,改為了府中囚禁,這件事知道的人甚少,除了十三,她想不出還有誰會把真相告訴胤禛。


    “是,皇上突然加重了對十三爺的懲罰,四爺自然著急,可多方打聽也沒個結果,後來想了些辦法,和十三爺聯係上,詢問原因,才知道的。”頭陀臉上的尷尬褪去了不少,但還是有些不自然。


    機關算盡,卻白辛苦了一場!康熙怕自己與胤祥傳遞消息,把他遷出了宮宇,沒想到宮城外又有個胤禛,看來這囚禁二字雖簡單,卻也不能禁住有心人。這才有中秋夜康熙要讓自己警告胤祥,又或許那天晚上收到警告的不僅僅是胤祥!


    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清月轉而詢問其他:“大和尚今天親自來漕幫,是找童淩有事嗎?”


    頭陀沒有回答她,臉上卻越來越緊繃。清月善解人意的道:“是四爺吩咐不讓我知道的吧?那大和尚就不用回答了,我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姑娘多心了,不是四爺的事,是我自己的一些事。今日來漕幫,本來就想找童淩約你出來問問,隻是怕姑娘不肯告知。”說完,頭陀定定地盯著清月。


    除了四爺的關係,她想不出自己和這位大和尚有何牽扯。可今日,他的行事風格與以往大不相同,能讓他這樣一個利落爽朗之人,曲折往複,那他所問之事,應該不是小事,清月有種不好的預感,可這人就在對麵站著,等她回話,她隻能硬著頭皮說:“既然遇上了,就不必麻煩童淩了,大和尚請說。”頭陀仿佛就在等她這句話,她話音剛落,頭陀就急忙問道:“敢問姑娘,你可認識一個叫戴敏敏的姑娘?”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清月覺得很熟悉,卻腦子滯怠,隨即想起,戴敏敏、蘇茉兒、梅雙與蔣清,京郊小院,洗衣的仆婦,費色曜,常保……


    見清月許久沒有回應,頭陀十分激動,血色都衝上了臉龐,著急的問:“你認識她,對不對?她如今在哪?過得好嗎?你能告訴我嗎?我……”頭陀接連問了一串問題,可清月卻一個也沒回答,隻是麵色沉靜的站在那,他住了口,聯係種種,他的神色越加黯然,內心越發著急,假如清月不想告訴他實情,他該怎麽辦?


    而清月卻在思量,此事關係到含冰,以前她們既交過好,也交過惡,如今卻不知她是敵還是友?而最讓人頭疼的是,頭陀掌握了太多胤禛與她的秘密?目前是應該對他說真話還是假話?就這樣兩人麵對麵站著,仿佛彼此剛剛認識。


    還好童淩此時回來,看到自己的師叔在,急忙上前給他請安,才結束了這頗為尷尬的場麵。


    清月先返身坐下,頭陀見她坐下,也按著性子坐下,對跪在地上請安的童淩說:“起來吧。童淩,師叔我是如何到的師門,麻煩你跟清月姑娘講一遍。”


    童淩雖才進門,卻看見了剛才的一幕,但不知二人之間發生了何事,可是師叔有所吩咐,他不敢違抗,便依從吩咐,一一道來。


    “師叔本姓方,諱誌城,字鐵浞,原籍江洲瞿縣人,秀才出身。隻因當地大戶高氏強取豪奪村民土地,鄉民不服,求師叔上告州衙,師叔執筆仗義執言,怎奈瞿縣高氏是高士奇近支,聯合學衙,陷害師叔聖諱未寫缺筆,革除了師叔的功名。又用滾子錢做陷阱,搶走了師嬸,逼死了師叔的嶽父,也是師叔的啟蒙老師。師叔連受重創,不堪欺辱,跳河輕生,幸得師祖和大師伯所救。後來師叔自己剃了頭,拜了師祖為師,成為了師祖的關門弟子。”


    童淩還未說完,頭陀已淚流滿麵,清月對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頭陀擦了一把眼淚:“我當時心智全亂,未曾想到及時營救被抵債妻子,後來又不敢想象結果,一直逃避,沒設法去找尋,如今說來,真是豬狗不如!”


    概括整個故事,加上頭陀對含冰的關切之情,又想到含冰的年齡,清月已大概猜到了頭陀為什麽要打聽她的消息。但這種牽連,讓人震驚,又讓人不得不質疑,清月試探著問:“據我所知含冰——戴敏敏的父親是費色曜!”


    “不會錯的,我最近尋到了雲娘。當年,我離家前就知道雲娘有了身孕,後來她雖被賣到了那種地方,但為了我的孩子,她不得不忍辱偷生,生下了敏敏。後來敏敏長大,她怕敏敏也在那裏受辱,就假托敏敏是他的孩子,讓他把敏敏帶走。雲娘告訴完我,當夜便自盡了。那麽多年,我都沒去找她們,讓雲娘過的生不如死,她是那樣盼著我,等著我,我真的不是人,不是人!”頭陀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響亮的整個大廳都有回音,讓清月和童淩都嚇了一跳,“她臨走前,唯一牽掛的就是敏敏,讓我去找她,去找她……”頭陀整個眼睛發紅,並非因為哭過,他已不是那個武功高強的俠客,而像一頭瘋了公牛,隨後又扇了自己一耳光,雙頰立刻布滿了一道道血痕,驚得清月都不知說什麽好。不等他再扇自己第三個耳光,童淩一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急聲叫了兩聲“師叔”,頭陀太陽穴鼓了鼓,看了半晌,才認出拉住他的人是童淩,而後放棄了甩自己第三個耳光。


    清月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又反複理了一遍,報著一絲僥幸的問:“那戴敏敏為何不姓方而姓戴?”


    “雲娘當時不知我下落,又怕高家再來加害,所以讓敏敏跟她姓,讓高家以為敏敏隻是在那裏‘偶然’出生的孩子。”頭陀滿臉的痛苦,痛苦得臉龐扭曲變形,加上臉上的血痕,讓人覺得他是一尊無間修羅。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師叔,童淩不敢大意,暗中積蓄力量,唯恐師叔又用真氣甩自己耳光。


    含冰是誰的女兒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頭陀堅信不疑,清月輕輕撚著手指,靜靜等待頭陀安靜下來。頭陀亦知自己失態,吞納吐息半天,慢慢平靜下來,問清月:“不知姑娘,現在能告訴我敏敏的下落了嗎?”


    “我不知道,是真的。”清月坦誠地與他對視,“她和我一起受訓,後來被指派到太子府擔差,一開始她效忠費色曜,後來費色曜被皇上處死,她便效忠廢太子,想借廢太子之手,殺了我、魏氏,甚至是皇上,替費色曜報仇。再後來廢太子事發,她假死逃脫,切斷了與我們的聯係。可後來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她又主動出現,來見過我幾次。”說到這,她轉向童淩:“你也見過她,就是那個你跟蹤過,後來又讓我受傷的女子。”童淩聽了一陣後怕,他差點殺了師叔唯一的女兒,“但現在,她又隱了她的行蹤,我真不知道她在哪,做什麽,又在為誰賣命。”


    頭陀用雙手捂住了臉,淚從指縫中流出,他哭了許久,清月遞給他一塊帕子,他沒接帕子,用袖子在臉上用力擦了擦。哭過後,他的情緒似乎好了許多,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銅鎖片,“看樣子敏敏還會再來找你,她若來了,麻煩你把這個交給她,如果她肯見我,麻煩你安排一下。”


    麵前這個薄的銅片子,簡直就是個燙手的山藥,卻由不得她不接,她心情沉到了穀底,事上所有巧的事都讓她碰到了,青蓮尋到舊仆,含冰找到“真爹”,下一次不知還有什麽“驚喜”等著她?有時你以為你掌握了什麽,可總有意外提醒你,你什麽也沒掌握!


    見清月麵色凝重地接過鎖片,頭陀腦袋突然清醒了很多,他知道清月在擔心什麽,他雖做著和尚,卻浸淫在京城多年,阿哥們做的莊莊事,他不一定全知道,但也知道個八九成,這些金枝玉葉比普通人的凡俗之心更重,因為他們身後,是那張九重龍椅,一旦問鼎,即可受萬人朝拜,一旦失敗,比螻蟻都不如。他、清月和戴敏敏皆是行秘事之人,隻能有一個主子,若將來,敏敏要求他替那人辦事……想到這,頭陀搖了搖頭,不會的,他以前沒為她們母女施予援手,那現在他要為敏敏打算,替她找條更好的出路,頭陀咂了咂嘴,道:“也不知她現在是誰的人,我現在又是這個身份。可我相信隻要她肯認我,就能聽我的話,到時,我會帶她上薄雲山,拜唐三婆婆為師,遠遁朝局,安於江湖。”頭陀說完自己的想法,提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釅茶,灌了進去。


    而清月的心情卻無半點改變,此番話,雖然頭陀已表明:他不會為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而放棄跟隨四爺。可到時侯,他見過一個有血有肉的女兒後,還能如此堅定嗎?特別是這個女兒飄零多年,受過諸多苦難,他還能像現在這般自信嗎?今日頭陀已大大失態,他日他又當如何?清月不敢想象他們見麵後的情形。她看了童淩一眼,童淩撥開了她的目光,清月知道,要指望童淩去告訴胤禛,那是不可能了。對於他來說,即使頭陀不是他的師長,他也不可能做出背後告密的舉動。


    “我尋雲娘的事,並未瞞著四爺。這次能尋到雲娘,也是四爺的助力,今日姑娘告訴我的話,我也沒打算瞞四爺。”頭陀看出清月看童淩的意思,主動說道。


    “我並不是懷疑大和尚要向四爺隱瞞什麽,隻是怕到時,你的三言兩語並不能讓含冰放手,對於她,我了解的要比大和尚多一點。再加上你愧對於她,又有負於雲娘……大和尚可要想好了,含冰不是一個能簡單糊弄的小丫頭,她和你我一樣。”頭陀不欺她,她也不欺心。


    清月說完話,頭陀已垂下眼皮,撥弄著手中的串珠,半天無語。


    又到了回宮的時間,夕陽拉長了人的剪影,清月伸出手,擋了擋並不強烈的陽光,快到冬日了,太陽是暖的,收了手,清月拉起鬥篷,上了馬車。馬車搖搖晃晃的在官道上走,周圍來來往往行人行色匆匆,都想趁天黑前趕回家。清月閉了眼,想起以前生活的那個城市,霓虹閃亮,食色男女,讓夜變得色彩斑斕。馬車突然一頓,清月睜開眼,不大會兒,駕車的人挑簾稟告,有個叫花子攔住了馬車。


    這是老叫花第一次主動找自己,清月淺笑,整理了下鬥篷,扶著車把式,下了車。車前站著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人雖瘦小,但一臉的機靈,隻是全身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酸臭味。小乞丐笑嘻嘻的道:“小姐,打賞兩個吧。”清月在他掌心丟了十個大子,小乞丐收起銅錢又道:“小姐果然好心腸,爺爺請小姐東巷劉家鞋鋪一見。”清月點頭,便棄了馬車,獨自去了東巷。


    清月去東巷的同時,遠在萬裏之外,西北冀縣的李高正在接受兩人的訊問,領頭的人八字胡,瘦弱矮小,滿頭華發,青衫布衣短打扮,其貌不揚,但聲若洪鍾,舉手投足就是一個武人;另一個也是一老頭,隻是細高個,大手大腳,長衫馬褂,腰間還別著一塊青玉,像個讀書人,可走起路來,也是兩腳生風。


    “李大人還懂驗屍?”高個老頭不客氣的問道。


    李高雖有些不高興,但這兩人手持金牌,又為順命侯遺孀之案而來,他不得不打疊精神小心應付,“是,巡按禦史李秉梅乃是本官祖父。”矮個子的老頭眼睛一亮,道:“李大人是李秉梅老先生的後人,賈韞,你太唐突了!”高個老頭給李高賠禮道:“失敬失敬!當朝誰不知李秉梅老先生是我大清第一斷案高手,賈某這番失禮了。”


    李高苦笑,果然還是祖父這麵大旗好使,躺在這盛名之下,他的多少努力都成了雲煙,“不敢,賈大人客氣了。李某並無它意,兩位若要再次開棺驗屍,李某也不會阻攔。”矮個子老頭大笑,“賈韞,這才是有真才實學的人,記住一句話,真金不怕火煉!”


    賈韞低下頭,心裏的恨更多了一層,這次能僥幸活下來,著實不易,可一家人已不知被九頭鳥送到了哪裏。他要借這次西北之行,找到清月的死穴,讓她也嚐嚐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被清月押回京城,他在路上,在地牢中,都在想如何回稟魏老婆子,他設想了魏老婆子會問的每一個問題,推敲了每一句答話,設想了清月的無數指證,想好了每一句托詞。他是替每一個人打探過消息,把每一個消息買個好價錢,可除了威脅他命的人,他從不害人。他不應該有此之禍,他需要通過他的口舌之利,搏一條生路,為家人,為自己。但奇怪的是,自他回京,整整兩個月,沒有任何人來見他,除了每日給他送飯的啞巴太監。整日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而且沒有任何人作伴,加上害怕、焦慮、未知……這是另一種酷刑。他恐懼了,或者說是絕望了,一個月後,他一睜開眼,就在糾結,自殺還是不自殺,直到想到累的睡過去,然後又重新糾結。


    九頭鳥來帶他他出天牢時,他根本無法相信,甚至以為自己是瘋了,才會出現這樣的幻影。當再次見到日光,他便瞎了半日,眼裏全是黑。雖然看不見,他的心卻是歡欣鼓舞的,因為這代表了希望,若九頭鳥讓他吞下他的糞便,他也絕不會遲疑。


    來西北的路上,他問過九頭鳥,為什麽?九頭鳥麵無表情地回答,因為皇上想讓你活,而你,不要去揣測聖心,幹好自己的事即可。賈韞記住了,他在西北經營了多年,九頭鳥想要什麽,他便一心一意的給他什麽,所以,不多時,他便從劉捕快那裏知道了,還有另外一份驗屍格,而且這份驗屍格是知府李高親自驗的。


    “既然如此,李大人的驗屍格怎麽沒隨案卷一起轉到刑部?”矮個子老頭又問。


    李高聽了,一愣,回道:“大人為何這樣問?李某的驗屍格是封在案卷裏的,而且是四阿哥親眼看著我封完後,他才加蓋了他的欽差大印和私印。”


    兩個老頭互相望了一下,又轉向李高,“你確定?”


    李高回答確定,隨後又道:“當時還有我的兩個師爺在場,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那就麻煩大人把兩位師爺找來。”賈韞發話道。


    師爺商震和向善進門,不等他們向李高請安,矮個子的老頭就問:“順命侯遺孀一案中,封存的案卷有哪些?”


    兩人都不知這唐突的老頭是誰,一起望向李高,李高頗有些無奈,“你們照實說即可,不用看我。”


    兩人一起點頭答是,因為商震是管刑名的,他清了清嗓子道:“現場詢問筆錄十份,裏正、王、白兩家口供各一份,仵作驗屍格一份,李大人驗屍格一份,案情記錄一份……”


    “好了,可以了。”矮個子老頭打斷了他。


    商、向兩人做師爺十幾年,憑經驗,他們覺得冀縣這潭死水,馬上要掀起大浪,介時會把他們和李高卷向何方,卻不得而知。當時順命侯遺孀被燒死,他們就有這種感覺,可那時突然來了個四阿哥,他們這艘小船僥幸躲在了大船的後麵,沒被巨浪打翻,已是萬幸,更幸運的是居然沒有一紙斥責,更不要說一絲懲罰。如今,本已為船已行到了寬處,渡過了危機,哪知三個月後,風雲突變,舊事重提,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矮個子老頭略沉思一會兒,又問:“本地仵作的驗屍格與李大人的驗屍格可一致?”


    “不一致,因屍體燒毀的嚴重,本地仵作並未驗出男女,隻寫了長度、形狀,以及所有人都是死後才被焚燒的。”


    兩個老頭又相互望了一眼。賈韞稽首問李高:“李大人,你是如何驗出男女的?”李高道:“所有屍體都被惡意焚燒過,特別是兩具成人屍骨的骨盆,但最明顯的是,男子比女子高,兩具屍體的上下肢體都太長了,我曾詢問過本縣的裁縫,王白氏不過四尺八,青蓮五尺,而這兩具屍體焚燒後依然有五尺,我個人認為,不可能是她們的。還有,屍體盆骨雖燒塌了,但頭顱較好,他們的下額角較小,綜合上麵兩點,屍體應該是兩位男子。”


    矮個子老頭聽完,頻頻點頭,道:“我相信李大人家學淵博,絕不會弄錯。但李大人還能複原當時那張驗屍格嗎?”


    李高說了聲能,轉到桌案前一個掛袋前,套出了驗屍格和筆墨,想到桌上有筆墨,他又把筆墨塞進了袋子裏。矮個子老頭毫不客氣的摘了他的袋子,隨意翻起來。李高臉一紅,卻沒反對。袋子裏除了一摞驗屍格,筆墨外,還有一瓶白酒,一瓶老醋,外加一個竹筒,打開竹筒裏麵有竹簽、銀針、尺子等等,驗屍的東西一應俱全。


    看完,矮個子老頭歎道:“李大人偏安於這一域,實在是委屈了。”李高說了聲不敢,就低頭填寫驗屍格了。


    第三日,驗屍格的事,就通過飛鴿傳到了京城,魏氏收到消息鬆了一口氣,然後私下把消息燒了。而清月收到這個消息,比她稍晚了一日。得到消息後,她立刻進殿向康熙稟告,西北有人在秘密調查順命侯遺孀之事,而且似乎查到了被燒死的人並不是順命侯遺孀。康熙喝著粥,輕描淡寫的說了句,是該派個人去一趟。李德全,你去看看,今日上書房誰當值,讓他找個刑部的人去趟西北,查下順命侯遺孀的案子,沒什麽事,就不用回稟了,案卷直接歸檔。明白了嗎?李德全“嗻”了一聲,領旨去了。跪在地上的清月心裏有鬼,見康熙不鹹不淡,把她準備好的一肚子話都憋了回去,康熙又無吩咐,她隻能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等康熙用完膳。半個時辰過去後,宮人才撤了膳桌,康熙起身淨手、漱口,重新坐好,才又交待道:“若以後事與茹晉後人有關,你不必來報朕,跟魏姑姑說就好了。你下去吧。”說的時候,康熙表情陰晴不定,口氣也不和善,像和誰堵了氣。清月才知自己想佐了,看來康熙並不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安靜的退出了殿宇。一出門,卻恰好迎麵遇到了魏氏,清月就把剛才稟報康熙的事,跟她說了一遍,魏氏望了一眼殿門,冷冷的回了一句知道了,就進了養心殿。清月一連碰了兩個釘子,想要說想要做的事都沒做成,心裏不禁納悶,這茹晉,除了是叛逆,還這麽不遭人待見?


    路過鹹安宮,裏麵傳出一陣陣歇斯底裏的吼聲,清月心裏閃過一陣光:康熙也好,魏氏也好,他們對青蓮的事不是冷漠,而是重視,重視到要掩飾自己的情感。就如同在鹹安宮裏的這位一樣。想到老叫花的話,清月心裏一陣亂,若老叫花不僅告訴她一人,還告訴了魏氏,或者說,是魏氏讓老叫花來試探自己……。清月回到了屋裏,先喝下一杯涼水,然後點燃了安息香,對自己說,你需要靜一靜……


    事情總是不盡如人意,胤禩推倒了花盆,折斷的君子蘭流出了晶瑩的淚滴。聽到聲音,殷鈺等人都跑了進來,胤禩喘著粗氣,頹廢的坐在椅子上。喝退眾人後,殷鈺給胤禩倒了一杯水,堅定的說,爺,我們還有機會!胤禩接過水,並未喝,而是隨手把水放在了茶幾上,吩咐殷鈺讓許敬速來。


    自從堪破太子侍女總管與四阿哥有往來後,許敬在八阿哥府的身份就不同了,經常是無需通報,就能直入議事廳。可近來,八阿哥身體不好,他有什麽事都是直接找九阿哥,今日突然說八阿哥要見他,他急忙快馬趕來。


    “給八爺請安!”許敬給胤禩請安。


    “快快起來,我腿腳不便,也不便扶你。”


    許敬起身抬頭,八阿哥氣色雖不好,可溫潤如玉的氣質依舊,讓下屬一見就如沐春風。


    “不必拘著,坐下說話。”胤禩的笑,是多少年磨礪出來的,即使現在不想笑,但已成為了一種習慣。


    許敬安心的坐下了,侍女上了茶,不大會兒茶香氳滿了整個房間,他雖不懂茶,可這茶醉人的香氣,讓他也不禁押了一口。


    “你的事,九爺跟我說了,補個差事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如今我是個什麽情勢,你也知道。我不好出麵,隻好有勞十四弟,補文呢,已經補了,”說到這胤禩故意停了一下,許敬雖按住心頭的歡喜,可嘴角還是上楊了兩次,“但不巧,補文被禦史韋恒看到了,把這事捅到了四爺那,……”不等胤禩說完,許敬就知道怎麽回事了,氣呼呼的道:“奴才這個位置是隨當今萬歲西征掙的,四爺一句話,說剝就剝了!借款,誰都有份!他就單單抓著老子不放!”


    “放肆!”胤禩訓了許敬,又道:“四哥,他也有他的難處,今日讓你來,就是囑咐你安生點,家裏的吃穿用度,不用操心,我自會貼補你。”


    許敬安靜下來,耷拉個嘴,說了聲謝八爺,就不再說話。胤禩拉著他說了些家長裏短,便端茶送客了。


    第二日,京城裏的茶館裏,就傳遍了四阿哥私納宮人為妾氏,偷生孩子,不明不白的養在承德,有悖禮製、私德有失,老公、八旗子弟越傳越邪乎,什麽鹿血、宮女、野戰……怎麽香豔怎麽來。


    清月聽了老叫花的稟報並不在意,胤禛與梅香的事,她從頭到尾都是知道的,而且胤禛堂堂一位皇子,多一個妾氏又如何?算起來,所有皇子中他和胤禩納的妾氏最少。


    謠言止於智者,可人世間又有多少智者?加上宮廷秘聞、香豔描述,這個傳聞越傳越邪乎,最後的版本已超乎了清月的想象,她都懷疑那個人還是不是胤禛,簡直就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胤禛被召入養心殿,康熙一臉的生氣,胤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中秋宴後,康熙對他照拂有加,賜了宅子、山莊、田地,還時不時召他伴駕陪伴,這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與愉快。


    “你幹的好事!你也要學廢太子嗎?”康熙把一張紙甩在了胤禛的麵前。胤禛跪著撿起那張紙,看著看著,他的臉都紅了,雖然他已有妻妾,但這紙上寫的也太……不堪了。


    “父皇,兒臣不知是何人栽贓在兒臣身上的。”


    康熙怒道:“你以為朕未查嗎?朕派人查過,弘時確實是在承德所生,你在承德藏的那個女子,叫梅雙的,朕也知道!你讓朕給弘時玉蝶時,有沒有想過這是欺君!”


    胤禛臉唰的一下白了,這件事,他自認為做的隱秘,無人知曉,而現在卻赤裸裸的呈在了康熙的麵前。


    “還有,現在在你府中私藏的那個女子,又是何人?”康熙又問。


    胤禛害怕之餘,腦子裏迅速閃過兩個字“內奸”,他強打著精神回稟道:“皇阿瑪明鑒,兒臣並不是這種人,”他舉起了那張紙,叩頭道:“弘時確實在承德生的,其母並不是宮人,宮人皆在冊,父皇一查便知。兒臣還是知道法度的,宮人未得父皇恩賜,是不能……弘時生母是一個漢女,兒臣自知錯了,違了祖宗之法,可他是兒臣的親生骨肉,兒臣不忍骨肉在外飄零,才出此下策……兒臣願意受罰……現在府中女子,是順命侯王毅的遺孀,兒臣隻是想查清楚,再稟報父皇……”


    兒時的胤禛靦腆易怒,長大的他冷麵冷心,做事常以法度二字為準,得理時,常常連他都不給半分薄麵,今日的他,麵色蒼白,說話哽咽,頹敗傷心,很是難得。


    “這不像你幹的事,可確實是你幹的,朕本以為,你是兄弟中最清心寡欲的,沒想到私底下卻也這樣齷齪!你是想學楊廣之流嗎?”


    胤禛一聽這話,呆在了原地,接著流下了兩行淚。


    第一次看胤禛哭,康熙頗為意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話說重了,而且用楊廣來喻胤禛,也不恰當,言下之意,不是許儀他太子之位嗎?康熙忙把話轉了回來:“好了,難得你動了真情,朕也是做父親的,你把那女子帶進來,給德妃看看,若是個喜人的,朕親自給她抬籍。”


    “死了,她死了。”


    胤禛揚著頭,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淚掛在他的冷冰冰的臉上,一臉的不屑……這些突然讓康熙有些害怕,他重新審視了這個兒子,看了好半天,康熙才閉了眼,揮手讓胤禛下去。胤禛叩了個響頭,挺直了身板,大步的向門外走去。


    “等等。”胤禛快出門時,康熙叫住了他,胤禛沒有轉過身來,就地跪下,金石有力的問:“皇阿瑪還有什麽吩咐。”他雖失禮,但這樣的胤禛,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需要他保護的孩子。“把王毅的遺孀,送進宮來吧。”康熙無力的吩咐。


    胤禛叩了個頭,算是回答了。


    他的背影越拉越長,直至消失,望著遠去的胤禛,康熙真的想見見那個讓胤禛移了性子的女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清朝不是春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點點1983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點點1983並收藏清朝不是春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