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胤禛揉碎了又合起來,合起來又揉碎了,一個個的琢磨,卻想不出是誰出賣了自己,知道最多的人是頭陀,可他跟了自己十多年,生裏來死裏去,不可能是他;清月知道大半,卻也不可能,因為十三的關係,他們已成了同盟,沒任何理由讓她來害自己;府裏的總管,是自己的家生子,落地就在府中;福晉,更不可能,疑到她頭上有些可笑;李氏,伶俐聰明,斷不可能做這蠢事;承德那邊隻臨時請了一個產婆,產婆斷然不會知道她叫梅雙,當時隻說是王氏……梅雙!胤禛突然打了個機靈,在四阿哥府,梅雙應該叫小榮,而不是叫梅雙,知道她原來名字的人隻有清月和自己!胤禛坐在轎中又急又氣,恨不得立刻就去找清月,可他知道他目前不能去,也不可以去。


    再次見到青蓮,清月假裝詫異:“怎麽是她?”旁邊的魏氏似乎滿不在乎:“你認識她?”清月點頭道:“是,她是王毅的紅顏知己,我到西北,第一次見到王毅,就是在這位妹妹的愛蓮居裏。”魏氏沒說什麽,隻長長的歎了口氣,便招呼醫正孟良輔過來,孟良輔哭喪個臉直看清月,清月既沒撩開他的目光,也未做出回應,孟良輔認命的低著頭,過去給青蓮診脈。青蓮一見有人靠近,便厲聲尖叫,邊叫邊往暗處躲,仿佛見到了鬼魅。在兩個太監的幫助下,孟良輔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她的手腕,青蓮不停的掙紮,又踢又咬,試圖擺脫抓她的人。


    “封住她的嘴,這樣叫,成何體統!”魏氏斥責道。


    聽了她的斥責,早有準備的太監從腰裏掏出核桃,塞在了青蓮的嘴裏,又用布條封住了嘴。


    “嬤嬤,她這是怎麽了?”清月揉著帕子問道。


    魏氏淡淡一笑:“原來你是個不知道的。”聽聞,清月鼻尖上冒了一點汗,她定了定心神,把腦門子上想流出的汗憋了回去,誠懇的認錯:“清月錯了,請嬤嬤責罰。”魏氏收了笑,眼光在她身上來回掃動,清月低了頭,心裏想著冰糕、西瓜、刨冰這類東西。過了一刻,魏氏才掃描完畢,見清月神色如常,才道:“知道就好,不該問的不問,你平時的聰明勁兒去哪了?”清月稟告道:“照理說青蓮應該死在了西北,可前段時間,奴婢得到消息,說王毅遺孀並沒有死,奴婢本想徹查,皇上卻把這事交給了前庭。今日突然見了她,奴婢一時摸不到廟門,所以才想問問的。”魏氏右手輕敲桌子道:“她的事,以後你別管,由我親自打理,明白了嗎?”清月屈身回答是。這時,孟良輔也診療的差不多了,他們放開了青蓮,青蓮一出溜,躲進了衣櫃裏,魏氏也沒再管她,問孟良輔:“怎麽樣?”孟良輔皺著眉說:“情況不好,貴人受了驚嚇,導致血脈不歸,神智不回,此病乃心病,良藥雖好,卻無從下手。小人隻能開點安神之藥,暫時讓貴人服下,稍定下心神,其他一切,都不好說。”魏氏心中難過,望著櫃子道:“那就勞煩孟醫正了。”孟良輔道:“勞煩倒不怕,就不怕治不好貴人的病,誤了姑姑的大事。太醫院裏,曾處靜對疑難雜症頗有一手,不如讓他……”魏氏哼了一聲,打斷了孟良輔的話,孟良輔嚇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又把目光轉向清月,清月仍不理他,他隻好垂頭喪氣的去開方子,然後熬藥。等他出了門,魏氏才吩咐:“你找時間,讓他成為我們的人,供你驅使。”清月回答遵命,不管願不願意,孟良輔是非得上他們這艘船了。


    上了夜,清月從養心殿回來,路過花園,一個人從太湖石裏躥了出來,嚇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青蓮,她拉了清月進了石洞,清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開,青蓮放開後,清月順洞另一側走了出來,仔細查看周圍,確定四周無人,才又從剛才進去的那邊重新進洞。


    “阿彌陀佛,佛祖保佑,沒想到居然能遇到你。四爺說你住花園西角偏殿,我瞎轉……”


    清月打斷她:“先不說這個,你先告訴我,你是如何失蹤的?又去了哪?”


    “那夜我去了高士奇院子,本想查找祖父的日誌。……,日誌裏可能記載了些不該記載的東西,那些東西讓我家身陷囹圄,但在那裏,我卻遇到了韓九,險遭不測‘後來被一蒙麵人救了出來。等我逃回慧心小院,大家都不在了,我正著急呢,有人用帕子蒙了我,我再醒來就到了四爺府上。今早四爺進宮,皇上下令交出我,四爺怕你我說的有出入,就讓我裝瘋蒙混過關。”


    “那你有沒有告訴四爺,吳三桂藏寶圖的事?”


    青蓮搖頭道:“我不知四爺是敵是友,所以未敢告知。但四爺已知西北讓我們假死是你所為,他借這個由頭問過我,我隻說王毅是被人謀殺的,我們已知關節厲害,想進京上告。但走漏了風聲,有人便要暗中加害,所以你才想出金蟬脫殼的法子,將我們帶到京城,準備上告。”


    清月懸著的心放下大半,交待青蓮道:“記住了,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對任何人說起吳的事。”青蓮點頭,“你的說辭很好,我也會這樣托辭,今夜後,你過三個月,方可清醒。若有事,管膳房要一碗蹄粉雪梨羹,我便知道了,到時自會和你見麵。”青蓮含淚點頭,“都是我含了私心,連累了姑娘,出了這事,我,我……”清月捂了她的嘴,遠處似乎有盞宮燈徐徐向前,清月用手比劃,讓青蓮呆在洞裏,自己從另一側出了洞,順勢攀上了太湖石,躲在了石洞暗處。


    待宮燈到近處,清月仔細辨別,來人不是生人,卻是孟良輔,清月奇怪,此時宮門已落鎖,若說孟良輔奉召看病,那應該由當值的小太監伺候,而他此時,一人提個宮燈在宮裏轉悠,不合規矩不說,萬一撞上了那個妃嬪,就是死罪。孟良輔放下宮燈,對月拜了三拜,道:“誒,太子妃娘娘,小的知道您的冤屈,隻是這事,關乎……,這事還真不好說,我也不知該用何詞來形容。您就當為太子盡忠了,太子如今也是後悔,所以讓小的來這,說是這裏是你們當年定情之處,望您念當初之情,就不要夜夜去找他了,他也沒幾年好活的。二爺還說了,這是當年他贈您玉佩,現如今,讓這玉暫時陪著您,等他也去了,您拿著這玉來找他,黃泉路上,還做夫妻。”


    孟良輔絮絮叨叨念完了,在石頭邊刨了個坑,把玉丟了放了進去,用土掩上,對著埋玉的地方,又磕了三個響頭,才提摟著燈籠原路返回。上麵的清月看了直搖頭,孟良輔這個呆子,做事如此不密,大晚上的提著燈籠,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替廢太子辦事嗎?


    接著七八個宮人在魏氏的帶領下,在園子裏散開尋找青蓮,清月往石洞裏縮了縮,盡全力把自己縮到最小。被尋到的青蓮,開始不斷尖叫,淩厲的叫聲在夜晚特別突兀,魏氏又讓人把她的口封住了,再由兩個太監馱了回去。等他們走遠後,清月才落了下來,順帶取走了孟良輔埋的玉佩。


    回到房中,清月閉目思索:若青蓮所說都屬實的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除了康熙與魏氏外,她的背後還有另一雙眼睛,在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但令她疑惑的是,以胤禛如此謹慎的性格,為何會毫不猶豫地,收留身份可疑的青蓮?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勢單力薄的清月姑娘,能在她眼皮底下,構陷她,還連帶上胤禛,放眼望去,京城內外,能做到這樣的人,隻有他了。他想做什麽?提醒康熙自己與胤禛的關係?還是想借康熙貶殺胤禛?還是他在謀一個更大的局,一個輸不起的局?……


    當夜,焦心的還有康熙,經過魏氏的提醒,康熙才想起梅雙是自己派去監視胤禛的侍女。康熙呆呆久坐了許久,才支使魏氏去茶房要些釅茶來。魏氏回轉後,他喝了半盅釅茶,又用了半塊酥餅,才問她:“依你看,胤禛知道了她是朕的人?”魏氏不置可否,“奴婢隻知,梅雙並不是由諦聽局處死的。”康熙陷入了沉思,一顆小小的棋子,她的存在威脅到了誰?自己知道老四風流韻事,也不過十幾天,可茶坊、戲院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老四的風流韻事,又是怎麽傳開的?若當時沒傳開,那是什麽事,非逼著老四要殺那個賤婢?


    “那個從承德回來的常保?朕要見見他。”魏氏回答“嗻”。


    半個時辰後,常保跟隨魏氏進來。隔著簾子,康熙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個子適中,耷拉眼,蒜頭鼻,第一眼看上去憨厚木訥,但天生的一對大招風耳,暴露了此人絕不像麵相那樣簡單。問安後,康熙說罷了,便開始問話:“梅雙與四阿哥有私情,你是如何知曉的?”


    常保道:“不是小的查到的,是小的師父——費色曜,”說到這,常保縮了縮脖子,“是他讓小的留心梅雙的。”


    好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康熙望了一眼魏氏,魏氏朝他點了點頭,“你接著說。”魏氏吩咐常保。


    “那時,費色曜吩咐奴才去監視梅雙,因為她也許懷孕了,並且交待奴才一旦落實後,無論那孩子是誰的,都要落掉。奴才跟到承德,幾次三番的試探梅雙,她都沒鬆口,直到她肚子顯了懷,奴才才依費色曜的吩咐,讓她當著奴才的麵喝下落胎藥。後來費色曜又吩咐奴才去了尼布楚,奴才就去了,可等奴才五個月回轉後,才發現梅雙已生產。奴才不知她是如何逃過墮胎藥的,但差事辦砸了,又害怕被費色曜懲罰,所以就沒敢上報,原想著解決了那個孩子,再報也不遲。後來,費色曜突然死了,沒了正主,奴才就……就……不想再造孽,一直猶豫下手還是不下手。”常保看了偷看了一眼魏氏,“再後來,再後來,再……梅雙也死了,那孩子被四阿哥接回了府,皇上也下了玉牒,奴才再要下手,那殺的可是金枝玉葉。奴才就想一床棉被蓋過去,永世不再提起……可是,可是奴才最近遇到了許多怪事,家裏的貓偷吃醃魚死了;奴才走在街上,房頂上掉下花盆;夜裏睡覺,家裏起火,燒死了奴才的妻女,……奴才效命多年,從未遇到如此凶險,細細想來,隻有這件事,奴才是唯一的活口,奴才死了,那這件事就再沒人知道了。”說著,說著,常保的臉上掛了幾滴淚。


    “你是說,有人要殺你滅口?”康熙厲聲的問。


    “是,奴才害怕了,就趕回京城,找了魏嬤嬤。”常保不安的扭了扭身體。


    “誰要殺你,你可知道嗎?”康熙再問。


    常保搖頭道:“奴才不知,也不敢妄猜。”


    康熙胃裏一陣緊縮,連帶著頭也開始疼了。魏氏看出了康熙身體欠安,打發了常保,從藥匣裏找出清心丸,又從銀瓶中倒出蜂蜜水,呈給康熙,康熙一口吞了下去,喝了少許蜂蜜水,可仍不舒服,魏氏這才連忙打發人去太醫院請醫正。不大會兒太醫林梓淩背著藥箱進來了,康熙頭上已勒了布條,林梓淩還要請安,魏氏打斷了他,讓他直接請脈,林梓淩跪下,把手枕塞到了康熙的手腕下,隻診了半刻鍾後就收了起來,“皇上的病無大礙,不過是一時氣湧,衝占了胃脘,再加上肝舒鬱結,至使氣不能順行,滯塞了太陽穴,臣先施以針石,而後藥補,明日請皇上歇上一日,這病自然痊愈。”林梓淩從藥箱裏拿出了針石,用燭火烤過後,又用酒擦拭,而後依次順太陽心經施針,不大會兒,康熙就覺得頭痛減輕了不少。林梓淩施完針,淨手後,才忙著開藥方。望著忙碌的林梓淩,康熙突然想到,這人原來是太醫院主治醫正,自己曾把他指過給太子妃和太子看過病,太子中毒後,他已遞了辭呈,“我記得你,你原來是太子的醫正,後辭了醫正之職,回鄉致仕?”林梓淩聽了,忙跪地回稟:“是,皇上好記性。微臣一直未查到太子病因,自覺無臉再在太醫院,故而返鄉重修醫術。胡萬全告老還鄉後,太醫院缺一名主治醫正,孫道齡又舉薦了微臣。”


    太醫院的差事不好做,既要醫術高明,又要醫德出眾,兼而長袖善舞,更要懂得於緘默守誠,雖然兢兢業業遊走於各親貴之間,但稍有差池,便命懸一線。近兩年自己年老體衰,召太醫的次數越來越多,太醫院也是人心浮動,今年年初就走了三位醫正。孫道齡獨木難支,把林梓淩找了回來,看來也是沒辦法的事。但看林梓淩的醫術,康熙不信他當年沒有診斷出胤礽是中了毒,若那時他都在躲,而如今他又回來了,會因為什麽呢?


    林梓淩開完藥,魏氏看過後點頭,林梓淩就帶著一幫小太監下去煎藥。康熙躺在病榻上,又要了一回溫水,魏氏喂完他水後,替他放下帳幔,點上了安息香,守在了外麵。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康熙在裏麵翻來覆去,仍未入睡,魏氏起身,又往香爐裏添了一把安息香。


    “姐姐,扶朕起來吧。”帳幔裏傳來了康熙的聲音。魏氏蓋好香爐蓋,用鉤鐮打起了帳幔,抱了兩個靠枕過來。康熙扶著她的手坐了起來,半躺半臥坐在床上,“梅雙的事,你覺得是老四幹的嗎?梅雙是不是探到了他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魏氏跪地回稟:“聽常保之言,奴婢確實對四爺起了警惕之心,茲事體大,為了不出差池,奴婢沒敢讓清月去承德,而是派了黃鶯去查證,皇上您也知道,黃鶯是諦聽局的暗影,非關鍵時刻不能啟用。但最近這接二兩三的事,都與四爺有關,而且都是通過諦聽局透露出來的,奴婢害怕,萬一不是四爺知道了諦聽局的事,而是有人利用諦聽局對付四爺——,所以奴婢不得不加倍小心,您問的話,黃鶯還未回複,奴婢現在也不能回答。”


    康熙摘了布條,是他太心急了……可,萬一老四真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他該怎麽辦?如今已經圈禁了兩個,廢了一個,冷落了一個,再加上這個,也不知後世當如何評價他。他靠在靠枕上,連動動小指的力氣都沒有了。“是誰殺了梅雙,你務必要調查清楚,這關係到朕的命,知道嗎?”康熙用最後一點力氣吩咐道。


    康熙雖閉著眼,可魏氏知道,他並未睡著,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卻不能說半點安慰的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期望胤禛沒做什麽,黃鶯能查出整個事件的原委。


    皇上又病了,輟朝養病,太醫院所有醫正都被召了進去,晚上不再輪流值守,而是一概住在了院裏的偏房中,以備召喚。皇親貴胄進宮請安,路上遇到醫正,都客客氣氣的,雖不能問皇上的病情,但人人都仔細打量醫正,想從他們的神態語氣中,窺出一二三來。官員們一見從宮裏出來的親貴,立馬圍上去請安,這個說,有北宋的鈞瓷,麻煩移步賞玩,那個說有南宋的哥窯,麻煩移步賞玩,另一個吵吵著,這些算什麽,他那有吳道子的真跡,親貴說去哪都不好,得罪人,不如他設宴,請三位帶著古玩一起來小酌一杯,剩下的一群人也忙湊和著說聽著有份,聽著有份,五鳳樓前亂糟糟的,都快趕上天橋了。


    胤禩放下轎窗布,輕輕冷笑,他入宮請安,雖被客客氣氣的請了出來,卻不代表他不知裏麵發生了什麽,康熙的“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擊不中,再而擊之,他胤禩要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他前腳剛入府,後腳康熙的脈案就送到了,他叫人找來了孟兆林,把康熙的脈案和方子全都遞給了他,孟兆林仔細看完後,道:“八爺,皇上這病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一時氣的,若皇上再年輕個十歲二十歲,這藥都可以免了。”胤禩長舒了口氣,才道:“兆林,林梓淩回太醫院了。”孟兆林臉色隨即轉黑,冷冷的道:“八爺,您知道,這北京城有他沒我,有我沒他。”胤禩笑道:“都這麽多年了,你還記著這個仇呀,他不也出了北京城了嗎?”孟兆林咬著後牙槽說:“不一樣,我是被趕出太醫院的,而他是自個躲出去的,您知道什麽叫名譽掃地?幹我們這行的,有千有萬,都不及有名聲,他壞了我的名聲,就等於毀了我孟家幾代人的心血,這是幾輩子的仇,不可能就這麽完了。下官被驅除的那段日子,走哪哪都不敢要我,一說起來,都說是被太醫院裏趕出來的。後來,我都混到給藥商當藥材掌櫃的境地了,那些夥計都還敢戳我脊梁骨,‘看,那是被太醫院趕出來的那位’。若不是再遇見您,我現在都還在東北給那些孫子撿藥渣子呢。”胤禩莞爾,孟兆林看到胤禩的表情,也覺得自己言語孟浪了,這是趕上八爺脾氣好,否則換做其他的主,今天他一頓打是逃不掉,他臉一紅,低下了頭。胤禩押了口茶,北風蒼勁,刮得花壇裏的鬆柏直晃,他的目光逐漸凝重起來,“兆林,我懂這被千人踩萬人踏的滋味,這也是我重用你的原因。但有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孫道齡那邊,我已打好招呼,你馬上可以回太醫院了。隻是你也回去了,和林梓淩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怕你沉不住氣。”孟兆林沒有回胤禩的話,他走到桌前,拿起康熙的脈案和藥方,打開香爐,丟了進去,不大會兒,夾雜著紙胡味的熏香,飄蕩在房間裏。


    謠言四起時,剛好趕上弘曆的生日,胤禛本沒有精神亂這攤子事,也不知道自己的福晉突然抽哪門子瘋,提出要給弘曆辦生辰宴,邀請親朋好友,胤禛因心情不好,斥責她:“那麽小的人,過什麽生辰,你也不怕他福薄,折死他!”剛罵完,他就後悔了,弘輝離世那年,也是那拉氏提議給他大辦生辰宴,可剛過完生日,第二日上,弘輝就染上了疫病,而且不到一個月就去世了。那拉氏跟了自己那麽多年,勤儉、克勉、隱忍,是位好福晉,她與他的情分,不是用男女之情能說清楚的,他的話這麽刻薄,就像用刀子在那拉氏身上紮了兩刀。自知說錯了話,胤禛及其不自然的望向她,那拉氏頭上的流蘇在晃動,連帶著她整個人都在晃動。


    而那拉氏聽完胤禛的話,一陣天旋地轉,原來是自己折了弘輝的壽數!見胤禛望自己,仿佛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倉惶低下了頭,發現手絹在手裏,急忙一甩手絹,給胤禛行了個不成禮的禮,就逃了出來。下台階時,腳發軟,差點摔了一跤,幸好身邊的嬤嬤眼疾手快,使勁扶住了她,才沒出更大的醜,卻引得身邊的丫頭一陣驚慌尖叫。


    胤禛在屋裏,聽得清清楚楚,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說什麽好,隻能作罷。


    這邊福晉不張羅了,那邊胤禛卻把管家瑞福叫來,吩咐他操持四爺(弘曆)的生辰宴,還要了一摞帖子,親自寫好請帖,安排人送出去。從未見他如此上心,下人們私下都在嘀咕,這四爺不整不零的生日,王爺怎麽這麽重視?


    北京城的親貴都知道胤禛要給自己的四阿哥過生辰,皆是一愣。康熙還在病中,這四爺是失心瘋了嗎?不去吧,胤禛手書下了帖子,怎麽說這情麵上也過不去,去吧,那頭康熙還病著,“喪心病狂”四個字足以斷送錦繡前程。思來想去,一眾人都看向十四爺,畢竟他們倆是一母同胞,有了親弟弟的示範,他們也才有了章程。


    十四阿哥府裏,胤禵一手摸著青皮,一手捏著請柬,真後悔沒晚兩日回京,本來去西山大營練兵,呆得好好的,他怎麽就提前趕回來了?門簾子一動,他的福晉進來,紅著臉道:“爺,晚飯準備好了。”胤禵點頭答應,起身坐到飯桌前,太監、仆婦拎著食盒,如魚貫穿的進來,掌事太監安靜地把桌子擺好,又有丫頭上來幫他淨手。淨好手,胤禵拿起筷子,第一筷夾給了自己福晉,福晉臉越發紅了,小聲的說謝謝爺,也給他回夾了一筷,然後絞著帕子等著他吃菜,望著嬌羞的福晉,胤禵連忙端起碗,把菜劃拉到嘴裏。對於這個妻子,他是真沒辦法,他們已成親三年,可每次見麵,福晉都害羞的像個新婦,仿佛他們昨日才成親,想和她說說話,卻被她的害羞連帶的,自覺也不好意思起來,成婚到現在好像他們都沒正正經經的說過幾句話。對於這種夫妻相處之道,胤禵不知自己是喜歡,還是討厭,一邊吃飯,他一邊在心裏細細麻利兒各位嫂子來:大嫂呆板,二嫂靜姝,三嫂鬧騰,四嫂自持,五嫂持家,七嫂嬌氣,八嫂霸道,九嫂軟弱,十嫂潑辣,十二嫂孤傲,十三嫂溫柔,要說性格脾氣最配的還是三哥三嫂與四哥四嫂,其他幾家,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日子每天過得別別扭扭的,要不是顧忌著皇家的這份臉麵,說不定也學平常人家摔鍋打碗,撕臉撓腮的。麻利兒了一遍,他覺得隻要不攤上八嫂那樣的,他什麽樣的都能接受,臉皮薄也有臉皮薄的好處,他就當日日做新郎罷了,想著,不覺又給自己福晉夾了一筷菜。引得布菜的丫頭暗自偷笑,福晉見丫頭偷笑,被羞得不敢再動筷子,低頭玩自己的手絹。胤禵一看,得,草草吃完,就讓她去休息,這四哥的帖子,還是他自個兒想辦法吧。


    弘曆生日,一大早,胤禵讓人抬了五百斤長壽麵,自己取了一對如意長命鎖,又拿了一對象牙編的葫蘆親自給弘曆送了去。見他這樣,得到消息的各親貴,不情不願的提摟兒著禮物去雍親王府拜望。剛過巳時,康熙的賞賜也到了,胤禛開了中門,把賞賜迎了進去。所有親貴突然醍醐灌頂,原來不是四爺作,而是他在秉承聖意,老爺子就是要借弘曆的生辰,告訴滿朝文武,他還安好!領悟到這層意思,到晚的人直跺腳,恨不得長一對翅膀,直接落到雍王府的院子裏,拉著雍親王嘮嘮嗑,把自己排除在懷疑對象外。


    奪嫡的陰雲籠罩在幾個兄弟的頭上,除了禮節上的來往,大家好久沒這樣聚在一起,突然聚齊了,說說笑笑,緊張的情緒似乎得到了紓解。說笑了一會兒,大家嫌不夠熱鬧,鬧著要看戲,胤禛沒有準備,低聲吩咐總管,去請慶祥班,不承想被三爺聽見,笑道,那慶祥班今日出城去唱堂會了,一去一來,上夜了也不定能開鑼。胤禛一愣,隨即請胤祉給解圍,胤祉笑著,讓人回府叫了自家的戲班。一幫人,直鬧到入夜,方才離去。


    胤禩、胤禟、胤?、胤禵雖是分開走的,可不一會兒,全都聚到了胤禩那裏。胤?跳腳喝著茶問:“這老爺子什麽個意思,皇孫那麽多,就弘曆一個人麵子大?”


    胤禵解了脖子上的個扣子,扭了扭脖子道:“也不知我四哥和皇阿瑪堵什麽氣,故意給弘曆辦生辰,德妃娘娘急了,替四哥討了個情,才是今天這個局麵。否則,一句問責下來,夠四哥喝一壺的。”


    胤?大大咧咧的說:“老十四,不會是你替老四討的情吧。要說德妃娘娘,疼你是真的,老四……”


    “你黃湯喝多了,又在這裏胡咧咧什麽!”胤禩斥責道。


    胤禵也不跟胤?急,悠然的笑道:“十哥說的對,也不對,不討這個情,今天我是去還是不去?但我剛回來,連宮都沒進,如何去說動母妃?是人家有個好福晉,那拉氏替四哥求的母妃。”


    胤?還要說什麽,胤禟把一杯酒塞在了胤?嘴邊:“灌你的黃湯吧!灌完了挺你的屍去。”胤?眨巴眨巴嘴,說不錯,吸吸溜溜坐到一旁喝起了酒。


    胤禩道:“幸好有德妃娘娘出麵,否則,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去。畢竟,我還是待罪之身。”


    胤禵一撩袍子,吊兒郎當的坐下,道:“八哥,你也不必杯弓蛇影,母妃能說動皇阿瑪,是皇阿瑪有此意,並非母妃能說動皇阿瑪?”


    “這都什麽彎彎繞,能說點人話嗎?”冷不防,喝酒的胤?插了一句。


    胤禟一笑,道:“我覺得挺明白的。”轉頭問趙圓兒:“你們誰把草包搬屋裏了?”趙圓兒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卻又不敢不回:“九爺,這屋裏,沒草包呀?”


    他一句話,引得屋裏三人大笑,胤?把酒壺丟了,追著胤禟跑起來。胤禟罵他沒大沒小,胤?說他老不正經,一時屋裏開了鍋。又鬧騰了一回兒,胤禵才辭了出來。他沒騎馬,而是乘馬車回府。今日這一頓排頭,他算看清了八哥,若將來他問鼎,八哥這人比四哥還難駕馭,四哥事事隻要占個理字,而八哥事事都要占個德字,這沽名釣譽,比行聲厲色還難對付。他不後悔今日替胤禛解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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