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聽完,如臨八月霜風,呆了半刻,才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頭陀低頭道:“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我們根本沒有準備,這件事,恐怕是八爺的人幹的,皇上那,也許還會再派人,您要早做準備,清月姑娘那裏,也要再準備準備。”胤禛詢問道:“那邊,你有安排什麽嗎?”頭陀搖頭,所有的人都死了,他也是剛從江湖中得到的消息,估計明天,刑部那邊就能得到奏報,畢竟是九條人命一夜斃命,無論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清月那裏,我想她得到消息不會比我們晚。你現在馬上去知會童淩一聲,還有,把準備好的東西給童淩,一旦事發,讓他護好清月,去年羹堯那邊,我自會安排妥當。但要交代好童淩,不可向清月泄露,否則,到時她為了十三,必定不肯走。”頭陀回了聲明白,就匆匆離府了。


    他走後,胤禛雙目微閉,這次事情若敗露,胤礽、胤褆、胤祥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隻是一輩子這樣活著,他要還是不要。想著想著,他的手幾次捏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他太低估老八了,這樣的絕境,居然還能興風作浪!


    早起朝會,一眾官員都得到了承德一夜九人斃命的消息,承德是皇家園林,能在皇家園林附近居住的,往往都是各大王爺、貝勒、貝子的家生子,突然一夜之間死了九個,這其中又要牽扯多少人,牽出多少秘密,牽連多少官員,每個人都心中忐忑不安。特別是刑部尚書,一臉子愁苦,出了這麽個大案,刑部肯定是要派人的,他指派誰,一準要得罪誰,但更讓他擔心的是,皇上肯定要指派一個有分量的人去,才能鎮得住這些王子、貝勒、親王,也才能夠得上格居中調理,算來算去,這個人無疑是他,一想起這些年朝堂上的紛亂,他就感覺後背直冒涼氣。突然,肩膀一沉,有人搭上了他的肩,這不是酒肆妓館,是朝會大庭,他正憋了一肚子氣呢,所以看也沒看,一把推開來人,嗬斥道:“那個不長眼的,這成何體統!”


    “喲,我們的大尚書生氣了,改明兒,我去給你賠罪?”


    刑部尚書一聽聲音,臉色頓時煞白,他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主,急忙打千道:“奴才,福必塔給十爺請安。”


    “請安?怕是我們該去給老福請安吧。”胤禟搖著個折扇,站在胤?身邊,而胤?臉上沒有正經像的盯著他。福必塔暗暗叫苦,他這個刑部尚書,當初是借助八爺的力得到的,如今八爺戳架子——倒台了,他可好一陣子沒上八爺府了。今天這八爺府的哼哈二將主動找上門,恐怕不是什麽好事。“九爺吉祥,奴才也給您請安。”雖才四月,胤禟手裏卻拿把折扇,這扇子扇得不緊不慢,看得福必塔眼暈。


    “老福,請不請安的,我們倒不在乎,倒是你心裏有沒有我們,我們倒是很在意。”胤禟說完,收了折扇,敲了敲福必塔的官帽,福必塔呆在了原地。隻聽身後一陣請安的聲音,“九爺吉祥,十爺吉祥……”


    朝會下來,不出所料,康熙指明了他去承德差事,他垂如喪考批的往神武門走去。還沒到神武門,就被李德全追上:“福大人,皇上宣您到養心殿敘話。”福必塔抖了個激靈,立即打疊起精神,然後小心翼翼的問:“李公公,不知皇上召見我為何事,請公公指點迷津。”邊說,邊把一張銀票不動聲色的塞進了李德全的袖子裏。李德全笑嘻嘻的拍了拍福必塔的手背,“福大人,您是知道規矩的,我什麽也不知道,我隻知道福大人是個有福的。”福必塔聽聞,如釋重負,稍稍舒了口氣。清宮規矩甚大,後宮和太監不得幹政,如有違反,立即杖殺,像李德全這種皇上身邊的人,肯定不會一五一十的說些什麽的。但他能把皇上的態度隱晦的告訴你,是喜是怒,是福還是禍,這樣大臣們也才不會拍錯了馬屁,拜錯了菩薩。


    養心殿內,康熙身著朝服,一絲不亂的威坐於榻上,看得出,他早朝後就沒休息過,正等著福必塔過來。福必塔見狀,急忙跪拜。康熙並未讓他起來,接著道:“福必塔,此次承德之事,你要謹言慎行,萬事都要想周全了,朕不想因為小小的人命案,又牽扯些不該牽扯的。當然,你也要秉公處理,不偏不倚,盡到你尚書之職,對得起天地,對得起你頭上那塊‘明鏡高懸’的匾。”福必塔再次磕頭,答道:“奴才一定萬死不辭,不負皇恩,若有愧此言,定天打雷劈!”康熙冷冷的看著這個虛頭巴腦的福必塔,心中竟起了厭惡之心,但局勢如此,這朝堂上,還真沒有一個人的身份,適合這趟承德之行。“罷了,朕知你是旗人中的翹楚,兩榜進士出身,在朝十幾年,政績一直卓越,這兩年一直擔任刑部尚書,又是老和善親王的親侄子,這事交待於你,朕甚為安心。論親疏,你還是幾個阿哥的叔爺,自家的事,也隻有你這樣的長輩出麵,才能服眾。”福必塔跪在地上,不知如何回答,隻能一個勁的點頭說是。康熙見福必塔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內心又升起一股悲涼,事情都還沒有任何眉目,所有官員都已往奪嫡上頭想了,朝局仿佛正向著失控的方向發展,他動了那麽心思,似乎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事關重大,不能缺了刑名幹吏,朕跟你推薦一人,西北冀縣的李高人不錯。他在西北勘案,成績不菲,而且他的祖父是前巡按禦史李秉梅,家學深遠,讓這樣的人在你身邊,你定能輕鬆不少。”


    李秉梅?聽到這個名字,福必塔內心再次犯怵,他在刑部浸透多年,自然知道這人是誰,這老爺子當年可是勘驗過茹晉案的人,連過那個案子的人,十有八九都不能善終,他在心裏把李德全八輩祖宗都罵了一遍,口裏卻道:“皇上推薦的人,必定是好的,奴才這就找吏部的俞大人發文,把他調到奴才的身邊。”


    “還有,承德之事不可耽誤,你不必等李高到任,明日就啟程吧。”


    聽康熙這樣吩咐,福必塔如被雷擊過,呆了半刻,才叩頭謝恩。本來他想借李高之事,在京城磨蹭幾日,打探一、二消息,不料康熙如此吩咐,堵住了他那點小心思,他隻好硬著頭皮答應嗻。這次覲見,一反常態,他說的少,皇上說的多,他暗自想他祖上的青煙快滅了吧?站起來時,他腿腳不穩,顯得有些踉蹌。李德全不動聲色的上前扶住他,暗地裏拍了拍他的手。福必塔看了他一眼,再次回頭,康熙已不在了榻上,他剛想開口,李德全用話堵住了他:“福大爺,你我奴才,聽皇上的,準沒錯。”他再想問,李德全已招呼兩個小太監把他送出了門。


    在門外呆站了半刻,福必塔才出了午門,然後吩咐家丁直奔東直門,因為吏部尚書俞庵青住在那。


    到了他家大門,裏麵進進出出,全是搬東西的苦力,也不知俞庵青在亂什麽。福必塔用手絹掩了鼻,讓人去送拜帖。門房一看帖子,小跑過來給他道吉祥,然後跪地道:“我家老爺早就吩咐過了,他在裏麵等著福大人呢,大人隻管進去。”福必塔除了官身外,畢竟還是皇族之人,見俞庵青如此拿大,當即就黑了臉,不讓俞庵青的仆人招呼,就讓自己個兒家人伺候著進了客廳。


    中堂內,俞庵青見福必塔一臉不高興地進門來,掩口而笑道:“怎麽,沒出大門接福大人,福大人不高興了?”福必塔哼了一聲,他是八爺的人,是旗人,俞庵青隻是三爺門裏提拔起來的一個篾片相公,還是個漢人,他們倆自然尿不到一個壺裏。俞庵青也不在意,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福大人,你可拿好了,這是你要的東西。”福必塔賭氣不接,把頭轉到了一旁,俞庵青笑著搖搖頭,把東西塞在了福必塔的懷裏,“這是李高的任命狀,正五品,他從一個正七品連跳了三級,您可要為他好好慶賀慶賀。”福必塔聽聞,急忙拆開信封,裏麵果然是蓋了吏部大印的任命文書,“這怎麽可能!我都還沒說,你怎麽就給了他一個正五品?”俞庵青笑了笑,正色道:“福公,這還不明白嗎?李高調任沒這麽簡單,或許你人沒到承德,他已經在承德等著你了。”俞庵青拍了拍福必塔的肩,說了聲:“再會!”轉身出了門,福必塔看看手裏的文書,又看看俞庵青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不明白,衝要出院門的俞庵青喊:“老俞,你要去哪?我在懷遠樓叫了酒席,咱倆喝兩盅。”俞庵青背身擺了擺手,“不了,福大人珍重,我俞某人丁憂去了。”


    望著消失的俞庵青,福必塔半天沒回過神來,等回過神來,福必塔一跺腳,恨不得也死了老子和娘,和俞庵青一樣,逃離這風口浪尖。


    福必塔垂頭喪氣的從俞府出來,剛要上馬,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攔住了他:“福大人,借一步說話。”福必塔望向來人,他並不認識,沒好氣的問:“你是誰呀?憑什麽跟我說話?”來人輕輕掐了掐他無名指的關節,福必塔心裏立刻了醬菜鋪,太子被廢除後,朝臣結夥選太子時,大家不便言明,就借了黑市交易的手法,在袖子裏一掐,立刻就明白對方擁立誰了。


    “老夫明日奉旨一早就要去承德了,麻煩小哥代為回稟一聲,我福必塔是個知恩必報的人,請那位貴人放心,老夫自有分寸。”福必塔拱手道。


    來人見福必塔不買賬,嗬嗬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叨擾福大人了。京城到承德,一路旅途艱辛,鄙人有兩個粗使丫頭,還算過得去,送給福大人,一路上以慰福大人辛勞。”說完,他拍了拍手,一輛青漆馬車走了過來,下來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明眸善昧,婷婷玉立的站在他的麵前,福必塔本來想拒絕的,可看過這兩個少女後,又舍不得拒絕。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恐怕不好吧。”書生使了個眼色,兩個少女一前一後,“奴家茵茵,”、“奴家蘭芝,”——“見過福大人,恭祝福大人康健金安!”福必塔一聽這鶯鶯燕燕之聲,身子立刻酥了半邊。人生在世,福兮禍兮,及時行樂才是正理!一咬牙點頭道:“那就謝謝老弟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等老夫從承德回來,再謝老弟大恩。”書生見福必塔收了人,心裏長舒了口氣,笑容滿麵的說:“晚輩靜候老大人佳音。時辰不早了,福大人明日還要出京,我就不再叨擾。茵茵和蘭芝好生伺候著。”福必塔上馬後,兩個女子也上了馬車,三人一前一後的轉回福府。


    胤禟手裏握著折扇,打開又收起,收起又打開,四月是京城較為舒服的日子,不熱不冷,可他卻覺得屋裏熱得慌,吩咐伺候的小蘇拉去取些冰塊來。冰塊取來了,放在屋子裏的四角,可胤禟還是不舒服,又解開兩個扣子。


    “爺,”許敬衝了進來,胤禟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問:“怎麽樣?”許敬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辦妥了。還是您了解福必塔,他不敢來見您,可他卻收了我們的人。”胤禟道了聲好,就讓許敬下去取賞銀。


    今日不比往日,他們已不像以前一樣,能隨意的呼風喚雨了;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樣,坐在家中,就有人源源不斷的送上情報。他也曾有過念頭,跳下胤禩這艘船,可細細想來,他從小與胤禩廝混,在別人眼裏,他們早已分不出你我,此時棄船而逃,不但前功盡棄,而且絕沒個好下場。他性格隨他母妃,自幼張揚跋扈,在宮裏,不管阿哥們,還是康熙的妃子們,他們母子得罪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更不要說那些有些權勢的大太監、老女官,沒有一籮,也有一筐。他如今能好好的坐在這裏享受貝勒福,全賴胤禩多年從中謀劃協調,因此,他從情感上,也做不到完全拋棄胤禩。既然做不到,索性就死心塌地的在胤禩這條破船上,拚上一拚,一旦成功,妥妥的一個親王爵。這兩個女子是他從妓館裏挑的清官,在他府上養了兩年,就是備著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的用途。


    對於胤禟的莽撞,胤禩是沒有料到的,等他得到消息,福必塔已帶著兩個女子離開了京城。胤禩呆坐在椅子上,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他自認為聰明,可此時,他已全懵了,用梅雙之事陷害胤禛,離間清月的事是他做的,可後來自己被胤禛、清月聯手反噬,陷於被動,又加上胤禵崛起,掌控了兵權,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奪取兵權上,承德的事他基本就撂開了。但一夜間,承德的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讓他與胤禛公然對立起來,這不得不讓他膽寒。他本想派人秘密調查,沒承想,胤禟先動了手,明目張膽地把人安插了過去。這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接二連三的事,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門簾一動,殷玉手裏捧著個托盤挑簾進來了,胤禩見是她,暫且把煩惱放在一邊,柔聲的問:“這麽晚了,怎麽還沒休息?”殷玉放下托盤,從裏麵端出參須湯道:“爺最近煩擾,妾身看了擔心。問過福晉後,給爺煮了碗參須湯。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打熬,恐怕又要害病了。”胤禩接過參須湯,笑著道:“有你這樣一朵解語花,我怎麽會病倒呢?”殷玉雙眉緊蹙道:“前兒,妾身母親進府,帶來爹爹的口信,爹爹說這人想挑逗四爺和您內鬥,好坐收漁翁之利。”胤禩喝完參須湯,順手把殷玉拘在懷裏:“這理我也知道,可到底是誰?三爺?十四爺?還是其他人?殷玉,我不怕和任何人鬥,但害怕的是不知道這個敵人是誰。”殷玉倚在胤禩的懷裏,低聲道:“妾身愚笨,不知如何才能為您解憂。”胤禩搖頭,剛才殷玉遞碗的時候,他看見了她手心有傷,於是答道:“愚笨?是你性情賢良淑德,若不是你冰雪聰明,我定會被家事拖累死。她又給你排頭吃了?”說著抓起了她的手,殷玉低下了頭,胤禩撫摸著她略微發紅的掌心,忍不住的心疼,卻又無奈,家有虎妻,內宅不寧。“總有一天,我必休了她,讓你做我的福晉!”“別,爺,隔牆有耳,您千萬不能讓她知道,若她知道了,妾身恐怕活不到那日了”……


    兩人自顧自的說著,還真不防隔牆有耳,觀音圖側身趴在窗棱上,把裏麵兩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聽著聽著,她的臉變成了白色,她不想那麽多年的夫妻,胤禩對他薄情寡義,一心隻想休了她,讓其他賤女人取代她。那麽多年,她對胤禩的深情,不過是一廂情願!當年,若不是她和碩格格的身份,他肯定連娶也不願娶她吧?今日,她總算聽清了,也看清楚了……本來她到書房找胤禩,並不是為了偷聽的,是要告訴胤禩一件大事,可如今,告訴了他又如何?他就是做了皇上,皇後的位子也輪不到她!在胤禩心裏,高貴的她,甚至比不上連枝、清月、殷玉那些下賤的女子,她氣得發抖,有心衝進去,奈何手腳不聽使喚,咕咚一聲摔倒在窗下。


    伺候觀音圖的嬤嬤見狀,一陣驚慌,高聲呼救。胤禩、殷玉聽見響動,立即分開了,一前一後的出了屋門。見是觀音圖倒在地上,殷玉的臉一下變得煞白,胤禩嘴角抽了抽,麵目變得更加深沉。


    “還愣著幹什麽?把福晉抱到屋子裏。”胤禩吩咐道。嬤嬤招呼丫鬟,七手八腳的把觀音圖抱到了書房裏,從小伺候觀音圖嬤嬤呼天搶地的哭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八福晉已經不在了。進了屋子,胤禩一言不發的坐在太師椅上,殷玉上去幫忙,老嬤嬤一把把殷玉推在地上:“小娼婦,滾過去!爛嘴爛心的下賤貨,謀害主母,你不得好死!”她此話一說,屋裏的人都安靜了,殷玉把頭一低,淚水順著麵頰低落在地上。她本也是名門閨秀,侍郎之女,在家父母寵著,哥嫂疼著,丫鬟婆子侍奉著,從小沒受過一丁點氣。可一入八爺府為妾,日常的吃穿用度暫且不說,還要日日賠上小心,隨時陪上笑臉,稍有不慎,便是淩辱打罵。要不是有弘旺這個指望,她肯定也學連枝,找一口井了斷了。


    胤禩站起來,走到殷玉身邊,扶起了她,轉身質問嬤嬤:“你是不是還要說我是陳世美?殺妻滅子!”


    “奴婢不敢,可這樣的賤人,若不教訓,那一定蹬鼻子上臉,無法無天的。”


    啪!胤禩一個耳光撩過去,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胤禩從不厲聲斥責下人,更不會打罵下人,這親自教訓人還是頭一遭。


    “她是皇上聖旨冊封,手持金頁的側福晉,是記載在皇室宗譜上的張氏殷玉,也是我胤禩的女人,你一個伺候主子的嬤嬤,充其量不過是條主子的狗,區區一條狗,敢在我麵前叫她賤人。看來,是我平時治家太無方了。來人!把她給我拖下去,賞二十篾條,再趕出府去!”


    觀音圖平時待人苛刻、惡毒,她屋裏的人也是耀武揚威,作威作福,不及殷玉和藹可親,有禮有節,突然見她的嬤嬤倒了黴,竟無人來勸,甚有人至巴不得找個地方手舞足蹈一番。


    胤禩正在發作觀音圖的人,觀音圖卻醒了,見家奴拖拽自己的嬤嬤,而嬤嬤哭天喊地,一咕嚕下了床,對著拉扯嬤嬤的人就是兩巴掌,“沒王法的羊羔子,敢拽本福晉的人!”


    “大膽,是我命令的!”胤禩聲音陡然升高了八度,震得觀音圖一愣。


    眼見這兩口子勢如水火,屋裏所有人都安靜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兩人,殷玉害怕的縮了縮,躲在了胤禩的身後。


    觀音圖突然出溜到地上,嚎啕大哭,胤禩似乎也是鐵了心,不顧她嚎啕大哭,吩咐人把嬤嬤打出去,一時間,八爺府鬧得沸反盈天。


    守門的侍衛聽到裏麵鬧騰,卻不敢進去,他們奉旨守門,卻沒得到命令能隨意闖入。眼見八爺親自把個嬤嬤丟了出來,不知出了什麽大事,急忙找了主事的人——四品帶刀侍衛齊哈爾,齊哈爾吩咐把嬤嬤控製住,自己一溜煙跑回宮裏請旨。說是請旨,齊哈爾也不知向誰報備,直接找皇上吧,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也把八爺得罪了;找內務府,好像這是八爺府自己的事,不關皇家的內務,加上內務府現在是四爺管著,這又把四爺得罪了;找侍衛總管雅丹,把這個難題推給他,那自己這個上司肯定會把自己揍一頓……齊哈爾騎著馬,一籌莫展,二顛二顛的走在官道上,突然,他眼前一亮,急忙下馬:“桂公公,您老出來辦事?”


    老公回頭,見是熟人,扯著公鴨嗓笑道:“原來是你小崽子。”齊哈爾樂嗬嗬的答道:“可不是我這個小崽子。”桂公公從腰裏套出個葫蘆,敲了敲葫蘆底,一陣嘹亮的蟈蟈聲從葫蘆裏響起。齊哈爾翹著大拇指道:“厲害,這才四月時節,能找到聲音這麽好的蟈蟈,也隻有桂公公了。”桂公公聽了,渾身舒泰的說:“那是,這是去年冬天我就找養蟈蟈的老張頭訂的,京城裏,這可是獨一份。”齊哈爾繼續恭維道:“那是,四九城裏,能給皇上、皇子貝勒淘到他們想要的東西,也隻有您桂公公了,您才是獨一份。”桂公公眯了眼,道:“小兔崽子,嘴上抹蜜了?這高帽我戴得可不安心。”齊哈爾爺爺與桂公公的弟弟拜了幹兄弟,他也由著這個關係,補了四品帶刀侍衛,兩家並不見外,他見左右並無熟人,俯身貼在桂公公耳邊,把八爺府的事大致講了一遍。桂公公聽後,並未愁眉苦臉,笑著說:“這事不難辦,隻是事成後,你小兔崽子,要替我辦一件事。”齊哈爾眼珠一轉,心裏掂量起這賊精賊精老公要辦的事會是什麽事,假如比八爺這事還難辦,他還是自己想折。笑道:“您老太會開玩笑了,這京城還有您老辦不成的事?”桂公公歎了口氣道:“對嘍,這事,不在這四九城內,要離開京城,所以我辦不了。”齊哈爾一愣,清朝立業以來,太監無旨不能出京,這是鐵律,桂老公想做什麽?他連忙在心裏掘摸出幾件事,似乎都不太像。桂老公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手裏敲著葫蘆,引得蟈蟈不斷鳴叫,弄得齊哈爾答也不是,問也不是。突然,他看到桂老公全白了的頭發,立刻胸有成竹了。桂老公弟弟也是個絕戶,桂老公的身後事,不全仗著他家嗎?日後年節上香敬果,全靠他家,有給自己添堵的人嗎。隨即舔著臉笑道:“桂爺爺的事,不就是我的事,甭說我有事求您,就是沒事,我也給您辦了。”桂公公冷冷笑道:“猴崽子,想清楚了嗎?放心,你桂爺爺,不會害你的,隻會好好抬舉你。”聽出桂公公的不悅,齊哈爾低頭認錯道:“是我年輕,不識抬舉,桂爺爺,我替您出出氣。”說著,假裝自給自的一個耳光。桂公公見狀,拉住了他,“行啦,你家那麽多兄弟,我幹嘛單單替你在宮裏謀個出路,也是看重了你的謹慎。”齊哈爾收了手,笑嘻嘻的問:“您老看眼下——”桂老公戳了他的胸,說了個笨字,示意他把耳朵湊了過來。


    不大會兒,齊哈爾帶著簡小親王轎子來到了八爺府。落轎後,齊哈爾讓人通傳胤禩,胤禩聽是簡親王來了,不得不到大門處。因康熙有旨,封了八爺府,他們一個不能進去,另一個不能出來,兩人隻好隔著門檻說話。簡親王長歎了口氣,道:“八爺,您就是休了她,我也無話可說,更別說趕個下人出來。隻是在這個當口,有多少人在看您的笑話,您就再忍忍。還有如今這府裏的人,沒皇上的旨意,也不是想出來就能出來的。若您聽得進我的話,就看在我的薄麵上,把這刁奴給領進去。若您聽不進我的話,也是我家家風不純,二話不說,我把人帶走。”胤禩聽完,一聲不吭,麵色發紫,簡親見狀,從齊哈爾手裏奪過馬鞭,對著已經隻剩半條命的嬤嬤就是一頓抽,邊抽邊罵:“你個老不死的刁奴,仗勢欺人的老母狗,沒眼力勁的喪門星,****不嫌臭的老母狗,丟人現眼的現世貨,死了沒人埋的……”


    “好了,大哥,別為一個老刁奴,傷了您的身體,這情我領了,人,我再帶進去。”胤禩轉頭的瞬間,簡親王似乎看到了他眼角滾下兩滴淚來。


    齊哈爾見狀忙招呼侍衛把已經脫氣的老嬤嬤丟進了大門。


    “奴才這裏謝您了。”見簡親王拿著自己的鞭子,半天沒移步,齊哈爾低聲問:“要不,奴才伺候您回府?”簡親王摔了他的鞭子,低吼一聲:“這是什麽破事!”齊哈爾不敢回話,忙去幫他挑轎簾。簡親王上了轎子,齊哈爾不敢再騎馬,一路步行,送簡親王回府。到了簡親王府,簡親王丟了一粒金瓜子給他,他剛想拒絕,簡親王道:“齊哈爾,你今天做了件好事,拿著吧,不用推辭。日後,八爺也要謝你的。”齊哈爾隻好跪地謝賞。


    傍晚的時候,康熙從清月那還是知道了胤禩的事,他未說話。隻是一個月後,齊哈爾升了三品帶刀侍衛。


    升職當天,齊哈爾值完班,並未和他人一起慶賀。而是安靜地回家換了件衣服,懷裏揣上張銀票,在去泰和居的路上,買了四件糕餅。他前腳進泰和居,剛要了個雅間,後腳桂公公就跟了進來,兩人隨便點了四個菜,上菜後,他們打發了夥計。齊哈爾親自給桂公公倒了杯酒,桂公公喝了酒,問:“小猴崽子,聽爺爺的沒錯吧?”齊哈爾又給桂公公斟滿酒:“全賴桂爺爺。”桂公公麵色凝重起來,道:“下月,皇上要出京到承德。”齊哈爾手裏的酒壺微微一顫,“福必塔去了承德一個月半月,屁都沒查出一個,和九爺送他的兩個小丫頭醉生夢死。”齊哈爾咽了一口口水,“皇上下月一定要到承德去避暑。”說到這,桂公公用筷夾了一筷菜,送到嘴裏。“誒喲喂,我的桂公公,您老到底要我辦什麽事?您再這樣吊下去,保不齊我咯噔就過去了。”桂公公彈了他腦門瓜子一下,“臭小子,別和我貧,不是時候。”齊哈爾放下酒壺,跪在地上道:“請桂爺爺指點。”桂公公扶他起來接著說:“皇上不簡單,不是那麽好糊弄的,可有時,他也願意被糊弄。”齊哈爾背脊上的冷汗唰的出來了,他這三品刀帶侍衛,原來是要用自己的命搏來的。


    果然不出俞庵青所料,李高已在承德等著自己。福必塔對這個下屬是極盡噓寒問暖之勢,幸好李高也是個識時務的,自始至終未拿大,對自己這個上級畢恭畢敬,讓他心裏稍稍好受些。他來的路上已想好,自己是明麵上的旗,是插著給人看的,要破案,還得是李高——這盞暗地裏的燈,反正這也是皇上的意思。他便諸事不管,天天和二姝在公館廝混。


    跑了半月,賈大夫一無所獲,李高勘察現場和屍體,也無所獲,二人回到住所,跟九頭鳥複命,九頭鳥點頭,道:“李大人,恐怕你得出頭去見一下我們的福大人。”李高和手問道:“卑職不明白,福大人一直在公館,他那裏會有什麽線索嗎?”九頭鳥嗬嗬一笑道:“李高呀,論勘案,論公正,福必塔不及你,但論做官,論機敏,你不及他。你去見他,告訴他你什麽也沒查到,他定會幫你的。”


    李高紅著臉,領了命,去公館找福必塔。


    公館裏,福必塔正一邊喝酒,一邊聽著茵茵唱《猜花名》呢,一聽李高求見,呼的站了起來。茵茵還要粘他,他一把推開,罵了句髒話,也顧不得換衣服,一溜煙跑到正廳,去見李高了。


    李高見福必塔臉色發紅,扣子錯搭,就知李高和傳言一樣,和他帶來的兩個女子整日鬼混。


    “卑職見過福大人,”他還要打千,福必塔拉起他,噴著酒氣問:“查到了什麽?要我做什麽?”


    “回過大人,卑職無能,查了半月,一無所獲。”


    聽聞,福必塔張大了嘴,似乎能塞進一個雞蛋,“一無所獲?”仿佛是李高跟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他剛想衝李高發火,隨即又想到他是皇上的人,也許和自己一樣,能隨時直達天聽,他此時來找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麵那位的主意。


    “這幾日李大人辛苦了,能不能和我說說案情?”福必塔努力平靜下心來。


    李高見他主動問起案情,果然不出張老的謀斷,連忙道:“和案卷一致,並無半點差池。”福必塔差點一口氣上不來,他到了承德,隻顧尋歡作樂了,哪看過案卷,可看李高這個呆頭鵝還眼巴巴看著自己,隻好清清嗓子道:“老夫上了年紀,案子又過於複雜,單靠回顧,恐怕會遺漏些什麽,不如我讓人取了案卷,你我共同討論下?”說完,不等李高回複,他便吩咐人去取案卷。此時,李高才知自己闖了禍,暗自吐了吐舌頭。想起張老的論斷,不禁莞爾一笑。福必塔沒看到李高的小動作,隻覺酒氣上來,不動聲色的灌了一碗茶水。


    案卷調到,福必塔第一次看到了案宗:東園掃地女一名,年三十,寡居。獅子園園丁二人,一十八,一二十二,男丁。翠頤園三人,一家三口,夫四十二,妻二十八,女十歲,同一醫館大夫一名,二十六,獨居。城外客店老板及夥計兩人,年五十有三,年十七,皆喉間一刀斃命,死於康熙某年某日。


    第二卷上分別是這九人的驗屍格,身長、體態、傷口……


    第三卷上是這九人死時的複原圖。


    第四卷稍微多些,是周圍鄰裏及地保的證詞、口供。


    一一看完,福必塔一拍桌子,罵道:“看來這承德府的管帶和府尹也不是軟***拉個球,到底是哪個天殺的誰做的?”


    李高表示讚同,“福大人,我去了現場,看了屍體,案卷中並沒有遺漏任何細節,甚至為了保存屍體,承德府尹還把屍體移到了地窖中,用冰保存著,等著我們來。”


    聽他這麽一說,福必塔差點又一口氣上不來,被他噎死。隻好在原地轉了兩圈,一拍腦袋,道:“不對,不對,你再想想,我覺得應該少了什麽。”


    李高仔細想了一遍,又看了案卷一遍,猛的抬頭,和福必塔對上眼,彼此都知道了心思。原來張信義言裏言外指的是這個,他這是要讓福必塔這個官場老油條提醒自己。


    福必塔見李高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中稍稍鬆了口氣。


    “福大人,這裏八個人,除了醫館大夫身份不明,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與四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福必塔心說對了,你這個呆頭鵝,知道我為什麽頂著玩忽職守的帽子,在這裏醉生夢死了?這尊閻王可不好惹,殺他人的小鬼也不好惹,都說酆都有十八殿閻王,也不知道這小鬼是哪殿閻王的。


    李高想起了自己的祖父李秉梅,他雖看似全身而退,卻又死得蹊蹺。自己能比他做得好嗎?能真正地全身而退嗎?或許當時他不應該和張信義一同回京,更或許他不應該把白家村的真相告訴四阿哥……


    見李高麵色越來越凝重,福必塔知道他終於明白了他處境,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苦笑道:“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老弟,想不想聽聽我的見解?”


    李高望著麵色還在發紅的福必塔,或許他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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