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魏國公韓琚呈上一份折子,願除去國公爵位及太常卿一職,降為庶民。全朝嘩然,文武百官為之一振。就連琉淵也沒有想到,韓琚最後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琉淵問起,韓琚隻是捋著胡子道:“下官年事已高,朝政諸多事宜都心有餘而力不足,留在朝堂也是白白浪費了一份俸祿罷了。”


    韓琚剛過半百,說是年事已高也有些牽強。琉淵沉吟,“舅舅可有打算?”


    “人老了總要落葉歸根,祖上留下幾畝良田,足夠頤享天年。”


    琉淵聞言,心中也諸多感慨,韓琚在朝多年一直都是兢兢業業,未曾犯下什麽過錯,除了這一次。


    隻是,這其中並不這般簡單。


    魏國府。靜夜如斯,韓煜剛從軍營回來,便聽到下人傳話說:“少爺,老爺有事找你。”


    韓煜脫□上的披風順手交給旁邊的小廝,問:“爹在哪裏?”


    小廝弓著身子道:“書房。”


    韓煜向著書房而去,韓琚的書房亮著燈,說明他還在裏頭。


    敲了門,裏麵應了聲韓煜便推門而入。


    “爹,你找孩兒?”


    韓琚坐在書案後,沉吟著點頭,“嗯。”


    韓煜站在書案前等著韓琚說話,韓琚看著他道:“明日你便去辭官,過些日隨我一同回鄉。”


    韓煜一聽驀地睜圓了眼睛,不解韓琚此話的用意,“爹,你說的可是當真?”


    “為父何時與你玩笑過?”


    韓煜眉頭緊蹙,“隻是,孩兒不明白,爹要孩兒辭官所為何事。”


    韓琚沉聲道:“朝堂險惡,你生性衝動不懂圓滑世故,留你在朝堂之上,隻會任人宰割。”


    “若是因為此事,那爹爹大可放心 ,孩兒定會保全自己。”


    韓琚直直看著韓煜,目光深沉,“怎麽,爹的話你也不聽了?”


    “不是。”韓煜頓了頓,“孩兒一直謹遵爹爹教誨,隻是,辭官一事怕孩兒不能從。”


    “你是一定要留在朝堂?!”


    垂下頭的韓煜抬眸看了一眼韓琚,道:“是。”


    韓琚拍案而起,“沒出息!”


    韓琚這般劇烈的反應令韓煜心中一跳,隨即緊抿了抿唇,韓煜道:“爹從小教導孩兒要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孩兒不敢忘。如今,孩兒隻是順從爹的意思。”


    韓琚雙手背在身後,不屑道:“朝廷朝廷,你再盡心盡力也隻是別人的朝廷,不是你的!”


    從韓琚口中聽到這句大逆不道的話,韓煜微微驚訝。看著目光陰沉的韓琚,韓煜心中不由燃起一股恐懼,“爹,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韓琚微微眯了眯眼睛,“難道,你就甘願一輩子在別人的朝廷之下勞心勞力?”


    “孩兒不明白爹的意思。”


    “自古能者居上,隻有無能之士才甘願屈於人下。”韓琚目光越發陰沉,“大蘄朝輝煌了兩百多年,興極而衰,也是時候考慮改朝換代了。”


    此言入耳,韓煜心中怒意強盛,“爹,你怎能說出這種話!”


    韓琚唇邊蔓開一絲陰險的笑,“煜兒,爹說到這個份上,你還不明白?”


    韓煜袖下的手握成拳頭,“爹,請恕孩兒不能苟同。”


    “爹隻有你這麽一個兒子,若是為父得了這江山,也等同於你的。難道,你就不想登頂高坐,做一代帝王?”


    聽著韓琚幾近陰森的語氣,韓煜不禁後退了一小步,雙目圓睜心裏發顫,“爹,你……”


    韓琚麵部極度扭曲,笑意帶著前所未有的陰森,“藏寶圖已解開,堆積如山的寶藏唾手可得,得了寶藏等同於得了江山,這大蘄朝勢必要走到盡頭!”


    “爹,你瘋了!”這也許是韓煜對著韓琚說過最重的一句話,心中怒火中燒,他一心想要維護朝政,如今聽到自己的爹要謀反,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韓琚目光如炬,胸有成竹道:“為父說的是事實!如今藏寶圖在我手上,尋得寶藏招兵買馬,必定能在數日內雄起,到了那時,別說是大蘄,恐怕這天下都要歸於我韓家的統治!”


    看著韓琚利欲熏心的猙獰麵孔,韓煜情急之下拔出腰間的劍,指向韓琚的方向。韓琚偏頭看著那柄泛著金屬光澤的利劍,毫不動容,好似鐵定韓煜絕對不會真的下手。


    韓煜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心口起伏,咬牙切齒道:“爹,孩兒一直以你為榜,如今你竟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心來,你讓孩兒如何自處?!”


    韓琚目含淩厲,“你以為,爹這麽做隻是為了自己?”


    “孩兒不管,隻要是危及朝廷的,任是誰孩兒也決不允許!”韓煜握緊了手中的劍柄,一字一句道:“爹,把藏寶圖交出來!”


    “孽障!”說著,韓琚身手極快地出手,將韓煜指過來的劍打斷,韓煜措手不及,反應過來之時,韓琚已在他身後,後頸被重擊,他便昏死過去。


    此時,門外有人推門而入,正是韓煜的娘親。穿著一身墨綠色衣裙的中年女人在外麵聽了他們父子的對話,心急如焚,聽到有打鬥的聲音才推門而入。看著地上的人,滿臉慌張的中年女人急忙過去蹲下將韓煜抱在懷裏,看著正在氣頭上的韓琚,道:“老爺,你別跟煜兒生氣,煜兒這孩子性情剛烈,心裏還沒做好準備,這事急不得,你的用心良苦,日後他總會懂的。”


    韓琚也歎了一口氣,一甩袖子,“我怎麽就教出這麽個不思進取的兒子!”


    韓琚起謀反之心是在三年前得知藏寶圖一事之後,為朝廷奉獻大半生精力的他心中一直介懷未能得皇帝重用。抑鬱不得誌便在心中生怨,怨氣漸強隻會腐蝕人心。麵上兩袖清風剛直不阿的魏國公私下裏拉攏官員,壯大自己的勢力。將藏寶圖一事對琉淵毫無保留告知,一來想借他之力尋到藏寶圖,二來讓他愈發信任自己。


    後柳夙羲進入朝廷,有意與他為敵,暗中挑撥他拉攏的官員,他心下恨得咬牙切齒。暗中想要設計鏟除這一顆眼中釘,卻被他反咬一口,賠上了他得意門生陳將軍的性命。因為陳將軍一事,韓煜一直記恨柳夙羲。


    無論韓琚隱藏得多麽好,狗急也有跳牆的時候。琉淵被立為太子後,柳夙羲步步逼近,他不甘示弱,便與之在朝堂之上展開了明鬥。外人來看是兩派之爭,實際上確實柳夙羲與韓琚的爭鬥。


    靜夜如斯,天地間仿若籠罩在一片銀白色的輕紗之中。夏初之夜,蟲鳴蛙叫,涼風習習,月下樹影婆娑。一身太子常服的琉淵從書房出來,在門口打盹的小廝聽到門聲便一個機靈,迷迷糊糊地左看右看,看到一個杏黃色身影便立即跟上去。


    此時已是深夜,這些日他每晚看公務到這個時辰,太早回到寢房,雖房中與平日無異心裏卻是空蕩,在床榻之上翻來覆去反而徹夜難眠,還不如忙到深夜身心疲憊再回去。


    走在紅柱琉璃瓦的長廊之中,一輪明月高掛,將他的影子投射在紅牆上。琉淵駐足,袖著手仰頭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又是一月十五,月圓人不圓,平添傷感。


    在長廊邊上仰頭看了許久的月亮,身後困意濃濃的小太監不時抬頭看看太子殿下,想要上前去提醒時候不早,見他這般入神便沒再打擾。


    與此同時,在別苑的柳夙羲亦是立在庭院之中,看著墨空之上的一輪銀月。他身邊便是一口荷花池,偶爾青蛙跳入水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水花生破了這一湖的沉寂。


    紅衣披上了月輝,說不出的淒涼之色,頭上的玉冠染上了銀光,泛著碧色的幽光。不遠處的孔雀精坐在長廊的欄杆上,背倚著身後的柱子,看著亭中的紅衣男子。


    第二日的朝堂不見韓煜的蹤影,後來才曉得他有事告了假。


    第三日,韓琚離京,琉淵與幾位官員一同前去送行。未見韓煜的身影,便問了韓琚,他含笑著道:“草民讓他先回鄉一趟辦點事,恐怕還需要好些日子才能回得來。”


    琉淵點頭,沒再過問。偏頭對上韓夫人的眼神,韓夫人快速地偏開了視線,臉上顯露一絲慌張。琉淵微微蹙眉,心中有些奇怪卻也沒往不好的地方想。


    與幾個平日裏有交情的官員辭別後,韓琚將琉淵單獨引到書房,關了門,將放在書架後的藏寶圖取出來。他遞出藏寶圖,搖頭歎氣道:“藏寶圖老夫實在無能為力,還是將它交給還給太子殿下罷。”


    琉淵接過藏寶圖,將圖放進了寬大的袖子中。這隻不過是一幅仿製的藏寶圖,以他對韓琚多年的信任,他還未起疑心。


    送走了韓琚,琉淵便回了宮。心裏一直想著尋個時間去別院一趟,把那人晾在深山之中六七天,若再不去,下次見了他定是要說風涼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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