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


    桌上的手表刻下時間的痕跡。其實我聽不到指針走動的聲響,但望著秒針規律地移動的景象,總令我覺得耳朵似乎真的聽到了這聲音。


    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再度重新檢查已反覆確認多次的考卷;應該沒問題了吧?


    空格我全部都填滿了,當然正確與否就先暫且不管。


    這時——


    聽過數千次的單調下課鈴聲,向全校宣告此堂課已終結。


    「好了,請後麵的同學把考卷收過來。」


    發話者是圖書教師佐倉老師。她是圖書局的顧問,年方二十八,野心勃勃地想奪得小說新人獎。這堂課的監考老師就是她。


    是的,考卷。


    現在正是期末考時間。


    長久籠罩在鬱悶氣氛中的教室,如今總算撥雲見日、一掃陰霾;這也難怪,因為今天是期末考最後一天,而剛才交卷的現代國語正是最後一科。


    「大家都交卷了吧?好,各位同學辛苦了。值日生,麻煩你了。」


    起立、敬禮、坐下。


    老師一走出教室,教室便瞬間變得鬧烘烘;依照學生的本質,在導師時間開始前的這段時間,大家會談論的話題幾乎隻有一個。


    「琥太郎,答案你都會寫嗎?」


    耕平拿著自動鉛筆戳了戳我。


    「嗯,算是全部都會吧。」


    不隻現代國語,其實國語類的科目都是我重要的得分來源,因此我絕不能讓這一科淪陷。


    「理理你呢……呃,抱歉。」


    耕平一瞧見理理的模樣,便馬上憐憫地別開目光。這是當然的,因為理理整個上半身都癱在桌上,而且臉頰還不斷抽搐呢。


    「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要求學生描述作者的心情這種考題呢……鬼才知道寫出這種東西的人腦子在想啥咧!」


    簡直是胡說八道。


    「畢竟理理不擅長國語嘛。」


    「閉嘴啦!還不是因為你亂教一通!」


    「好凍好凍對不擠!」


    理理用力扯開我的臉頰。明明沒做錯什麽卻反射性地道歉,是我從小養成的壞習慣,因為理理根本是有理講不清,虧她的名字還有兩個「理」字呢。


    附帶一提,每次的國語成績都徘徊在及格邊緣的理理,其實是我們三人之中成績最優秀的。除了她不擅長的國語之外,她每一科都成績優異,時常蟬聯全年級前五十名。若是她的國語也能跟其他科目一樣獲得高分,想必進入全年級前十名也不是夢想。


    另一方麵,耕平的成績一直停留在中上,中下階段,總是跨不過全年級五十名的門檻。個性最極端的理理居然成績最好,她的人生一定走偏了。


    「唉唷——煩耶!不要再聊考試了啦!回家前找個地方晃晃吧!」


    磅!理理雙手拍打桌子,似乎想藉著大聲說話來拋開煩悶。


    說得也是。既然最棘手的期末考已經宣告終結,剩下來的就是十天後的暑假了。我頓時感到雀躍不已,盤算著自己的暑假計劃。


    「呃,老師來了。待會兒再聊吧!」


    耕平的話語提醒我將目光轉向門扉,這才發現我們的班導正一腳踏進教室。我完全忘記還有「導師時間」了。


    考試期間的放學時刻一概訂為中午,因此下午我們可以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從考試重擔中解放所帶來的好心情使我的情緒更加高漲,滿心期待著下午要好好玩樂一番。


    因此,老師所說的話,我多半都沒聽進去。


    ◇◆◇◆◇


    外麵晴空萬裏,是個適合當作考試解放日的好天氣。雖然我討厭炎熱,不過夏天還是要熱一點才有氣氛,況且我們學校的夏季製服又很可愛。


    「那麽,我們要上哪兒去?」


    「這個嘛……電動遊樂場之類的?」


    「我去那裏會很無聊耶……」


    我和理理、耕平不同,不擅長打電動。如果是機智問答的話或許還能勉強過關,但若是要花錢的話就免了。


    「那去唱卡拉ok怎麽樣?」


    耕平從錢包中取出一張紙片。


    我接過來一看——


    fortsevern (注18)、中午時段每三十分鍾五十圓、低消為一杯飲品——上麵寫的大概是這樣的內容。能唱的時間隻有三小時,不過價格隻需要三百圓,聽起來還不錯嘛。


    「好耶,我正想狂歡一番呢!這樣正好可以消除考後的鬱悶。」


    「琥太郎呢?」


    「我也沒問題——」


    (注18《鋼彈》中的某都市。)


    「那就這麽決定羅!」


    全員一致通過。我們三人是兒時玩伴,所以決議事情也比較有效率,真是太好了。


    俗話說打鐵要趁熱,我們很快就出發了。目的地就在電動遊樂場隔壁,因為娛樂性質的店家都聚集在同一區當中。


    我們一步一步地往前邁進。


    「我說啊,為什麽k非得在老師的房間自殺不可?想死一個人找個隱密的地方死一死就好,幹麽害人家呀?這個k好討厭喔!(注19)」


    「故事就是這麽寫的,你抱怨也沒用啊……」


    理理在途中頻頻針對文學名作找碴,看來她還對剛才的現代國語考題懷恨在心。我倒認為這世上沒有比國語更簡單、更有趣的科目了。不過,或許理理也無法明白,為什麽英文會如此令我感到棘手吧?


    另一方麵,耕平既沒有棘手的科目,也沒有擅長的科目;不,他擅長的其實是不用考試的藝術科目,畢竟他是美術社社員嘛。


    說著說著,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這家卡拉0k並沒有在大樓中租借樓層,而是擁有自己的店麵,在這年頭相當罕見。不,說它是卡拉0k好像有點奇怪,該說是ktv嗎?算了,反正沒差。


    穿越自動門後,屋內跟屋外簡直是不同的世界。裏頭有櫃台以及布滿整麵牆的螢幕,(注19影射夏目漱石的作品《心》。)


    畫麵上播放著當紅歌手的歌曲,以及卡拉0 k版權公司的廣告。


    包廂所傳出的歌聲與店內的音樂混雜在一起,震動著我的耳膜。若是稍有不慎,我的意識搞不好會飄到遠方。


    「歡迎光臨,請問一共幾位?」


    店員站在櫃台後麵詢問道。耕平豎起三根手指,掏出會員卡跟剛才那張優惠券。這種事隻能交給男生來辦,我們隻能倚靠耕平了。


    「請跟我來。」


    看來手續已經辦好了。另一個店員單手拿著放有遙控器、觸控板跟收據的籃子從櫃台中走出來,而我們也跟著他的背影,前往走廊的深處。


    途中,我們和一群穿著高中製服的年輕人擦身而過。盡管學校不同,大家心中的想法似乎是一致的;難得考完了,想必每個人都很想狂歡一番吧。


    「請進。」


    我們照著店員的話走進包廂。這個空間對三個人來說既不會太大也不會太小,相當理想。


    因為最低消費要點一杯飲料,所以我點了烏龍茶,而理理則是哈密瓜冰淇淋汽水;別看理理這樣,其實她的喜好是很孩子氣的。另外,耕平點的是冰咖啡。如我所料,偏成熟風。


    「如果需要什麽服務,請利用牆上的電話通知服務人員。」


    店員朝我們鞠躬,接著走出門外。


    「好,那麽來點歌吧。」


    理理搶先伸手拿取點歌本。


    「咦,這麽快就要點歌?」


    「那還用問嗎?你是來這裏幹麽的呀?」


    說時遲那時快,理理施展華麗的點歌技巧在遙控器上一一輸


    入,然後將點歌本和遙控器一把塞給我。


    「咦,呃、呃——」


    「琥太郎,我可以先點歌嗎?」


    「啊、嗯,抱歉,拿去吧。」


    我將它們一並遞給耕平。


    我和他們兩人不同,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相當優柔寡斷。理理和耕平早就在心中想好要點什麽曲子,但我總是從點歌本中隨便選幾首會唱的來點。不用說,拿手的歌曲一首也沒有。


    像今天,我也是最後一個點歌的人。


    當我正在找曲子時,包廂的音箱傳來喊著「很好」、「很棒」(注20)之類的間奏吆喝聲,而理理正引吭高歌著。這首八成又是動畫的主題曲吧?


    (注20此處應為《假麵騎士電王》的主題曲<clima jump>。)


    我想,若是理理也能像一般女孩一樣唱些抒情歌就好了;不過我一想像理理感性地歌頌愛情的模樣,就覺得啼笑皆非——這句話要是被她聽到就完蛋了。


    正當理理扯著喉嚨呐喊時,店員將我們點的飲料送進來了。坦白說,這世上沒有比這更丟臉的事了。


    就這樣,理理唱完了。我們打開了評分功能,螢幕中的三個角色正交頭接耳地討論著分數。


    結果得到九十八分。


    討厭,居然分數還不錯。


    「得到最低分的人要請客喔。」


    「理理好過分喔,上一次也是我請客耶!」


    「別激動嘛,你就把它想成是理理的口頭禪就好了。上次我們不是各付各的嗎?」


    「話是沒錯啦……」


    此時,耕平點的歌開始播前奏了。耕平所點的都是標準的流行歌,雖然偶爾混雜著老歌,也幾乎都是人人耳熟能詳的歌曲;再加上他歌喉很好,所以我總是能放心聽他唱歌。


    而得到的分數盡管比不上理理,好歹也有九十五分。


    也就是說,該擔心的人隻有我。


    我將記載在點歌本上的編號輸入遙控器中。


    接著毅然決然地握緊麥克風。


    我唱的是很久以前的西洋老歌——活血該說是棒球加油歌吧。在大聯盟七局下半的攻守交換時,球場上的觀眾便會一同唱出這首歌。(注21)


    「……你到底幾歲啊?」


    外野好吵喔,不要為了區區棒球歌而大驚小怪。


    在日本,這首歌同時也是某證券公司的廣告歌,我個人非常喜歡它。聽著聽著,總令我感到寧靜、祥和。


    說著說著,我唱完了。


    我發自內心認為,這真是一首好歌啊。


    不過它的歌詞並不是什麽闡揚夢想的東西就是了。大意是說一個熱愛棒球的女子告訴自己的男友,隻要帶她去看球賽、買花生跟爆米花給她,她寧願不回家。


    我一關掉麥克風,係統便開始評分。在緊張的鼓聲伴奏下,評審們舉牌了。


    「……八十分。」


    「這、這可不代表我唱得差喔!是你們兩個唱太好了!」


    隻要得到八成的分數不就夠了嗎?(雖然我不曾看過這種評分係統給出八十分以下的低分)


    「如果大家都實力相當就沒意思啦,總是得有一個特別差的嘛。」


    「嗚嗚……耕平——理理欺負人家啦。」


    (注20 這首歌為<take me out to the ball game>,作詞者為jaorworth。)


    「乖、乖。」


    耕平摸了我的頭。他的手大大的,感覺起來真不錯。


    就這樣,我們三人各點自己喜歡的歌,一首首唱下去。


    「呃,我去一下洗手間喔。」


    「隻準上男廁喔。」


    「……嗚嗚。」


    我走出包廂。


    好了,廁所在哪裏呢?這種地方理應會在天花板掛標示指引顧客方向,但這兒卻什麽都看不到。其實我大可隨意亂走,但若是迷路就糟糕了;為防萬一,還是先記下包廂的號碼吧。


    此時,我在走廊另一端瞧見店員的背影。


    「先生,不好意思,請問洗手間在哪裏呢?」


    「啊、是。先從這條走廊走到盡頭,然後再左轉……呃,啊!」


    店員的聲音嚇得我身子一顫。他的語氣原本很溫和,最後卻突然變得很凶。


    怎麽回事?——我望向店員的臉。


    「咦,怎麽會……」


    「怎、麽、又是你這小子……!」


    這個人好像有點眼熟。


    小,他實在眼熟到不行。


    「學、學長?為什麽你在這裏?」


    眼前這個人,正是固定每周挑一天中午找我麻煩的不良少年老大。他穿著店員的製服,脅下夾著托盤。


    「我才想問你為啥在這裏咧!為什麽你這小子總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冒出來!」


    磅!學長槌了牆壁一拳。


    喀恰。


    牆壁另一側的顧客滿臉訝異地探出頭來。


    「啊、沒事,什麽事都沒有,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學長低頭頻頻陪笑道。顧客見狀,也隻好偏著頭回到自己的包廂。


    「學長,你這樣不行啦,怎麽可以破壞店麵呢?」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這個人還是死性不改,滿嘴歪理。身為一個穿著製服的在職員工,卻完全不把客人當一回事。


    「學長,我是客人喔。」


    「那又怎樣!」


    「我記得櫃台那邊好像有顧客意見調查表說,不如我就在上麵寫『店員態度不佳』


    吧!」


    學長忽地靜止不動,同時原本凶惡的眼神也逐漸開始左右飄移。我想,學長的腦中一定正盤算著各式各樣的事情吧。


    「……先從這條走廊走到盡頭然後再左轉就是廁所了……!」


    學長臉上堆滿僵硬的笑容,聲音發顫地用力伸手指向走廊。


    「話說回來,學長,麵包店跟舊書店的工作呢?」


    「你很羅唆耶,當然是一起兼差啊!」


    「哇……真是辛苦你了。」


    「關你屁事啊,一年級的。」


    好凶喔。他其實算是一個勤奮的好學生,但光看他的外貌跟態度,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他的生活有這麽拮據嗎?


    難不成是因為他每星期都被我擊退,所以打工賺來的薪水全花在醫藥費上了?再怎麽說也不可能吧。就算真是如此,那也是他們不良少年集團自己咎由自取,跟我無關。


    啊,沒空再陪學長瞎扯了。


    「那我就先走羅。」


    「啊,一年級的。」


    「什麽事?」


    「你的包廂在哪裏?」


    「哪裏……?」


    我告訴他包廂號碼。


    「……哼。」


    學長冷笑著朝我一瞥,接著意興闌珊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該不會是打算待會兒來包廂找我麻煩吧?


    「……應該不至於吧。」


    我告訴自己:即使他身為不良少年老大,在上班時也應該會安分些,不至於去找客人的麻煩(雖然剛才他就找過我麻煩)……


    盡管心中略感不安,我還是決定先趕緊上廁所。


    ◇◆◇◆◇


    回到包廂後,理理依舊大聲咆哮著,而且音量足以弄壞兩支麥克風。瞧她身材這麽嬌小,怎麽有空間能容納此種人體凶器?


    「你回來啦,琥太郎。」


    「嗯,我回來了。」


    我從耕平手中接過遙控器,翻閱點歌


    本。接下來要唱哪一首呢?偶爾找首能跟理理合唱的歌也不錯(不過我很懷疑,這種歌真的找得到嗎?)。


    叩叩。


    有人敲門了。


    「打擾了。」


    店員從門的另一側現身。


    他手上托著托盤。


    而托盤之上是——


    「奇怪,有人點薯條嗎?」


    「沒有啊……?」


    耕平否認道。


    我望向理理,但她也緊握著麥克風搖頭。


    「不,這是優惠券所招待的薯條。」


    「優惠券……呃,不是飲料嗎?」


    「咦?可是我們同事告訴我,他跟這個包廂的客人收了優惠券……」


    真是牛頭不對馬嘴。理理跟耕平都沒有拿出新的優惠券,而我則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


    『你的包廂在哪裏?』


    ——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麵。


    「請問,那個收下優惠券的人,是不是染金發、戴耳環……眼神很凶惡?」


    「啊、是的,就是他。」


    店員肯定地點頭道。


    我的猜測成真了。


    「嗯……我明白了,那我們就收下吧。」


    我接下薯條拚盤。


    店員滿臉疑惑,但依舊謹守本分地鞠了個躬,走出門外。


    「咦?什麽?什麽跟什麽呀?」


    剛唱完歌的理理眨了眨眼。


    「嗯——這不是很好嗎?反正又不算錢,不收白不收嘛。」


    「……這樣好嗎?到時會不會跟我們收錢啊?」


    「放心吧!屆時我再找店員理論就是了。」


    「……什麽嘛,你強勢得很異常耶,虎狼太。」


    那還用說嗎?


    會做這種妙事的幕後黑手,找遍整家店大概也隻有一個人,而最明白如何對付他的人就是我——畢竟我每周都被迫與他交手嘛。


    話說回來,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呢?虧他在走廊時還對我凶巴巴的。


    為敵人雪中送炭?他是這種人嗎?


    我一邊想著,一邊晈下敵人所送來的熱騰騰炸薯條。


    ◇◆◇◆◇


    翌日。


    「再過不久就要放長假了……在這之前,我要先把你那張臉揍成前衛藝術,讓你整個夏天都不敢出去見人!」


    「啊,學長,謝謝你昨天送來的薯條。可是這樣做沒關係嗎?我們沒有優惠券說。」


    「……大哥?」


    「……leader?」


    「等、等等,你們別被騙了!要相信原力的力量啊(注22)!」


    (注22《八星際大戰》中尤達大師的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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