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仁吉頭上裹著的白布終於取了下來,然而臥病的少爺身體卻仍然沒有好轉。


    從險些被殺的那天開始,少爺不僅整整三天人事不醒,還發了高燒。幾天裏,父母的臉就像被染成了藍布。雖然終於勉勉強強醒了過來,常來出診的郎中源信也總是光顧廂房。


    仁吉對自己愛護有加,卻讓他被殺人犯砍傷,真是沒出息。然而,就算想逞強,摔倒時碰到的背部還是每天都疼,甚至連呼吸都困難。粥吃不下去,唯獨藥湯喝得很多,到了當飯吃的程度。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二十多天。然而隻要頭腦清醒,一太郎就想知道事情追查得怎麽樣了。


    “問還要費力氣,我馬上就講給您聽。話不能說太多,會累的。”


    這二十多天基本不離一太郎半步的佐助叮囑道。因為仁吉也有一段時間臥床不起,因此這次的看護都由佐助負責。這段時間裏,一太郎身邊總有人陪伴、照料。


    (佐助比整日隻是臥床休息的自己更累。)


    一太郎心裏這樣想,但即便說出口,也不會得到回答,於是決定隻在被子裏乖乖地點頭。


    側臥著的時候,可以看到圓火盆上的鐵壺裏正微微地冒著白氣。下午的陽光照在紙窗上,很明亮。在房間裏舒適休息的美好心情正一點點放大。而在長崎屋被襲擊,是在安靜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午後。


    佐助把白開水放在一太郎枕邊之後,為了讓一太郎聽清楚,在被子旁邊坐好。


    “想要對少爺行凶的男子叫長五郎,據說是個挑擔賣菜的小販。”


    (果然是商販啊。)


    少爺在被子裏點點頭,這件事是早就知道的,問題的關鍵在於凶手為什麽會這樣做。


    “長五郎認識被他殺害的木匠德兵衛,他就住在木匠師傅家旁邊。”


    兩人不住在同一個長屋裏,所以不是每天碰麵。據鄰居講,他們之間應該沒有針鋒相對的矛盾。如果非要找出一件有瓜葛的事,那就應該與長五郎的兒子有關。


    菜販想讓自己十歲的大兒子做木匠,就請德兵衛答應讓兒子給他當學徒,但德兵衛那裏不缺人手,就沒答應,而是叫他去別處試試。


    這並不是什麽新鮮事,很難想象長五郎會因為這件事對木匠師傅起了殺心。想讓孩子當木匠,求別的木匠師傅就可以了,隻要勤奮肯幹,一定會有很多地方想讓他當學徒。然而,長五郎為什麽將熟識的木匠師傅殺了呢?


    “衙門認為,菜販因為被拒,懷恨在心,才將木匠師傅殺害。殺人以後,長五郎感到害怕,就想讓木匠師傅起死回生,因此就闖到藥行買秘藥。當他發現沒有這種藥時,一怒之下再次掄起了菜刀。”


    表麵上看,這個想法合情合理,但仔細一想,長五郎殺害木匠師傅的動機說不過去,在長崎屋的舉動就更加奇怪了。


    “喂,佐助,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菜販長五郎會來買起死回生的藥?根本就沒有一家店鋪公開賣這種藥啊。”


    “他一定覺得有地方賣。”


    “如果真有這種藥,瓦版小報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它會成為人人皆知的靈丹妙藥。”


    “大概還會很走俏。”


    “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建第五號倉庫了。”


    少爺苦笑了一聲。


    “可無論哪個藥行都沒有這種藥,因為沒有一種藥材可以使人起死回生。隻要是假藥,就會敗露。就算號稱長生不老藥的幹屍,聽起來也十分可疑。”


    “話說得太多,又要咳嗽了。”


    佐助向滔滔不絕的少爺皺了皺眉,緊接著把白開水送到一太郎嘴邊,裏邊還放進了剛從懷裏拿出的粉末狀的藥。雖然藥喝了太多,已經厭煩,但是一太郎沒有辦法,還是照夥計說的,把藥一飲而盡。


    &emsp因為幹屍已經拿到市場上出售,而我家店裏有這種藥的事可能已經傳揚出去。那個菜販一定是想要這種藥。他覺得長崎屋有這種藥。一定是這樣。”


    “除了幹屍之外,我們家再也沒有什麽稱得上靈丹妙藥了啊。”


    “嗯,我清楚。菜販也是因為沒有找到他想要的藥而大發雷霆,但是他想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呢?”


    少爺問佐助有沒有從日限大人那兒聽到什麽,夥計隻是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又有困意襲來。


    “真討厭,大白天又想睡覺……話才說到一半呢。”


    “我再給您講就是了。要累了,就好好睡吧。”


    “覺得累的時候,不是沒怎麽說話嘛……真是的……”


    眼皮抬不起來,明明想問,佐助對菜販的奇怪做法是怎樣想的。啊……意識不清,心緒散亂。雖然微微睜著眼睛,卻似乎已經踏人了夢境。


    佐助的瞳孔正像貓一樣變得細長,表明他不是人而是妖怪。哦,這一定是一場惹佐助生氣的夢。因為一直臥病的一太郎,根本沒做讓夥計不高興的事,連這樣做的力氣也沒有,但佐助正用古怪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太郎。


    那眼睛越變越大,一直大到屋頂,漸漸地,夥計佐助就隻剩下了一雙眼睛。一太郎好想鑽進那對高高的細長的縫隙中去,因為他知道,事情的答案就在裏邊。


    問也得不到答案,一太郎必須到那雙眼睛裏去,必須到裏邊找答案。不知怎的,他突然站了起來。身體出乎意料地輕靈。


    佐助的瞳孔裏,隻是黑暗一片。不一會兒,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就連到底是在站著,還是飄在空中,還是落了下來,一太郎都一無所知。


    答案應該就在不遠處,他就這樣追溯,向著更深更遠的地方飄蕩……


    2


    “看起來終於好了一些。這樣我就放心了。”


    少爺熟睡了兩個小時,醒過來之後,佐助過來說,三春屋的榮吉來探病了。榮吉雖是少爺親密的小夥伴,但將外人帶進臥房,說明一太郎身體已經恢複。榮吉心裏明白這一點,一臉高興地膝行來到一太郎枕邊。


    “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少爺聽到靦腆的聲音,扭過頭,原來阿春也跟了過來。榮吉的妹妹很少來探病。自己雖然不清楚,但這次的病情似乎的確不輕。差點死掉的經曆也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少爺道謝之後,旁邊的小夥伴就將包袱解開,讓佐助看裏邊的豆沙餡兒。


    “如果身體不好,一太郎恐怕隻能吃些容易咽下的東西吧?把這個做成年糕小豆湯就可以了。”


    兩人是打小的交情,彼此都心有靈犀。


    “放心,餡兒是父親做的。”


    榮吉向一太郎說明之後,才把禮物遞給夥計。佐助忍住笑,趕緊去了廚下。“哥哥呀,你……”妹妹皺了皺眉,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現在雖然沒事了,可這次運氣真不好。一太郎乖乖地待在家裏,居然還遇上了殺人犯。”


    看到妹妹害怕的神情,榮吉也許有些不屑,於是語氣一變,調子歡快起來。少爺很想知道街上的人是怎樣談論這件事的,催著榮吉說。


    “大家都說菜販是個糊塗的家夥。”


    這似乎是街頭巷尾流傳最多的意見。


    “孩子當學徒被拒,把木匠師傅殺掉又能怎麽樣呢?無非是自己變成殺人犯,被拋下的家人生活越來越艱難而已。”


    “為什麽這麽想讓孩子當木匠呢?真讓人費解。”


    聽了一太郎這句話,並排坐在被子旁邊的兄妹倆麵麵相覷。


    “是啊,對於一太郎來說,這件事也許確實無法理解。”


    “因為木匠的收入高呀。”小夥伴微微地笑著解釋道。


    一太郎常常讓榮吉給他講外邊的事情。父母親是大商號的


    老板,距離普通人的生活很遙遠;而對自己嗬護備至的妖怪們,又大大偏離人的感覺。要是沒有這個小夥伴,一太郎不知道會怎樣不諳世事呢。


    “木匠的薪水是一天五文錢。如果要求一大早就出工,必須多付一半的工錢。如果加班到傍晚,就要多付一倍的錢。要是遇上人手不夠的情況,一天隻需工作兩個時辰,就能拿到十文錢。”


    “十文,很多嗎?”


    “唉,你競不知道這些啊……”


    點心鋪的兄妹倆對視了一眼,又歎了口氣。


    長崎屋是個大商號,它在通町大街上的店,就有三個倉庫,此外,在河岸市場也有好幾個倉庫。大商號的獨生子雖然擅長算數,卻著實不了解世間人情。對於一太郎來說,米和黃醬就是廚房裏的東西,錢就是用千石船做生意時,幾百兩幾百兩進行交易的金幣。


    (哎,真沒辦法,這個家夥錢包鼓鼓,卻除了來我們店買包子以外,從沒花過錢。)


    該怎麽說才能讓他明白呢?榮吉歪頭想了一會兒,開了腔:


    “你一頓最多也就吃一碗飯吧。但是普通的人,一般都是三碗到五碗,一天下來,有十碗左右。”


    “說什麽呢,沒必要都和我比吧。”


    “說得也是,是我不對。”榮吉吐了吐舌頭,又接著說下去,“現在的米……阿春,大概什麽價?”


    “一升四十文錢左右。”


    “一升是十合,成年人一天要吃五合米。如果家裏有三個能吃的孩子,那麽大人加小孩,一家人一天就要吃兩升米,那麽米錢就是八十文。”


    “一天兩升……”


    少爺驚訝的是吃米的數量,因為兩升米夠少爺吃半個月的了。


    “殺人犯是個沿街叫賣的小販。即便同樣是挑擔賣東西的,生意也各不相同,各有好壞,如果賺得少,一天的收入恐怕隻有買米錢的兩倍。”


    “兩倍?也就是說還不到兩百文錢嗎?”


    “如果是賣菜,那麽就要留出第二天進貨的本錢。也許有一天東西賣得多,可一旦下雨,買賣就全完了,最後可能就剩下一分半毫。”


    “辛苦一天,如果是一百六十文……你剛才說過,木匠師傅一天有可能是十錢。而一錢是七十文,十錢就是七百文。果然差得很多。”


    即便是同樣住在陋巷裏的出租房屋的人,在生活上也有很大的差距。雖然都必須每天省吃儉用,但萬一遇上什麽事,這種差距就會變得更加突出。


    “因此,並不單單是串街小販,很多父母都想讓孩子當木匠或者泥瓦匠。隻要木工師傅那裏人手已夠,學徒的事就算告吹。哎,這都看運氣了。”


    “運氣……”


    原來就為了這麽一點點小事,少爺在枕頭上歎了一口氣。歸根到底,隻要孩子到了該送出去當學徒的年齡,大概父母都想盡量給孩子選擇一個有前途的行當。如果當上木匠之後勤奮努力,就能過上較安穩的生活。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當上師傅,使喚幾個人。


    這就是父母心。這種再自然不過的心情遭遇了挫折,結果就釀成了在沒有月光的夜路上,將熟人的頭砍下來的慘劇……


    (但為什麽要做出特意折回將頭砍下這種異乎尋常的舉動呢?不能理解……)


    雖說找到了殺人凶手,事情落幕,然而不能理解的疑點實在太多。


    (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這點小事而殺人?為什麽會把頭砍下來?為什麽把搶過來的木工工具賣到不同的地方去?為什麽要買藥給已經辦完葬禮的木匠?看到幹屍時,說“不是這個”,又是為了什麽?


    在充滿了柔光的房間裏,重重的謎團像沉渣一樣殘留在少爺心裏。


    和少爺不舒暢的心情形成對比的歡快聲音在枕邊響起:


    “我問了日限大人,他說殺人凶手殺害木工師傅後,感到恐懼,想讓木匠起死回生,於是來長崎屋買藥。殺人凶手真的是來買藥的嗎?”


    對於喜聽謠傳的阿春的問題,一太郎不置可否。他對菜販來店的舉動,至今也沒想清楚。


    “真有這種藥嗎?”


    小夥伴興趣盎然地把臉湊過來問道。少爺歎了口氣。


    “連你也這麽問。哪有的事,要是真有這種藥,我早就先吃了。”


    “對,一太郎經常病危,讓大家提心吊膽。原來沒有這種藥。”


    聽到這種奇怪的解釋,一太郎在被子裏苦笑了一聲。


    “要是有這種藥就好了。世間有很多怎麽求也求不來的事情啊。”


    “哎呀,這會兒悟出這個道理來了?塵世確實是殘酷無情呀。”


    少爺向朋友微微一笑。榮吉確實熟諳人情世故,而且不像以前那樣貪玩了,雖說手藝還很笨拙,卻為了家裏的生意盡心竭力,但是,還讓父母操很多心也是事實。總之,他那份心境很難說得上是心如止水。


    “我心裏真這樣想。”


    一太郎邊笑邊問滿不在乎說出想法的小夥伴:


    “怎麽了?”


    榮吉的回答出乎意料地情真意切。


    “世上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情,比如我,做點心的手藝就不好。”


    他爽朗而幹脆地說著,臉上沒有笑容。


    “哥哥,這……隻要以後用心鑽研……”


    “阿春,有些事情你也要記在心上。你就算喜歡一太郎,也不可能成為長崎屋的少夫人。”


    “哥哥!”


    阿春羞得低下了頭,急忙站起來,用袖子掩著臉,跑出了房間。榮吉也不回頭看一眼妹妹。“榮吉!”少爺皺著眉頭低聲責怪。小夥伴隻是站起身去把妹妹打開的門關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要提醒她,世上有些事求也求不來,就和你不能一下子讓身體變好是一個道理。”


    “可你這麽說……也太嚴厲了吧。”


    “你會娶阿春為妻嗎?明明隻把她當妹妹看。”


    榮吉回過頭來,一臉苦笑。事實正像他說的那樣,一太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一般來講,長崎屋是不允許從長屋娶妻的。你的妻子必定要大商號出身。你身體虛弱,萬一有什麽狀況,需要大商號出身的妻子支撐扶助。這才是你娶妻的條件吧?”


    “好聰明,讓你當點心鋪的少主人真是大材小用了。”


    一太郎翻著白眼看著小夥伴。


    實際上,少爺曾經想過,如果榮吉上邊有個哥哥就好了。要是那樣的話,待人和藹、有才能的小夥伴就不用繼承家業,他隻要來長崎屋當夥計,就可能成為令許多船夫羨慕不已、遊刃有餘、才華橫溢的掌櫃。


    隻要在長崎屋這樣的大商號當掌櫃,就會得到二百兩以上的豐厚年薪。到時,繼續在店裏,或是開一家自己的店都沒問題;學一門喜歡的技藝,閑居也無不可。與其和與他不投緣的點心鬥爭,這樣的生活似乎要適合得多。


    然而……


    (雖然想了很多,事實卻不是想想就能改變的。)


    點心鋪的獨生子生在點心鋪,船行的兒子生在船行,都無法選擇和逃避。深感無奈的小夥伴十分苦悶。


    少爺突然回過神來,再看榮吉,正來到枕邊盯著他的臉看。


    “這是幹什麽?”


    “我正猶豫該不該把這個給你。”


    榮吉指縫間夾著這些天一直傳遞的秘密紙條。一太郎剛從被窩裏伸出手,榮吉的手就一下子縮了回去。


    “一太郎真的長了一副讓阿春迷戀的英俊臉蛋噢,要是演戲,說不定能成為身價千兩的名角呢。”


    “榮吉!”


    “頭腦也比俺們這種人聰明得多。源信先生都


    這樣誇你呢。他說你總是臥病不起,就完全掌握了藥行裏所有藥的情況,還說,與其讓某個庸醫看病,還不如讓一太郎配點藥好得更快呢。”


    “還是把紙條給我吧。”


    “但這也許對你發揮才能沒有幫助。以前不是說過嘛,大商號老板的職責,並不是管理店鋪,那是掌櫃的事情。老板應該處理好外邊的各種事務,選擇合適的雇工,健健康康,長命百歲,培養自己的繼承人……”


    “榮吉,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少爺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顯得有些不高興。抬頭一看,榮吉一臉哭笑不得的反常表情。


    “我說,都去它的吧。你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能怎麽辦呢?就算想盡辦法,也有些事情做不成……”


    “這個我明白!”


    一太郎起身奪過紙條,然後又咳嗽起來,一時竟停不下來。榮吉連忙從水壺裏倒出白開水,遞到一太郎嘴邊。


    “沒事吧?”


    榮吉讓一太郎潤潤嗓子,扶他躺下,輕輕地拍拍他的後背,少爺這才“噓噓”地喘過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一太郎僵硬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榮吉放下心來,把茶碗放到枕邊的茶盤裏。少爺呼吸急促,不是說話的時候。片刻之間,兩個人都沉默了。


    少爺完全平靜下來後,榮吉又開始斷斷續續講起來:


    “有人……給阿春提親來著。”


    “嗯?”


    突然聽到這件事,少爺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從剛才阿春的言談舉止中,看不出一絲痕跡。


    “是主街上一家針線鋪的老板。據說阿春是學三弦的時候被他看中的。對方雖然才十五歲,但他的親戚們都認為這是良緣,就上門說媒了。”


    阿春拒絕了。榮吉說,因為阿春喜歡一太郎,沒辦法。然而,父母親當場拒絕了這門親事,卻是有原因的。


    “我們家雇不起工匠,如果我實在沒用,就隻能給阿春招贅一個女婿,因此,現在還不能讓她出嫁。”


    “給阿春招女婿……”


    “如果不這樣做,店鋪就會垮掉。好像令尊對家父這樣說過。”


    “真為你們著想。”


    一太郎脫口而出。


    (如果真的不需要榮吉,那為什麽不一開始——哦不,稍早一些也可以——就讓他離開家門呢?到現在這個時候還能怎麽辦,榮吉都已經十八歲了。)


    如果去店裏做工,這個年紀說不定已經當上了小夥計頭目或者夥計。要是去木匠師傅等手藝人處,想獨當一麵至少要十年,之後還要報恩,隻做工,不要報酬。不管怎樣,從這樣已不能再當小夥計的年齡開始,都相當困難。對雇主來講,這個年齡恐怕也讓他們頗費躊躇吧。


    “哎呀,我也不可能會做其他的事情,打算繼續努力做點心了。隻是,哎,就因為這個,才對阿春說了那麽嚴厲的話。”


    聽了夥伴平心靜氣的一番話,少爺有些焦急,卻沒法打斷。


    “不管是嫁人,還是招贅女婿,阿春都必須馬上麵對成親這件事了。”


    “榮吉,不可以輕易聽信親戚們的意見哦。”


    “這我明白。久坐對你身體不好,我該回去了。”


    榮吉說著,正站起身,廊下傳來聲音:“我來晚了。”話音剛落,仁吉端著砂鍋進了屋。


    “吃了再走吧。”


    “我們家的豆餡兒,都有些吃膩了呢。”


    榮吉向夥計點頭行禮後,就匆匆忙忙回去了。


    “做得慢了一點兒,真抱歉。佐助突然被店裏叫了過去,所以由我替班。”


    望著榮吉遠去的背影,仁吉遺憾地咕噥道。


    (還好,剛才的話都是在仁吉麵前難說出口的。)


    看到放在火盆上的小砂鍋,少爺坐了起來。


    “給我盛小豆湯啊,我要吃。”


    “啊呀,看來很有食欲嘛。放一些烤年糕片什麽的進去吧。”


    “那就烤年糕片吧。”


    “好的。”


    夥計給少爺披上外褂之後,就高興地去拿裝著小塊年糕片的茶葉罐。隻要能開始吃些硬東西,一太郎的身體就會恢複得更快,過不了多久,就能正常吃飯了。


    少爺捧過盛有甜豆湯的木碗,開始慢慢地小口喝起來。這甜而不膩,又很稠的湯,無疑是出自三春屋老板之手。


    (榮吉要是能快些做成這樣就好了。)


    看到少爺心事重重,在旁邊侍候的仁吉歎了口氣。自從少爺臥病,他歎氣已經不下一百次了。少爺也不問他是怎麽了。他是在歎息,“為了救自己,少爺險些把命搭上”,也是在表示“就在身邊,居然都沒能保護少爺”的懊悔心情。起初,仁吉每次歎氣,少爺都會安慰說“又不怪你”,或者說,“能把身為妖怪的你都打倒,肯定是個有蠻力的人”,但現在已經說得十分厭煩了。


    (總之,我和仁吉都得救了,這不就行了嗎?)


    少爺雖然不耐煩,然而,仁吉卻似乎並不甘心。


    少爺為了調節氣氛,說起了剛才聽到的事情。


    “聽榮吉說,有人向阿春提親,我真是大吃了一驚。”


    “是嗎?這還是第一次聽說。”


    夥計立刻有了興致。一太郎一邊喝湯一邊往下說,又想起了快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小夥伴。


    (不論做什麽事情,時機無疑都十分關鍵啊。)


    再想想放在懷中的那些紙條,這次險些喪命,要是自己真的死了,那件事將會怎樣呢?


    (無論如何還是與凶犯見一麵好,勝過這樣偷偷地在一邊關注。)


    咬碎的烤年糕片順著喉嚨下到肚裏。過不了多久大概就能下床走路了。總有一天會像想象的那樣,雇一頂轎子,讓轎夫一口氣抬到江戶的鬧市區。


    溜出去的機會,遲早會到來。


    3


    耳邊“呼呼”作響,不知是奔跑時的風聲,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沒時間理會。


    已經整整被追了兩個時辰。有段時間在神社前麵。過了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到了店鋪鱗次櫛比的稠人廣眾之處,並沒有再追過來。那個也許是路匪的人大概不會窮追不舍,於是放下心歇了口氣,然而這真是大錯特錯。


    現在,那人又開始在後麵緊追。


    也許不是奔錢財來的。剛才經過店鋪那一帶,有幾個看起來比自己更有錢的老人在說話,然而,他看都不看那些人一眼,而是直奔自己而來。


    (不妙……不該走這條路的。)


    去昌平橋的話,通向水戶大人宅邸的路最近,因此選擇了這條。


    道路兩旁全是武家宅邸,走了一程又一程,淨是白色圍牆。雖說是白天,卻一個人影都沒有。天氣很好,微風徐徐。隔著圍牆,可以看到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樹枝那青色的影子,天空中稀稀疏疏飄著幾朵小雲彩。這極適合散步的晝間,像水麵一樣寂靜。這條路上沒有做生意的人。看不見人影,總有些心裏沒底。


    (難道沒有人經過嗎?哪怕武士也好。)


    如果有人經過,不安的心情就會有所好轉。被好天氣所吸引,本想到處走走,然而卻不能悠閑地散步。要是到了繁華地帶,一定要雇一頂轎子。


    “要是一開始就雇轎該多好。”正一個人小聲嘟嚷,旁邊路上衝出來一個手藝人模樣的男人。開始還為見到了人而興奮,然而看到男人手裏拿著利刃時,一陣說不出來的恐懼傳遍了全身。緊接著就一直在跑。


    拚命跑了一陣,緩過氣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水戶大人宅邸旁邊。右側是接連不斷的白色圍牆,一直到遙遠的盡頭。向左邊看去,也都是武家宅邸的圍牆


    。和水戶大人家不同的是,宅邸一家緊鄰著一家,也隻有這一點差別。


    呼吸急促,跑不動了,腳下開始不聽使喚。本來也不是擅跑的人。


    突然,從後麵跟來的腳步聲消失了。在一家宅邸門前停步,感覺汗水已經打濕了後背,“哈——哈!”像狗兒一樣急急喘著粗氣。


    “終於脫險了。”


    話剛出口,疲憊霎時傳遍四肢。一步也走不動了,就這樣一直低頭站著,似乎要在那裏紮根一樣。過了一會兒……


    “把藥給我,你不是帶著嗎?”


    聽到這低沉的聲音,嚇得跳了起來。聲音是從左邊的窄路傳過來的。不敢去看,然而不看更加可怕。戰栗從內心傳遍全身,隻好扭過頭去。


    麵前站著那個手藝人。右手緊握那把寒光閃閃的利刃,看起來還很年輕的臉正專注地盯著這邊看。


    “藥?啊,這個嘛,我是藥店的……”


    說著,往兜裏摸了摸。


    (原來不是路匪!)


    家裏雖然做藥材生意,然而出門卻沒帶什麽像樣的藥。無奈之下,拿出小藥盒遞給了男人。


    “隻帶著這個……”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男子搶過了描金藥盒。還沒有打開看,那張臉就眼看著僵硬起來。


    “不是這個!你騙我!”


    “你說什麽?”


    突然說被騙,令人摸不著頭腦,也許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藥吧。從懷裏掏出錢褡褳,盡數給了這個表情正變得陰險的男子。雖然舍不得錢,卻從不認為錢比命還重要。在這個好似無人孤島的地方,稍不留神就難免發生不測。


    “我把這些都給你,你拿去買你想要的藥。這可是我身上的全部財物了。”


    男子翻著眼珠盯著這邊,一步步向錢褡褳走近。


    (不管怎樣,可以脫身了。)


    正這樣想,男子拿著手裏的利刃猛向他撲過來。


    “啊——”


    (為什麽……)


    立刻就站不住了,“轟”的一聲倒在地上。沙子開始啃噬臉頰。疼痛中,浮現在腦海裏的是家人們的臉。


    (剛才坐了轎子。哦,對,還帶了一個小夥計……)


    近處起了巨大的聲響。聽得見有人在說話,但是再也抬不起頭來。剛才看到的白圍牆,轉眼之間就消失了。


    4


    “少爺在嗎?”


    清七露麵的時候,這家他熟識的店鋪正從未有過地吵吵嚷嚷,亂成一片。


    “這不是捕頭大人嘛,歡迎歡迎。”


    出來打招呼的,不是平時總最先露麵的夥計,而是掌櫃。如果少爺正躺著,那個一表人才的夥計應該陪在身邊,也許今天在裏邊的廂房吧。


    “我是來告訴少爺,襲擊他的那個人判了刑。”


    “十分感謝。”


    掌櫃雖然客氣地低頭行禮,卻像往常一樣,對是否請客人進廳裏猶豫了起來。


    清七正疑惑,常在船行的大個子夥計佐助就從裏邊出來了。


    匆忙打過招呼以後,夥計就請清七到裏邊一趟。捕頭本來也是抱著吃一頓包子慢慢說話的目的而來,因此並沒有異議。


    然而,被帶到的地方卻不是藥行的內廳,而是繞過一麵土圍牆,再沿著回廊走一段之後的船行。


    長崎屋在增建藥行的時候,考慮到火災,特意在船行和藥行之間立了一堵圍牆,並用一條回廊將兩處相連。這件事清七以前從少爺那裏聽說過。據說,如果萬一失火,就毀掉一段回廊,防止火勢蔓延。


    (有錢人做的事情就是不一樣。)


    那時清七心裏有些嫉妒。然而,像今天這樣第一次欣賞長崎屋主體構造的內部,確實感覺到了其資產之巨。迄今為止,清七雖在店頭坐過,卻從沒有一次被請到內院來。


    沒有華麗的裝飾,然而,在看慣了長屋那單薄結構的人眼裏,哪怕一根柱子的粗細都明顯不同,更不用說厚重感了。坐落在庭院右側靠裏的二號倉庫巨大無比,惹人注目。旁邊,因虔誠的信仰而修成的稻荷神堂那精美絕倫的工藝,從遠處的回廊就看得一清二楚,想必花了大價錢。


    (哎呀呀,像這樣的有錢人,這一帶還有好幾個吧。)


    因為通町在整個江戶都是大商號雲集的頭號主街。


    “這邊請。”


    在夥計的引領下,進了一間可以看得見內院的十疊大小的客廳。沒有耀眼的輝煌,壁龕之間掛著一幅不知是哪個擅書的人寫的掛軸,壁龕前,一個美麗而不張揚的淺藍色花瓶裏,插著淡雅的白花。建房的木材是這個手拿水火棍的人所不熟悉的,看起來價錢不菲。


    長崎屋老板正在屋裏等候。


    “久違久違。”


    藤兵衛很有威嚴,在他麵前說話都不由得鄭重其事起來。他身材高大,健壯魁梧,和被微風吹一下就搖搖晃晃的少爺截然不同。


    “大人,前些天犬子得您搭救,真是感激不盡,道謝遲了一步,恕罪恕罪!”


    “這是哪兒的話,應該的。那時得到的酬謝已經太多了。”


    主人突然躬身施禮,清七誠惶誠恐起來。前些天因為搭救少爺,已經收到了一筆令他眉開眼笑的豐厚贈禮。如今大商號老板親自行禮致謝,這是清七萬萬沒想到的。


    “少爺的身體可好啊?聽說已經好了很多。”


    長崎屋老板聽了這句問候,臉扭曲得厲害。


    “發生什麽事了?”


    清七趕緊問是不是病情加重了,結果主人回答說,晌午前後,兒子竟然失蹤了。


    “一直臥病不起,大概兩天前才能正常地吃飯,可現在不在房裏。已經動員了全店上下尋找呢。”


    兒子不在三春屋,附近也沒有人看到。藤兵衛說著說著,聲音開始顫抖。女主人阿妙因為擔心過度,頭暈得站不起身,在屋裏靜養。


    (這對夫婦疼愛獨生子是出了名的。)


    清七將苦笑咽進了肚子。他終於明白了特意請自己來內院說話的意圖,原來是要拜托他找兒子。


    (先前收了一份厚禮,如果現在不出力,就不近人情了。)


    見清七答應負責找少爺,大商號的老板高興得就要握住捕頭的手。少爺失蹤,他們心急如焚理所當然,然而對清七來說,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少爺都十七歲了,已經不是一兩個時辰看不見,就要把大人急得手足無措的小孩子。


    (大概總是臥床,心裏憋得慌吧。)


    雖然櫻花盛開的季節早已過去,然而天氣舒爽宜人。年輕人若是每天臥床,情緒鬱積想必難免。即便不如此,家裏的人也太溺愛少爺,像對嬰兒一樣一刻不離地悉心照料。這種生活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來說,無疑十分刻板和拘束。


    清七覺得,少爺雖長得像貌美的母親,然而卻有著大膽的個性,不僅和人講起話來應答如流,想法也無懈可擊。從這一點來看,內在的東西更像父親。


    “那兩個夥計在嗎?”


    聽說去了三春屋,手拿水火棍的清七就直奔點心鋪。


    如果失蹤的是榮吉,清七就需要在大範圍內走訪調查。然而少爺不同,十七歲的少爺身體虛弱,認識的人又少,能去訪查的地方很有限。


    “不好意思,打擾了。”


    清七打過招呼之後,進了點心鋪。仁吉正在店頭和榮吉說話呢。


    “唷,榮吉,原來你在啊。”


    也就是說,兩個小夥伴不是一起外出了。榮吉臉上露出意外的神色,歪了歪嘴。不等清七問,點心鋪的繼承人就自己開口了:


    “要是問一太郎的去向,我可不知道。最


    後一次見麵是三天前。我雖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但今天確實沒來過我家。仁吉也正說這事呢。”


    清七笑著說:“被你猜中了。”又說:“上次和你說話的時候,少爺有沒有說什麽?比如想去哪兒之類。”


    “要是聽說,早就告訴仁吉了,您說對吧?”


    “是這樣……”


    雖然聽到這樣一個答案,清七也沒就此打道回府,反而穩穩地坐到仁吉旁邊。榮吉用手抓了抓脖子,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身子。


    “我這樣說有些不客氣,可大人您在店頭這麽一坐,客人都沒法進來了。”


    “那麽,說實話好不好。身體虛弱、大病初愈的小夥伴突然失蹤,你難道就能踏踏實實在店裏做生意?”


    “因為今天沒有人站櫃台了。”


    “哎呀,難道阿春和你母親都不在家嗎?沒有這種事吧,我今天早晨還看到了呢。”


    榮吉的視線從兩個人身上移開,在大福餅上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落在了地板上。看到那副樣子,清七繼續往下追問:


    “你一定知道些什麽吧。你沒有撒謊,但也沒有說實話,對不對?”


    “榮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仁吉也緊緊追問。榮吉知道,這個夥計疼愛少爺之心,不下於一太郎的兩位雙親,就算說是他養護著少爺也不為過。點心鋪繼承人被眼前這兩個人問得無處可逃,麵部開始扭曲。


    正在這時,店前傳來叫喚清七的聲音:


    “啊,在這兒。大人,終於找到您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下級捕快正吾。他在清七手下效力的日子不多,所以做事還不機靈,卻是個體力比一般人強一倍的年輕人。靠著兩條結實的腿,他到處奔走,所以日限大人一直拿他當寶貝使喚。


    “發生什麽事了?現在正辦理長崎屋托給我們的事呢,小事留到以後再說。”


    “藥材鋪的人在去往水戶大人宅邸的路上被殺了。”


    “什麽?”


    店裏的三個人一下子都坐不住了。


    “什麽時候的事?”


    正吾回答說,是在一個時辰以前,還不知道被殺害的是哪個店鋪的什麽人。


    凶手已經被逮捕。據說水戶大人家的看門人聽到宅邸前的騷亂,去看情況時,身上沾滿鮮血的凶手突然向他砍去,結果被宅裏的武士製伏。


    “本來不是您管轄的地盤,但凶手似乎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白壁大人差人來說,希望您去一趟……”


    被三個人目不轉睛地凝視,正吾多少有些慌張。長崎屋的夥計不知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怎麽了,臉色蒼白。


    “怎麽這麽像那個突然闖到長崎屋的殺人凶手?”


    “通往水戶大人宅邸的路在哪一帶?昌平橋附近嗎?”


    榮吉插話進來,他的表情也很僵硬。


    “這個,我……還沒調查過。”


    清七問道:


    “榮吉,少爺是否去過那一帶,你有線索嗎?”


    點心鋪的繼承人說不出話來,夥計伸手把他拉到近旁。捕頭還來不及阻止,夥計就拽住榮吉的胸,把他高高地舉了起來。


    “少爺到底去了哪兒?”


    “快住手,仁吉,你這樣我沒法說話。”


    聽清七這麽一說,仁吉雖然勉強放下人,但怒氣衝天的樣子仍然很是怕人。正吾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盯著夥計。這個鵝蛋臉的美男子表現出來的臂力和憤怒,實在令他難以置信。


    (啊呀,真的不能惹這個夥計生氣呀。)


    清七印象中,仁吉總是麵帶微笑,端來點心。看來長崎屋的人,實在有很多地方不像他們表麵看起來那樣。


    “你難道以為少爺被殺了?”


    清七避開仁吉,問正大口喘著粗氣的榮吉。榮吉的身體仍在發抖。他慢慢地轉過臉來。


    (這個點心鋪的繼承人可沒有一太郎那麽有膽量,他恐怕就要說實話了。)


    要是換成少爺,不管是威脅還是提出交易,隻要他決定不說,就絕不開口。


    “我真的不知道。”


    不大工夫,帶著哭腔的聲音變細了。


    “一太郎告訴我,這件事一定要保密,因為很重要……”


    “怎麽回事?從沒聽說……”


    仁吉皺眉看著少爺的小夥伴。沒有跟他說的事卻告訴了朋友,他也許不太相信。


    “他特別叮囑我,千萬不要告訴仁吉和佐助,說你們知道了,一定會出麵阻止。”


    “那到底是什麽事?”


    “……是鬆之助,一太郎的哥哥。一太郎心裏一直掛念這件事呢。”


    “鬆之助?!”


    清七雖然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名字,但一下子也想不起來。哥哥?他在記憶深處搜索了一番。在很久以前,長崎屋確實有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而正吾根本記不清楚,那時自己是否已經當上了下級捕快……


    (少爺有個哥哥?這是怎麽回事?)


    聽了這出乎意料的坦白,全場沉默了一會兒。


    “那怎麽會出昌平橋這檔子事?剛才是說過這件事了,對吧?”


    “鬆之助……現在在北邊一個店鋪做夥計。加州大人宅邸附近,江戶城裏一個叫東屋的木桶店……”


    “那麽前些天的晚上也……”


    仁吉終於明白過來,咬了咬嘴唇。先前被人襲擊的那天晚上,一太郎也過了昌平橋。


    “也就是說,兄弟倆偷偷見過麵。”


    “還沒有……我覺得還沒見過麵。找到鬆之助的住處著實花了不少時間,因為不可能向別人打聽。”


    榮吉受不能隨便外出的一太郎所托,到過很多地方調查,加上鬆之助的母親早已去世,很難找到她兒子的居所。


    “今年春天,才終於得知他在木桶店當夥計。一太郎很想見他,就出了門。說是見到了,但沒打招呼,因為想不起來說什麽好,再說也是瞞著父母。那之後……”


    榮吉知道那天深夜少爺被襲擊的事。


    “那個人已經和長崎屋沒有任何關係了!是誰把鬆之助的事告訴少爺的?”夥計氣得麵紅耳赤。


    這次榮吉幹脆地答道:


    “是長崎屋的親戚們告訴他的。一太郎說,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了。”


    “很小的時候?”


    聽了榮吉的話,夥計的身體完全僵住了。自己陪伴大的少爺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一直瞞著這件事,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少爺果然有勇氣。)


    乍一看長得像母親的溫和的孩子,卻有著在十幾年間一直保守秘密的堅強意誌。如果身體結實,一定會成為父母引以為豪的繼承人。


    然而,不能把幸運占盡,這也是世間常理。


    “不管怎麽說,先去見白壁大人。必須核實被害人的身份,因為少爺失蹤了。”


    “少爺……長崎屋的?”


    聽了這話,正吾捕快大吃一驚,像吃了一棍子一樣呆立不動。


    “榮吉,老爺他們也正擔心呢。你能去一趟長崎屋,把話說清楚嗎?”


    聽此一問,清七問道:“你難道不能自己去說明嗎?”


    仁吉搖了搖頭道:“我和大人_起走。不能不去找哥兒……”


    兩人帶著正吾跑了出去。榮吉頓時像被抽去了主心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如果說少爺在昌平橋附近被人暗算,那麽正是自己將小夥伴帶上了那條災難之路。


    “一太郎……會有危險嗎?”


    沒有一個人回答。


    他一時站不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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