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案發現場在水戶大人宅邸的圍牆旁邊。不能把死者放那兒,所以馬上挪到了這邊。”


    頭發斑白的白壁將仁吉和清七帶到了離水戶大人宅邸較遠的一間小班房。那裏靠近昌平橋,過兩條窄路就是學問所。


    進去之後,看到六疊大小的房間裏,照例擺著長棍子、刺叉和狼牙棒等。前麵的兩坪(注:麵積單位,一坪約合3.2平方米。)左右是土地麵,上邊躺著死屍。屍體放在一張席子上,屍身也蒙了一張,隻能看見腳。


    仁吉站在門口望了一眼,就放心地舒了口氣。


    “太好了,不是少爺。”


    “唷,長崎屋的夥計,站在那兒就知道是誰了?”


    捕頭白壁嘴邊浮現出笑容。因為住在白壁町,所以人稱“白壁”。他為人正直,很受大家喜愛,然而,他既不喜歡幽靈也不喜歡幻術,更加厭惡離奇古怪的事。


    “難道少爺腳上有記號?”


    “我們家少爺可沒長這麽一雙讓人容易錯當成木鞋的粗腳。”仁吉禁不住走近了,掀開席子細看。死者看起來比他年長。


    夥計的肩膀頓時鬆弛了下來。


    “果然不是你們少爺啊。”


    聽了白壁的話,清七簡短地回答:


    “少爺長得俊美,要是去演戲,肯定是身價千兩的名角。”


    “噢,和這家夥不同。”


    雖在說笑,但既然這樣,就要從頭開始調查死者身份。捕頭考慮到要花工夫,歎了口氣。目前知道的一點兒線索,隻有事件發生時看門人聽到的一句話。


    “是藥材鋪的人,其他的就一無所知了。”


    聽捕頭嘟嘟噥噥,仁吉淡然說道:


    “這人是本町三條藥材鋪的老板啊。”


    兩個捕頭一齊轉過頭來。


    “原來你認識。”


    “和我家是同行,長崎屋的船也運西村屋的貨。我家經營很多藥材。”


    隻要被殺的不是一太郎就行,仁吉恢複了平靜。


    “今年的確是厄運之年,西村屋沒有兒子,女兒應該已經招贅了女婿。”正吾說。


    “知道得真清楚啊,正吾。”


    清七叫過正吾,吩咐他到本町三條去通知死訊。


    “請他家的人來一趟,不管怎麽說,得讓他的家人看一眼。”


    送走了正吾,清七轉過頭對白壁說:


    “如果死者是本町的人,那也和我有關,這案子也讓我參與吧。”


    白壁捕頭點了點頭。清七又接著問:


    “剛才才知道死者身份,為什麽把我叫來呢?我管的地盤裏發生的一件事,和這次的凶案十分類似……”


    “就因為這個。”


    白壁暫且安下心來,但很快臉上又蒙上了一層陰雲。他先請兩人坐下喝茶,也許有想說的話,但他本人也不知該從何談起。


    “發給我水火棍的同心大人喜歡聊閑天。先前清七處理的那件案子他也和我談了,說是殺死木匠的家夥想給死屍買藥,就闖到了長崎屋藥行。”


    “嗯,是的,是在長崎屋逞凶來著,然後呢?”


    “那個殺人犯判死刑了吧。但他在牢房裏的舉動卻好像有些古怪,你聽說了嗎?”


    “古怪?”


    “有些殺人凶犯到了被判刑的時候,也不反省。但據說那個家夥被捕以後不哭不叫,而是一直在說藥的事。被殺害的木匠、家人都隻字不提。我們大人說,這真古怪。”


    清七和仁吉麵麵相覷。


    “據說這次的殺人犯,也說過‘把藥給我’這樣的話,是抓住他的看門人親耳聽到的。好一個奇怪的路匪。而且,小藥盒和錢褡褳都散落在屍體周圍,藥材鋪的人把身上所有的東西都給他了。”


    “可為什麽還是被殺了呢?”


    清七問。白壁搖搖頭。如果他知道答案,就不會特意把管轄通町的捕頭叫來了。


    “殺人犯是住在伊勢町的泥瓦匠,叫治助,馬上二十三歲了。當學徒做工十二年,今年春天終於出師。聽說要娶親了。”


    “那家夥為什麽……”


    “跟師傅學藝期間,似乎在這一帶的武家宅邸裏做過活,進進出出的,有人認識他。”


    沒有欠債,沒和人起爭執,沒有生病的跡象,沒有動不動就打架的習慣,人們對他的評價還不錯,為什麽會做出這種事來呢?據說認識他的人都搖頭不解。


    “真頭疼,怎麽和闖到長崎屋的那個菜販長五郎這麽像呢。”


    清七繃著臉嘟囔道,一臉疑惑。白壁目不轉睛盯著清七。


    “確實很像吧?那個長五郎為什麽要殺人。難道還沒搞明白……”


    “這……”


    兩個捕頭麵麵相覷。清七漸漸明白自己被叫來的原因了。


    “治助被綁來班房的路上,也一直說想要一種藥,但不是小藥盒裏的。問他是什麽藥,他隻是不斷重複說‘不是這個’。真可怕。同心大人為了審訊,把他帶到了這裏,我才放了心。”


    白壁看著清七,似乎在說:“怎麽樣,夠奇怪的吧?”


    這實在令人費解。小藥盒和錢褡褳都交了出來,對方卻不要,而是直接將人刺死。搶劫犯究竟想要什麽藥呢?


    “仁吉。”清七突然問正在靜聽兩人說話的夥計,“你說過,前些天菜販是闖到長崎屋去買藥的,對吧?”


    “對。”


    仁吉不解地盯著眼前熟識的捕頭。


    “當時覺得沒什麽大不了,就沒問,那家夥到底是去買什麽藥的?”


    “這……”夥計吞吞吐吐起來,然而嘴角立刻微露笑意,回答道,“是一種特別的藥。‘把救命的藥給我’……確切的已經記不清了,但我記得他好像說了這麽一句。”


    “那家夥說完,你們就把他帶到裏邊了?”


    聽了日限大人的問題,夥計苦笑了一聲:


    “沒辦法呀,因為我們店裏有幹屍。”


    “什麽,幹屍?就是那個長生不老藥?你們長崎屋有這麽厲害的東西!他是為這個來的?”


    “我們也認為一定就是這東西,結果不是。他見到幹屍的那一刻,突然大喊大叫說‘不對,不是這個’,就向我撲了過來。”


    “那他到底想要什麽呢?”


    三個人麵麵相覷。仁吉輕輕地搖搖頭。班房裏沒有一個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那家夥一怒之下把那麽昂貴的藥材摔了個稀巴爛,真是損失巨大啊。”


    “那個藥,那個……真的是長生不老的秘藥嗎?”


    頭發斑白的捕頭熱切地問藥行夥計,他也許確實到了一聽說能長生不老就立刻心馳神往的年紀吧。


    “白壁大人,您現在覺得身體不舒服嗎?”


    “噢,那倒沒有……哎呀,上年紀了,不能像年輕那時候了。”


    “要是那樣,最好別買這麽昂貴的藥,要想長生有好方法啊。要是真為身體著想,就要多注意飲食,比如說每天吃雞蛋之類。”


    “真的嗎?”


    兩個捕頭正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在家裏養幾隻雞,班房門外


    就傳來了說話聲。正吾帶著西村屋的人來了。


    大概是家人出門尋找未歸的主人,正好在路上碰上了、。估計是西村屋老板女兒的那位女子,眼裏早就含滿了淚水。出來迎接的白壁臉上有些發燒,因為剛才在班房的談話,不知從何時起,早就偏離了殺人案這個主題。


    趁著兩位捕頭和西村屋的人說話,仁吉打了聲招呼,就出了班房——本來是為找少爺來,少爺既然沒有被殺,說不定就在附近。


    (鬆之助所在的木桶


    店在加州大人宅邸附近,如果去那裏,不該走這條路。)


    仁吉向左穿過學問所旁的小道,來到了神田明神社前的大路。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就是通往中山道的路。急匆匆的仁吉還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他仰望一下天空,回過頭來。就這樣原地站了—會兒,然後,嘴邊浮現出笑容,折回大明神社的方向。


    來到神社前麵,仁吉再一次停住了腳步,想了想,便進了神社內。在宜人的天氣裏,進進出出的人雖然很多,但在寬闊的院內,隻有小麻雀的幽靜之所也不難找到。仁吉毫不猶豫走上右手邊一條細細的參拜用道路,然後直奔一處幽靜之所。


    鬆樹樹蔭下,橫著一塊平坦的大石頭,像一匹躺臥的小馬。也許是因為和風吹拂而心曠神怡吧,少爺正滿臉笑容坐在上麵,沒有受傷的樣子,身體狀況也不壞。


    仁吉徹底放了心,輕輕舒了口氣。然而他馬上就收斂起笑容,皺起了眉頭,嚴厲地責備說:


    “哥兒,您偷偷地跑出來,一定累了吧?”


    “這,哎呀……這不是仁吉嗎?”


    少爺盯著夥計,臉開始痙攣。他似乎根本沒有想到會在神社院內被找到。


    “少爺,這附近藥材鋪的人被殺了。”


    “什麽?”


    聽了這句話,少爺大吃一驚,竟說不出話來。仁吉挖苦地撇撇嘴。


    “因為不見少爺,家裏亂成了一團。聽到有人被殺,店裏天翻地覆。死者的身份剛剛得到證實。家人可能已經昏過去,人事不省了。”


    “我並沒……打算非要在這個時候出門。”


    “等回店裏再細聽您解釋。”


    被夥計不容分說一通責備,少爺答不上話來,低垂著眉毛,一副很可憐的樣子。


    “那就快些回去吧。”


    少爺在仁吉的催促下,從石頭上下來。這時,仁吉又說:“鈴彥姬!你在這兒吧?”


    話音剛落,馬上響起微弱的回答。仁吉就是循著這鈴聲才找到少爺的。一個力量薄弱的小妖怪,一般不會在大白天出來活動,所以她一定是和少爺在—起,因此仁吉就循著鈴聲來到了這裏。


    “難道你注意到鈴聲了嗎?耳朵好尖啊。”


    仁吉皺了皺眉,斜眼看了看一臉驚訝的少爺,對器物妖說話的口氣頓時變得嚴厲起來。


    “你,知道少爺去了哪兒,卻瞞著我們,是不是?”


    “仁吉,難道你知道我去了哪裏?!”


    一太郎也許沒想到事情會敗露,聲音顯得很僵硬。夥計不理睬,而是接著對器物妖說:


    “你是不是也幫榮吉調查過?少爺拜托的事,你不能拒絕,但為什麽要瞞著我們?”


    怯弱的聲音響起,也許是在請求原諒。同時少爺開了口,聲音十分憂鬱。


    “……是榮吉說的?”


    “今天是去見鬆之助了吧?”


    仁吉直直地盯著少爺。少爺搖了搖頭:


    “沒見到,他不在,因為店裏有事,出去了。所以我就回來了……”


    終於來到外邊見他,然而人卻不在。少爺馬上坐轎回家,但實在很累。由於這一帶也能攬轎子坐,他就決定下轎在神社院內小憩一會兒。


    “那麽,休息夠了嗎?快回去吧。我把話說在前頭,店裏真的已經天翻地覆了。”


    ‘仁吉臉色比平時嚴峻得多,少爺隻好點點頭。仁吉夾住少爺,就要急匆匆往回趕,然而又馬上停住,回頭說:


    “你的問題,以後再細細地說。”


    向器物妖甩下這句話後,就出了神社。


    “對不起哦,鈴彥姬。”


    少爺的聲音最終輕輕地消失在了神社裏。


    2


    “究竟是哪個渾蛋把鬆之助這個名字告訴你的?”


    好長時間不見父親如此大發雷霆,少爺從心底裏感到害怕。


    船行的內廳,也就是長崎屋老板藤兵衛平時的起居室旁邊房間的隔扇全部被打開,裏邊坐著長崎屋老板、少爺、夥計們、掌櫃,還有乳母阿曲。母親不在。她經過騷亂,精神受了刺激,正在房裏休息。


    為了讓母親安心,少爺來之前,先去了阿妙夫人的臥房。正躺著的阿妙哭了起來,這令一太郎很難過。


    (這……早就想過,總有一天會出亂子。)


    隻要有鬆之助這個名字出現,就不是敷衍幾句便能了事的——這早就了然於胸,然而出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和殺人事件扯上聯係,卻怎麽也沒想到。


    “一太郎!為父真嚇得險些把魂丟了。榮吉跑過來說,一個藥材鋪的人被殺了……還說仁吉跑出去找你了……”


    聽說這件事,母親阿妙立刻嚇得昏了過去。佐助馬上丟下船行的事,跑到外邊仔細打聽。掌櫃從外邊跑回來,藤兵衛聽了他帶來的消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那之後,店裏簡直就像打翻了所有的貨物箱一樣,亂得一塌糊塗。


    “老爺說……如果少爺有什麽不測,長崎屋就關張……所以今天急忙關閉了店門,全體出動尋找少爺。”


    船行的掌櫃滿眼是淚地向一太郎哭訴,不知是因為擔心少爺的安全,還是突然說店鋪要關張讓他承受不了。雖不知他內心的真實想法,但對於掌櫃來說,今天注定是個令他流淚的日子。


    (說要關張,仆人、夥計們恐怕都受不了吧。)


    沒想到父親居然會因為這件事讓店關張。店鋪唯一的繼承人雖然重要,但迄今為止,少爺已經多次因為生病險些死掉,父親也應該想過很多次,“這次恐怕命是保不住了”……一太郎總覺得父母親早在心裏作好了準備。家業如果沒有人來繼承,就要過繼別人的孩子,這是世間常理,長崎屋當然也不例外,然而父親卻似乎有別的想法。


    無論如何,少爺私自外出,陷入了被家中所有人責備的境地,就隻有低頭認錯了。


    “榮吉說,是我們家的親戚把鬆之助這個名字告訴你的……是真的嗎?”


    藤兵衛向前探身問道。在房間裏排成一排的人們,腦袋就像隨風搖動的蘆葦一樣,一齊擺向一太郎的方向。這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保持沉默,看那架勢,就算想敷衍了事,也一定會被追問到底。少爺無奈地搖了搖頭。


    “是哪個親戚?”


    父親的聲音很尖銳。然而,對於這個問題,少爺隻好以苦笑作答:


    “不記得了,好像幾乎所有人都說過。”


    “所有人?你是說,誰都說過?”


    “父親,叔叔伯伯們不可能專門跑來和我說哥哥的事,也就是說……我生病的時候,他們來探病,就在那個時候。”


    在少爺臥病的房間裏,他們曾經談過一太郎死後由誰來繼承家業的事,於是,自然就會說到藤兵衛的另一個兒子——鬆之助。


    (父親還有其他孩子?和其他女人生的?)


    大家談論這件事時遮遮掩掩,臥病的一太郎不能一下子聽懂,然而聽的次數多了,隻言片語就連成了完整的意思。


    “叔叔伯伯還有叔母伯母他們,似乎想繞過哥哥,讓他們的孩子來繼承店鋪。”


    “難道他們在生病受苦的少爺枕邊,說您如果死了,店鋪就可能歸自己的孩子?”


    佐助的聲音今天出奇地低沉。一太郎不禁覺得,那些多嘴多舌的親戚如果不來探病就好了。畢竟這個夥計力量強大,身為妖怪,感情也大大背離世間常理,也就是說,不管是不是主人的親戚,他都可能毫不留情地一概打倒。看來叔叔伯伯們這一陣子最好不要到店裏來。


    坐在上位的藤兵衛好像吃了店裏最苦的藥一樣愁眉不展。


    “真是一群混賬親戚。我原本是夥計,


    娶了阿妙以後,店鋪才交給了我。我沒有長崎屋的血統,隻有你有長崎屋的血統,你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長崎屋就關張……絕不交給任何人。這早就決定好了,你母親也同意。”


    “父親,為什麽非要這樣呢?又不是武家,沒有必要那樣在意血統吧。從女婿家或媳婦的娘家過繼養子,都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呀。”


    這都是一太郎萬一有不測才會發生的事,從他本人嘴裏說出來有些奇怪。然而,少爺的話極其認真,藤兵衛的回答反而顯得有些輕率。


    “總之,隻要你沒事就好。”


    “但如果這樣的話,店裏的人都整天擔心,我身體又弱……”


    “所以你就想去找鬆之助嗎?我話說在前麵,你一定要記住:長崎屋和鬆之助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今天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可是,父親……”


    “一太郎!”


    聽到一聲怒喝,少爺縮了縮脖子。店裏人看到這種見所未見的情形,都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無比疼愛少爺的藤兵衛,還是第一次大聲斥責一太郎,不禁讓人懷疑今年是否會下一場不應時節、不合常理的紅雪。人們心中七上八下,目光在這對父子之間逡巡。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和鬆之助有任何來往,不要再從店裏跑出去,別再讓大家擔心了好不好?最近實在危險。懂了嗎?”


    “……是。”


    “不能再讓你母親擔心了,知道嗎?”


    父親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起來,像是很疲憊的樣子。溫柔的話,更能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動。藤兵衛見一太郎低垂著頭,結束了今天的談話。


    “各位,快回去幹活了!今天該做的事都堆成堆了吧。”


    過了晌午,店裏人全體出動找少爺,貨物還在房裏堆著,既沒有分類也沒有送出去。晚飯也一定晚點了。掌櫃和阿曲馬上下去了。


    這時,小夥計頭目從店裏跑來,慌慌張張在藤兵衛麵前坐下。


    “老爺,不好了,少爺他……”


    “怎麽了?”


    “可能被人殺了,剛才有消息說……”


    “……不會呀。”


    藤兵衛歪頭看了一眼裏邊,小夥計頭目順著藤兵衛的視線望去,驚訝不已。


    “我現在很好啊。”房間一角的一太郎“砰砰”拍了拍胸脯,“又有腳,影子又真切,大白天的,可不是鬼魂哦。”


    “是誰對你這麽說的?”


    藤兵衛一副無法形容的表情。小夥計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回答說:


    “剛才,有個叫正吾的下級捕快來到店裏……”


    “誰?把那個人叫到這兒來。”


    小夥計頭目馬上飛跑出去,把正吾帶到了房間。捕快坐下之後,看到少爺,立刻揚起眉梢笑了起來:


    “太好了,原來少爺平安無事。”


    “這是怎麽回事?我剛才聽說我已經死了呢。”


    正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是這樣,藥材鋪的人被殺了,我聽說少爺下落不明,就以為……”


    “原來是這件事,死者身份不是已經查清了嗎?”


    旁邊的仁吉插進話來:


    “正吾,剛才不是你把死者家屬帶到班房的嗎?”


    “哎呀。你們說的是西村屋老板吧?不是那件事。又有人被害了,死者的身份還沒查清。被刺之後,從兩國橋被推到了大川裏。”


    “又有人被害?又是藥材鋪的人?”


    少爺驚訝得睜大了眼睛。房間裏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算上一太郎,短短幾天之內,已有三個藥材鋪的人被襲,其中兩人身亡。


    “為什麽……”


    “這次的殺人犯還沒捉到,而且具體細節一概不清楚……”


    “你來我們家之前,死者身份還沒確認嗎?”


    “那怎麽知道是藥材鋪的人呢?”


    藤兵衛和夥計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正吾手忙腳亂。


    “看橋的老頭昕到說話聲了。因為今天天氣好,老人就敞開了值事房的門,結果看到了殺人犯。老人說,和他年紀差不多,一頭斑白的頭發,還說,那家夥說話很奇怪。”


    那人從值事房前走過的時候,並沒有什麽異常。當時老人正在獨自琢磨下棋,沒特別注意,也沒仔細看,然而,他聽到有人問:


    “你是藥材鋪的人吧?”


    老人聽到這句話,心裏有些不踏實,就抬頭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此時,從外邊傳來的聲音越變越大,似乎有人在呼救。


    看橋老人立刻飛奔出去,隻見一個頭發斑白的男人,轉瞬之間就拿出了厚刃菜刀模樣的東西向一個人刺去。


    “你在幹什麽?”老人喊。


    殺人犯根本沒聽進去這句話,而是順手將被砍殺的男人推開。那男人順著欄杆滑下去,掉進了河裏。


    “殺人犯先問對方是不是藥材鋪的人,確認之後,就說自己想要一種藥。藥材鋪的人剛拿出小藥盒遞給他,他就憤怒地說‘不是這個’,然後將對方殺了……”


    雖然是大白天,來往行人很多,但突然有人揮舞菜刀,並將一個大男人推進了河裏,目睹現場的人都嚇得目瞪口呆。殺人的男子轉眼之間就逃向了繁華的商街方向,不一會兒就混進人群,不見了蹤影。


    看橋老人趕緊求助於河岸邊的船夫,並盡了最大努力幫忙營救。但正吾趕到的時候,還沒找到落水人的屍體。


    “明白了。因此你擔心一太郎,特意跑來告訴我們這件事,真對不住。”


    聽到藤兵衛這樣說,正吾搔了搔頭,說:“都是我武斷,驚動了你們。”他那羞澀的笑容,使得房間裏緊張的氣氛頓時和緩了許多。然而,一太郎向旁邊一看,仁吉的表情仍然很僵硬。


    “怎麽了,仁吉?臉色這麽難看。”


    仁吉皺了皺眉。


    “我聽說今天早上殺害西村屋的那個殺人犯也說了同樣的話。開始都想要一種藥,拿到小藥盒之後卻不滿意,結果一怒之下將對方殺害。”


    “那麽,可能是同一個殺人犯了。那家夥可能又殺害了別人……”


    聽了這句話,正吾搖搖頭:


    “這不可能,少爺。聽白壁大人說,襲擊西村屋的那個家夥很年輕,而且已經逮住了。現在可能正在審訊吧。”


    “為什麽不同的殺人犯會說著同樣的話,襲擊藥材鋪的人呢?”


    這無疑是人人心中浮現的問題,但沒有人能夠回答。談話就這樣中斷了,許久沒有人開口。雖說是在暖和的白天,卻不知為何總有一股寒意襲來,有幾個人甚至縮緊了脖子。


    這時,正吾突然向藤兵衛低頭行禮道:


    “不管怎麽說,隻要少爺沒事,我就放心了。我還得向日限大人報告,就此告辭了。”


    “辛苦了,我們這邊會多注意的。”


    正吾和進來的時候一樣,像一陣風,轉眼間就不見了。


    他身後留下的,是久久不能散去的不安。


    3


    “喂,仁吉,你覺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藥材鋪的人被殺的事啊。為什麽一通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被殺了呢。”


    “無非是一些瘋子在這個季節到處瞎逛。”


    “算上闖到我們家來的那個菜販,一共三個人呢。你說他們全都頭腦不正常?”


    少爺一臉不滿,一口咬住了糯米團子。自從擅自外出,已經過了三天,少爺一直被關在廂房裏,雖不是臥病在床,卻不能出店門。一半是對前些天私自外出的懲罰,一半是因為殺人凶手還沒有緝拿歸案。


    母親阿


    妙很不希望一太郎到店裏,她害怕兒子會再遇上殺人犯。不僅是長崎屋,其他藥材鋪的人,最近也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因為已經連續有三家同行被襲,兩人身亡。城內開始流傳可怕的傳聞,議論那不長眼睛的利器接下來會對準誰。在這種形勢之下,沒有一個藥材鋪的人敢獨自出門。就算是店裏的夥計、家仆,出門也必定兩人結伴。


    (照這樣下去,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呢……)


    那次走夜路被襲一事,果然不能置之不管。一太郎因為心裏掛念哥哥鬆之助,就沒有深入追查。闖到自家店裏逞凶的殺人犯被抓住,雖然還有謎團未解,少爺以為事情就算到此為止了。


    “如果那時候把所有的謎團都解開,也就不至於讓好幾個人被害了,你不這樣覺得嗎?”


    “您要是想編個奇怪的理由出門,就趁早斷了這個念頭。”


    “我又沒說要出門。”


    和妖怪對話,仍然不順暢。一太郎一邊沉思,一邊就著夥計衝好的香茶吃糯米團子,吃完一個,又抓起了一個沾滿黃豆麵的。


    “哎呀,今天食欲不錯啊。”


    看著妖怪那歡天喜地的樣子,少爺把一個結實的糯米團子扔進了嘴裏。


    “是榮吉做的哦。那家夥這陣子做不帶餡兒點心的手藝倒是有些長進。”


    “沒餡兒的點心?是糯米團子或素甜點心之類的嗎,想不出來都有哪些。”


    “嗯,差不多就這些。”


    榮吉按少爺說的,幫忙尋找鬆之助,但遇到了點意外的麻煩。


    他被仁吉和佐助不客氣地埋怨了一通,長崎屋的藤兵衛也特地差人去三春屋,叮囑他以後不要再管鬆之助的事,而且事情被父母知道,重重地挨了一頓批。


    這些都無關緊要,但一太郎險些被殺,榮吉有一段時間怕得要死,深怪自己給小夥伴添了麻煩。但即便這樣,他也會在一太郎閉門不出的時候送來點心問候,少爺打心眼兒裏感激這個小夥伴。


    (我要是能幫他擺脫煩惱就好了。)


    雖然這樣想,但問題是,榮吉做點心,一太郎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他隻能時常聽小夥伴說說話。


    (哎,隻好從能做的事情做起了……)


    未時,少爺乖乖地坐在圓火盆旁邊吃點心。也許是放下了心,過了一會兒,仁吉就到店裏去了。如果仁吉和少爺都不在,配藥就有些困難,因此兩人不能同時長時間地離開藥行。


    隻剩下一個人後,一太郎將糯米團子分盛到了幾個小盤子裏。這個季節的點心,是屏風偷窺男最愛吃的。把點心和茶一起放在小托盤上之後,少爺就邀請久違的喜歡花哨的妖怪出來。


    “仁吉不在這裏,一起來吃團子吧。”


    “哎呀,真可怕,少有的熱情啊。少爺,在打什麽壞主意呢?”


    嘴裏雖然這樣說,但畢竟今年是頭一次吃糯米團子,妖怪興致勃勃地從屏風裏露出了袖子。


    “聽說是榮吉做的,真的好吃嗎?”


    “嚐嚐不就知道了嘛。”


    聽少爺這麽一說,屏風偷窺男拿起一個扔進嘴裏,吃過以後,抿嘴一笑,仿佛很喜歡的樣子。


    “如果總能做成這樣,就不用被父母挑毛病了。可這個豆餡兒就是做不好,難道說實在不適合……”


    妖怪邊笑邊一屁股坐在了少爺對麵。聽說有好吃的團子,角落裏的陰暗處響起了鳴家們那“嘎吱嘎吱”的聲音。不一會兒,他們就紛紛滾落出來,房裏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一太郎把團子給爬到他膝蓋上來的鳴家吃。屏風偷窺男見了,提醒道:


    “一個不剩都給鳴家,事後怎麽解釋呢?不可能說盤子裏的點心都是您一個人吃掉了吧。”


    “沒關係,反正仁吉也會把剩下的施舍給乞丐,這是常事,不會發現的。”


    他把敞口茶碗裏沏好的茶分給大家喝。鳴家們一個個喜笑顏開。其中一個鳴家剛要伸手去拿屏風偷窺男的茶碗,就被妖怪用手指彈開,骨碌碌滾到了一邊。


    少爺把那仰麵朝天的鳴家扶起來,而屏風偷窺男則在對麵目不轉睛地盯著少爺看。感受到逼人的目光,一太郎開口了:


    “你是不是想說什麽?”


    “想說什麽的是少爺您吧。因為有事想問,所以才把我叫了出來。如果不是這樣,怎麽會如此溫柔親切呢。”


    “你太過分了,我不是好幾次把點心放在了屏風前麵嘛。你不出來吃,是因為你還在鬧情緒,對不對?”


    “哼——說吧,想知道什麽事?”


    一太郎盯著榻榻米,遲疑了一下,然而馬上就抬起頭來,開門見山問妖怪:


    “屏風偷窺男,我哥哥鬆之助出生的時候,你已經在我家了對不對?”


    妖怪聽了這句話,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原來您想問的是這個。”


    少爺在店裏的一舉一動並沒有傳到一直待在廂房的屏風偷窺男耳朵裏,但最近幾天,少爺沒有病,卻一直待在廂房。這件事和鬆之助這個名字有關,這一點妖怪是知道的。


    “佐助他們沒來店裏的時候,長崎屋就和哥哥斷絕了關係。為什麽父親對鬆之助這麽冷淡呢?你以前就在店裏,應該知道原因吧?”


    “問我原因,我也……因為有很多複雜的因素吧。”


    “很多複雜的因素?你指的是什麽?”


    “聽我說,這樣就會聽到關於你父母的隱痛哦。”


    屏風偷窺男淺淺一笑。一太郎聽了,有些畏縮,然而立刻催促道:


    “好了好了,告訴我吧。”


    這次,屏風偷窺男明朗地一笑。


    “要是這樣,我就說了,這件事和長崎屋的女主人,就是令堂有關。”


    “我母親?是怎麽回事?”


    屏風偷窺男於是向一頭霧水的一太郎講起了十幾年前的往事。


    “開創長崎屋的是少爺的外祖父伊三郎。據說他是關西出身,但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來這個家的時候,他已經是堂堂的一店之主,在通町做生意了。”


    屏風用來裝飾主人房間的時候,長崎屋已經建成了自己的一個倉庫,而且店主的獨生女阿妙也已年滿十歲。


    “令堂現在也很漂亮,對吧?那個時候真的像偶人一樣可愛呢。”


    長崎屋一年比一年賺錢,而阿妙也因為姿色出眾而遠近聞名。據說已經去世的一太郎的外祖母阿吟,原本就是個有名的美人坯子。長得像母親的阿妙,很早就受到了大家的關注。


    “到了十四歲左右,來說媒的人就像早已等得不耐煩一樣,蜂擁而至。因為是獨生女,雖然說過不能嫁出去,但無論如何都要來給阿妙說媒的人還是絡繹不絕。其間,也有許多知名的大商號、身份高貴的武士,因為很難拒絕,所以老爺很頭痛。”


    因為這個原因,必須趁早把親事定下來。一問女兒的意思,她竟然說出了店裏一個夥計的名字。伊三郎頓時猶豫不決,問女兒,有這麽多好姻緣,為什麽偏偏選擇夥計。女兒坦率地回答說,夥計是第一個說喜歡她的人。


    “令尊一有時間就對小姐說甜言蜜語,和那些不認識的男人相比,小姐也許更傾心於自己家的夥計吧。”


    伊三郎起初不同意,但他對獨生女百依百順。對孩子溫和,是長崎屋的傳統。


    “藤兵衛是個很能幹的男人。伊三郎覺得,與其把店鋪交給從其他行當的大商號招贅來的女婿,不如讓自己親手培養的夥計接班,因此就允許兩人結成了夫妻。”


    招贅女婿的事一定,就在瓦版小報、歌舞伎藝人妝室裏傳開了,大家都紛紛議論說,夥計打敗了眾多出色的人選,獨占鼇頭。總之,此事當年


    鬧得沸沸揚揚。


    這門親事很美滿,夫妻恩愛,長崎屋也得到了能幹的繼承人,越來越繁榮。據說伊三郎還向妻子阿吟誇耀過自己的乘龍快婿呢。


    隻有一件事不如意,就是兩人成親以後,很久沒有孩子。


    伊三郎從關西來創辦長崎屋,在江戶並沒有親戚,因此他很想要一個外孫來繼承家業。但即便心急,也無計可施,因為夫妻年紀尚輕,所以就等啊等。終於,在第六年,阿妙懷上了盼望已久的孩子。


    “大家無不欣喜若狂。懷胎十月,生下一個男孩,全家更是一片歡騰。”


    “那……就是我死去的哥哥?”


    “原來你知道。可那個孩子沒活過三天,連名字都還沒起,就夭折了。”


    “我母親一定哭得很傷心吧?”


    阿妙雖然貌美,卻柔弱不堪,期盼已久的孩子夭折,她一定傷心欲絕,站都站不起來。


    “第一次分娩是難產,郎中說已經不能再懷孩子了。令堂聽了,越發難過。”


    “嗯?……但不是又有我了嗎?”


    看著少爺吃驚的樣子,屏風偷窺男笑了起來。聽得入神的鳴家們也規規矩矩坐在地板上,眼睛滴溜溜亂轉。


    “郎中的話怎能輕信呢?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好像隻要自稱郎中,就真能治病,真沒辦法。但對於夫婦倆,這句話的分量卻很重。”


    阿妙自從失去孩子,就特別容易生病。對待妻子就像嗬護鮮花一樣的藤兵衛,非常擔心妻子的身體。


    “失去孫子,獨生女的身體垮了,再加上不會再有外孫,長崎屋老板真是沮喪不堪。老夫婦倆甚至想索性把店賣掉,隱居到利於令堂養病的溫泉去。”


    “不會吧……那家父當時怎麽說?”


    “老爺當時還沒繼承店鋪,又是招贅的女婿,原本隻是個住在長屋裏的手藝人的兒子,當時還沒有他說話的分兒。”


    正在這個時候,藤兵衛的一個親戚——就是後來把鬆之助這個名字無意中告訴一太郎的那個人來店裏拜訪。談話是在店外進行的,屏風偷窺男並不知道內容,但談話的結果,一年之後店裏就全都知道了。


    藤兵衛在外邊生了個孩子。他把孩子帶回店裏,問阿妙可不可以當做自己的孩子撫養。


    “就是……鬆之助哥哥嗎?”


    “對,就是。哎呀呀,真是一場大亂啊。”


    阿妙不僅沒有答應,還哭著說,藤兵衛變了心,鬧到了要離婚的地步。看來阿妙雖然疼愛一太郎,但也並不是看見孩子就喜歡。


    阿吟夫人也不接受,她說,與其這樣,不如趁早把店關了。孩子不能被兩個女人接受,馬上被送回了生母身邊。


    “我開始還以為真會離婚,但阿妙似乎對藤兵衛心存依戀,也就下不了決心分手。女傭人說,阿妙可能妒忌孩子的生母。”


    “父親為什麽把在外邊生的孩子帶回來讓母親撫養呢?”


    少爺不明原因,搖了搖頭問。屏風偷窺男撇嘴道:


    “因為那時還沒有少爺,但藤兵衛老爺不想離開令堂,也不想失去店鋪。而伊三郎老爺很可能把店鋪關張,帶上女兒遠走他鄉。隻要有孩子,隻要令堂能接受,也許就有辦法,所以老爺就幹脆豁出去了吧。”


    但阿妙不喜歡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不僅如此,盡管郎中說她不能再生育,但她卻發誓說,一定要自己生孩子,於是就開始到稻荷神社虔誠地禱告。別人都勸她說,既然身體不好,就不要這樣勞累,但她就是不聽,不論早晚,都一門心思不停祈禱。


    伊三郎為了不讓阿妙遠行勞累,就在店裏修建了一個小小的稻荷神堂。


    “終於沒收養那個孩子。我聽說,孩子的母親得到一筆相當的補償後,就帶上孩子嫁給了本鄉(注:地名,位於江戶。)的一個手藝人。”


    到此,本來事情總算風平浪靜,結果年紀尚輕的女主人阿吟突然離世。


    “藤兵衛老爺似乎覺得嶽父一定會關店鋪,使得他和心愛的妻子分開。我覺得老爺是太固執了,而一切騷亂的開端都是鬆之助。在外邊生孩子的事,藤兵衛老爺非常後悔,因為那件事很難處理。現在也不覺得他可愛,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


    “……這又不是哥哥的錯。”


    “話雖如此,可人卻往往身不由己。然而事情到了這步,又有了新轉機。”


    郎中雖說過懷胎無望,但阿妙卻奇跡般地懷上了孩子。平安地生下來一看,是男孩子,全家都為有了繼承人而歡天喜地。


    “也許從那時起,大家就討厭起鬆之助來。”


    夫妻和好如初,店鋪又繼續經營下去。那些不愉快的記憶,都拋得遠遠的,每天開開心心過日子,這就是當時的真實想法。


    “所以現在鬆之助這個名字重新出現,大家都驚慌失措。因為這是個早已忘記,或者說一直裝做忘記的名字。”


    屏風偷窺男說完,抿嘴一笑,向前探身,瞧著少爺的臉。


    “可是少爺您為什麽要找鬆之助呢?長崎屋是大商號,您這樣做不像是為了店裏著想,到底為什麽呢?”


    “隻是……想見見他。知道有個哥哥,就想見見他,如此而已。”


    “真的?怎麽說呢,有錢人有個小妾,再生幾個孩子,並不是什麽稀奇事。難道您對這件事這麽感興趣?”


    妖怪緊緊地盯著少爺,直到少爺最終說出了真話。


    “好了好了,我說實話,因為聽說生下來一個男孩子……就想見一見。”


    “就因為是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一定身強體壯,像父親那樣魁梧,生出來的時候一定令大家很高興,一定不會經常病危,讓大家擔心。如果能代替我,大家一定會滿意的。我一想到這些,就再也坐不住了。”


    少爺笑著說,他不覺得這隻是單純的親情。屏風偷窺男仍緊緊盯著少爺。


    然而,真的想和哥哥見麵,卻怎麽也見不到。因為大家似乎已經把鬆之助的事給忘了。問父親,父親隻給他講夭折的哥哥,而且情形不容他再往下追問。無奈之下,少爺對老掌櫃提到鬆之助這個名字,結果掌櫃嚴厲地叮囑說,以後不要再提,因為老爺和夫人都會不高興。


    “從那天開始,我就覺得,在長崎屋不能問哥哥的事。”


    最後他隻好請榮吉幫忙調查,結果得知鬆之助的處境很艱難。母親早已亡故,用從長崎屋拿到的一筆錢開的一個小木桶店也被弟弟繼承,鬆之助和養父的關係似乎不太融洽,被趕出來,到其他木桶店做工。


    “於是我更加覺得必須見見他,甚至到了他做工的地方,沒想到,回來的時候遇到了殺人犯。”


    “少爺去見鬆之助的時候險些被殺,這對您哥哥可是更加不利哦。”


    據說女傭人曾聽到阿妙夫人說,鬆之助就像瘟神。聽了這句話,一太郎抱著頭發起愁來:


    “看來近期之內甭想見哥哥了。”


    “怎麽也不能順如人意啊。”


    屏風偷窺男少有地說出不帶諷刺的話。


    給妖怪和自己沏上新茶之後,房間的門突然被猛地拉開。


    “佐助!發生什麽事了?怎麽臉色都變了。”


    也許是從店裏跑過來的緣故,站在走廊裏的夥計呼吸急促,看見少爺等人,僵硬的表情才漸漸和緩了下來。


    “怎麽了,犬神,對我出來不滿嗎?”


    屏風偷窺男這略帶挑釁的話,佐助似乎沒聽進去,他皺了皺眉,宣布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以胃藥安香湯聞名的柳屋的少主人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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