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尖叫聲響徹了長崎屋的院子。


    店堂裏的人、在裏屋和廚房勞作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兒,麵麵相覷。幾個下人馬上朝院子跑去。


    長崎屋雖然是大商家,但是在江戶首屈一指的繁華大街上,寸土寸金,所以院子也並不是很大,檢查廂房和倉庫一帶的情況,幾個人就足夠了。


    少爺一太郎從正房走出來,不安地看著大家。


    一個下人走到了倉庫和牆之間的空地,忽然尖叫起來。


    “你是誰?有人倒在這兒啦。”


    兩手張開、撲倒在地上的,是一個矮小的年輕男子。


    “這不是上次天城屋老板帶來的人嗎?叫八介,是個梳子匠。”


    “哎,你沒事吧?”


    下人們試著跟倒在地上的人說話,那人卻沒有反應。這時,藥材鋪的夥計仁吉走了過來,俯身去聽八介的心跳,然後馬上讓小夥計去請常來長崎屋出診的名醫源信。八介雖然一動不動,但是還有氣息。


    圍著八介的入神色卻很緊張。觸目驚心的景象映入眼簾:八介頭上剃成半月形的地方一片暗紅,像被什麽東西猛力擊打過。


    船行兼藥行長崎屋與近江、伊勢和大阪的大商家不同,那些大商家在京都有總店,江戶的店麵則由大掌櫃打理,而長崎屋老板及其家人都生活在店堂內院,裏邊還有作為繼承人的少爺一太郎起居用的廂


    房。


    廂房原本是上一代長崎屋主人隱居的地方,現在除了體弱多病的少爺,兩位負責照顧他的夥計也住在裏邊。廂房裏時常會傳出熱鬧的聲音,下人們偶爾會嘀咕,覺得很奇怪。


    事實上,少爺身上流著有三千年妖齡的大妖怪外祖母皮衣的血,所以他可以看到妖怪。每天都會有很多妖怪聚集在少爺身邊,向少爺撒嬌,還經常吵架,吃吃喝喝,吵吵鬧鬧,所以長崎屋的廂房總是很


    熱鬧。


    長崎屋數量最多的妖怪,是會讓家裏咯吱亂響的鳴家,屋簷和走廊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就是他們的傑作。


    今天,一隻鳴家自言自語著,在裏屋的走廊下散步。這條走廊連接著廂房和船行。


    “真是太少見了,今天少爺竟然去了船行。”


    少爺身子弱,為了給他收集各種藥材,長崎屋最後索性開了一家藥材鋪。少爺身體好的時候,就去藥材鋪轉轉,其實也就是和父親藤兵衛一起陪陪來訪的客人。


    這回卻和以前大不相同。少爺出廂房,朝正房走去時,背影看上去疲憊不堪,鳴家擔心他會中途倒在走廊上,於是擔心地朝藤兵衛的房間走去。鳴家當然擔心少爺的身體,但也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想


    吃客人們送來的點心。


    長崎屋的客人大都知道少爺經常臥病在床,所以總是會帶慰問品過來。偶爾少爺精神不錯的時候,他們也會送來點心,安慰說要好好養病。客人們知道,這樣的話,對兒子百般溺愛的長崎屋老板藤兵衛


    會很高興,所以,點心的數量伴隨著少爺的歎息聲,越來越多。


    客人回去之後,點心被撤下,少爺就會在廂房裏把它們分給妖怪們吃。分到的東西總歸數量有限,因為大家都搶著吃,這隻小鳴家經常會吃不著。他想著,今天一定要搶先吃到,就跟到正房來了。


    鳴家是人眼看不到的妖怪,隻要不發出聲音,就不會被下人們發現。順利到達藤兵衛的起居室之後,鳴家溜到了房間的角落。


    少爺坐在父親身邊,很快發現了鳴家的身影,一臉驚訝。但是身為上門女婿、沒有遺傳皮衣血統的藤兵衛絲毫沒有察覺妖怪的存在,正微笑著和一個身材魁偉的商人說話。


    (點心在哪兒呢?怎麽沒看到啊?)


    鳴家的眼睛滴溜溜亂轉。這吋,藤兵衛從懷裏掏出一個胭脂色的小天鵝絨袋子,遞給了天城屋老板。


    “運送這些貨物的常磐號能夠及時回來,真是太好了!月底就是令千金的大喜之日吧?”


    “對,真是太好了!阿房的母親一輩子操勞,結果在店還很小的時候,沒有享什麽福就過世了。所以我想著,一定要讓女兒這輩子衣食無憂。”


    說著,天城屋老板從袋子裏拿出了一顆圓而小、像凝固的月光一樣美的東西,它通身瑩白,散發著柔和的光芒。雖然是白天,房裏卻好像升起了月亮。


    看到這個,鳴家完全忘了點心的事。他小小的心被這種美麗震撼了,怦怦亂跳著。他又擔心心跳聲這麽響,會被人聽到,不由自主地摁住了胸口。


    天城屋老板壓根兒沒朝鳴家這邊看一眼,而是滿足地看著眼前散發著白色光芒的寶貝,點了點頭,笑著說:“這麽急地拜托長崎屋收集大珍珠,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拜托貴店,也是因為我太愛操心了。”


    這個世上可怕的東西太多了,比如病痛、火災、別人的妒忌,以及金錢。一旦寶貝女兒嫁出去了,就不能在身邊保護了。天城屋老板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擔心,一旦自己不在了,還有誰會關心阿房?


    “我明白,我能體會您的心情。孩子無論長到多大,做父母的還是會擔心。唉,世事就是如此啊。”


    “真是太高興了,長崎屋老板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天城屋老板和長崎屋老板心心相通,差點就要把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了。少爺抬起頭看著屋頂,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天城屋老板微笑著,更加熱心地講了起來。


    “要是生病的話,就要請郎中,這要花很多錢。就算再怎麽小心,人吃五穀雜糧,誰也沒個準兒。所以我就想讓女兒拿著這些珍珠。這種珍珠的價值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化。不管發生什麽事,隻要拿著它,總能救點急。”


    “您這種擔心很必要。上個月,十天裏倒有五天發生火災。”


    這些事情鳴家也有耳聞。那個時候,仁吉等非常在意風向的變化。要是遭遇一場大火災,就算是灰泥塗牆的人店,也會在頃刻之間灰飛煙滅。火要是燒到家裏來,鳴家們就隻能沿著屋簷逃跑了。少爺則會裹上被子,被夥計們扛出去。每次火災過後,少爺買的瓦版小報上都會登很多商家被大火燒得精光的新聞。


    “長崎屋老板,事實上今天我是想讓我帶來的工匠八介做一把梳子,把這珍珠鑲上去。”


    發生火災時,有可能什麽東西都救不了。但梳子總是戴在頭上,應該會留下來。鳴家聽了這話,瞪大了眼睛。


    (要把月亮戴在頭上嗎?)


    那肯定會是一把很美的梳子。


    藤兵衛輕輕地敲廣一下膝蓋。


    “把珍珠鑲在梳子上嗎?這個想法很有趣。啊,為了裝飾梳子,八介現在正在店裏挑珊瑚呢。”


    “不知道是不是客氣,阿房說,她不需要這樣華麗的梳子。所以我就拜托八介,盡量讓梳子看起來普通一些,那樣每天都能戴。八介這次想精雕細琢,鑲嵌很多珠寶,但是我對他說,隻要用珊瑚做一下裝飾就行了。”


    說著,天城屋老板把裝著珍珠的小袋子裝進褡褳單,放在身旁。鳴家靠近褡褳,從袋口鑽了進去。他找到那個摸起來滑滑的小袋子,打開一看,裏麵放著一些和自己的拳頭差不多大小的珍珠。


    (就是這個,發出像月亮一樣的光芒。)


    借著袋口透進來的一點點光線看,珍珠散發著柔和的白光。


    突然,鳴家被抓出袋子,放到了袖子裏。伸頭朝外邊一看,原來是少爺。向藤兵衛請示之後,少爺趕緊出了房間,來到走廊上。走到一個角落裏,少爺停了下來,小聲責備追“鑽在客人的袋子裏為所欲為,可不行哦。”


    嗚家鼓著小臉抗議道:“可是少爺,我


    原本是來要點心的,結果卻看到了像月亮一樣美麗的珍珠。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哦。”


    “啊,你說那珍珠像月亮一樣?嗯,的確非常漂亮。你喜歡月亮的話……那我就把剛才天城屋老板送給我的‘月亮兔子’送給你吧。可不準再出現在客人麵前了哦。要是被發現了,怎麽辦?”


    “您要把月亮送給我嗎?”


    鳴家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咧開嘴高興地笑起來。少爺把鳴家放到走廊上,拿出一個用懷紙包著的東西,遞給鳴家。


    “你拿著這個,先回廂房去吧。”


    “這是月亮嗎?”


    好像比剛才看到的珍珠要人很多,整整有一大抱。少爺這麽說,肯定不會錯。


    這時,少爺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少爺,您怎麽一個人在這種地方自言自語啊?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語氣中透著擔心,是少爺同父異母的哥哥鬆之助。他以前做工的地方被火燒了,就來到長崎屋,當了夥計。少爺和這個長崎屋唯一不對他過分溺愛的哥哥關係很好。但是因為鬆之助身上沒有妖怪的血,


    看不到鳴家,少爺常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嗯,那個,是這樣的,天城屋老板送了我很好吃的包子,我就偷偷在這裏嚐嚐。”


    “啊呀,是這樣啊。”


    鬆之助笑了。少爺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紙袋子,讓鬆之助也嚐嚐。不知道為什麽,每當這個時候,鬆之助總是顯得很客氣。他現在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怎麽回事?點心很好吃啊。)


    鳴家歪著頭,感到很不可理解,但因為很想讓別的鳴家也看看月亮,就離開了。廂房裏,屏風偷窺男和鳴家們大概是猜到有客人來,都現身了。


    “你們快看,我在店裏找到了月亮。”


    說著,小鳴家英姿颯爽地走進了房間。


    “月亮?是掛在天空的月亮嗎?”


    “是啊。是不是很厲害啊?”


    “厲害!厲害!”


    被同伴們一誇獎,鳴家得意地挺起了胸膛。他輕輕地打開懷紙,讓大家看。紙裏麵包著的是一塊雪白的東西。


    “咦?”


    房間裏一片沉默。


    懷紙裏麵的確包著一個白白圓圓的東西,但奇怪的是。這東西和平常吃的包子一模一樣。雖然它正中間有一隻兔子,但是那看上去不過是用烙鐵在包子上烙了一個兔子的形狀。這東西還散發著香氣呢。


    “這和我剛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鳴家認真地歪著頭。這時,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一把抓起“月亮兔子”,狠狠地一口咬掉了半邊。


    “你幹什麽?你把它吃了!屏風偷窺男把月亮吃了!”


    鳴家朝屏風偷窺男揮著小拳頭,但是對方一點兒都不在意。其他鳴家在旁邊吃驚地看著他們。


    “怎麽辦?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月亮被吃掉了,月亮要從天空中消失了。”


    從打開的紙拉門朝外麵望去,天上果然沒有月亮。因為是白天,還是月亮躲到了雲層後邊?不,是因為被吃掉了,所以不見了……


    小鳴家不知道該怎麽辦,滿眼是淚地呆坐著。看著快要哭出來的鳴家,屏風偷窺男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


    “你呀,這有哪一點像月亮了?你看看,隻不過是一個上等的包子。”


    屏風偷窺男把已經咬了半個的“月亮兔子”遞到鳴家麵前。鳴家拿過來一看,裏麵的確有餡兒。稍微嚐了嚐……是甜的。


    “可是……少爺的確說這個是‘月亮兔子’啊。”


    “是這個點心的名字吧。你真是個大傻瓜!鳴家真是又煩人,又沒用!真是多餘!”


    見屏風偷窺男如此看不起自己,鳴家又要哭出來了。他並沒有撒謊,剛才在正房裏的確看到了像月亮一樣美的珍珠。他的臉漸漸變紅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跺著腳說:“我才不是沒用的呢,我真的看到了月亮。我去把它拿回來給你看看,臭屏風偷窺男!”


    說完,嗚家從廂房裏飛奔出去,褲腰帶上還拴著吃了一半的包子。


    2


    啪噠啪噠啪噠,鳴家飛快地邁動著小腳,走廊上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想趕緊回到老爺房裏去,像月亮一樣的珍珠就在那裏。


    鳴家剛到正房門前,紙門被拉開了,出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穿著樸素的碎白點布衣。那人朝房裏恭恭敬敬地低頭施禮之後,就朝船行方向走去了。鳴家忽然睜大了眼睛。那個男人的手裏拿著一個天鵝絨的小袋子。


    (啊呀,那就是裝著月亮的小袋子。為什麽他……)


    既不是客人天城屋老板,又不是老爺藤兵衛和少爺一太郎,讓這麽一個家夥拿著那麽重要的袋子,真是讓人不放心。鳴家咯吱咯吱地咬著牙,趕緊順著走廊去追那人。雖然年輕男子不過是在不緊不慢地


    走路,鳴家卻要拚了小命追趕。


    那人在走廊上遇到長崎屋的下人時,被喚作八介。


    (咦,這不是天城屋老板帶來的梳子匠嗎?)


    剛才聽說他在店裏挑珊瑚。裝在那個小袋子裏的像月亮一樣的珍珠,就是要用來裝飾梳子的。大概是要看看珍珠和在店裏挑的珊瑚是否相配,八介就從天城屋老板那裏把裝珍珠的小袋子拿走了。


    想到這裏,鳴家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不由得意地笑了起來。


    (屏風偷窺男哪能想得到啊?那家夥隻會裝腔作勢。)


    鳴家正想著,忽然看到八介朝四周望了望,朝和店堂方向完今相反的內院走去,一直走到了牆根。


    (咦,他要去哪兒啊?怎麽跟我想的不一樣啊?)


    鳴家趕緊跟在後麵。八介走進了倉庫和牆壁之間一塊狹小的地方。他到這裏來幹什麽?就在鳴家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吋,身後響起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這個地方很小,可能會被後麵來的人踢飛呢。鳴家趕緊爬到了倉庫的房簷下。低頭看吋,發現八介正和一個人湊著腦袋小聲說話。後來的那人用手巾嚴嚴實實地包著頭,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啊呀,為什麽這兩人非得在這裏見麵不可呢?在店裏說不就得了嗎?這裏照不到陽光,還很冷。)


    為了能夠更清楚地聽到他們在說什麽,鳴家使勁伸長了脖子,但是怎麽也聽不清楚。鳴家正想到下麵去,聽到原本小聲說話的八介忽然大聲喊道:“你想騙我!”


    他的聲音又高又尖。猛然聽到這聲怒吼,鳴家不由得縮起身子。


    就在這時,後來的那人揮起一根不知何時拿在手裏的粗壯的吹火竹筒,狠狠地朝八介頭卜打去。


    隨著沉悶的響聲,八介倒在了地上。天鵝絨的小袋了從他於裏掉了下來。拿著吹火竹筒的人看著小袋子。他想搶走月亮一樣的珍珠!


    (啊……啊啊!)


    鳴家連滾帶爬摔到了地上,一把抓住了小袋子。誓死也要守住這些月亮一樣的珍珠!絕對不能讓眼前這個可怕的人得到它們!


    蒙麵人放下吹火竹筒,朝小袋子伸過手來。


    內院響起了鳴家淒厲的尖叫聲。


    3


    少爺、長崎屋的人和天城屋老板都聚集到了船行長崎屋的內院。


    三個經常出入長崎屋的人,和藤兵衛麵對麵坐著。他們都坐立不安,不時地對視一眼。


    這時,經常來長崎屋出診的源信郎中從旁邊的房間走了出來,對藤兵衛說了些什麽。藤兵衛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開口道:“八介的傷勢已經穩定一些了,但是他的頭被人狠狠打了一下,還在昏迷中,不能掉以輕心。沒想到會有這麽


    殘忍的人。”


    坐在旁邊的天城屋老板說:“我在大和橋北經營油店。失蹤的那些珍珠是鄙人的。雖然不知道是誰偷的,但大概不會輕易歸還。本來準備在小女結婚時送給她,如果因為這個有人被定罪,也不是什麽好兆頭。所以,隻要把東西還來,我就不再追究。八介醒來的話,事情應該就會明了,所以……”


    雜貨店的直次搶著道:“可我連那是怎樣的珍珠都不知道,就受到這種懷疑。我沒有偷,我隻能這麽說。今天我和平常一樣,到長崎屋來買一些新貨。所買的也就是堆在船上的一些廉價雜物。忽然莫名其妙地被當成了罪人,你們不覺得這樣做太過分了嗎?”


    直次氣得臉都發白了。他旁邊是梳頭娘阿定,滿臉不悅地皺著眉頭。


    “我也和平常一樣,不過是來給夫人梳頭,與珍珠和天城屋老板素無瓜葛,但是為什麽……”


    本來可以向老板娘哭訴的,但是阿妙夫人一直沒有出現,阿定隻能小聲嘀咕著。


    最後是磯吉。他是到長崎屋來收蠟燭的三澤屋的夥計。他縮著身子,低頭說道:“這……你們為什麽把我們……把我叫到這裏來啊?我隻是來拿店裏訂的東西啊。”


    磯吉的語氣十分不滿。在座的其他三人都不是下人,他大概認為長崎屋想把罪名強加到他頭上。


    聽了這些話,少爺靜靜地說:“各位誤會了。店堂裏和在廚房做飯的人都可以被排除掉。獨自一人,或是行蹤不明的下人很少,而且剛才已經搜過他們的身了。”


    聽說連長崎屋下人們的頭發和放在店裏二樓臥室中的行李都已經檢查過,三人沉默不語了。


    “但是沒有找到那些珍珠。長崎屋的人如果想要偷珍珠,還有很多其他的機會,完全不必把八介打暈之後奪取,因為珍珠是在前天送到店裏的。”


    這些珍珠雖然價格不菲,但是長崎屋還有很多價值連城的東西,所以珍珠並沒有被特別收藏起來,而是跟別的貨物一樣,一直放在倉庫裏。別的貨物送到吋,倉庫被打開過好幾次。夥計們完全有機會輕


    鬆偷取。


    “所以,我認為一定是有人覺得今天是個好時機,就把八介打暈,搶走了珍珠。不能進入裏屋的客人肯定不會作案,一定另有其人。很不好意思,給各位添麻煩了,但是讓各位留下來,就是因為這個。”


    聽少爺說得清楚明了,天城屋老板驚訝地看著他。總聽說少爺體弱多病,如今他沒有躺在床上,大家都像看到了另一個人,吃驚不已。


    “有人受了傷,這件事絕不可以就此罷休。不好意思,請三位容我們搜一下身。拜托了!”藤兵衛像在總結少爺的話,委婉而懇切地說道。對於藤兵衛的要求雖然有些不滿,但誰也沒法說不,三人一臉喪氣地去了隔壁房間。


    少爺向父親請示之後,站起來,到了走廊上。兩位夥計像是接到了指示,馬上跟了出去。三人走進一個沒人的房間。佐助先開了口:“這回丟失的是從琉球的海裏采集到的特大珍珠,有十一顆。從這三人身上應該可以找到吧。”


    “沒那麽簡單。如果真是這三人中的一個,應該不會把珍珠帶在身邊,肯定早就藏在什麽地方了。要是被發現,珍珠的價值足以讓他掉腦袋。”


    聽了仁吉的話,佐助又說:“他們都不是我們店裏的人,能把東西藏到哪兒去呢?”


    此前三人經常出入長崎屋,但是在這次的事件中受到了懷疑,可能今後再也不能進入裏屋了。仁吉低哼了—聲。


    “的確不太可能把珍珠藏在店裏。”


    這時,少爺說:“還有一種可能。嗯,也許……珍珠並不是凶犯拿走的。我想起來了,鳴家跟這件事也有關係。我覺得,珍珠可能在鳴家手上。”


    “鳴家?”


    這話出入意料,夥計們都愣住了。少爺於是告訴他們,鳴家從廂房跑到了船行,看到珍珠之後,特別喜歡。


    “剛才聽到的尖叫聲應該不是八介發出的,而是鳴家發出的。”


    “啊,說起來,剛才那個聲音又高又沙啞,的確很奇怪。”


    “人是不會嘎嘎叫的。”


    “啊呀,是這樣啊。”


    雖然已經變成人的樣子生活了很長時間,但是身為妖怪的仁吉在某些地方總是跟人有些不一樣。


    “你們倆都想一想。八介把珍珠拿出去之後不久,庭院裏就傳來了鳴家的尖叫聲。”


    緊接著就發現八介倒在倉庫旁邊。也就是說,鳴家看到有人打了八介,所以尖叫起來。


    “但是剛才把鳴家們叫來問時,都說沒看到八介被打。也就是說,長崎屋裏少了一隻嗚家,而珍珠在同時失蹤了。”


    鳴家與珍珠一起失蹤了,也就是說,打暈八介的人正要把珍珠拿走,鳴家就拿起珍珠跑了。


    “啊呀,是這麽回事。那麽鳴家現在在哪兒呢?”佐助問。


    三人麵麵相覷……少爺搖搖頭。


    仁吉說:“待在這兒想也想不出什麽來,我們先去出事的地方看看吧。”


    他說的是八介被打、珍珠失蹤的地方。


    三入朝內院走去。


    4


    鳴家的身體輕輕地飛了起來。


    和天鵝絨的小袋子一起從倉庫邊上屯了起來,飛過了長崎屋的高牆,一直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像在乘風飛翔。長崎屋看上去越來越小了。


    “救命……”鳴家大聲地叫嚷著,但是,離倉庫越來越遠了,誰也沒有聽到。但即便如此,鳴家仍緊緊地抓著小袋子。


    月亮一般的珍珠差點被那個把八介打暈的人搶走。沒辦法,鳴家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因為是小鬼,牙齒特別尖利。咬得太疼了,那穿著條紋衣服的人拚命地甩著下,鳴家就飛起來了。


    天空、屋頂、太陽和地麵一一在眼前掠過,都分不清什麽是什麽了。到了最後,鳴家頭朝下往下掉。越來越近了……頭馬上就著地了。


    (慘了,要沒命了!)


    “啊……嗯,咳咳!”


    誰知道,鳴家猛地一頭栽到了水裏。好可怕,四周都是水。難道掉到了傳說中的大海?


    快被淹死了!鳴家在此之前從未意識到自己不會遊泳。身體往下沉,水不斷地往嘴裏灌,真的好難受!在拚命掙紮之際,他不由得後悔沒有學遊泳,這樣不就和原形是紙而沒法遊泳的屏風偷窺男沒什麽兩樣了嗎?


    “哎,小東西!”


    旁邊忽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鳴家努力看過去,眼前是一堵閃著柔和光芒的魚鱗牆。


    “水很甜吧?你拿的是什麽?能給我嗎?”


    是條魚。是鯉魚,而且是條非常非常非常大的大鯉魚。看著它青光閃閃的模樣,威風凜凜的氣勢,儼然一位河神。鳴家聽他這麽一說,才想起來,自己褲腰帶上還係著半個“月亮兔子”呢。


    “給你……咕嚕嚕……給你……”


    說著,鳴家就朝水底沉下去了。鯉魚用頭把鳴家頂出了水麵。


    “啊……咳咳……”


    鳴家不斷地吐著水,眼前也漸漸變亮了。鯉魚看到水麵浮著一隻破木碗,就把鳴家放到了裏邊。


    “我……我被救了嗎?”


    鳴家還是沒有放開小袋子。他趕緊從腰帶上解下包子,道了聲謝,把它扔到了水麵上。鯉魚一口就吞下肚子。


    “真好吃!”鯉魚笑道。


    水麵輕輕震動,蕩起陣陣鱗波,大鯉魚輕快地回到水底去了。鳴家終於吐了一口氣。


    “可……這是哪兒啊?”


    終於可以喘口氣了,從漂流的木碗裏向外看,河麵寬得令人吃驚。鳴家沒想到江戶還有這麽大的河。這到底是什麽


    河呢?難道順著風飛到海外了?他仰頭一望,天空看起來比平時高很多,木碗一搖晃,整


    個世界都在搖晃。


    這裏是鳴家沒到過的地方。雖然以前也拜托少爺帶自己出去,到過一些地方,但那時是跟大家在一起的,也知道回去的路,何況還有少爺陪著。現在卻隻有他孤零零一個。


    “而且……木碗船上也沒有槳啊。”


    鳴家更不安了。真希望誰在自己身邊啊,就算是屏風偷窺男也好。


    “吱吱吱……”


    叫了幾聲,可是沒有回應。聲音還沒穿過寬闊的水麵,就消失了。難道就沒有一個人嗎?鳴家繼續叫著。眼下能做的也隻有不斷地叫了。


    忽然,他停止了喊叫,因為水底傳來了一個有些相似的聲音。這讓鳴家不安。聲音越來越近了。


    “是什麽啊?好可怕……”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呢?水流一急,小小的木碗可能會翻倒。鳴家越來越不安,不由得緊緊地抱住了小腦袋。


    5


    “八介為什麽會到這個地方來呢?”少爺歪著頭問兩個夥計。


    八介倒在倉庫和高牆之間,地方很狹小,又照不到陽光,算不上是一個舒服的地方。


    “下人們如果不是除草或是打掃,也不會到這裏來。”


    佐助一說,仁吉也點點頭。


    “八介特意來到這裏,肯定是有什麽事,又不想被別人看到。”


    “會是什麽呢?假設八介想偷珍珠,他完全可以說自己是天城屋老板的下人,然後逃出店去,根本沒必要到內院來啊。”


    聽了少爺的話,兩個夥計又陷入了沉思。這時,少爺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佐助馬上說,這個地方背陰,會著涼。仁吉則想在少爺的脖子上圍一塊細長的毛巾。少爺趕緊逃跑。但因為是二對一,很快就


    被抓住了。這個時候,少爺踢到了什麽。


    “啊,我剛才踢到了一個閃光的東西。”


    佐助腋下夾著少爺,蹲下身子,撿起那個東西。是一顆墨綠色的小珠子。


    “哇,這是翡翠嗎?”少爺睜大了眼睛問道。


    夥計們也盯著小圓珠,但很快笑了起來。


    “啊呀,差點被蒙了,這隻是一顆小玻璃珠。”


    “哦?看起來很漂亮啊,是玻璃的嗎?”


    少爺把綠色的小圓珠放到手心。小珠子是半透明的,的確是玻璃,底部卻貼著薄薄的銀箔,而且從上麵看,墨綠色的小玻璃珠就像翡翠一樣美麗,也沒有劃痕,完全是新的。


    “這東西做得真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少爺問身為船行夥計的佐助,是不是長崎屋進的貨在搬運到倉庫裏的時候掉下的,但是佐助肯定地搖了搖頭,說長崎屋沒有進過這種東西。它跟藥材鋪當然更沒有關係。如果是老板娘阿妙夫人的,那應


    該是真的翡翠才對。


    “可能是哪個女仆想要這種東西。”


    貼著銀箔的玻璃珠製作得十分精致,看起來比普通的玻璃珠值錢多了。要是有女仆買了裝飾著這種珠子的梳子或是簪子,很快就會在長崎屋傳開,肯定連廂房都會有所耳聞。


    “既不是店裏的貨物,又不是店裏的人掉的,卻在院子裏,這也太奇怪了。而且還是掉在八介被打的地方。”


    “這東西跟這次的事情會有關聯嗎?”


    聽了夥計們的問題,少爺陷入了沉思,很快,他微微一笑。


    “是了……嗯,應該是這樣,事情已經越來越清晰了。”


    少爺開始整理整個事件。


    一、犯人就在直次、阿定和磯吉三人當中。


    二、三人都出入過珍珠主人的店,即天城屋。


    三、八介一心想做一把漂亮的梳子。


    四、現在珍珠可能就在鳴家手上,而鳴家行蹤不明。


    五、在院子裏撿到的玻璃珠讓人誤以為是翡翠,非常漂亮,但是並不怎麽值錢。


    “怎麽樣,這樣一來,思路就清楚了吧?”


    “嗯,思路是清楚了,可還是和之前一樣令人迷惑不解啊……”


    “啊呀,怎麽回事呢,因為,啊……啊嚏!”


    少爺打了個噴嚏。這已經是今天第二個噴嚏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再也不能待在外麵了。少爺很快被佐助抱了起來,放到了廂房的圓火盆前。


    仁吉馬上叫來女仆,吩咐去拿炒米粉給少爺。長崎屋的炒米粉是根據仁吉的特殊配方製作而成的,裏麵加了薏仁、茴香和陳皮等,因為有暖身的效果,少爺經常拿來當茶喝。


    “唉……”


    少爺很快被套上了兩件棉襖,他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本來是想解決珍珠丟失事件的,可是還沒怎麽調查,就被拎到了火盆前。


    “要是我出生在貧民家,肯定什麽用都沒有,很快就會餓死吧?”


    要是在外麵稍微多待一會兒就會身體不適,既做不了救火人,又做不了木匠,也幹不了泥瓦匠,連做沿街叫賣的小販或是在十字路口擺攤的算命先生也不行。


    “少爺可是長崎屋的繼承人,那些事,您根本不用想。”佐助說。


    但是少爺話裏最重要的東西被忽視了。還有很多能在屋子裏做的事情嘛。少爺振作精神,又開始整理剛才被打斷的思緒。


    “首先,那顆漂亮的玻璃珠子肯定是犯人留下的。”


    “啊,明白了,他肯定是用假翡翠引八介上鉤。說要用珍珠交換,把八介叫到了倉庫邊。”


    看著夥計們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少爺點點頭。


    “八介還想在梳子上裝飾翡翠,想把這把梳子做成他這輩子最得意的作品。但是天城屋老板讓他做得樸素些,除了珊瑚之外,沒有再買別的裝飾品。我想這就是八介被騙的原因。”


    “假翡翠雖然漂亮,但是八介肯定很快就發現了是假貨,所以犯人應該是一開始就準備把他打倒在地,拿走全部的珍珠,離開長崎屋。”


    聽了仁吉的話,少爺點點頭。但是事情沒有像犯人想象中那樣發展。鳴家的叫聲響徹長崎屋,馬上引來很多人,犯人因此沒能離開長崎屋。珍珠很可能是鳴家拿走了。


    推理應該是正確的,但問題在於究竟誰是犯人,他又是怎麽事先得知天城屋老板要高價購買珍珠的呢?三個嫌疑人看起來都與天城屋沒什麽關聯。


    少爺正在歎息之際,走廊上響起了腳步聲。很快,門被拉開了,進來的不是女仆,而是鬆之助。


    “炒米粉泡好了。”


    鬆之助一邊遞上托盤,一邊擔憂地看著少爺。每當少爺身體不好,鬆之助總會代替女仆送湯藥上來,借此探望少爺。


    “沒什麽大問題,還沒到需要躺在床上的程度。”


    聽了仁吉的話,鬆之助點了點頭。


    少爺接過炒米粉,問鬆之脅“哥哥,你聽說店裏發生的事情了嗎?”


    “嗯,聽說八介被打了,大珍珠也不見了。大家都在問犯人到底是誰,八介的傷勢怎麽樣。女仆們則在討論鑲嵌珍珠的梳子有多麽華美。”


    這些話如今在店裏四處流傳。沒人提到玻璃珠的事,看來應該不是女仆的東西。


    少爺心下明白,裝作很不經意地說:“梳子會做得很樸素,天城屋老板說,要做成那種每天都能戴的。”


    “少爺,那怎麽可能呢?”鬆之助忽然笑了起來。


    少爺覺得很奇怪,把杯子放回托盤裏,問:“為什麽這麽說呢?”


    “你想一下嘛,少爺。那梳子上麵可是鑲嵌著特地從琉球買來的十一顆特大珍珠啊。隻是這樣,就華麗得可以和大名的東西媲美了。不管怎


    麽做,也不可能很樸素。”


    “啊呀呀,是這麽回事啊。”


    “啊呀,這樣啊。”


    “啊?”


    少爺和兩個夥計不約而同地恍然大悟。這回輪到鬆之助吃驚了。他一心想要教這個不諳世事的弟弟一些世情,繼續說道:“剛聽說天城屋老板要把名貴的珍珠當女兒的嫁妝時,我還以為他是個喜歡奢華的人呢。她女兒的夫家想必也對這個梳子議論紛紛了吧?”


    “不管怎麽掩飾,裝飾了珍珠的梳子總是會很華麗,很引人注目。”


    少爺又想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佐助,我有一些事想確認。我寫在紙上,你去外麵幫我問一下。以後再跟你解釋。”


    少爺在小書案上寫了一些什麽,交給了佐助。佐助接過紙條,出了院門。鬆之助有些不太明白,看到杯子裏還剩很多炒米粉,就催少爺趕緊喝完。


    “可不能剩下哦。”


    少爺沒辦法,隻好一個勁兒地喝……喝啊,喝啊,終於把杯子裏的東西喝完了。雖然很喜歡喝泡的炒米粉,但是一次喝這麽多,還是會受不了。


    少爺一喝完,鬆之助就拿著杯子回正房去了。少爺說要去母親房裏,也跟仁吉一起朝正房走去。雖然必須趕緊找到下落不明的鳴家,但今天實在是太忙了。


    6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啊……完了!”


    鳴家乘坐的破碗猛然撞上河麵上聳立的木樁。


    木樁前,河水很快從高處落下,水聲很大。這就是傳說中的瀑布吧。要是和木碗一起掉下去,鳴家肯定就玩完了。


    “哎呀,我必須想辦法。幹脆從木碗裏出來吧。”


    先轉移到木樁上,再想辦法到達遠遠的岸邊。這裏到河岸之間倒是突起好幾根木樁,可問題是,木樁和木樁之間實在是太遠了。


    可是,隻能這樣做了。鳴家用腰帶緊緊地纏住天鵝絨的小袋子,然後雙手牢牢地抓住木樁。爬上爬下是鳴家的專長,他毫不費力地爬到了木樁頂上。朝下麵一看,木碗隨水漂走了。


    “啊!”


    隨著叫喊,木碗掉下瀑布。這下子,再也回不到碗裏去了。


    “必須到岸上去。先轉移到另一根木樁上去。”


    鳴家拚命地想著究竟該怎麽辦才,好。雖然知道,隻要拿出勇氣跳到旁邊的木樁上就可以了,但是看起來實在是太遙遠了。鳴家下定決心……


    突然,他飛了起來。


    (啊?)


    鳴家不記得自己已經起跳,實在是太奇怪了,抬頭一看,原來是一隻烏鴉抓著他的腰帶。烏鴉好像看得到鳴家,但是怎麽想,烏鴉都不可能是來幫助自己的。也就是說……


    “哎,你……你不會是想把我吃了吧?”


    鳴家平常總是待在房子裏,很少和鳥類打交道。但是對於烏鴉,身高數寸的鳴家正好是合適的獵物。


    這下,鳴家真的急紅了臉。


    7


    少爺和母親阿妙夫人坐在起居室裏,一邊吃點心,一邊說著珍珠丟失的事。這時,正房裏傳來很大的吵嚷聲。仁吉趕緊出房去問究竟。他很快就回來了,說珍珠丟失之事越來越棘手。


    “那三個被叫到正房的人身上,別說珍珠,連金珠都沒有一顆。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究竟誰是凶犯。那三人說各自有事,想回去了。”


    價值不菲的珍珠不翼而飛,天城屋老板怎肯善罷甘休?是讓三人回去,還是硬把他們留下來,或者幹脆把日限大人叫來?一時之間,藤兵衛也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要叫日限大人嗎?他雖然是個捕頭,但是能很快抓住犯人嗎?”


    阿妙夫人這麽一問,少爺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我覺得可能不行。”仁吉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尖刻地說。


    “哎呀,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少爺雖然責備了仁吉,卻也說不出日限大人肯定能把犯人抓住之類的話。不能指望日限大人。一有案子發生,他就會到長崎屋的廂房哭訴,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


    “佐助還沒有回來啊……”


    憂心忡忡的少爺趕緊和仁吉一起朝船行走去。拉開紙門一看,那三名被留下的客人已經失去了冷靜。


    一看到少爺進來,磯吉趕緊說:“少爺,我們什麽事都沒做啊,但是天城屋老板卻說在珍珠被找到之前,不準我們回家。我們要是不幹活的話,就沒飯吃了。”


    天城屋老板可能覺得,放任何一個人回去,珍珠就再也回不來了。但是也不能一直把三人扣在長崎屋。於是,少爺對天城屋老板說:“不能一直把三人扣在這兒,這裏畢竟不是衙門。”


    “啊呀,太高興了,終於能回去了。”


    磯古的臉一下子亮堂起來。阿定心中的人石頭也終於落了地。但是怒形於色的天城屋老板卻猛地站了起來。眼看又要吵起來了。少爺忙勸眾人少安毋躁,等夥計佐助回來之後再走不遲。


    “那……必須有一個人待在這兒,直到找到珍珠為止。”


    “怎樣……決定誰走誰留呢?”三人又不安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少爺不緊不慢地說:“剩下的那人就是犯人。”房間裏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8


    “您已經知道到底是誰打暈八介了嗎?”


    吃驚的聲音紛紛響起。


    少爺溫和地糾正道:“不是已經知道了,而是將會知道。”


    “一太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座中最鎮定的是藤兵衛。雖然大家也都想這麽問,但是都說不出話來了。少爺把和夥計們去倉庫時發現的情況說了一遍,又從懷裏掏出撿到的玻璃珠,給大家看了看。凶犯把假翡翠給八介看,想騙取八


    介的信任。這顆玻璃珠是犯人事先準備的。聽了少爺的話,藤兵衛點點頭。


    “也就是說,這次的事其實是八介想要做一個一生最引以為傲的梳子引起的?”


    天城屋老板一臉驚訝。


    少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真誠地說:“不,其實……在天城屋老板想著要把鑲嵌了珍珠的梳子送給阿房小姐當嫁妝時,麻煩就已經開始了。”


    “哦……”


    天城屋老板瞪大了眼睛。梳頭娘阿定也吃驚地睜大雙眼。


    “啊呀,上麵鑲嵌了很多大珍珠的梳子?果然是大老板,出手不凡啊。”


    “不,我隻想把它做成一把簡單的梳子,而且已經拜托工匠八介了……”


    少爺打斷了天城屋老板的話。


    “天城屋老板,請您回想一下剛才看到的珍珠。鑲嵌那麽多美麗的大珍珠的梳子,無論怎麽做,看起來也都是華麗無比的。人們不是說,一顆珍珠就可以使一支簪子變得很美嗎?”


    天城屋老板啞口無言。


    “豪華的梳子在新娘夫家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擔心男方竹村屋會因此發愁。擔心的不是別人,正是即將要收到梳子的阿房小姐。是這樣吧?”


    聽了這些話,天城屋老板有些坐立不安了。確實,阿房好幾次都說自己不需要鑲嵌珍珠的梳子。他一直以為這是女兒客氣,不好意思要貴重的東西。


    這次最讓少爺覺得棘手的是,犯人是如何事先得知天城屋老板要購買珍珠,而準備了假翡翠的?


    這裏的三個人與天城屋老板都沒有深交。長崎屋雖然知道天城屋老板訂購了珍珠,但是應該不知道那是用來鑲嵌在新娘的梳子上的。阿房的母親早就過世了,阿房隻能對一個人講梳子的事。


    “您明白了嗎?”少爺問。


    天城屋老板搖搖頭。藤兵衛代他回答。


    “唯一的傾訴對象就是未婚夫。阿房小姐跟未來的夫君商量了珍珠的事。是這樣吧?”


    少爺微微一笑。不知道是阿房在竹村屋提過,還是未婚夫在自家店裏講起此事,總之,梳子的事傳到了竹村屋。


    “現在佐助已經去確認了,三位當中誰在竹村屋出入過,馬上就能知道。”


    正說到這裏,房裏忽然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是直次。


    “三個疑犯都已經在這兒了,何必再去竹村屋,直接在這兒問不就行了嗎?我經常出入竹村屋,就能認定我是犯人嗎?”


    語氣極其不悅。一聽阿定說與竹村屋沒有任何關係,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磯吉說曾經去過竹村屋,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少爺,您不會僅憑猜測就定我的罪吧?”


    直次緊緊迫問。少爺搖了搖頭。


    “佐助出去這麽久還沒回來,是因為他不僅去了竹村屋,還會去玻璃工匠那裏。工匠不會住得太遠。他應該技藝很高超,才能做出這樣的新鮮東西來。佐助就是去找一找有沒有這樣的人,他很快就會回


    來。”


    少爺說著,又把那顆像翡翠的玻璃珠子拿給大家看了看。深綠色的玻璃珠了上貼著銀箔,的確非常漂亮。


    “經常出入於竹村屋和長崎屋,又悄悄地拜托玻璃工匠做了這麽一個假東西的,就是把八介打暈的人,這一點毫無疑問。知道他的名字之後,剩下的兩人就可以回去了。”


    少爺說完,人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和竹村屋有關係的直次身上。


    直次的臉色漸漸發白了,但他仍堅持說:“我沒有拿珍珠,不是我拿的。”


    直次的手撐在榻榻米上,咬著嘴唇,狠狠地瞪著少爺。少爺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色,輕輕歎了一口氣。


    “的確,接下來必須要找到珍珠。我感覺這將是最難的。”


    少爺知道,這屋裏真正明白自己意思的,隻有仁吉。


    9


    人們進進出出,長崎屋裏一片吵鬧聲。八介醒了,這個消息讓人家非常高興。因為頭部被擊,他還是不能說話,隻是一個勁兒地發呆。源信郎中說,必須要觀察一段時間。


    佐助回到了長崎屋。令人吃驚的是,他用小綢巾包回了很多五顏六色的玻璃珠子。每一顆珠子上都貼著銀箔,看上去像光芒四射的寶珠。


    “就像你們看到的,我查到了製作假翡翠的工匠。拜托他做那顆珠子的就是直次。這家夥沒有說假翡翠的用途,隻是付了錢。”


    工匠按照約定,沒有對任何人說直次的名字和假翡翠的事。


    “但是他覺得在玻璃珠上貼銀箔很有趣,就做了很多。”


    這麽一來,他跟假翡翠的事情就脫不了幹係。佐助說,很喜歡這些玻璃珠子,準備買回長崎屋,那個工匠於是很快把所有事情都講出來了。


    “做得還真是挺不錯的。為了騙取真正值錢的東西,看來動了不少腦筋。直次的事情就讓日限大人調查吧。佐助,大人可能還會問你這些珠子的事。”


    “啊呀,天城屋老板,您要把捕頭叫來嗎?不是說不想叫嗎?”


    天城屋老板說過,怕給結婚帶來晦氣,這次的事情盡量私了。


    “剛才母親和天城屋老板說了會兒活,後來他就改變主意了。”


    阿妙夫人說天城屋老板那樣做太危險了。


    “珍珠也好,翡翠也罷,都很漂亮,母親也想用這些東西給我做華麗的墜子或是小藥盒,但是又怕這些東西會引來強盜的注意,所以她就不讓我帶過於貴重的物件。視若珍寶的兒子要是出什麽岔子,那就糟了。就是這一句話起了作用。”


    天城屋老板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改變了主意,說要給女兒買些地,那樣她就可以收取地租。


    “我一直覺得老板娘給少爺買的東西都已經很華美了,沒想到這還是她再三克製的結果。少爺,要是老板娘給你做了一個鑲嵌了很多珍珠的墜子,你準備怎麽辦?”


    “饒了我吧,墜子被偷了或是掉了怎麽辦呢?”


    阿妙夫人的言行有點不一致,但是,對孩子同樣的愛起了作用,天城屋老板接受了意見。阿房聽到自己再也不用為太過貴重的嫁妝犯愁,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


    珍珠仍是長崎屋的。藤兵衛說,要把它們賣給一個大名。


    “這些珍珠如此珍貴,可以用到大名家小姐的婚禮上,肯定很快就可以出手。問題是,接下來必須找到珍珠。”


    “啊,還沒有找到鳴家呢,珍珠還在他手上。”


    “可他到底去哪兒了?”


    少爺等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10


    “你別太過分了!我可不是烏鴉的食物i”


    鳴家忘了自己還被抓在半空中,紅著臉怒罵,張開嘴,狠狠地朝烏鴉的腿咬去。


    “啊!啊……”


    烏鴉猛烈地拍打著翅膀。被獵物反咬一口,它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他們要是知道我差點被鳥吃掉,肯定會笑話我,尤其是屏風偷窺男。”


    鳴家越想越生氣,又在烏鴉腳上咬了一口。烏鴉一聲高叫,張開爪子,猛烈地扭動了一下身子……鳴家從半空中掉了下來。


    “啊啊啊……”


    這是今天第幾次尖叫了?但是這回沒有掉多久,很快摔在了一個硬東西上麵。鳴家覺得這東西特別熟悉,仔細一看,原來是瓦片。他掉在了河邊一戶人家的屋頂上了。


    鳴家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但他很快感到不對勁,走到房簷邊上,向下一看,好多不認識的鳴家正遠遠地看著新來的他。


    “是同伴。”


    他一出聲,就有幾隻鳴家跑了過來。他們用小手輕輕地觸摸著他。知道了對方也是妖怪,都不再緊張了,高興地吱吱叫著,把房子搖得嘎吱作響。


    “啊,我沒事了。”


    鳴家終於放下心來,可是忽然好想哭。還是不知道到底是哪裏,而且少爺也不在,沒有包子,連討人厭的屏風偷窺男都不在。


    鳴家沒有和大家一起把房子搖得嘎吱亂響,獨自在旁邊吱吱叫著。


    11


    “鳴家應該是在倉庫邊見到直次的。可能是他太喜歡那些珍珠了,直次想把珍珠拿走時,他就發怒了,咬了直次。”


    少爺和夥計們又一次來到倉庫邊。三人一邊猜測著鳴家做了些什麽,一邊朝前走。


    “八介當時是倒在這裏的,他的手在這個地方。”


    佐助把手伸到了仁吉所指的地方,拾起一塊小石子。仁吉把自己當作鳴家,輕輕地伸出手去。佐助猛地一揮手,小石子就飛到牆外去了。


    “他到外麵去了嗎?”


    三人穿過倉庫旁邊的院門,走到了外麵。堀川從長崎屋旁邊流過,向東而去。佐助說,不能讓少爺走路,於是三人上了船。


    “不對啊,他不可能飛到那麽遠的地方,可他為什麽不回長崎屋呢?”


    “仁吉,他不會掉到河裏了吧?鳴家會遊泳吧?”


    “有會遊的,也有不會遊的。洗澡的時候您不是看到過嗎?”


    “是啊。”


    少爺洗澡的時候,偶爾也會有鳴家在裏麵踩水,但畢竟是在澡盆子裏。不會是淹死了吧?少爺不安地盯著水麵。仁吉問少爺,袖筒裏有沒有帶甜點心。


    “有吃剩下的包子,還有江米條。”


    仁吉拿了一個包子,走到船舷邊,對著水麵說了一些什麽。很快,水麵上浮出一個巨大的影子,差點讓人以為那是船的影子。


    “啊,這……是魚嗎?”


    “是青君,這條河的河神。


    ”


    仁吉把包子扔進青君的大嘴巴裏,然後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小鬼。青君說,不久之前也吃過這種包子,因為很好吃,還記著呢。


    “給你包子的是不是一個小鬼?他現在怎樣了?”


    “他快要淹死了,我就讓他乘上了一隻木碗,隨水漂走了。”


    “太好了,那應該就在前麵。”


    少爺又給了青君兩個包子,繼續朝前。已經過去很長時間,木碗到底飄去哪裏了呢?


    到白魚橋的時候,堀川的河麵一下子變寬了,成了一個河流交匯處。岸邊聳立著木樁,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鳴家能夠乘著木碗平安地通過這裏嗎?這裏舟來船往,木碗不會翻了吧?”


    少爺不安地皺著眉。他抬起頭朝岸邊看去。


    “聽,是嗚家在叫。”


    “啊,岸邊有很多古老的房子。”佐助說。


    鳴家是會把房子搖得嘎吱亂響的妖怪,到處都有他們的蹤影。少爺豎起耳朵,緊盯著岸邊。


    “我覺得這是我們家鳴家的叫聲。聽,這不是他的聲音嗎?”


    “少爺。這種吱吱吱吱的聲音您也能區分出來啊?”


    “聽,又聽到了。”


    少爺趕緊讓仍在發呆的夥計。們把船停到岸邊。下了船,沿著河邊的老房子,一直朝前走。


    “鳴家應該是沿著河流到這兒的。這岸邊的房子裏真的有聲音嗎?”


    “少爺,您走太久會累的。”


    佐助和仁吉一個勁兒地在旁邊嘟囔著。少爺不理,朝一座老房子看去。


    “吱吱吱吱……”


    耳邊傳來了悲傷而無助的聲音,像是在呼喚少爺。


    “是我們家的鳴家!就在這裏!”


    少爺伸著頭,凝神朝房簷下看去。佐助看到少爺這樣,又嘀咕開了。


    “不確認一一下,您是不會死心的,是吧?那好,我去看看。”


    說完,佐助抓住那家的門板,很快又抓住了屋簷,飛身上去。


    “哇,好厲害!”


    少爺瞪大眼睛。這時,一件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吱吱……”


    “哇!”


    同時傳來了兩種聲音,佐助好像要從屋頂上掉下來了。


    “佐助!”


    少爺嚇出了一身冷汗。但佐助一個筋鬥,回到了地麵上,手裏抱著一隻小鬼。


    “真是太危險了!我剛到上麵,這家夥就撲了過來。我一驚,腳下一滑,差點摔下來。哎,你這家夥,到底想幹嗎啊?”


    “這就是我們家失蹤的鳴家啊,就是他。”


    聽了少爺的話,鳴家差點哭出來。


    “少爺,其他地方也有很多鳴家。”


    佐助指了指這家的房簷。的確,上麵還有很多鳴家,意識到下麵有人在看他們,都偷偷地朝這邊看。


    少爺認定了,眼前的這隻就是長崎屋的。仁吉則問了一個問題。


    “鳴家,三春屋的榮吉少爺做的點心味道如何啊?”


    “很難吃!”鳴家馬上回答道。


    夥計們一聽,都笑了起來。


    “啊,沒錯,這就是長崎屋的鳴家。”


    “仁古,你這個問題太過分了。”少爺不滿地說。


    鳴家的眼淚流得像兩條小河,猛地撲到了少爺懷裏。


    (是少爺,是鳴家的少爺,他聽出了我的聲音。)


    “吱吱吱吱吱吱……”


    鳴家抓住少爺之後,馬上鑽到了一太郎的袖子裏。沒想到,裏麵還放著很多包子和江米條。鳴家忽然感覺到肚子好餓,於是趕緊抱起一根江米條,咯吱咯吱地咬起來。外麵傳來佐助嚴厲的聲音。


    “鳴家,你怎麽可以在少爺的袖子裏吃點心呢?點心渣會掉到衣服裏的。”


    說完,就有一隻手伸進來,要把鳴家抓出去。鳴家在袖子裏四處奔跑。佐助的手碰到了鳴家係在腰上的小袋子,把它拿走了,就是那個裝著月亮寶珠的袋子。


    (月亮寶珠被拿走了!不過,少爺不是在嗎?被拿走也沒關係。)


    嗚家自顧自點了點頭,又咯吱咯吱地咬起了江米條。


    “啊呀,這是……少爺,果然是嗚家拿著呢。”


    鳴家趴在袖子口一看,佐助把小袋子裏的珍珠倒了出來,放在手掌上,拿給少爺看。明亮的光線下,珍珠就像是天空中升起的月亮一樣美麗。


    “能把它們保住,都是嗚家的功勞。沿著堀川漂了下來,想必遇到了很多困難,但是真的好厲害,一定要好好獎勵一下。”


    耳邊傳來了少爺高興的聲音。


    (堀川?)


    鳴家朝外麵一看,眼前的河流看起來真的不是很寬,天空也跟平時一樣高了。他覺得很奇怪,又一想,可能是因為有少爺在身邊。


    (肯定是這個原因。)


    鳴家又爬回袖子裏,繼續吃著。吃完一根大江米條之後,又吃起了那些包子。真好吃啊!


    (河神也說很好吃呢。)


    身體暖和了,心也放下來了,鳴家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裹著袖子裏的手巾,真是太舒服了。可是還不能睡。必須跟少爺講這些月亮寶珠多麽危險,還要跟屏風偷窺男講講自己這次精彩的曆險,氣氣他。鳴家要告訴他,他才是多餘的沒用的人呢。


    最值得自豪的還是,少爺竟然在一大堆鳴家中找到了自己。好厲害!實在是太厲害了!


    鳴家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了,可是已經太累了。既想大叫,又想大聲地笑,此刻的表情想必非常奇怪。明明心裏非常高興……可還是流淚了,這不是很奇怪嗎?可就是這樣的心情啊。


    (啊,好想睡覺哦……)


    鳴家用手巾蓋住頭,啊,好舒服!閉上眼睛,現在什麽都不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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