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重縣伊勢市——日本最有名的神社『伊勢神宮』的所在地。


    而這個伊勢神宮,也正是統領日本全國約八萬問神社的宗教法人「神社本廳」奉為奉宗的地方。至今,仍有許多知名政治家會在大年初一來此參拜。


    這裏分為內、外兩宮,內宮供奉天照大禦神,外宮則供奉豐受大禦神。


    而『劫光之道』的本部,就位在伊勢神宮西南方約幾十公裏的紀伊山地當中。


    任何人想要進入本殿,必須先通過二十個鳥居,一路登上傾斜的山坡才行。


    教團關係人士所居住的區域就在旁邊。而真劫院久良良及幹部級的人員,則居住在本殿後方的平房群中,那個地方被稱為神地。


    神地內的所有建築物,都以一條長廊連接。


    這裏盡是純和風的建築物,還有一連串寬廣的庭院。


    深夜裏,有一道人影定在那個漫長的走廊上。


    即使那人步伐輕盈,但仍顯得急躁。由於打著赤腳行走,平滑光亮的地板表麵不斷發出尖銳的響聲。


    那雙白皙的腿,屬於一位女性。


    庭院內四處都可聽見蟲鳴。在九、十月這個季節,正是各種昆蟲以吵鬧歌聲支配著紀伊山地的時期。


    在女子行經其中一間建築時,一個房問的紙門突然被拉開。


    室內的微弱燈光透了出來。


    「站住,妳過來一下。」


    女子停下了腳步。


    「我現在有急事。」


    那是一道冰冷而尖銳的聲音。


    「我沒問妳有沒有時間。」


    雖然那名女子——圓——在原地佇足了幾秒鍾,但最後還是定進紙門開啟的房間。


    「有什麽吩咐嗎,二見師父?」


    「坐下。」


    那是一個以襖門作為隔間的小房間。橘色的燈光照亮著,室內就隻有書寫台及一個小書架而已。


    榻榻米上有兩個坐墊。


    身材瘦小的老人——二見正坐在其中一個坐墊上。


    二見是『劫光之道』最高幹部「五人組」之一。圓並沒有坐在他正麵的坐墊上,而是在距離坐墊半步的榻榻米上正座。


    「今天的『五人會議』中,已經針對本次事件進行最後確認了。」


    「我明白。」


    「最後階段妳不需要參加。」


    聽了二見的話,圓的雙眼頓時閃現憤怒的火焰,但隨即在一瞬之間消失在夜色中。


    「您就是為了說這個而找我來嗎?」


    「妳是來找久良良小姐的吧?」


    圓沒有回答。


    「久良良小姐現在正和三枝、一色在一起。」


    「一色師父也在……?不是已經規定他應該避免和久良良小姐一起行動嗎?明明已經遭到通緝了……」


    「沒有妳擔心的份,妳隻要閉口點頭就夠了。」


    房裏陷入沉默後,外頭的蟲鳴聲感覺像是變大了。


    「你的行動有可疑之處。」


    「……可疑?」


    「妳和間宮睦月的接觸太深了,到底在打著什麽算盤?妳明知我們一直在提防她又來攪局。」


    「我在『qo』總公司碰見她純屬巧合。」


    「似乎有受害者的家屬是我們的信徒,妳和她接觸也是巧合嗎?」


    至此,圓首次露出驚訝的眼神。


    ——鶴見家的事情有人通風報信。


    「我隻是剛好經過而已。」


    「是嗎?」


    「請問懷疑我的人是久良良小姐嗎?還是各位師父?」


    丁……是我們。」


    「那麽久良良小姐,她什麽也沒有指示嗎?」


    「沒錯。」


    圓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我認為師父們無須擔心問宮睦月的事情,隻是我個人對她感興趣而已。」


    「妳是什麽意思?」


    「失去心愛的人,對她那種人是最難承受的事情。」


    「妳說的是五十嵐嗎?我們可以像當初從她那邊奪走那男人般,再一次——」


    「請問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語畢,圓便起身準備離去。


    「……沒有了。」


    「那麽我告退了。」


    「嗯。」


    就在圓步出房間,準備關上紙門時。


    「妳別太過投入副業了,我們必須加快布教速度才行。」


    「……我明白。」


    紙門慢慢關上。


    腳步聲逐漸遠去。


    此時,間宮睦月已經講了很久的電話。


    第三十一代用明天皇以橘豐日尊這個名字在『古事記』中登場。


    關於這位橘豐日尊,在仙台藩的官方地誌『奧羽觀跡聞老誌』之中,曾收錄著這麽一段傳橘豐日尊曾在年輕時巡視東國,而造訪了奧州。


    然後與當地差鱔的玉倚姬一見鍾情,並且結了婚。


    某日晚上,玉倚姬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一個變身為天鵝的男神飛進自己的體內。之俊,玉倚姬就懷了孕,並且生下一名男嬰。


    然而幸福的日子並不長久。皇都很快就派了使者來見橘豐日尊。對方帶來了要他盡快回皇都的命令。


    橘豐日尊無法拒絕,隻好一個人踏上歸途。臨定前他立下約定,未來必定會派人來接玉倚姬及嬰兒到皇都去。


    之後過了三年,玉倚姬卻遲遲等不到約定的聯係。


    哀愁的玉倚姬日漸衰弱,最後染上了重病。


    她的乳母看了於心不忍,便許下願望,希望他們夫婦能夠再次重逢。


    ——你是天鵝以及神的化身,必須化為天鵝飛往皇都,將橘豐日尊帶回來。


    於是乳母便將玉倚姬所生的小男孩丟入河川。接著小男孩便化身成為一隻天鵝,並隊朝著大和皇都的方向飛去——


    然而事與願違,玉倚姬的衰弱比想象得更加嚴重,最後她便懷著對橘豐日尊的思念離開人世。


    這位悲劇公主的故事成為人們的話題,最後一路傳到皇都。橘豐日尊聽到這件事之後十分悲傷,於是便為玉倚姬立陵,還命令各地興建白鳥(天鵝)神社。


    據說在陵墓興建完成後,每逢季節交替時都會有天鵝飛來,並且在上空不斷盤旋鳴叫——


    『我認為尾花秀五朗對天鵝——也就是「中津神國」中的聖域異常執著,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故事。』


    他設計了精巧但略顯多餘的畫麵效果,甚王不顧反對而放入了『神使之羽』這個道具。這些東西的重要性,真的淩駕於使用者至上的原則嗎?


    『不過,如果這份執著與尾花的信念或人格有關的話,或許也不難理解。』


    睦月說道。


    「妳的意思是說,尾花的出身地或長大的土地,可能與天鵝有關……?」


    『沒錯。』


    「那麽陷入昏迷的繪璃,就好比玉倚姬?」


    『是的。』


    「然後,那個『人臉』就是飛來的男神?」


    圭悟嘴裏說著,又覺得這種想法很蠢。


    尾花的執著是一回事,但這要怎麽和昏迷狀態連結在一起?


    『……再告訴你一些關於在線遊戲的事情吧。在線遊戲與一般單機遊戲,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


    睦月繼續說著。


    在線遊戲內設有專用的貨幣,不但有一個完整的經濟體係,溝通方式也很特別。


    玩家們能夠一邊與他人聊天、一邊狩獵怪物、完成任務或攻克迷宮。有時也能襲擊他人、攻略城池,甚王還能做點


    買賣。


    遊戲中所有的行為均與他人有關。


    而且,玩家們彼此之間的對話也和現實中完全不同。他們多半會隱藏著自己的私生活,而偽裝成極為普通的玩家。對於玩家們麵盲,遊戲就是角色扮演,他們經常擁有隻有在遊戲才得以窺見的人格麵。


    在現實世界中內向的人,在遊戲中可能擅於交際。


    在現實世界中沒有朋友的人,在遊戲中甚王與人結了婚。


    就連喜歡一人獨處的人,也因為遊戲中總有他人存在,而能享受到他要的那份孤獨感。


    『在玩遊戲的時候,玩家等於是在那個世界裏旅行。而且,遠比單機版rpg的虛擬體驗更接近現實——畢竟,遊戲內的其他角色也都和我們一樣是真人嘛。』


    「這和陷入昏迷狀態有什麽關係?」


    『尾花所製作的遊戲,常會強烈地吸引特定的人,他們甚至可稱為尾花的信徒。甚至還有許多人連吃飯都嫌浪費時間,隻想拚命回到遊戲——』


    圭悟聽了心頭一驚。


    這不就像是在說繪璃嗎?


    『對於那些人畫言,他們想必會覺得在「中津神國」的「生活」與現實無異。隻要完成任務,就會像通過艱難測驗般感到興奮;如果被敵人打倒,則會像是被摯友怒罵般感到挫折。尾花一直以來,都很擅於操控這些人的感情。「人臉」不過是一個契機罷了。那就等於足尾花給於信徒們的一道訊息。』


    「妳是說……尾花故意讓繪璃陷入昏迷?」


    『雖然目前還無法肯定……但是,我想他至少也預測到這麽做將會引發大事件。』


    ——原來如此,繪璃她……


    至此,圭悟才總算明白。


    繪璃沉迷於遊戲中,並且隨著開發者的想法起舞——這不就和沉迷於宗教信仰沒什麽兩樣嗎?


    就和母親一樣——


    如果自己早點發現這件事,而抱持著戒心的話,不就有機會改變些什麽了嗎?


    為什麽自己沒有多關心繪璃一點呢?


    為什麽不能在發生這種事情之前,讓繪璃遠離在線遊戲呢?


    謝謝你,哥哥——


    當時,繪璃調皮地丟下這句話,並且跑回自己房間時。


    ——我沒有保護好她……


    悔恨不已的圭悟,不斷地顫抖著。


    「……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什麽事?』


    「我了解關於用明天皇及……玉倚姬的故事了。可是除了兩者都有天鵝之外,我覺得那和『qo』或『人臉』好像沒有什麽關聯?」


    『沒錯……那就是重點所在。我之所以從遍及日本各地的天鵝傳說當中,特別想到玉倚姬的故事——正是因為那個「人臉」。』


    「咦?」


    『你還記得那張臉是什麽模樣嗎?。』


    「不就是,聖德太子……」


    睦月接著說:


    『橘豐日尊——也就是用明天皇——正是聖德太子的親生父親啊。』


    睦月提到,明天將前往宮城——也就是與橘豐日尊及玉倚姬相關的土地去尋找尾花。


    『如果你覺得這種推理很蠢,可以不用跟來沒關係。』


    「我要去。」


    圭悟意誌堅定。


    『真的嗎?如果是正常人的話,根本不會聽我的發言的喔。』


    「這件事本身就已經不正常了,還管什麽推論正不正常。再說——至少我也認為睦月小姐所說的事情有些道理。」


    睦月發出『喔~?』的一聲,讓圭悟搞不懂這是在讚許,還是在愚弄自己。


    「如果,我的努力能識繪璃醒過來,要我做什麽都願意。」


    『好啦、好啦,真是美麗的親情。』


    之後,睦月與圭悟暫時擬定了隔天的見麵時間及地點,並且掛上電話。


    圭悟打算一天內來回,但是並不能預知會發生什麽事情,或許得做好在那過夜的心理準備——


    ——繪璃……


    圭悟十分憂心。


    要是母親又到醫院,還硬要辦轉院的話該怎麽辦——


    必須有人待在繪璃身邊才行。可是,要找誰……


    此時,圭悟突然聽見走廊的木板發出了聲響。


    「……老爸?」


    父親正站在圭悟的房間門口。


    「……我明天不去學校了,要到宮城一趟。害繪璃發生這種事的罪魁禍首可能就在那裏。我要找到他,並且問清楚該怎麽做才能讓繪璃醒來。」


    父親低著頭,沒有做出回應。


    「媽說要讓繪璃轉院。雖然我今天阻止了她,但明天不知道還會怎麽樣……老爸,你能不能和媽談談?我想,還是有一些事情要由老爸去講才行的。如果你對我以前說過的話感到生氣,我向你道歉……拜托你。現在真的隻能靠老爸了——」


    說到這裏,圭悟突然看見父親的表情。


    他正在哭。


    父親舉起袖子,一把擦去快要滴下的鼻水。


    「明明你是這麽地努力,我到底在搞什麽鬼……光是想到就覺得自己很窩囊。」


    他一邊說著,一邊像個孩子般落淚。


    圭悟這才發現,父親其實也在悲傷著。


    「我會……和她談的,要她別想做轉院這種蠢事。」


    「咦?」


    剛才自己和睦月的談話,父親是否也聽見了呢——


    「我一直很明白。包括你的痛苦、因為崇拜我而開始打籃球、還覺得我的過人技術很華麗,把我當成史上少見的全能籃球員……」


    「……我才沒有想那麽多。」


    「總之,接下來就交給我吧。你盡管去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


    他的眼睛看起來很紅。


    直到兩人靠近,圭悟才發現父親並沒有喝酒。


    「謝謝你……老爸。」


    圭悟以嚴肅的表情說道,而父親也以嚴肅的表情——雖然臉上盡是鼻涕及眼淚——向他點頭。


    3


    之後大約經過了五個小時,太陽已高掛天空。


    圭悟從床上起身後,便一邊揉著睡眼一邊取出手機。接著,撥了一個他平常絕不可能會主動打去的號碼。


    昨晚一直沒有接通的一個號碼。


    『——喂?』


    圭悟少數能夠倚賴的大人——仲根接起了電話。


    「早安。這麽一太早就打電話給妳,真的很抱歉。」


    『圭悟同學?你昨天……好像有打電話給我對不對?抱歉,我有事沒辦法接。』


    「妳好像很困,還好吧?」


    『因為,昨天幾乎都沒睡……咦,難道你是對我的私生活好奇,才打電話來的?』


    「當然不是。」


    『就是說啊,圭悟同學隻有在要利用我的時候才會打電話來呢!。』


    她的話中帶刺,但圭悟並沒有辦法反駁這些話。


    『我開玩笑的啦!不可以當真喔!』


    或許是仲根也察覺自己失言,刻意用聞朗的語氣說道。


    『所以說,你找我仲根老師有什麽事呀?』


    「嗯……其實是這樣的。」


    圭悟把昨天母親的模樣告訴仲根。


    包括她變本加厲地篤信宗教,以及打算轉院的事。


    「所以,那個……我實在不曉得該怎麽說服她。」


    『轉院有那麽不好嗎?』


    「因為她想要轉到宗教團體的設施去。」


    『也對,平常人是會想。也就是說——你希望身為心理輔導老師的我,去說服你母親?』


    仲根


    把圭悟難以啟齒的事情,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是的。」


    『但我可是學生的輔導老師喔?並非處理宗教團體布教問題的谘詢人員。』


    「……我知道。」


    仲根沉默了一會兒,而圭悟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自己也很明白這是很厚顏無恥的請求。但無論自己和父親說什麽,還是很有可能無法阻止母親。


    因此他唯一還能想得到的救星隻剩下仲根而已了。


    『我想先問一個問題。』


    「是。」


    「這是針對身為心理輔導老師的我所做的委托?還是針對身為朋友的我所做的請求?」


    這問題並不需要思考。


    「……我是想要利用妳的好意。」


    圭悟老實地回答。


    因為他認為就算說謊,仲根也會發現的。


    『圭悟同學還真是……傻老實人。』


    仲根說道。


    『不過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盡管不明白她這句話的真意,圭悟還是先向她道謝。


    『真是的,要我去說服「劫光之道」的信徒呀……雖然這好像有點諷刺,但學校輔導老師本來就常幫忙學生與父母溝通,再說這是為了圭悟同學,不管要我兩肋插刀,還是全身脫光都沒問題。』


    「妳會感冒的。」


    『別這麽冷淡嘛。以你這樣的男高中生,聽到有女人要脫光衣服,隻要高舉雙手喊萬歲就好了。』


    雖然好像在哪裏聽過類似的話,但圭悟姑且不去想它。


    『——不過,圭悟同學,我有個條件。你之後絕對不可以問你母親我和她說了什麽。我想應該能夠說服她。』


    「隻要能撐過一天應該就沒問題了,真的……很謝謝你。」


    『別客氣。畢竟圭悟同學也教了我很多事情嘛,這樣就扯平了。』


    「我應該沒有教過——」


    『男高中生的性生態。』


    我才沒有教過妳這種事情,


    不過,仲根留下『嗬嗬嗬嗬』這樣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笑聲後,就掛了電話。


    盡管圭悟歎了一口氣,但他還是朝著已經掛斷的手機再次說了一聲。


    「真的很謝謝妳。」


    總而言之,父親和仲根願意幫忙了。


    「再來就剩下——」


    圭悟看著自己的書桌。


    上頭有兩個書包。


    「該怎麽處理……這個了。」


    一個小時後,圭悟騎著腳踏車。


    他的眼前有一棟公寓。


    圭悟按下手機上的發簡訊按鈕。


    不到五分鍾,就有一名穿著製服的少女跑了出來——


    「圭、圭悟同學?為、為、為什麽?」


    急忙跑過來的愛香,因為不小心嗆到而不停地咳嗽。


    「冷靜點,妳把書包忘在我家了。」


    「你特地……送過來?圭悟同學,你怎麽還穿著便服?」


    「愛香……那個……該怎麽說呢,對不起。」


    圭悟有一件事情非說不可。


    他就是為此而來的。


    「我……現在心裏頭就隻擔心著繪璃,所以……那個……」


    包括自己很感謝愛香的心意。


    包括自己一直沒能察覺愛香的心情。


    包括自己搞不懂到底該怎麽做才算是響應愛香的期待。


    「沒關係……這隻是我自己情緒失控而已,我昨天回家後也反省了一次。」


    愛香臉上雖然笑著,但又好像要哭出來一般。


    「我不是這個意思。該怎麽說——我不是討厭愛香,隻是,到底該怎麽說,因為我很不擅於表達,而現在又忙成一團——」


    圭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裏想說的話。


    他的確想要好好思考與愛香之間的關係。但是,那應該等到繪璃醒來——等到找出尾花之後再做。


    但是,他現在又沒有時間說明尾花的事情。


    「總、總而言之,我會再和妳聯絡,我保證!抱歉,我現在非走不可了——因為我要去趕搭新幹線。」


    他把書包交給愛香,那書包還帶著一點微溫。


    「我走了!」


    接著圭悟就跳上腳踏車,開始猛踩踏板。


    一邊頂著種植於人行道上的路樹所透下的晨曦,一邊奮力地趕路。


    ——我怎麽老是把事情留到後頭才想!


    實在很難看,難看到令他自己也想哭的程度。


    這也使得他想到,自己不該再輕視在母親麵前什麽也說不出口的父親了。


    而愛香則呆在原地,目送著把書包交給自己後就立刻跑走的圭悟離開。


    「圭悟同學……」


    雖然圭悟的話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現在十分困擾。


    「怎麽會這樣——」


    裏頭的便當盒,感覺溫溫的。


    打開一看,那是一個剛做好的便當,白米還散發出微微的熱氣。


    裏頭裝有鮮黃色的煎蛋卷、小漢堡排、蘆筍培根卷——愛香花了一些時間才領會到那是圭悟親手做的。


    旁邊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麵還有整齊的手寫字。


    『煎蛋卷時,最重要的還是蛋本身的處理。尤其要注意攪拌及火候。1、先用調理筷攪拌蛋——』


    這是一份煎蛋卷的做法教學。


    「真是傻瓜……明明光是小繪的事情就忙不過來了……還特地為我寫這個。」


    愛香有點哽咽。


    「……我就是喜歡他這一點,不過他自己卻一點也不明白。」


    字條的最後,還寫著:


    『總而言之,妳先吃吃看吧。盡可能多吃好吃的煎蛋卷,再朝那個味道努力。雖然現在隻能用紙寫,不過下次我會做給妳看的——。』


    4


    現身於上野車站、東北新幹線月台的問宮睦月,肩膀上掛著一個皮製背包。那個背包相當大,和她纖細的身體實不相稱。


    同時,月台上響起了新幹線即將入站的廣播。


    ma山穀回聲號的流線型車體,緩緩滑進上野車站的月台。


    接著,兩人搭上新幹線。


    「你看過今天的新聞或報紙了嗎?」


    由於圭悟早上與父親交談,又替愛香做便當——根本來不及做其他事情。


    「我已經買了幾份主要的報紙,你看看吧。」


    坐到指定座位後,睦月將其中一份報紙遞給圭悟。


    然後——在社會版麵上,圭悟看見一個意想不到的新聞。


    『終於出現犧牲者?昏迷病患病危』


    『「projectqo」持續否認』


    圭悟一看見標題,就感覺到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凍結了。


    報導中提到,今天淩晨時,有位住院病患病情陷入危急。雖然圭悟在一瞬間以為是繪璃,但由於上頭寫的是東京都內的成年女性,似乎不是她。


    另外,還有來自醫學博士的看法。


    『患者的脈搏、呼吸都很微弱,現在甚至可說是處於假死的狀態。如果昏迷狀態持續下去,將必須考慮使用葉克膜體外循環機。』


    由於昏迷狀態持續太久,導致人的生命反應也跟著下降了。


    ——不知道繪璃會不會有事——


    圭悟一時之間感到天旋地轉。


    「你怎麽了?」


    圭悟把報紙拿給睦月看。


    「……那麽你打算怎辦?」


    「什麽怎辦……?」


    「你要不要回去?就算找


    到尾花,也不見得就能讓你妹妹病情轉好。」


    「我要去。」


    「……你不需要勉強自己。」


    「我沒有勉強自己。」


    「那你可不要後悔喔?」


    「我不會。」


    「就算見不到臨終前最後一麵,也別找我哭喔!」


    臨終前最後一麵……


    ——她還真能講出這麽觸黴頭的話。


    「行動之前,最好先設想過最糟的後果。以『劫光之道』那幫人的作風來說,想再搞出更糟的事情也不是什麽難事。」


    「……妳腦袋裏老是想著壞事情,每天生活不嫌累嗎?」


    「如果光是想著好事情就能過活,這世界上就不需要神或警察或政治家或宗教團體了吧。』


    睦月的口氣聽起來,就像是圭悟說了蠢話似的。


    圭悟心想,果然自己還是無法和這個人溝通。


    但是,他還是非去不可。


    他當然也擔心繪璃,但是如果光顧著擔心也是於事無補。現在——必須專注在尋找尾花這件事才行。


    圭悟撥了手機給父親,似乎沒人接聽。


    「關於『人臉』的檔案分析……我已經找人試過了。」


    睦月說著,並從包包裏拿出一迭紙張。


    「首先是『qo』的客戶端遊戲主程序。這就和今西小姐昨天說的一樣,無法解析出來。雖然會員說再花一點時間應該能破解——」


    公會的成員,他們似乎簡稱為會員。


    「所以,又徹底分析了『中土』那邊的檔案,一直到天亮。」


    睦月臉上的化妝比以前要濃,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幾乎整夜沒睡的臉。


    「……什麽嘛,你不相信嗎?我這人可是說到做到——」


    「謝謝妳。」


    圭悟坦率地表達謝意。


    雖然她這人的確不知分寸,做事情又很沒道理,但卻是一個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任的人。


    或許不能隨便相信這個人。


    不過,以搭檔而言應該能夠信賴才是。


    「你幹嘛突然一本正經?」


    「因為,妳替我做了我無法做到的事情,所以感謝妳。」


    「你、你知道……就好啦。」


    由於圭悟的態度很坦率,睦月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把臉轉向旁邊。


    「隻是,剛好我們的利害關係一致,才順便告訴你。就隻是這樣而已。」


    「我明白。」


    「另外,那段上傳到『中土』的影片,有留下痕跡。那是一個故意放進影片裏的——臭蟲。」


    根據睦月的說法,尾花所公開的免費應用軟件中,有一些是在上星期發布最新版本。而那段有問題的影片,正是用他的應用軟件所編輯而成的。


    「那麽,已經找出『人臉』到底具有什麽效果了嗎?」


    睦月回答:「那就是最大的問題了。」


    ……因為根本就搞不懂。


    「已經確定影片檔裏確實有『人臉』的數據,也找到那個臭蟲的文字列,也就是程序代碼。但是——根本就看不懂。」


    「看不懂?」


    「隻知道那看起來有問題。但是,那文字列怎麽看都不像是會對影片造成影響的東西,就像是有的腫瘤會對人體造成影響,有的則隻是皮膚或黏膜的結合體,並不會有什麽影響。」


    「喔。」


    「喔什麽喔,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簡單地說,在我們眼裏看起來,簡直像是尾花對檔案下了咒語一般。」


    咒語……圭悟自言自語著。


    會讓人失去意識的咒語?這太離譜了。


    「而且,我想以尾花秀五朗這號人物,不太可能會放這種一個晚上就能破解出來的程序……」


    「也就是說,隻能問他本人了是嗎?」


    睦月雖然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定。


    在稍早的時候——有一名男子用手按著忘了上次刮胡子是什麽時候的幹淨下巴,來到了英愛醫院。他正是圭悟的父親。


    接著,父親看見一位由前方定過來的女性。


    看見那位把手機抱在胸前,快步靠近過來的女性——他就連忙躲到人廳的沙發後方。


    「那家夥……在幹什麽啊?」


    「咦,你不是鶴見先生嗎?」


    「哇——!」


    而那位女性似乎也聽見了他的聲音。


    「老公——?」


    她開始靠近。


    ——糟糕!


    我得趕快逃!


    圭悟的父親一下子就把早上和兒子的約定忘得一乾二淨,急忙地想要逃跑。


    「啊,請等等。」


    但是,甲田醫師卻抓著他的肩膀,害他跌倒在地。


    「哇——!」


    「對、對不起,你還好吧?」


    「老公。」


    妻子正低頭看著他。


    「呃……嗨,妳看起來氣色不錯嘛!」


    「我暫時不會到這裏來了。」


    「……啥?」


    「我想大概會有一段時間找不到我,繪璃就交給你們了,知道嗎?」


    「那是我求之不得——」


    雖然,圭悟的父親說到一半就急忙搗住自己的嘴巴,但對方似乎毫不在意。


    「我終於被選上了。這一定是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很虔誠的關係!」


    然後,她就這樣自顧自地走掉了——任由以前曾愛過的丈夫跌倒在地上。


    「……鶴見先生……你站得起來嗎?」


    甲田醫師說道。


    「……我看起來,是不是很沒有用?」


    「不、哪會、沒這種事。」


    他隻得到一個聽起來沒有說服力的回答。


    5


    剛過中午,兩人抵達白石藏王車站。


    這是在東北新幹線的路線上,位在宮城縣最南端的車站。


    睦月已經預約了出租車,那是一輛小麵包車。


    「妳打算往哪裏走?」


    「到尾花可能出沒過的地方——也就是與天鵝或橘豐日尊有關的地點。」


    「我還以為妳已經知道他的出身地在哪裏……」


    睦月搖搖頭。


    據說她已經問過一些熟悉電玩業界的朋友。但是,並沒有任何人知道尾花的出身地在哪裏。


    麵包車沿著國道四號一直朝北走,並且繼續沿著道路朝東定,這條國道是沿著白石川建造的。


    當跨過橫越白石川的橋時,圭悟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好奇怪.我明明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雖然他左思右想,還是想不透原因。


    國道沿路上有許多影片出租店及快餐店,即使偶爾會有田地映入眼簾,但車窗外的景色很快地又轉為城市。


    自從坐上車後,已經過了三十分鍾左右。睦月打著左轉的方向燈,準備切入斜前方的小路。


    「這裏是大高山神社。」


    麵包車停靠到鳥居旁邊。


    四周屬於住宅地,還能看見有婦女在自家門前掃著地。


    這裏有一塊說明神社由來的廣告牌,還有一道很長的階梯。


    階梯兩旁立著許多用紅底白字寫著「消災解厄」、「交通平安」、「為車去除黴氣」等字的廣告旗幟。


    「這裏是宮城縣的柴田郡。我先簡單說明一下這一帶的事情——」


    睦月一邊爬著石階,一邊向圭悟說明。


    「柴田郡原本是從刈田郡分離出來,時間應該是在和銅年問,以公元年份來看是在七〇八至七一五年之間。」


    雖然,圭悟拚命回想當時到底發生了哪些事情,但他隻想到平城京落成而已。


    「大高山神社足柴田郡的總神社,於五七一年創立。原本是祭拜日本武尊的神社,但之後就連同橘豐日尊一起合祭了。」


    突然出現了一個聽過的名字——橘豐日尊——也就是用明天皇。


    「『古事記』中有提到,日本武尊也是在死後化為天鵝飛去。更正確地說,日本武尊的天鵝傳說還比橘豐日尊更有名。」


    在一七八七年間有一位名為古川古鬆軒的人物,造訪了東北地方。這個人物曾走遍日本全國各地,並且將各地的遊曆寫了下來。


    而他針對這個地方,留下了這樣的記述。


    白石有白鳥大明神,這裏祭奉著日本武尊,因此這裏的居民都敬畏天鵝。


    「但是,我不認為是這麽單純的事情。居民對天鵝的看法,應該是基於更直接的體驗才對。」


    「喔。」


    圭悟答道。睦月則手叉著腰,看向圭悟。


    「不要隻會『喔』。」


    「可是……」


    「難道,你以為我是為了炫耀民俗學的知識,才帶你來這裏嗎?」


    「不是。」


    「一件事很重要,你要仔細聽。」


    「是。」


    「很好。」


    圭悟覺得自己簡直像是來校外數學的小學生。


    「每年飛到這裏來的天鵝,牠們身上亮白的程度簡直像是從天而降般美麗。而降到湖泊或河川上休息的姿態更是帶著神性,想必讓人感到非常難以親近……畢竟當時根本就找不到像那樣白淨的生物。」


    睦月注視著腳下,一步一步地爬著。


    「在江戶時代末期,身為仙台藩城主的伊達慶邦曾說過,就算白石的農民造反也能立刻平定。因為,隻要用竹子取代槍,並在前端加上天鵝的羽毛,無論對方是誰都會全身顫抖而拚命逃竄。」


    之後睦月又介紹了其他的故事。據說有一位外地來的獵人,因為不知道此地的人鵝信仰,當他把槍口對準天鵝的時候,當地的居民竟然挺身阻擋他。而且還說:「如果想開槍,就射我好了。」——這是曾刊載在昭和初期報紙上的新聞。


    兩人總算爬完石階,眼前立著一個青銅製的鳥居。


    「然而……如此堅定的信仰,卻在這一百年來幾乎消失了。」


    睦月說著,並且走過鳥居。


    「或許這就叫做時代變遷。但是,一旦失去對天鵝的信仰,同時也會使傳承這些天鵝傳說的人減少……進而失去一段文化。」


    圭悟望著睦月的側臉。


    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悲傷,但也帶著一份無奈。


    「……我好像真的岔題了,趕快走吧。」


    拜殿就在眼前,而右手方則是社務所——或者稱為神主的住所比較妥當。鳥居旁則有巨大的鐵柵欄,裏頭養著白色的大型犬。


    「這裏好像……充滿著日常生活的氣息。」


    由於睦月定向左手方的手水舍,圭悟便跟了上去。


    「你知道怎麽用嗎?」


    睦月取起水勺並詢問圭悟,而他隻能搖搖頭。


    「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耶。」


    盡管她說這話應該不帶惡意,但語氣還是讓圭悟有點生氣。


    先以右手取勺洗左手,再將水勺移至左手洗右手。


    然後將水倒在手裏漱口。


    最後再把水勺朝自己的方向傾倒清洗拿柄,然後放回水盤。


    在兩人走向拜殿的途中,睦月又叮嚀著:


    「一經過鳥居時要先低頭一拜,絕不可以行走在參拜道的正中央,因為中央是給神明定的道路。愈是靠近拜殿,就要愈放慢速度,因為這代表逐漸靠近神明,不可以騷擾到他。」


    「……問宮小姐,妳是個信神的人嗎?」


    「我當然不信。」


    她說的斬釘截鐵。


    「你剛才提到這裏太有生活氣息之類的……把神社視為神聖場所是對的,不過這其中也有遭到誤解的地方。神社應當與人們的生活相結合,並且成為民眾信心依歸才合乎本意。這在佛教也是一樣的。」


    兩人走到拜殿間。


    木架上放著賽錢箱,上頭則懸著褪色的鈴鐺。


    「先搖鈐當,鈴聲可以淨化四周。」


    睦月搖了繩索,發出清脆的鈴聲。


    「一般參拜法是二拜二拍手一拜。不過這隻是一般性的做法,在出雲大社或宇佐神宮等地方應該四拍而非二拍,很多地方都有不同的規定……」


    這個人是特地來宮城參拜神社的嗎?


    當圭悟心裏這麽想著的時候,睦月突然以嚴肅的口氣說道:


    「……我不相信神,更別提什麽教祖。但是,人心還是需要依靠的……」


    睦月抬頭望向前方,但那裏就隻有鑲著破舊格窗的拜殿正門而已。


    然而,圭悟總覺得她是在注視著某種東西。


    古時候的當權者,為了讓自己在死後仍留在人們的記憶中——或甚至是根本就把自己當作神,而下令興建神社。


    但無論由來是什麽,神社最後都會成為人們的心靈依靠。


    例如說,希望開拓森林時,不會遭遇野獸等危險。


    例如說,希望在進行大規模工程時,不會發生意外事故。


    之所以常常能在神社境內看見開拓紀念碑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另外,人們還會請大神社裏祭拜的神分靈到其他神社,藉此讓身邊能有可信仰的對象。之後,人們才能放心挑戰可能失去性命的事業,並且為了人類繁榮而戰。


    人類信奉神明乃是由自然而生。


    這是有其必要的。因為大自然對於人類十分殘酷,如果不這麽做將失去生存的勇氣。


    但是『劫光之道』並非如此。


    他們藉由在大眾媒體前表演,進而獲得信徒。因此,問宮睦月這個人才無法原諒他們。


    假造的奇跡,以及為了現世利益而加入信仰的信徒,那根本隻是披著宗教外皮謀取私利的行為。


    圭悟似乎明白,睦月為何會如此厭惡『劫光之道。了。


    ——記得她曾說過自己心愛的人被奪走……恨意就是因那件事而起的嗎?


    「好了——我們定吧。」


    睦月突然冒出這句話,使得圭悟一下子被拉回現實。


    「咦?咦?」


    「現在要到社務所去詢問了,你以為我們是來幹嘛的?」


    「不是來參拜——」


    圭悟脫口而出,馬上被睦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雖然,神社宮司(神主)並不在社務所中,不過親屬還是接待了兩人。


    盡管睦月單刀直入的發問讓一旁的圭悟直冒冷汗,但對方不傀為神職人員的家屬,仍然展現十分親切的態度。


    「我想想,好像沒有看見妳提的那個人呢!」


    或許,對方是配合圭悟他們而說東京標準語言,幾乎聽不出有什麽當地口音。


    但是,尾花並沒有造訪這裏。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想請教……是關於玉倚姬的傳說,不知道是否方便?——那位將皇子拋進湖裏的乳母,最後怎麽了?」


    「記得是說,她不久後也去世了。」


    「能夠查到那位乳母的身分嗎?」


    「這……好像沒有聽過這方麵的事呢!」


    於是兩人向對方道謝,離開了社務所。


    「結果尾花沒有來這裏呢……」


    「不可能一次就找到人吧。」


    雖然睦月說的理所當然,但語氣聽起來似


    乎也有點沮喪。


    「妳為什麽要問關於玉倚姬乳母的事情?」


    「這個嘛……現在還隻是連推論都稱不上的妄想,我不想說。」


    睦月說完,便快速地坐到車上。


    圭悟歎了口氣,但隨即發現父親打電話過來。


    『圭悟嗎?啊——真想讓你看看老爸帥氣的模樣。我可是狠狠地教訓了你老媽一頓喔。』


    「繪璃的狀況如何?」


    『……你這兔崽子,甩都不甩我?繪璃和之前沒兩樣啊。』


    「那就好。所以,媽怎麽說?」


    『喔,她說暫時不會到醫院來了,還說什麽她終於被選上了之類的。』


    「被選上了……?那什麽鬼?」


    『天知道。』


    盡管不明白母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之後得打電話向仲根道謝才行。


    圭悟之所以沒有馬上連絡——當然是因為,仲根心目中的瘟神就在身旁。


    掛斷電話後,瘟神開了口。


    「你家還真是複雜啊。如果母親信那種騙人宗教,小孩子一定很辛苦吧。」


    圭悟第一時間想著「妳這瘟神哪會明白」,不過,他當然不可能說出來。


    「對了,問宮小姐,妳的家庭狀況如何?」


    「我沒有家人。」


    睦月一語帶過。


    「沒有——?」


    「意思是我不當對方是家人,因為我從高中就離家了。」


    盡管這話把圭悟嚇了一大跳,但睦月卻若無其事地開著車。


    圭悟很好奇她到底有何種人生經曆,但是他也不確定繼續談這話題妥不妥當,隻好忍著好奇心保持沉默。


    車子繼續朝西邊開去。


    6


    根據睦月的說法,接下來要到俗稱『白鳥大明神』的刈田嶺神社去。


    白石川與車子行走的國道平行延伸,而東北車道則位正北端。東北車道的西邊,則有一坐標高七九九公尺的青麻山。


    原本青麻山祭拜日本武尊,而被稱為『父宮』。而在山腳下又設置了被稱為『子宮』的白鳥神社,據說,過去每年都會舉辦父子相棗的祭典。


    不過後來『父宮』遷移到其他地方,而定名為今日的刈田嶺神社。


    貞觀十一年(酉兀八六九年),陸奧國曾發生大地震。


    所謂的陸奧國指的足以現今福島、宮城、岩手及青森縣為中心,靠近太平洋的地區。據說大地震當時還引起了海嘯,使得海水一路逼到離海岸線數公裏遠的地區。


    而當中受害最深的是福島縣王宮城縣南部——也就是兩人現在的所在地。據說,光是溺死者就多達千人。


    不祥的事情持續發生。


    就在那段時間,來自大陸的海盜開始在博德附近現身,並且攻擊船隻。


    甚至還發生大鳥在太宰府官舍、樓牆及武器庫等處聚集的奇妙現象。


    這裏提到的大鳥,並非單指巨大的鳥類,而是隻限於形容白鶴、東方白鸛等白色鳥類的詞匯。


    而就在這一年,朝廷提升了刈田嶺神社的地位。民俗學者穀川健一認為,這就是一連串災難帶來的結果。


    提升神社的地位,同時也是一種宣示信仰堅定的行為。


    或許當時朝廷是想借著這樣的宣示,平息神明的憤怒——


    反過來說,這也等於是朝廷承認了刈田嶺神社在祭拜天鵝之神社中的地位。


    刈田嶺神社比太高山神社更與天鵝有緣,境內設有高度及膝的五座天鵝古碑,這些似乎都是在江戶時代所建造的。


    然而,兩人在刈田嶺神社依舊撲了空。


    「他不在這裏……」


    之後,睦月轉而前往鄉土數據館,然後又到於江戶時期治理這一帶的船岡柴田藩城的遺址。


    不過,四處都找不到尾花的蹤跡。


    走向停車場的時候,兩人的腳步都很沉重。時間已經來到下午四點了,旁邊的白石川河麵也冰冷地閃爍著。


    「妳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已經找了這麽多地方。」


    「我沒事。」


    雖然睦月如此回答,但圭悟還是很擔心。這不隻是睦月身體狀況的問題而已,而是因為她原本就睡眠不足,開車會變得更加危險。


    「還是休息一下比較……」


    「就說我沒事了嘛。」


    睦月似乎有些不耐煩。


    兩人在麵包車的車門前對看。


    「找不到尾花蹤跡這件事,是我早有心理準備的——雖然說,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的確超乎預期。」


    睦月遞了一張紙給圭悟。


    那是一張以大高山神社為首,寫著許多與天鵝有關的神社或設施的一覽表。


    其中大部份的名字旁邊都被畫上了。


    「難道說……除了今天去過的地方之外,妳都已經打電話問過了?」


    「當然。」


    圭悟感到十分吃驚,原來在出門之前睦月還做了這麽多事情。


    「就隻有你一個人什麽也沒準備。切記,別隻會用自己的尺去衡量事情。」


    雖然被說成什麽都沒有準備他也無法反駁,但是如果他有數據可查,他一定也會去查的。


    隻是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查什麽而已。


    「我又不像妳有那些知識,不能怪我吧。」


    「你隻是缺乏求知欲而已。」


    「這和求知欲無關,我就算想查些什麽也根本沒有頭緒啊?連問宮小姐,妳也不告訴我信息。」


    「為什麽我非得熱心指導你不可?再說,我能相信才認識不久的你嗎?光是身為『劫光之道』信徒的兒子,就夠可疑了。」


    由於對方提到自己的母親,使得圭悟爆發了憤怒。


    「如果不相信我的,就別說我是什麽搭檔,妳想和『劫光之道』打仗就自己去吧!」


    「不必你說我也會和他們打的。」


    「一個人孤軍奮戰嗎?妳何不像遊戲裏那樣,邊走邊砍信徒的腦袋呢?」


    「你這個人……知不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講的?」


    睦月的話語中也開始帶著怒氣。


    如果是平時,應該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吵架吧。


    但是,四處尋找卻全部都徒勞無功,以及報導說已有病患病危的焦慮,都重重地壓著圭悟的心。


    「你自己走路回去吧,反正,jr車站就在附近。」


    「不用妳說我也會那麽做,我才不想坐妳開的車。」


    「喔,你趕快回心愛的妹妹身邊吧,戀妹情結。」


    「戀妹?妳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不論想找尾花還是國王都隨妳便。我看妳幹脆去『中津神國』找人算了。」


    說完後,圭悟忽然覺得好像想到什麽事情。


    而且——


    『你……說了什麽?』


    連睦月也有相同的感覺。


    「我說……想找尾花,還是國王……幹脆去『中津神國』找人之類的……」


    ——去「中津神國」?


    圭悟開始反芻自己說的話。


    ——為什麽我會覺得怪怪的?哪裏會有宮城縣中津神國——


    想到這裏,圭悟才突然發現。


    他轉頭看向jr的鐵路。


    就是在——鐵路的另一頭。


    「對了,白石川……」


    他總算明白感到似曾相識的原因了。


    而幾乎在同一時間,睦月也察覺到了。


    「對了,就是聖域——」


    兩人對望。


    「尾花就在那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M之奇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上康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上康明並收藏M之奇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