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真是無聊。」


    在透過單人病房的電視機看完幾個時事節目後,就沒什麽節目好看的了。如今,連最擔心的人都說自己不會到這裏來,簡直是和平到了極點。


    圭悟的父親一邊挖著鼻孔一邊隨便亂轉電視頻道,發現有一個新聞節目正在播報某個記者會現場。


    「嗯,看來又是那個叫什麽之道的宗教團體——」


    電視畫麵中,圓正單獨坐在記者會發表席前,背後則是乳白色的牆壁。


    不過,他當然不知道那名女子的名字。


    『聽說已經有受害者病危了?』


    『我們知道這件事,現在他們的情況十分危險。』


    『教祖今天不在嗎?請問她現在正在做什麽?』


    『真劫院久良良小姐正在準備解決這件事。』


    『請問你們認為原因是什麽?真的就是「人臉」嗎?』


    『那個「人臉」隻不過是事件真相的一小部分罷了。「qo」的程序設計師將神關在程序代碼當中,而真劫院久良良小姐將會釋放祂。』


    『請問您說的釋放神是什麽意思?。』


    『幾天之內,各位就會明白了。』


    記者會中一來一往的問答,圭悟的父親隻聽懂一半左右。


    ——哎,既然有人要幫忙解決,那也是好事啊。


    在他如此想著的時候——


    「咦?」


    攝影機把鏡頭拉遠後,圭悟的父親突然感到疑惑。


    畫麵右端有一個熟悉的麵孔。


    那是今天早上才看過的麵孔。


    那名女子臉上化著妝,還以瞧不起人的表情看著媒體。


    「這、怎麽可能……?」


    原本他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不論再看幾次都沒有變化。


    那女子正是自己在戶籍上的配偶。


    睦月與圭悟兩人正在車內攤開地圖,尋找著「中津神國」。


    當然實際上並沒有這個地名。


    但是,如果尾花的執若與他的過去有關——那麽他會不會試著將自己居住過的故鄉重現在遊戲中呢?


    那也正是讓人感到似曾相識的原因。


    圭悟已經在遊戲中看過白石川了。


    由於經過一番整治,外觀上已有不小的變化,但河川流動的模樣和遊戲中的十分神似。


    還有線索可循。


    天鵝、用明天皇——還有湖泊。


    在天鵝飛來的地區出現「人臉」——也就是有「神」從天而降的傳說,應該就是玉倚姬的故事吧。那正是在白石市這附近。


    再來就是湖泊。


    會有天鵝飛來,位在深山中的湖泊——


    「提到有天鵝的山,會讓人聯想到青麻山,但青麻山並沒有河川,既然這樣,就會是這裏——」


    睦月指向白石川的支流。河流的名稱由白石川轉為鬆川、濁川,最俊來到源頭。


    「藏王山……」


    圭悟望著地圖說道。


    「藏王山是藏王連峰的別稱,在奧羽山脈中屬於中心地帶。」


    「這就是有滑雪場的那個藏王山嗎?」


    「沒錯,全長有三十公裏,還有好幾座山峰高達兩幹公尺。之所以會叫藏王,是因為這裏祭拜著藏王權現,是一座與信仰非常有淵源的山脈。一


    「可是就算沿著河川到藏王山——這附近也沒有湖泊啊?」


    「再來,就要用白石川與『中津神國』的邏輯解釋了。」


    「啥?」


    「那裏一定找得到與『qo』裏相同的地形——好了,我們要出發了,你要仔細看窗外喔!」


    睦月將排檔切到r檔,並且急踩油門全速發動車子。


    這使得圭悟差點整個人往後倒去。


    「尾花到底想在遊戲中製作什麽?隻是單純重現故鄉?不對,他是想——將聖域——」


    睦月不斷自言自語著。


    「可是問宮小姐,尾花真的是想在遊戲中重現真實景致嗎?」


    「還有一個環境證據。」


    車子開過東北車道的高架橋,行駛在縣道上。


    「尾花並沒有到大高山神社或刈田嶺神社取材過,明明他對天鵝那麽有感情——為什麽?那代表著這裏屬於尾花自己的地盤,以前可能造訪過許多次了,不需要再特地取材——可能是這麽一回事。」


    「原來如此……」


    「既然能讓你一看到白石川,就聯想到『qo』裏的河川,尾花還真是……」


    由於碰到紅燈,車子停了下來。


    「還真是……?」


    圭悟望著睦月——但睦月卻愣在那裏,呆望著前方。


    「……問宮小姐?」


    她看起來不太對勁。


    於是圭悟順著她的視線朝前方看去。


    在對向車道上,有幾輛車同樣在等紅綠燈。


    而第二輛是一輛黑色的老爺車。


    是一輛純國產車。


    那種車雖然屬於高級車款,但隻專為國內車主而設計。


    車主多半是政商名流——


    在前車窗的另一頭,可以看見一位戴著白手套的駕駛。而副駕駛座上也有人。


    然後,坐在後頭的人是——


    「真劫院、久良良……」


    她頭上的黑冠並沒有垂著薄紗,能夠直接看見蒼白的臉龐。


    而她正望著圭悟。


    久良良的視線不偏不倚,直直射入圭悟的雙眼當中。


    圭悟感到心跳變得劇烈。


    她為什麽要看著自己?


    她想要表達什麽?


    接著信號轉為綠燈——


    對向車道的車子紛紛開始發動。


    他們正打著方向燈,緩緩地在十字路口轉彎。


    直到後方的卡車響起喇叭聲之前,圭悟與睦月都無法動彈。


    「久良良……」


    通過十字路口後,睦月把車子停到路肩,並將警告標誌放在後方。


    睦月似乎顯得有點亢奮,而圭悟也是一樣。


    兩人的呼吸十分急促。


    腦袋像是變得一團亂。


    「被那女孩注視的時候……會變成這樣也是無可奈何,畢竟她周圍的氣氛就是很詭異。」


    「是、是嗎。」


    「你剛才……有看副駕駛座嗎?」


    「好像……也有坐人。」


    「你沒有——看到對方是誰嗎?」


    圭悟連連搖頭。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真劫院久良良會出現在這裏,但……


    「……是不是代表著已經離尾花的出身地不遠了?」


    圭悟說著,但睦月則不發一語地取出香煙。


    「可是,為什麽真劫院久良良會親自到這裏來——」


    「我不知道。」


    「這表示尾花正和『劫光之道』的人在一起吧?如果是那樣——」


    「你先別吵我。」


    睦月皺著眉頭,點起手上的煙。


    看來,睦月的思緒似乎比圭悟想得更亂。


    就在此時,圭悟的手機突然響起。


    「是誰在這種時候打來——」


    看了液晶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圭悟感到心頭一驚。


    是父親打來的。


    「喂,老爸?怎麽了?難道說——」


    『跟繪璃無關啦。』


    或許是察覺到圭悟的不安,父親先把話說在前頭。


    『我要說的是你媽的事情。』


    「……媽的事情?」


    父親將他剛才


    在『劫光之道』的記者會上看見妻子的事情告訴圭悟。


    「為什麽會這樣……」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已經快要深陷宗教——不對,也許早就無法回頭了。圭悟,我要出發了。』


    「出發?」


    『我要去把你媽帶回來,直接到教團去找人。』


    「別、別鬧了,那樣太危險——」


    「圭悟,聽我說……那家夥就能依靠的人隻有我,就跟我隻能依靠她一樣。所以我一定得去——圭悟,你要盡快回來陪繪璃。目前繪璃沒事,她的情況很好。』


    「老爸,等一下,」


    『就交給你囉。』


    「老爸——」


    電話掛斷了。


    ——為什麽要這麽我行我素!


    圭悟急忙撥電話回去,但父親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繪璃她……現在沒人照顧——?


    「發生什麽事?」


    「我母親她……好像剛參加了圓的記者會。」


    圭悟把父親說的事情告訴睦月。


    「現在沒有人陪在繪璃身旁了……」


    他不禁回想起今天早上看見的新聞標題。


    要是繪璃的情況惡化?


    ——繪璃將會獨自一個人……


    見不到最後一麵——圭悟回想起睦月所說的話。


    既然這樣——


    「你還是回去吧……我會找地方讓你下車,接下來交給我吧。」


    沒錯,這就是正確的做法。


    就這麽做吧。


    現在就隻剩下自己能陪在繪璃身邊了。


    「我——」


    圭悟拾起頭,看向睦月。


    就在這時候——他察覺到。


    睦月正帶著擔心的表情看著自己。


    但是——她放在方向盤上夾著煙的打手卻匯在顫抖著。


    ——啊啊,原來她——


    也正感到不安。


    從剛才看見真劫院久良良就可以推知,接下來不隻是尾花,就算碰見其他『劫光之道』的信徒也不奇怪。


    而睦月卻說,她要一個人去。


    就她單獨一個人——


    一向大肆批評『劫光之道』的睦月,絕對比圭悟了解教團。


    圭悟不禁聯想到用椅子砸壞電視機的母親。


    也許會有比母親更狂熱的信徒。


    ——而她,將要獨自一個人攻進去嗎……


    不會感到不安才奇怪。


    然而,她卻在擔心著圭悟。


    「問宮小姐……如果我跟著一起去,對妳有任何幫助嗎?」


    「……沒有。」


    「鬧妳老實說,如果我跟著去,能替妳做些什麽嗎?」


    「就說沒有啊!」


    睦月撇過頭,將香煙叼在嘴裏。


    「既然這樣……我……」


    圭悟說道:


    「我要和妳一起去。」


    睦月驚訝地看向圭悟。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就算你跟我去,也沒有——」


    「我至少能陪在妳身旁。」


    「就算那樣……」


    「兩個人一起去必定勝過一個人去,無論是不安還是恐懼都會減少很多。」


    「我才不想靠你這高中生。」


    「間宮小姐。」


    圭悟抓住睦月的手。


    她的手冷得可怕。


    「或許我隻是一個沒有用的平凡高中生。但是——妳還是以搭檔稱呼過我,不是嗎?」


    圭悟手上的溫暖,逐漸傳達給睦月。


    「我對先前要你自己去和他們打仗這句話道歉,所以——」


    圭悟緊握住她的手。


    「請妳稍微仰賴我一點。」


    為什麽自己會說出這種話——


    這並不是用邏輯可以解釋的。


    圭悟就隻是,不想要留下睦月一個人,自己就這樣回去。


    隻差一點——


    隻差一點就能找到尾花了。


    睦月的眼神顯露出迷網,不過,她咬了下唇一下。


    「……我的手很痛。」


    「啊!」


    圭悟急忙鬆手。


    「對不起,那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


    由於做了連自己也預想不到的事情,圭悟感到全身發熱。


    「……隨便你,想跟就跟吧。」


    睦月又把頭撇開,一邊把手上的煙壓到煙灰缸裏一邊說道。


    麵包車再度上路了。


    ——抱歉,繪璃,再等我一下就好——


    圭悟在心裏獨語。


    「……謝謝。」


    此時,他似乎聽見睦月小聲地說了某些話。


    「嗯?妳說什麽?」


    「沒、沒什麽啦:」


    睦月生氣地說道。


    「是嗎?可是問宮小姐的臉好像有點紅——哇!」


    圭悟整個人倒到椅子上。


    因為,睡月正全力地踩著油門。


    兩人就這樣,啟程前往藏王連峰——


    2


    從國道四號改道至國道四五七號後,前方開始有許多山脈若隱若現。


    圭悟及睦月兩人都沒有說話。


    雖然已經決定暫時不去想繪璃的事情,但還是無法從腦中揮去。


    現在隻能說服自己而已。


    找出尾花是為了幫助繪璃——自己就是為此而來的。


    「——唔喔!」


    就在此時,睦月突然踩了剎車,並把車子開向路肩。多虧有安全帶幫忙,圭悟才沒有飛出去。


    「問宮小姐,妳小心一點!」


    然而睦月卻絲毫不理會他,自顧自地攤開地圖,並且與車外的風景交互比對。


    這附近看不到什麽民宅,樹木也變得茂密許多。


    「——我有看過這裏。」


    「真的嗎?」


    「我們兩個玩『qo』的深入程度不同。」


    旁邊有一塊小田,上頭有婦人正忙於農作。


    「去問問看吧。」


    話才說完,睦月已經下了車。


    向婦人問了便道的所在位置後,睦月就將車子開入小路。


    由於便道的路況顛簸,車子的輪胎不時碰到坑洞,使整輛車劇烈搖晃。而這輛車的懸吊係統似乎不夠強。


    過了一會兒,便道開始深入森林。


    就在圭悟開始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


    「那是……?」


    停車後,兩人下來察看。


    道路的雨端都打了木樁,而木樁之間則綁著鐵鏈。


    中央掛著一個寫了「禁止進入」的破舊鐵板,但鐵鏈已經被鬆開,鐵板上甚至有車子駛過的痕跡。


    「這表示……真劫院久良良他們有經過這裏?」


    睦月點頭,看來這條路就是正確答案。


    麵包車繼續向前開去。


    考慮到真劫院久良良的現身,尾花很有可能就在前方。


    一個人?——還是數人?不過,如果有很多人一起來,應該看得到其他車子才對,目前還沒有看見任何跡象——


    「……我猜想!尾花的出生地現在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睦月突然開了口。


    「你還記得今西小姐說過的話嗎?尾花已經在東京住了十年,還說自己沒有故鄉。然後,尾花還試著在遊戲中創造自己生長的故鄉。這是為什麽?如果想念故鄉,他為什麽不回去——」


    車子的震動愈來愈劇烈,這附近已經沒有道路了。


    除了不停震


    動,車外還不斷傳來壓過枯枝落葉的聲音。


    「那正是因為,他的故鄉已經不存在了。」


    「……妳是指廢村?聚落真的可能這麽輕易就消失嗎?」


    「就是有可能在一瞬間消失不見唷。」


    雖然都稱為廢村,不過原因還是有許多種。


    說得更明白一點,有些是為了興建水壩而被淹沒的村子。


    例如,高知縣的早明浦水壩,建設預定地就包含了大川村的村公所。


    等到工程開始,直到水壩完成,村公所就這樣沉到水底去了。


    如今每當水壩缺水時,村公所就會再度現形。


    不過,以大川村而言,距離村中心還有一段距離的一小部分聚落,並沒有包含在預定地內,因此在村民們的努力之下,最後還是得以讓村子繼續留存下去。


    至於其他造成聚落消失的原因,還有煤礦村。由於石油普及後,煤的需求量減少,過去盛極一時的煤礦坑就這樣關閉了。


    如此一來當然會造成大規模的失業,礦工們隻好為了尋求新工作而離開。山腳下的礦村一口氣變得冷清,最後一個人也不剩——


    「至於這一帶——可能是人口淨減少所造成的。」


    盡管睦月的語氣平淡,但圭悟卻很訝異,這裏有著自己所不知道的日本。


    不隻是廢村。


    關於天鵝的狂熱信仰。


    光是遊戲內就存在有數千人規模的社群。


    這些全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看來車子隻能到這裏了。」


    路上散落著許多大石頭,而且前方還有巨木橫倒著。


    「你不覺得這片景色很眼熟?」


    經睦月這麽一說,圭悟差點喊了出來。


    樹木的生長方式,以及微帶著斜度的地麵。這裏的氣氛的確和在『qo』裏看過的很像。


    「是薄霧。」


    使遠方變得有些模糊的薄霧正飄蕩在森林中。


    「走吧,趁太陽還沒下山。」


    時間差不多來到下午五點鍾。


    3


    圭悟與睦月兩個人正沿若崎嶇不平的路前進。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一些事情,不過,這些隻是連推論都稱不上的故事。」


    帶著一點急促的呼吸,睦月如此說道。


    「幹嘛突然這麽說?」


    「想到『qo』與現實如此一致——我說反了,應該說,從想在『qo』裏創造現實的尾花來看,原本我半信半疑的事情似乎就要成真了。」


    周圍的薄霧似乎變得愈來愈濃了。


    「聖德太子——應該說用明天皇及天鵝的組合,使我先聯想到尾花所出生的地方,可能是和玉倚姬傳說有淵源的土地。於是,我徹底地查了這段故事——你還記得傳說的結局嗎?」


    睦月說道。


    「乳母將皇子投入湖中——對不對?這附近還有名為兒舍川的河川,這名稱應該是取自這段傳說的。但是你冷靜想想看,平凡的乳母真的可能將皇子投進湖裏嗎?」


    雖然橘豐日尊當時還不是天皇,但毫無疑問是皇族的一份子。乳母自作主張將具有皇族血統的皇子舍棄,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嗎——


    「也就是說——」


    睦月繼續說著:


    「皇子其實還活著。」


    這著實是一種太過大膽,令人無法置信的推測。


    「或者也可以政說,有些人認為皇子當時仍活著。在玉倚姬死後,乳母帶著皇子躲到山裏居住。」


    「妳想說的是——那正是尾花出身的聚落?」


    「乳母身邊慢慢聚集了人,最後可能形成了一個以皇子為中心的聚落。之後,他們便把皇子當作現世神膜拜……」


    之後,那個聚落經過了漫長的時間——讓人無法想象的漫長時光。


    聚落既沒有變大,但也不至於消失,一路存續到現代。


    「然而.愈來愈鄉人離開聚落到城市中工作,使人口逐漸銳減。身為末裔的尾花他們,最後決定關閉聚落,永遠地——將其封印。但是,尾花卻一直無法忘懷故鄉,於是——」


    根據睦月的猜想,尾花可能就是在這個時候與『劫光之道』接觸了。


    尾花將聚落的事情告訴了久良良。而久良良則告訴尾花某件事——


    「出現在『qo』中的『人臉』,並不是聖德太子,而是用明天皇的子孫。隻不過,用明天皇的數據遠比聖德太子少,所以自然而然會變得與聖德太子相像——畢竟,聖德太子也是繼承用明天皇血脈的人……」


    說到這裏,睦月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她看見薄霧的另一端,出現了東西。


    那是好幾棟建築物——


    是一個聚落。


    兩人沿著石階往上爬,兩旁則是看起來快要倒塌似的石牆。之後,左右兩邊都開始出現平房。


    根據睦月的說法,這些房屋的位置分布就和遊戲中的境界之村相同。


    房屋的玻璃窗幾乎都已破裂,僅剩的碎玻璃微微反射著屋外的亮光。平房的數量不多,中央則有一條小路。


    或許因為位在森林深處,這裏有些寒冷。


    圭悟發現旁邊還有一條小路,前方似乎是一塊空地。


    「是那塊露營地……」


    圭悟自言自語道。


    沒錯,這裏就是那天晚上兩人與今西一起圍在火堆旁談話的空地。


    原來真的存在。


    真的有一個和遊戲中一模一樣的聚落。


    這裏就是尾花出生的聚落——


    看起來似乎已經有十年以上沒有人居住了,平房上爬滿了藤蔓,路邊則雜草叢生。


    這裏一片沉靜。


    完全感受不到有任何生物的氣息。


    「走吧。」


    睦月開始往前走。


    「要去哪裏?」


    「當然是聖城。」


    圭悟這才回想起來,在『qo』的村子裏有一條被封鎖的道路。


    而聖域就在那條路的另一端。


    於是,兩個人開始沿著遊戲裏被封鎖的那條路走去。


    但是他們卻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


    就在圭悟他們抵達之前——在村子內部,有兩塊大石頭並排的地方。


    石頭之間雖然有一條小路,卻有鐵門緊緊封鎖著。


    而在鐵門的另一端,正傳來鏽蝕金屬的摩擦聲。


    門打開了。


    裏頭走出來的是一名年輕男子,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騎士夾克,底下則是牛仔褲及靴子。


    他正左右張望著,十分注意周遭的情況。


    然後男子從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拭自己的雙手。


    「啊——還真的是什麽東西都沒有。」


    接著,他往下看去。


    在大石頭前,有一名雙手雙腳都被捆綁、嘴裏還塞著毛巾的男子。


    「既然如此,這些真的就是全部了吧,尾花先生?」


    年輕男子彎下腰,將那人嘴裏的手帕取出。男子——尾花秀五朗因為終於能順暢呼吸而不停地咳著。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久良良小姐在哪裏?」


    「她帶著所有和天鵝及用明有關的東西,現在應該已經開上高速公路了吧。」


    「什麽?為什麽要帶走那些東西——」


    「哎呀,因為你已經為我們做了夠多的事情。」


    「一色……你到底在打著什麽鬼主意?」


    尾花倒在地上,瞪著年輕男子——一色。


    「那個計算機程序真是太棒了。真虧你


    能在短短兩年,寫出那麽了不起的東西——而且以死與新生作為題材也很妥當。」


    一色蹲在地上,用手拍著尾花的肩膀。


    「不過,那些對你來說——是為了用明而做的吧?」


    「廢話……久良良小姐也這麽說過不是嗎,她要我解放自己心中的神……對我來說,就隻有天鵝傳說有這資格。」


    「你明明拋棄了你的故鄉。」


    「我才不是自願拋棄的!快把繩子鬆開!」


    「你心裏其實就是想要拋棄。」


    一色伸手,在尾花的臉頰上拍了幾下。


    「因為沒錢?為了生活?那些才不是問題。我就算身無分文也會支持久良良小姐,哪怕是再重新過一百次人生,我也絕對不會拋棄她。」


    「這……」


    「所以,你現在滿意了吧?你可是真的讓神在遊戲中降臨,而且還附帶引發了奇跡,一段了不起的現代神話就這樣誕生啦。」


    「我才沒有做出那種不敬的——」


    「你就是有。藉由把程序放入遊戲中,讓神不必再待在這個廢村,移駕到有更多人在的遊戲世界中。」


    一色站了起來。


    「哎,那對教團來說真是一個很好的實驗場,效果遠超乎我們的預期——除了把程序放到奇怪的影片編輯程序中這點之外。」


    「……你們想用那個程序做什麽?」


    「那和你沒有關係。」


    「如果亂用將會引起混亂的。」


    聽到尾花這麽說,一色笑了出來。


    「混亂?那正合教團的意思啊。反正到時候能解決的,全世界就隻有一個人而已。」


    「難道你們是故畫讓我寫出那個程序?為了拿來傳教——」


    「既然你不打算繼續協助教團,就隻是個凝事的存在罷了。這個村子也是一樣——如果有人碰巧來到這裏,進而發現與『qo』的關聯性,那可就不好玩啦。至少,也得處理掉與用明或天鵝有關的物品才行。至於有沒有把整座村子都拆掉的必要,就留到以後再說吧。」


    「處理……把村子拆掉……?」


    「雖然時間很短,不過你應該享受過了吧?變成英雄的感覺如何啊——不,或者該說是大壞蛋才對。」


    「一切全是你們設計的……圈套嗎……」


    「如果你肯宣誓替教團做事的話,就不會這樣了。真是個笨蛋。世上就隻有活人才值得當作神崇拜——好了,差不多就聊到這裏吧。」


    一色把手伸入懷中。


    他取出一個閃著銀光的金屬物品——是一把手槍。


    「妳知道他是誰嗎?」


    「那還用說——」


    圭悟及睦月,正躲在民宅的後方偷偷看著一色及尾花的談話。


    睦月告訴圭悟,一色正是『劫光之道』的「五人組」之一。但是,他現在名義上已經和教團毫無瓜葛——因為他正背負著三個殺人罪嫌,被警方通緝當中。


    的確,「五人組」當中並沒有一色這個名字。因為,不論對外還是對內所公布的「五人組」姓名,全是假造的。


    兩人已聽不到任何聲音。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一色已經掏槍。


    「是、是手槍……!」


    「……他要被殺了。」


    「妳說什麽?」


    「一色專門負責扮演黑手。既然這家夥現在人在這裏,就表示這正是最後的收尾階段。」


    「怎麽會……『劫光之道』竟然是這種犯罪集團?」


    「你到現在才知道……不過實際上知道一色的人非常少。知道的人不是一輩子與教團脫不了關係,就是已經被處理掉了——」


    「那妳又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


    「現在沒時間說明這些事情了。重點是如果照這樣下去——尾花將會永遠消失,而知道怎麽解除昏迷狀態的人隻有真劫院久良良,她將解救所有受害者——這就是他們所寫的劇本。」


    「得想辦法救他——」


    睦月一把拉住準備衝出去的圭悟的手。


    「……你這人還真是笨得無藥可救耶,一色手上可是有槍啊。」


    「就算這樣……難道問宮小姐要坐視不管?」


    「怎麽可能不管……!可是這和現在的狀況——」


    就在她說到一半的時候……


    「啥?有人躲在那邊是吧,快給我出來——不然我就要開槍囉。」


    一色的聲音傳了過來。


    ——被發現了——圭悟威到全身僵硬。


    「……我出去好了。」


    圭悟推回睦月的手。


    「我去爭取一點時間,請你快去找警察來。」


    「說什麽蠢話,你以為找警察來這種深山當中要花多少時間……!圭悟……圭悟!」


    不過圭悟並沒有理會睦月的呼喚,一個人走了過去。


    「你……是誰?我好像有看過你啊。」


    圭悟靠近到一定距離後,一色若有所思地說:


    「喔喔,對了,你是鶴見。記得你叫鶴見圭悟是吧?」


    「你怎麽會知道——」


    「我們當然會掌握虔誠信徒的家庭狀況啊——才怪!我們的信徒不知道有幾萬人,哪有可能記得住!」


    一色自顧自地大笑著。


    「啊——我好像太興奮了,抱歉、抱歉。簡單地說吧,你早就被我們當作提防人物啦!」


    「提防人物?」


    「沒錯,意思是說如果凝事的話,隨時都可以殺掉。」


    槍口指了過來——圭悟感到血液像是凍結了。


    ——隨時可以殺掉?為什麽要殺我——?


    「騙你的啦!」


    接著,一色又開始大笑了起來。


    「怎麽可能會有什麽提防人物,全日本大概有很多人提防著我,不過誰會去注意你這種小鬼!」


    他不停拍著自己的膝蓋,大聲笑著。


    「我會知道你的名字,理由很簡單。」


    一色說著,並把手槍往右手邊指去。


    「……問宮睦月,因為和妳一起行動的關係。」


    在他所指的方向——睦月正拿著撿來的木棒,準備從一色的死角進攻。


    被發現的睦月,停在原地無法動彈。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在這裏了……」


    「就算我不知道妳和這小鬼有什麽關係,他也不可能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吧。」


    一色命令睦月把手上的木棒丟下。


    雖然圭悟原本想問她為什麽沒有去叫警察,但隨後想到——


    她應該已經用手機報案了吧。


    然後,她發現圭悟一個人沒辦法拖延時間——


    ——結果我還是礙手礙腳嗎……


    嘴裏因為不甘心而充滿苦味。


    「我可真是走運啊。如果隻是收拾掉尾花,那就沒什麽特別了,現在要是讓妳也一並失蹤,鐵定對教團有幫助。」


    「……如果你在這裏殺了我——」


    「我知道會發生很多麻煩事,不過總比被妳脫逃來得好。」


    說到這裏,一色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對了,我想到一個好主意啦。如何,閭宮——二見睦月。」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有什麽關係,你老爸還在『劫光之道』混得很好喔。」


    圭悟懷疑自己聽見的話。


    ——二見?她父親在『劫光之道』裏頭?


    「我說啊,鶴見小弟,二見睦月這人真的很有趣。她因為不滿我們教團的教誨而離家出走,結果上了大學後卻又


    自己回來。」


    「不過誰知道她哪裏不對勁,後來居然又打算逃跑。她和一個叫做五十嵐的聰明老兄——這人也曾是五人組之一,她原本想和那個人一起逃——」


    「住口!」


    「結果,因為當天碰上大雨——居然就這樣出車禍了。」


    一色開懷地大笑著。


    圭悟這才明白,那個名為五十嵐的人物——就是睦月所謂心愛的人。


    她甚至說過對方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車禍——這代表的意義讓人不敢想象。


    「好了,二見睦月,我給妳一個提議。」


    一色收笑,繼續說道:


    「回教團吧。如果妳答應——我就放這小鬼一馬。」


    「……你說什麽?」


    「雖然教團裏有很多人不歡迎妳,不過我可是聰明人。如果過去這麽反對教團的人來信教——那可就成了最佳的宣傳。」


    「以你的笨腦袋而言,還挺會想的嘛。」


    「妳再說……還是我先殺了這小鬼?」


    一色將槍口指向圭悟,而且頭也不回地扣下扳機


    這是圭悟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槍實際發射的景象。


    而且槍口還朝著自己的方向。


    連驚嚇都來不及,就有一個帶著質量的物體,快速劃破空氣,並從圭悟的臉頰旁十五公分的位置飛過。


    巨大的聲響殘留在耳裏。


    槍口發出的火光則殘留在眼裏。


    等到那一瞬問過後,身體才又恢複活動。


    ——如果再偏一點點,自己就死了。


    恐懼的感受逐漸湧上心頭。


    「一色——!」


    睦月大喊。


    一色則繼續好笑著。


    「好了,二見睦月,妳打算如何?重回教團?還是死在這裏?」


    「我——」


    原本注視一色的睦月,視線無力地慢慢垂下。


    「我……」


    「這還有什麽好想的?」


    睦月低著頭。


    ——我不想看。


    圭悟在心裏吶喊著。


    ——妳不是一向充滿著自信嗎?我不想看到妳這副模樣——


    但是,圭悟也知道睦月為什麽會這樣。


    就是因為自己。


    害得她就像是被對方握住把柄一般。


    圭悟明明很清楚原因——但什麽也做不到。


    他的腳不停地顫抖著。


    好害怕。


    「……好吧,我——」


    「不要屈服!」


    這個聲音傳來的瞬間,一色的身體突然失去平衡。


    是尾花。


    他正一口咬在一色的小腿上。


    「你這家夥——!」


    「你們兩個快逃!」


    一色將尾花甩開後,憤怒地把槍口指向他。


    並且,把手放在扳機上——


    「唔!」


    就在他正要扣下扳機的瞬間,睦月衝向一色。


    或許是因為驚訝而失準,子彈命中了尾花的腹部。


    接著一色又將槍口轉向睦月。


    然而,這次睦月的動作早了一步。


    她伸出腳,踢向一色舉起的手腕。


    「圭悟!」


    呆在一旁的圭悟,這才回過神來。


    「圭悟!」


    他向前奔去。


    被踢飛到空中的手槍已經過了拋物線的頂點,開始落下。


    圭悟快速閃過一色的身旁,並且一躍而起。


    使出他練過不知道多少次的——


    搶籃板球——


    「我接到了——!」


    「快躲開!」


    睦月喊道。因為圭悟落地的時候,一色已經掏出一把小刀。


    圭悟急忙朝側麵撲去,勉強閃過了小刀。


    之後他起身,把手槍指向一色。


    「……把手槍交出來。」


    好沉重。


    手也在顫抖著。


    睦月正蹲在尾花身旁,而尾花的襯衫染得愈來愈紅。


    「你再靠近過來……我、我就要開槍了。」


    圭悟朝一色喊道。


    「你以為生手能夠開得了槍——」


    圭悟扣下扳機。


    一陣出乎意料的衝擊力道傳遍全身。


    子彈從一色的頭發旁呼嘯而過,還燒焦了好幾根頭發。


    「……小鬼,你居然真的開槍。」


    或許,兩手僵硬反而帶來好的結果。


    否則,圭悟剛才可能早就因為後座力而跌倒。


    「你、你剛才還不是開了槍。」


    一色惡狠狠地瞪著圭悟,之後又看向尾花。


    圭悟小心翼翼地朝尾花及睦月的方向靠近。


    「我已經記住你的長相了……鶴見圭悟。」


    說完,一色突然轉身逃去。


    「等等!」


    盡管圭悟舉槍瞄準,但他已經無法再扣下扳機。


    一色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薄霧之中——最後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


    「圭悟,快過來幫忙!」


    睦月說道。


    「趕快扶他到車上——我們要馬上把車開到縣道叫救護車來!他還活著——」


    圭悟覺得自己已經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是,他也明白現在還不是可以休息的時候。


    距離剛才的事情——已經過了約一小時。


    玻璃窗外開始有橘紅色的光照進來,有時候還能聽見有人在遠處走動的聲音。


    圭悟正坐在椅子上。


    這裏是醫院的大廳。


    雖然沾血的雙手已經洗幹淨了,但衣服上還留有一些血跡。


    尾花目前——已被送到急診室了。


    圭悟希望尾花能夠活下來,那或許是為了繪璃沒錯,但是他的心裏,也的確有單純不希望尾花死去的念頭。


    當時,尾花咬了一色——到底是為什麽?而且尾花明明和『劫光之道』是一夥的,卻差點被殺。


    ——他是被利用了……


    或許尾花的行為是不可原諒的,但如果他是受騙的話——不就不能完全怪他了嗎……


    「圭悟,我會留在這裏陪尾花,畢竟等一下應該會有警察來。」


    睦月出現在圭悟身後。


    「尾花現在如何……?」


    「不知道,可以確定不太樂觀。」


    「……可是如果能抓到一色,教團就完了對吧?」


    「我想……不太可能。一色現在名義上已經和『劫光之道』毫無瓜葛了,而且平時常攻擊數團的我就算出麵作證,也不見得會有人相信——既然,他本來就屬於通緝要犯,我打算請警方加強周邊的警戒。」


    「怎麽這樣?明明他自己說過這件事與教團有關了不是嗎?」


    「那是沒錯,但……就是沒有證據啊……如果想要說服警方出麵調查,將他們的陰謀公諸於世,就必須先收集證據才行。我現在隻能想到這些,也隻能這麽做而已。現在,我正是為此而戰。」


    「我——」


    說到這裏,圭悟的手機突然響了。上頭顯示的是英愛醫院的號碼。


    『圭悟小弟嗎?太好了,電話總算打通了。』


    「甲田醫師……?出了什麽事嗎?」


    『詳細情況之後再說,你現在趕快來醫院。繪璃小妹她——』


    那正是圭悟最不想聽見的消息。


    「……她的情況惡化了對吧?」


    甲田醫師告訴圭悟,雖然繪璃現在


    暫時保持在低水平的穩定狀況,但情況仍非常糟。就和今天早上的報紙寫的一樣。掛斷電話後,圭悟向睦月點頭,證實她剛才的猜測。


    「你趕快回去吧!」


    「可是——」


    「這些給你。」


    睦月遞給圭悟一個信封,裏頭裝了紙鈔。


    「——你從醫院外坐出租車到車站去乘車。」


    「可是……」


    「別說了,快去吧!」


    睦月用力推著圭悟向前走。


    「我會留在這裏等警察過來,我剛才已經和今西小姐聯絡過了,她會馬上過來。你——趕快回去吧!」


    睦月似乎想讓圭悟放心離開。


    然而圭悟回頭時,卻看見……


    睦月臉上——似乎帶著一絲悲傷。


    「你還有需要自己的家人在……」


    之後,圭悟從出租車轉搭新幹線及民營鐵路,一路趕回去。


    真是漫長的一天。


    但是,還沒有結束。


    當他抵達英愛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過後了。


    圭悟經過黑暗的醫院走廊,前往繪璃的病房。


    「……圭悟小弟。」


    甲田醫師就在病床旁邊。


    戴著氧氣罩還打著點滴的繪璃,很明顯變得非常衰弱。


    病房裏安靜得隻剩下空調的聲音。


    「你怎麽這麽慢才來,到底在做什麽?」


    甲山醫師語帶責備,但這也是當然的。圭悟就隻能不停道歉。


    據說醫師也連絡不上父親。


    之後醫護人員推了折迭式的床鋪進來,放在繪璃病床旁邊給圭悟使用。但是圭悟並沒有躺到床上,一直待在繪璃身旁,並且握住她的手。


    病房隻剩下圭悟及繪璃兩人。


    「不用怕……繪璃,趕快回來吧。」


    圭悟在病房裏不斷與繪璃說話。


    包括他與問宮睦月相識。


    自己也玩了『qo』。


    發生在『中土』的事情。


    決心前往宮城縣的事情。


    睦月一路上瘋狂的駕駛。


    太高山神社、刈田嶺神社,以及與天鵝有關聯的土地。


    最後循著線索前往藏王。


    在那裏發現了遊戲中的世界。


    消滅的聚落。


    名為一色的男子。


    以及,尾花秀五朗——


    「妳最後向我說的那句話——就是因為有了那句話,我才能努力到現在。也許是妳給了我勇氣……而我則想要給妳活下去的力量。我已經想到好多話要等妳醒來之後告訴妳,所以妳一定要加油——拜托妳快回來,繪璃……」


    月亮高掛在空中。


    圭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趴在病床上睡著了。


    ——現在幾點了?


    病床旁的時鍾,指著淩晨一點。起身後,圭悟才感到全身酸痛。


    父親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外頭的月光射進病房裏,將繪璃的身體照得發亮。


    那模樣散發著神秘的氣息,甚至讓人戚到奸像無法靠近。


    圭悟不經意地看向房間角落。那裏什麽也沒有——原本應該是的。


    正有一道嬌小的人影站在那裏。


    「啊……」


    是誰——


    圭悟因為太過訝異,一時發不出聲音。


    那道人影慢慢朝自己走了過來。


    「……我好像吵醒你了。」


    這是圭悟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真劫院……久良良……」


    過去不曾在媒體麵前說過任何一句話的久良良,居然開口了。


    她的聲音透明而帶著冰冷,簡直如同陶瓷器一般。


    久良良的模樣和在『projectqo』大樓前,或是在宮城縣碰見時相同——她輕


    輕走向繪璃的病床。


    「妳來做什麽?」


    「來救度眾生。」


    說完,久良良輕咳了幾聲。


    「恕我失禮——因為身上帶菌時會比較輕鬆一些。不過別擔心,我一向會注意別傳染給別人。」


    沐浴在月光中的少女看起來蒼白無比,也因此使得嘴唇上的紅色顯得更加鮮豔。


    「那麽我打擾一下。」


    圭悟來不及製止,久良良就走到繪璃身旁。帶著一點衣服的摩擦聲,她抬起右手放在繪璃的額頭,之後又慢慢移動到繪璃的胸口。


    「妳在做什麽?」


    「……雖然今夜很平靜,但對我而言似乎會很忙碌呢!」


    然後,她便後退並消失在黑暗之中。


    室內恢複平靜,彷佛像是從來沒有人來過。


    圭悟的耳朵這時才又聽見空調的聲音。


    5


    由於感受到背後的一陣暖意,圭悟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又趴在繪璃的病床上睡著了。


    睡眠不是使得圭悟整個腦袋都在疼痛,意識也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


    全身都充滿了疲倦,闊節也疼痛著。


    他看向窗外,發現太陽才剛升起不久。


    「……昨晚……好像發生過什麽事……」


    圭悟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他一邊注視著繪璃的病床,一邊抱著雙臂思考著。安靜的早晨,正駛入醫院的送貨卡車發出的聲音、鳥叫聲、空調聲——


    空調……


    圭悟感覺似乎有什麽事情與這有關,但是,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唔——到底是什麽……」


    就算閉著眼睛用力想,還是覺得腦袋中的記憶若隱若現。


    「……你為什麽一臉嚴肅地想事情……怎麽了嗎?」


    「沒有啦,隻是覺得自己昨天好像碰見了誰——」


    說到一半,圭悟突然睜開眼睛。


    「繪璃……?」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已經睜開了眼睛。


    她濕潤的黑眼正注視著圭悟。


    「繪璃……?」


    圭悟又問了一次。


    繪璃戴著氧氣罩,以細小的聲音回答:


    「早安……哥哥。」


    圭悟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握住繪璃的手,雖然,繪璃僅以微弱的力道回握,但毫無疑問是她自己發出的力氣。


    好冰冷。


    但是,她的手上的確帶著自己的意識。


    「繪璃……」


    「哥哥好奇怪,為什麽要哭?」


    比起話語,眼淚先流了出來。圭悟心裏深深地感到,真是太好了。雖然,還有許多的問題沒有解決,但是,這真是太好了——


    「繪璃好像……睡了很久呢!」


    繪璃望著醫院的天花板說道。


    「是啊,這幾天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日子。」


    「是哥哥……叫醒繪璃的對吧……這是白色的鳥兒說的。」


    「妳說什麽?」


    「牠告訴繪璃,哥哥一直都在努力救我。雖然……繪璃不懂那是什麽意思,但是看了哥哥的表情……好像都懂了。」


    圭悟思考著繪璃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她是說自己在夢中夢見了天鵝嗎——?但是,這終究是找不到明確的答案。


    「哥哥……」


    究竟,繪璃自己明不明白那句話所帶的含義呢?


    繪璃說:


    「謝謝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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